《冯家庶女乱后宫》作者:奴家水桶妖 文案: 他是九五至尊的国君。 少年聪慧,文武兼备,遍览经史,足智多谋,杀伐决断,傲笑中主宰北魏帝国的江山。 她是他后宫中众多佳丽之一。 明艳动人,古灵精怪,肆意率性,爱恨形于表,媚笑中桃花竟相绽放,招蜂引蝶无数。 他怒:你是朕的女人,怎么可以如此放荡不羁?她不屑:凭什么,你就可以三宫六院,我就不可以有左拥右抱? 相爱,而又相杀。 终有一天,他深爱的她,成了他墙上一抹蚊子血;她眷恋的他,则成了她头上一只跳蚤虫。 奴家水桶妖说:人生难如梦,一段相爱相杀的错综情缘。 ============= 第001章 似曾相识的感觉 今天,是冯府长子冯诞娶亲的黄道吉日。 一大早,冯府就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乐师们唢呐鼓首,吹吹打打,把热闹隆重喜庆的气氛,烘托得淋漓尽致。 冯熙喜笑颜开。 一身簇新锦衣。带着同样穿着荣华富贵的次子冯修,三子冯聿,四子冯夙,齐齐站在朱漆大门外,笑迎来客。常姨娘则打扮得花枝招展,领着一干姨娘们,八面玲珑地周旋在众千金小姐和众贵夫人之间。 “冯府迎娶长乐长公主,那是锦上添花,荣华至及,可喜可贺。” “冯侯爷是太皇太后的兄长。能文能武,熟读《孝经》、《论语》,精通阴阳兵法,有一身好武艺。先是封为冠军将军,再赐爵肥如侯,前些年出任定州刺史,声名显赫,无人能及。” “虎门无犬子。大公子颇有父风,才貌出众,文武双全,深受太皇太后喜爱。他自小生活在宫禁中,在主上身边伴读侍学,主上与他同舆而载,同案而食,同席而卧,可见两人感情深厚。” “大公子与长乐长公主堪称绝配。可谓是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天设地造的一对儿。” 众宾客鸡一嘴鸭一嘴,阿谀谄媚之词满天飞。 迎接新娘子进门的时辰还早着。 众多奴仆进进出出忙碌着,把吃的,用的,玩的,各样都备好。宾客们聚在花园内,千金小姐贵夫人们或是喝茶,或是聊天,或是看景色,或是赏花;公子们则玩各种游戏,或射箭,或投壶,或下棋。 冯润跟他们不熟。 无聊到爆。 坐在亭子里,无所事事地跟三妹冯姗说笑:“今儿平城内的达官贵人豪门子弟们几乎全到齐了,高矮肥瘦,老幼俊丑,尽领风骚,真真是令人目不暇接。三妹,你春心蠢动了没?蠢动的话,可要睁大眼睛,趁着此机挑上一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 冯姗红了脸。 低下头扯着衣角不说话。 冯润欺她老实。继续寻她开心:“三妹,你我同年,不过是比我小了三个月而已。下个月你就满十四岁了,别害臊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是不是?”心中好奇,谗着脸凑上前挺八卦的问:“三妹,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是粗鲁强悍型的男人?还是温柔细腻型的男人?说来听听,我给你参考参考。” 冯姗一张脸更红了。 羞羞答答的样子,可爱到极致。 “不要脸!”冷不防听到有人道:“什么粗鲁强悍型的男人,什么温柔细腻型的男人!尽想这些龌龊的东西!” 冯润不用回头张望,也知道是冯清这丫头驾到。 她五妹,年龄不大,不过十岁才出头,却整天摆着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态,平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用她的高尚来衬托冯润的粗俗。 冯润跟她八字不合。 相看两相厌。 当下冯润斜了眼睛,皮笑肉不笑道:“五妹,你不龌龊!整个天底下,就你六根清净,哪怕是一双手,也保持着冰清玉洁。有本事,你长大后不嫁男人,出家当姑子去,苦终受尽修正道,不染红尘白莲花,清雅如玉美无暇,让男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冯清气结:“你——” 冯润高抬下巴,一副“难道我有说错”的挑衅神情。 吵架冯清远不是牙尖嘴利的冯润对手。倒也识事务,没再继续吵下去,不屑地撇撇嘴:“道不同,不相为谋!莫琴漫蓉,我们到别处去,省得在这儿恶心。”带着她两位狐假虎威婢女,趾高气扬地扬长而去。 冯润挺大量的不跟她计较。 嘻嘻笑道:“五妹,慢走,不送。” 无意中一转眼,看到不远处的竹林旁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公子,视线漫不经心看过来,轻飘飘地落到她的脸上。显然,刚才她的说话全落到他耳朵里。 看样子,他是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之一。 冯润觉得他有点面熟。 有似曾相识之感。 回心一想,来参加喜宴的少年公子们,个个都是世家子弟,大多数是儿时见过面,甚至一起玩耍过的。 只是这些年来,她爹爹冯熙任定州刺史,带了家眷前行。离开平城整整六年时间,爹爹好几次回来探亲,只是爹爹孩儿众多,她不是被宠爱的那个,每次回来都不曾带上她。 那些年龄与她相仿的世家子弟,模样儿跟儿时有了很大变化,扫眼看去大多是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谁家的公子。 冯润心情奇好,忽地起了戏谑之心。 先是凶神恶煞的朝少年公子一瞪眼,然后是皱鼻子,接着是冷不防把舌头长长伸出来,翻着白眼,学了吊死鬼恐怖的样子,给他一个大鬼脸。 少年公子面无表情。 微微扯了扯嘴角,极淡定地看着冯润。瞧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总之,喜怒不形于色,高深莫测就是了。 冯润伸伸舌头,作了个挥汗不好意思状。 随即收回目光。 更觉无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三妹,这儿太闷了。我周围走走,透透气去,不陪你在这儿坐了。” 冯姗温柔一笑:“二姐你去吧,别管我。” 冯润带着婢女落依和秋儿。 周围走走。 透透气。 不知不觉,走到南小门。冯润眼珠子一转,停下脚步。先是使计支开落依,捂了胸口,故作惊慌失措:“哎呀,我的帕子不见了,估摸刚才落在亭子里了,如果给别人捡到,如何是好?”她把嘴巴凑近落依耳际边,适当地把声音调节为颤抖的微哭腔:“那帕子是高公子送给我的,上面有他写的几行字: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落依脸色一变。 也没细想,便神色紧张匆匆离去。 秋儿头脑简单,比落依更容易对付。冯润继而转头,咳嗽了声,很认真道:“我口干了,快去给我倒一杯茶来。千万要记住,不能太烫,太烫了会灼伤口腔;也不能太凉,太凉品不出茶的清香。茶嘛,不烫不凉才好。秋儿,速去速回,我在这儿等着。” 秋儿略踌躇:“主子——” “还不快去?”冯润板着脸孔,端起主子架子,很不厚道连恐带吓:“别磨磨蹭蹭!若把我惹恼了,小心我把你的头颅砍下来当凳子坐!” 秋儿无奈,只好去了。 待她走远,没了影儿,冯润没能控制住自己,挺得瑟地打了一个响指,嘴角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诡笑。 随后飞快地往不远处的小门走去。 门口虚掩着,一个黑衣奴仆守在那儿。冯润走了近去,“呃,那谁——”她端起温柔可亲的笑脸:“你叫什么名字?” 小奴仆受宠若惊:“回二小姐,小的叫阿三。” 冯润装模作样:“阿三?好名字。”下巴一抬,凝望远方,一本正经道:“阿三,看到站在池鱼旁边张望的那位公子没?呃,就是穿褐色锦袍那位公子。刚才我看到他四处找涸藩,大概要出恭——阿三,你懂的,我一个姑娘家,不好带他去那个地方。你过去一下,给公子指涸藩的方向在哪儿可好?” 小奴仆“诺”了声,赶紧屁颠屁颠的走过去。 嘿嘿,真是猪脑袋! 竟然这样好糊弄,把他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蠢货! 冯润憋住没笑,忙不迭打开虚掩的门口,飞快冲了出去。待回头要关门来个销赃匿迹,不想刚转过身子,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跟在后面,也随着她闪身走出门口。 冯润吓了个心胆俱裂,差点要驾鹤西游去。 定眼一看。 原来是刚才的那位少年公子。 冯润来不及跟他说话,连忙把门掩上了。随后提着裙子,快速往前面奔去,转了一个弯角,再跑一段路,又再转一个弯角,估计没人追上来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放慢脚步。 一转头,看到少年公子如影随形跟在身后。 人吓人,吓死人。 冯润再次窝囊废的给吓了半死。 勉定心神。了如指掌般的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呆在院子里超级无聊?因此跑出来,也想着要到大街上溜达溜达散散心?” 少年公子没说话。 一双漆黑眸子凝视着她,一脸的闲然。 冯润打量他。十五六岁的年龄,身形高挑略显单薄,宽肩,细腰,长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细长,眼窝有些深,鼻子高挺,嘴唇红润。论卖相,倒也算得上是人中上品。 “公子,贵姓?”惊鸿一瞥后,冯润问。 他嘴角轻轻一扬:“姓元。” 冯润又再问:“名字呢?” “宏。”他答:“元宏。” 冯润疑惑。她儿时是否跟姓元名宏的世家公子一起玩耍过?元宏这张脸,莫名的有种似曾相识感。 随后一甩头。 觉得自己真是吃饱饭给撑着没事干。 真是的,她又没打算要跟这位姓元名宏的世家公子结拜为兄妹,更没想着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她又何必追根究底,非要揪出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无聊过往? 冯润嘻嘻笑:“我回到平城才一个来月,天天被我爹困在府中,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准迈,闷都要闷死。好不容易才捕着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偷偷溜了出来,可我离开平城太久了,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哪儿好玩。元公子,你熟悉平城的地盘,不如你就带我逛逛吧。” 元宏一双冷漠略带寒意的眼晴,莫名中多了股玩味的气息。 他勾勒起唇角,轻描淡写道:“好。” 这人话真少,惜字如金。冯润忍不住多事,开导他:“元公子,笑一个呗!堂堂一个七尺男子汉,老冷着一张脸干嘛?扮哑巴有什么好玩?多说说话呗,据说一个人老是不说话,容易得口臭。” 元宏瞥她一眼。 俊美的脸上淡淡的,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 冯润耸耸肩。 算了,估摸他这严肃古板不开朗的性儿是自娘胎带来的,也不是今天才造成,何必费力不讨好改变他?他得不得口臭,又与她何干! 第002章 授受不亲呀可懂 平城到底是京城,比定州热闹繁华得多。 潺潺流水穿城而过,两旁弱柳,丝杨,杂树交荫。路面的青石板,延伸到各个大街小巷,横向交错铺砌。 鳞次栉比店铺。布匹,日杂,古玩,字画,典当,客栈,茶楼,小食店……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各式各样小摊,小贩们叫卖声此起彼落。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笑声,争吵声,闲谈声,充斥着这繁华的大街头,喧嚣嘈杂着。 冯润兴致勃勃。 这边看看,那边望望。 路过一个小工艺品摊。摆着各种各样的雕刻,木雕,牙雕,骨雕,角雕,贝雕……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刻工细腻,形态生动传神,惟妙惟肖。 冯润一眼看中一只狼形状的骨角牙雕。 手拇指般大小。形态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它的后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穷凶极恶向下俯冲的架势,两只眼睛里发出幽幽的光。 冯润拿着骨角雕刻,爱不释手。 想起高飞说的话:“狼是至情至性的动物。一旦选择了伴侣,就会定下终身约定,至死不渝。哪怕伴侣逝去,它只会孤独的活着,也决不会另结新欢。” 高飞还向她讲了一个有关于狼的传说。 一群猎人盯上了一对狼,要捕杀它们。公狼为了母狼,不顾性命,以自己为诱饵引开众猎人,让母狼藏身在一个洞穴之中。 不想洞穴崩塌,母狼不幸葬身其中。 公狼被猎人追杀得满身是伤。它拼尽最后一口气,回到母狼所在的洞穴的上方,匍匐在那儿,使出生命最后的气力,仰天长啸。 悲伤绝望划破天际。 直到它生命的尽头。 这故事,让冯润感动到极致,直得哭得稀里哗啦的。从此狼的形象在她心目中变得高大上起来,不再是残暴凶恶的象征,而是对爱情坚贞不渝的高尚知性动物。 冯润拿着骨角雕刻,要付钱的时候这才想起,身上没带银两。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不,应该说,一文钱难倒冯府二小姐。 抬眼看元宏。 他悠然自得的站在她身边。负手而立,一副与己不相干的淡然表情,丝毫没有要对她扶危济困解囊相助的意思。 冯润只得悻悻然放下手中的骨角雕刻。 又再一路走去。 有两位男子自冯润身边走过。只听其中一位男子道:“黄兄,昨儿你在第一坊赢了多少银子?” 姓黄男子答:“不多不多,区区的六两银子而已。万兄你呢?昨儿又赢了多少银子?” 姓万男子长叹一声:“最近我手气不佳,霉运连连,只输不赢,真是愁死我了!第一坊那臭规矩,真不近人情,必须要有十两银子才有资格进去。今儿我好不容易东拼西凑才够十两,求佛祖保佑,让我连赢一把,把以前输的银两连本带利全赢回来。” 姓黄男子安慰:“万兄别急,赌么,自是有输也有赢。对了,昨儿我听第一坊的伙计说,今儿有斗鸡,新来的中原鸡挑战常胜王西域鸡。押宝对了,十两银子也会变成二十两,甚至三十两,机会千载难逢。” 两人边说边走。 朝前面一座华丽气派的宅子走去。 粉墙环护,杨柳周垂,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红漆大门上方龙飞凤舞几个鲜卑大字:平城第一坊。 宅子前站着几位虎背熊腰的大汉,虎视眈眈的盯着进出的每一个人。姓万男子和姓黄男子走近去,各取出十两银子让守门大汉过目。 大汉手一挥,他们便进去了。 哇,斗鸡!冯润心痒难忍,血脉贲张,决意睹而后快。“元公子,你身上可有十两银子?”她踌躇了一下,还是厚着面皮问:“借来一用可好?日后必定一钱不少奉还。” 元宏不淡定了。 眉宇轻蹙:“我也没带银两出来。” 冯润不可置信。“一个大男人,出门也不带银子?”她诚恳望向他,举起手,认真发誓:“元公子你放心好了,我冯润绝对是一个讲信誉的人,借你的十两银子,绝对不会赖账!如果赖账的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要去赌场?”元宏倒是聪明。 “嗯。”冯润点头:“无聊嘛,去看看斗鸡,刺激刺激一下神经,顺便赌上一把,说不定能发上一笔小横财。” 元宏凝视着她,目光幽深,神情中有一股慑人的威仪。忽问:“你以前在定州,常常去赌场?” “没有没有。”冯润一口否认:“以我这等出身人家,怎么可能有机会去?”为了让他信服,信誉旦旦的又再补上一句:“给我爹知道我去这种地方,岂不是被打断双脚?” 元宏仍然目光炯炯盯着她看。 像在探讨,她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冯润有些惊诧,他年龄没比她大多少,怎么会有如此剔透,犀利的目光?仿佛天地间的事,了如指掌,能够一眼洞穿那样。 冯润巴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坦荡荡的,与他四目相对。 心里想,嘿嘿,想洞穿她的内心,没那么容易吧?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渣子,怎么着,也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 以前在定州,她常常溜出刺史府,跟着高飞那厮,混迹整个定州好玩有趣的地方。 斗鸡,斗鹌鹑,斗画眉,斗鹪鹩,斗蟋蟀,斗鸭,斗鹅以及赛马,走犬,甚至鼓瑟,击筑,六博,踏鞠……都少不了俩人的行踪。 区区赌场,又算得了什么? 偶尔冯润被冯清那丫头陷害,小报告打到爹爹那儿。爹爹大发雷霆,私设公堂,将冯润叫到跟前审问。 冯润不蠢,自是全盘否认。 每次,巴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坦荡荡的与爹爹四目相对。 娘亲通常会在这个时候跑过来凑热闹。大声质问:“郎主,润儿好歹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能够如此不白青红皂白冤枉她?” 她坐在地上,呼天抢地。 嚎啕中不忘呵护冯润:“润儿啊,谁让你不懂投生,没生在夫人肚子里,而生在我这个出身卑贱的姨娘肚子里?我被人看不起倒罢,连你也跟着遭殃,被别人无缘无故的诬陷欺凌,敢怒不敢言,只能一副委曲可怜兮兮模样。我可怜的润儿啊,你命好苦啊,亲爹不疼,亲娘无能为力……” 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爹爹在吹胡子瞪眼中败下阵来。 这样的闹剧不胜数,每次总是轰轰烈烈开场,最后不了之之收梢。冯润想,这元宏,尽管年少老成,但跟爹爹比起来,终归是嫩了点,她的眼神都能骗过爹爹,她就不信,会给这毛头小子看穿。 半晌,元宏收回目光。 淡淡道:“那你现在又怎么想着去赌场?不怕给你爹知道,被他打断双脚?” 冯润吐吐舌头:“你不说我不说,他又怎么知道?”随即有些恼怒,瞪了他一眼道:“你身上又没银子借给我,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不是不意气萧索的。 无精打采道:“我们打道回府吧。别逛了,这平城也没什么好玩。” 元宏又再抬眼看她,冷不防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手劲还挺大,如铁钳般。 冯润吓了一大跳。 顿时杏眼圆瞪,哇哇大叫:“喂,元公子你干嘛?快放手,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放手呀,男女授受不亲,可懂?” 元宏充耳不闻,衣摆轻拂,步履不急不慢,却极霸气的把她拉到附近一家当铺。 他解下挂在腰间的一块玉佩。 放到柜台上。“掌柜——”他微微扬起头,嘴角轻勾,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话:“我把玉佩押了,拿二十两银子来。” 掌柜是位中年胖子,结结巴巴:“二……二十两银子?”他嘟囔:“什么玉佩值这么多银子?再好的玉,顶多也不过是十多两银子。” 取过玉佩。 拿到光线处,眯了眼睛细看。 “此玉倒是好玉,成色不错,质地细腻,光泽滋润。鲜艳的黄,微带点橙色,整体为黄金色,上等名贵的黄玉——”掌柜忽地脸色一变,神情惊恐。抬起头来,哆嗦着声音道:“公子,这玉佩,小的实在不敢……不敢收……” 元宏打断他的话,声音清冷:“我只是把佩玉押在这儿,取二十两银子。稍后,我自会把玉佩赎回。” 掌柜不知所措,嗫嚅:“这,这……” 冯润纳闷,不就是一块玉佩么?何必吓成这样子! 伸头,刚想瞧那玉佩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想掌柜已转过身子,吩咐一旁的伙计:“孙八,快把二十两银子拿来。” 伙计“诺”了声,飞快去了。 没一会捧着满满一木托的白银出来。 掌柜把玉佩放在白银上面,接过伙计手中木托,双手捧了走到元宏跟前,毕恭毕敬道:“公子请收回玉佩。这二十两银子,公子尽管拿去,若有什么需要,公子只管吩咐小的,小的定在所不辞。” 元宏没拿玉佩。 而是取了银子。临离开当铺,脸无表情,轻飘飘搁下一句话:“玉佩稍后我会赎回。”语气平淡,却是那种容不得人说不的强势。 掌柜擦着冷汗呆立在原地。 冯润失笑。 这掌柜,也太没见识了,一块上等名贵黄玉佩,也惊恐也这样。当然,能佩带如此玉佩之人,非富即贵。 ——话又说回来,今天到冯府的宾客,哪个不是有头有脸人物?随便走出来一个,都是跺跺脚就能让整个平城百姓抖三抖的人物。 元宏也只不过是这些有头有脸人物其中之一而已,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外,长得挺俊秀,眼神挺冷,神情挺酷,气场挺强大。 仅仅,如此而已。 第003章 果真是一本万利 因为这二十两银子,冯润立马对元宏刮目相看,好感度蹭蹭蹭的往上升。走出当铺,近乎讨好般问:“元公子,那玉佩——” 元宏淡淡道:“玉佩是我五岁生辰那年,父亲送给我的礼物。” 冯润“哦”了声。 出于礼貌,随口问:“令尊是——” 元宏神情漠然:“我九岁那年,我父亲去世了。” 冯润一怔。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令尊己去世……元公子,我不应该提起你的伤心事,真对不起。”心中不安:“那玉佩对你来说如此重要,万一不见了怎么办?” “不见了,挖地三尺也能找出来。”元宏不怒而威,冷冽道。 够霸气! 这话,杀伤力超强!冯润对他的好感度,再次蹭蹭蹭的往上升。 侧头想了想,提出建议:“元公子,这二十两银子,我们各人十两作本钱。若输了,待会儿回到冯府,十两银子我会一文不少还你;若赢了,除去本钱,你我各分一半,这样可好?” 元宏瞥她一眼。“输了,二十两银子算我的;赢了,所有的钱全归你。”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冯润不好意思。 刚才还误解他是铁公鸡来着,没料到其实他是无毛可拔。伸伸舌头道:“那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这怎么行?” 元宏语气嚣张:“我不差钱!” 呸,说得她好像很差钱似的!不过既然他如此高风格,视金钱如粪土,冯润也乐得成全他。 很匪气地打了一个响指,嘻嘻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元宏又再憋她一眼。 冯润回他一个烂漫的笑容。元宏有一瞬那的恍惚,感觉到心底有清晰的震动,仅弹指之间,神色已回复如常。 第一坊不愧是平城第一赌坊。 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每张赌桌挤满了黑漆漆的人头,“玎玲玲”骰子落碗之声不绝。 押注声此起彼伏。有人高声叫“大”,有人立马喊“小”;另外的桌子,却嚷嚷着“单”,或是“双”……输了钱的痛哭怒骂,赢了钱的眉开眼笑。 有伙计朝元宏和冯润走近来。 “两位客官是第一次来的吧?”他脸上堆满笑,殷勤问:“两位客官要玩些什么?” 冯润一扫四周:“不是说有斗鸡?” 伙计热情洋溢:“两位客官来得正好,还有一盏茶时间斗鸡就开始了,再晚点就不能下注了。两位客官,请随小的来。” 冯润和元宏跟着他到了后院。 后院又是另外一番光景。院子空旷,中间用栅栏围起来一块圆形空地,四周围是看客,或蹲,或站,神情激昂,摩拳擦掌。 一位中年汉子圆形空地中央。 “斗鸡快开始了,大伙快下彩啦!”他扯着嗓门,大声嚷嚷:“下彩越大,到时候赚的银子就越多!大伙快下彩啦!快下注啦!左边是押西域鸡赢,右边是押中原鸡赢!快下彩啦!” 西域鸡关在左边笼子内。 矮小的复冠,褐色喙,体型魁悟,双脚矫健,浅栗褐色羽毛油光发亮。此时它高高挺着胸,斗志昂扬。 右边笼子内是中原鸡。 黑色羽毛,头小,脸坡长,耳叶短小。身形较娇小,没有西域鸡威武,只是它的喙生得有些奇特,粗短,坚硬呈楔形,尖端微弯,尖锐。 许多人都往西域鸡押注。 押注中原鸡的寥寥无几。 冯润听到旁边一位男子道:“西域鸡是一只成年雄鸡,凶猛好斗,性情残暴,这大半年在第一坊经历了十多场拼斗,立于不败之地,从来没有输过。” “说不定这次输了呢?”冯润忍不住插嘴。 “怎么可能?”男子嗤之以鼻。 “话不能说得太绝对,凡事皆有可能。”冯润不服气。 另外一位男子张望过来。“这位姑娘,要不你下彩中原。”他不怀好意,奸笑数声:“若中原鸡赢的话,你可赚大了,这可是一本万利哪。” 冯润望向元宏。 元宏气定神闲,悠悠道:“押中原鸡。” 冯润踌躇:“你确定中原鸡会赢?” “会。”元宏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好吧,信他又何妨,反正输了银子也是他的!冯润当即拿了二十两银子,麻利的全部下彩到中原鸡这边。 周围的人一见,顿时沸腾起来,人人神情兴奋,斗志更浓,仿佛这二十两银子,他们很快就能瓜分一样。 斗鸡开始了。 一开始中原鸡赖了吧唧的提不起精神来,被气势逼人的西域鸡冲上去,一阵狠啄。中原鸡吃痛,身子往后缩,西域鸡利爪腾空,凶猛相逼,中原鸡被逼得无路可退,再次被西域鸡狠喙。 众人鼓掌:“好!” 意犹未尽,又再齐声嚷嚷:“继续啄它!快快快,继续啄!” 冯润失望。跺着脚对元宏道:“这中原鸡太怂了,怎么作由西域鸡欺凌不反击?哪怕打不过,也要打呀,大不了鱼死网破呗!”又再道:“素不知,往往拼之一博与之共亡的狠劲,会让对方震撼,逼对方知难而退。” 元宏一挑眉:“经验之谈?” 冯润索性承认了:“对,这是我的经验之谈。”——他又不是她的谁谁谁,她何必要多此一举辛苦装小锦羊? 元宏淡谈道:“如果不能逼对方知难而退呢?” 冯润回他一句《礼记·儒行》:“可杀而不可辱也。”元宏不语,望向她的一双眼睛愈发幽深。 斗鸡持续。 中原鸡腾空,反扑,几个来回,终于狠狠的啄住了西域鸡鸡冠。轮到西域鸡吃痛,身子往后退,好不容易摆脱中原鸡的利喙。 随后,两只鸡同时腾空进攻。互相碰撞,脚爪相蹬,反弹落地后又再冲上前,血腥厮杀,嘴啄,爪剜,互不相让。 场面极其惨烈。 鲜血淋漓,鸡毛四处飞散……终于,西域鸡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中原鸡遍体鳞伤,却引颈昂首,在栅栏内兜圈子。 冯润押下去的二十两银子,立马变成三百六十五两银子,扣去赌场抽走的抽头钱,还剩下三百三十八两银子。 哈哈,果真是一本万利哇! 冯润乐得嘴巴几乎合不上来。 兴奋地抱了三百三十八两银子,在众人惨痛悔恨交加的目光中,与元宏春风得意走出了第一坊。 一时忘形,冯润口无遮拦:“元公子,你娶妻了没有?” “嗯?”元宏下巴略略一抬。 冯润嘻嘻笑,吹捧他:“元公子,你玉树临风,貌赛潘安,智胜孔明,一眼瞧出中原鸡肯定会赢西域鸡,可见目光如炬,料事如神,当机立断,英明神武!因此我断定,你选妻的目光,肯定也不差。” 元宏不答。 却问:“你喜欢粗鲁强悍型的男人,还是喜欢温柔细腻型的男人?”——这是冯润问冯姗的原话。 冯润一愣,随即脸红耳赤起来。 白他一眼道:“不告诉你。” ——其实,冯润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哪类型的男人。 回到刚才那家当铺,把玉佩赎回来,再打赏掌柜五两银子。余下三百一十三两银子,元宏没有食言,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一文不要,全部归于冯润的囊中。 嘿嘿,这可是一笔意想不到的小横财。冯润喜笑颜开:“元公子,我们照原路返回去可好?我还要买那狼形骨角牙雕。” 元宏问:“你喜欢狼?” 冯润反问:“你不觉得狼可爱?” 元宏不答话。 继续端起一副淡漠神情。冯润暗中翻个白眼,真服了他,整天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这深沉,也太过头了,无趣得很。 刚出当铺门口,发觉被人盯上了。 是四个彪形大汉。他们一直跟在元宏和冯润身后,东拐西转,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巷,冷不防从身上抽出棍子,脸露凶光,呼啸着冲过来。 冯润懵了。 事发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呆立在原在不晓得反应。 倒是元宏,背负双手,衣摆轻拂。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对着四个穷凶极恶的彪形大汉,半分不惧,反倒显得悠然自得。 彪形大汉要冲到俩人跟前的时候,不知从何处闪出两位少年郎。不到二十岁年龄,眼神凌厉,眸光凛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上前,朝那几位彪形大汉一阵拳打脚踢。 两位少年郎身手了得。 动作麻利,化掌为拳,直击过去,出手劲力刚猛。脚法更是迅捷,如疾风骤雨,快而狠,干脆且利落。 看姿势,够专业,是练家子。 别看四个彪形大汉长得五大三粗,气势吓人,却不过是纸老虎架势。没多少个回合,便被两位少年郎打得惨叫连连,嚎叫声仿佛杀猪一般,成了名副其实的小瘪三。 最后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历经一场恶斗,可两位少年郎却神态自若,脸不红,气不喘。齐齐走到元宏跟前,抱拳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主子——” 冯润张大嘴巴。 他们竟然是元宏随从。冯润不是不觉得汗颜的,她和元宏在一起大半天了,一直不晓得这两位随从跟在身边。 原来这四个彪形大汉,是第一坊的人。 因冯润和元宏初踏赌场,平白赢了这么多银子,第一坊的掌柜不爽了,欺负他们年少,势单力薄,因此强行抢夺。 不想狗眼看人低,惨烈栽了。 元宏脸色微沉,眸光冷凛。 扫眼看趴在地上的四人。声音有凌厉之色:“你们将他们刚才拿棍子的手削去三根手指头,之后送去官府查办。三日之内,铲平第一坊,幕后指使者,将严厉处罚,终身禁止开赌场。” “是,主子。” 两位随从一抬手,只见刀光一闪,快如闪电。四个彪形大汉右手的中指食指无名指先后齐掌断落,摔到地上,鲜血迸出,周围血迹斑斑,他们的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 路人驻足,目瞪口呆。 冯润也不可置信。 想不到这元宏,是个狠角色,看他的气势,想必身份地位不低。冯润尽管好奇心绞成一团团,不过也多没事去打探。 一来他这个人太闷,她对他实在提不起兴趣来,没有要深交之心;二来在平城身份地位高的人多了去,她还真的不把他放在眼内;三来以他这闷嘴葫芦,估摸也问不出什么来,她何必自讨没趣。 第004章 高飞半夜闯闺房 两人回到冯府,已近黄昏。 偷偷从南小门溜了进去。 落依和秋儿远远见冯润,赶紧跑过来。秋儿急得直掉眼泪,落依则红着眼眶低声埋怨:“主子,奴婢没寻着帕子,秋儿倒了茶来也到处寻你不着。主子,是不是你根本没掉帕子,故意找借口把奴婢和秋儿支开,然后偷偷到外面去——”脸色忽地一僵,声音戛然而止。 冯润随了她的目光看过去。 原来她娘亲常姨娘,由远而近的匆匆赶过来。没一会儿,冲到她跟前。“润儿——”她一把抓住她的手,神情激动:“快,你快到大厅去。” “干嘛呢?”冯润莫名其妙。 常姨娘满面红光,一叠声道:“你大哥跟长乐长公主拜堂的吉时就要到了,快去快去。”因为兴奋,声音高了一个八度:“对了润儿我告诉你,你爹爹说,主上要到我们府中观礼呢。润儿,你好些年没见到主上了,快到他跟前亮个相,好好表现表现,吸引他目光。” 冯润没好气,甩开她的手。不屑:“原来是小老翁屈尊纡贵驾到啊?我才不去凑那个热闹。” 常姨娘急:“哎呀润儿,你赶快去啊。那些小姐们听说主上到来,眼睛都嗖嗖嗖的亮了,都赶紧跑往大厅,连三小姐五小姐她们也赶去了。润儿你想想呀,万一给主上看上了,挑到宫中去,这可是一生荣华富贵哪。” 荣华富贵个屁! 冯润想,她一点不稀罕好不! 跟娘亲说话,永远是缠夹不清,费时又费力,得想办法开溜。冯润伸手捂了肚子,装作痛苦状:“哎呀娘,我肚子疼!哎呦呦,好疼……肚子好疼!” 常姨娘一怔。 没等她说话,冯润又再道:“人有三急,我这是第一急。娘,我要找涸藩,要出恭。再不找涸藩,黄金万两就要拉到裤子上了……哎呦呦,肚子好疼,疼死了……”双手捂了肚子,十万火急往前奔。 跑得太急,差点儿要撞上前面的人。 是元宏。 他略略侧头,看冯润,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像是极力忍着某种笑意。显然,冯润糊弄常姨娘的恶作剧,他全看在眼中。 冯润也没有不好意思,朝他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随即一溜乎的跑了老远。好不容易冲到回廊的转弯角处,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看到常姨娘气急败坏站在原地,顿足,一张脸气得铁青。 冯润哈哈大笑,立马跑了没踪影。 常姨娘的心思,冯润不是不晓得。 她出身低贱,生在一个勉强够糊口的小商贾之家。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又不疼,娶了续室上门,容不下她,十四岁那年,被狠毒的继母卖到冯府,给冯熙作妾。 还好肚子够争气。 到冯府的第二年生下冯润,两年半之后再生下冯夙。 可谓儿女双全了。 冯熙的正室夫人博陵公主,是皇室之女,出身高贵。生下长子冯诞,次子冯修,五女儿冯清。博陵公主身子弱,生下冯清没多久,便卧床不起。 冯熙的众多小妾中,常姨娘最有才华。 懂得汉文和鲜卑文,还识得算数,会记帐,博陵公主病后,冯熙便让常姨娘管家——管家里家外的事务。大到生老病死,小到针头线脑,一家子上下等人的吃穿用度,还有与外界的迎来送往。 常姨娘性子好强,又有许些实力,把整个家管理得井然有序。 八年前博陵公主去世,冯熙没再续弦。 常姨娘名正言顺的成为冯府管事人。尽管如此,因为出身低贱,身份是妾,得不到冯熙的尊重,博陵公主所生的大公子冯诞,二公子冯修,还有五小姐冯清也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这使常姨娘不忿,也无奈。 她作梦都想着,能够凭女而贵。——如果,冯润能够进宫,成为当今主上拓跋宏的女人,那她就有了扬眉吐气的资本。 但,不过是常姨娘一厢情愿罢了。 冯润并不想进宫,成为拓跋宏的女人。 拓跋宏跟冯诞同年。尽管今年只得十六岁,却做了北魏帝国的国君整整十一个年头了。 儿时冯府的几个兄弟姐妹常常进宫去,跟那些年龄相当的殿下公主们玩成一片,但冯润见到拓跋宏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他永远在忙,永远没有玩耍时间。 不是在书斋里刻苦读书,就是在武场内勤奋习武,要不就是跟太皇太后在朝堂上处理政务事。 偶尔,冯润在宫中碰到他。 胡乱行个礼,之后哪儿凉快跑哪儿去。 那时候冯润年幼,不懂事,觉得整个天底下,最最最无趣的人就数他了。老成,刻板,严肃,不苟言笑,永远是一张冰块脸,没有同龄人的童真,举止言行,活脱脱的七十岁老翁附身。 冯润一直都不喜欢他。 私底下给他起一个绰号,叫小老翁。 嫁给拓跋宏成为他的女人,闷都闷死。况且,他是九五至尊的国君,后宫三千丽,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像出来,做他的女人,会有什么幸福可言? 酒宴的时候,冯润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问冯姗:“不是说主上到我们府中观礼么?你见到他没有?” 冯姗一脸娇俏,末语先笑:“见到了。” “他人呢?”冯润又再问。 “大哥跟长乐长公主拜堂完毕,主上坐了一会儿,跟爹爹聊了几句话后就回宫去了。”冯姗答。 “他长得如何?”冯润问。 冯姗微微红了脸。低下头,轻声道:“主上模样儿跟小时候一样俊秀。个头长高了很多,大哥个子本不矮,但主上比大哥还要高出半个头,站在人群中,特别引人注目。” 冯润侧侧头:“主上小时候——” 说来惭愧,她完全想不起来拓跋宏小时候是长什么样子。长长六年时间没见,他的模样儿在她脑海里早已模糊不清。 随即她甩甩头,把拓跋宏抛到一边去。 他长得怎么样又与她又何干。 酒宴结束,已近二更天。 冯润回到院子,打着呵欠进了房间,关上门。伸了个懒腰,之后扑上床四仰八叉,还来不及闭上眼睛跟周公约会去,眼前冷不防闪出一个修长身影,走到床口,交加双臂,居高临下嬉笑着看她。 高人一等的轻薄身子板,挺拔,颀长,飘逸出尘。雪白肌肤,单眼皮,狐狸眼,鼻子削过一样挺拔,完美,妖孽,倾倒众生的绝世容颜。 不是高飞那厮,还会是谁? 冯润不可置信,瞪着他。 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尖叫。 高飞伸长清雅而修长的五根手指,在冯润跟前晃了两下。轻笑,声音暧昧:“怎么啦润儿?傻啦?刚分开一个多月,就认不出我来啦?” 冯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脱口而出:“你怎么也到平城来了?” 高飞一屁股坐下来。然后身子慵懒地靠在床塌边上,跷起了二郎腿,优哉闲哉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荡着。 “润儿我想你了。不惜千里迢迢自定州到平城,只为了见上你一面,以解相思之苦。润儿,我对你如此情深,有没有感动得稀里哗啦?”这厮,向来都是吊儿郎当,没一点正经。 冯润作呕吐状,顺便给他翻一个大白眼。 他回她一个灿烂若花笑脸。 冯润不是不担心的。鬼鬼祟祟瞧了瞧四周,门窗关得很好,没半点异常,外面静悄悄的,连落叶的声音也听不到,别说人,鬼影也没一个。 “你怎么进来的?”冯润压低声音问:“有没有人发现你?对了,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房间?” “润儿,这么久没见,你有没有想我?”高飞答非所问。 轮到冯润答非所问:“你到平城来,你爹不知道吧?你回去后,他会不会打断你双腿?” “你离开定州后,我可想你了。”高飞嬉皮笑脸,继续胡扯:“日也想,夜也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闭上眼睛,到处都是你的影子。” “高飞,你打算在平城多久?什么时候回定州?”冯润又再道。 “一个月多没见,你瘦了下少,下巴都尖了。”高飞上下打量冯润,眯着一双狐狸眼,继续道:“尽管瘦骨嶙峋,竹竿子一样身子板,不过还是绝色美人儿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男人见了笑逐颜开。” 冯润知道,跟这厮说话可不能认真。 你说东他扯西,话无伦次,答非所问,总之东扯葫芦西扯瓢,跟他认真的话那就输了。 冯润道:“高飞,你是不是可以走了?我一个还没有出阁的姑娘家,给别人知道闺房内窝藏着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还是在黑漆漆的夜里,传了出去,我的清白可真是毁了。” 高飞终于回应她的话了,煞有介事道:“润儿,你忘记啦?你早已不再清白,六年前我就以身相许给你了。” 冯润横了他一眼。 高飞笑靥如花,一双狐狸眼好不销魂。 眼尾稍向上翘,眼睫毛长长,狭长眼睛眯成一线儿。眼神迷离,似醉非醉,毫不掩饰那抹妩媚与邪气。 第005章 智慧型彪悍女人 就因为高飞一双狐狸眼,还有美得惊天地泣鬼神雌雄不分的绝世容颜,六年前冯润初到定州,第一次见到他,傻傻的问:“你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子?”他嘻嘻笑:“你想知道?”冯润点头:“嗯。” 结果他扯开裤头,让冯润眼看为实。 当时冯润才八岁,年少无知,天真烂漫,竟然傻不拉叽的伸头看了。结果这一看,就成了高飞嘴中的“以身相许给你了”。 冯润不是不觉得冤枉的。 高飞嘻嘻笑望向她,重复以前他说过八百遍的话:“润儿,看到我如此痴情的份上,嫁给我可好?” “不好!”冯润仍然像以前那样一口回绝。 高飞不满:“我好歹是男人十七一枝花的年龄,好歹也是风度翩翩美男子一个,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哪里配不上你啦?”他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可怜兮兮的道:“润儿,为什么你这么狠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我一颗真诚之心弄得伤痕累累?” 他这些伎俩冯润见识多了,不为所动。 高飞不装了。 嬉笑:“哎呀润儿,看在我这么卖力表演的份上,你配合一下,说句愿意嫁给我,会死呀,真是的!” 冯润哼了声,一点情面不给:“不会死,但会恶心——”话音还没落,高飞脸上笑容忽地敛去,伸出食指贴在她唇上。 “嘘——”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走来。 到了冯润房门口,脚步声停下来。接着是敲门声,常姨娘的声音同时响起:“润儿,你睡了没有?”在夜深人静里,她的声音特别的刺耳。 冯润吓了个花容失色,几乎就要魂飞天国。 高飞饶是胆大包天,一张脸也略略变了色。很快,他恢复了神态自若,懒洋洋站了起来,下巴微微一抬,唇红齿白地朝冯润灿烂一笑。 ——亏他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随即他的一双眼睛往周围一扫,颀长秀雅身子一闪。瞬那间,悄无声息地躲藏到一个角落里,隐身在黑暗中。 敲门声还在持续。 常姨娘道:“润儿快开门,娘有话要跟你说。” 冯润心惊胆战。“娘,干嘛呢你?我睡了。”胡乱找一个借口。为了让常姨娘信服,还故意配上迷糊不清声音:“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屁话!如今你不是醒了么?”常姨娘骂。泼妇架势,连恐带吓:“快快开门,要不我把门砸了,直接闯进去。” 冯润朝高飞躲藏的方向看去。 那地方靠近窗口,有层层叠叠的纱帘。旁边是紫檀木雕嵌百宝四季花鸟屏风,花梨木雕竹群玻璃碧纱橱,高飞隐身在其中,看不到影踪。 冯润略略放下心来,走去开门。 常姨娘一阵风似的冲进来。 冯润故作镇定。 “娘,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她装模作样连连打呵欠,一边埋怨:“明天说不行吗,非要在这个时候把我自梦中揪起来?真是的。” 常姨娘瞪她一眼:“我就是睡不着,所以非要跟你说清楚不可!”侧头,吩咐她的奴婢:“冬梅,你在门口站着,我跟二小姐说几句话。” 冬梅提着灯笼,“诺”了声。 冯润愈发心惊胆战。 作贼心虚问:“娘,你到底要跟我说些什么话?” “今天让你去见主上,你为什么要躲开不愿意?”常姨娘一手叉腰,一手戳冯润的额头,也不怕戳歪了地方把她眼睛戳瞎了变成独眼。 冯润赶紧躲闪了去。 常姨娘的手指头又再朝她戳过来。恨铁不成钢,连珠密炮般质问:“真搞不懂你这个蠢脑袋瓜子想些什么,今天白白错失这么一个大好机会!” 半夜里有觉不睡,跑到冯润房间兴师问罪的是为这个。 害冯润白白惊吓一场! 没好气拔开常姨娘戳她额头的手,抢白:“那个小老翁有什么好见的?还不是两只眼晴一个鼻子一张嘴巴?难道比别人多出什么不成?再说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他,巴巴的跑去凑什么热闹!” “主上六年没见到你,估摸早已忘记你了。你去他跟前晃一下,刷刷存在感,顺带说上几句话讨他喜欢呀。”常姨娘道。 “我干吗要讨他欢心?”冯润不以为然。 “谁不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常姨娘气不打一处来,又再骂:“就你蠢,难不成甘心当一辈子山鸡!” 冯润横她一眼:“娘,我鄙视你,说话用点脑好不好?说得好像今天跑去跟小老翁见上一面,就能够飞上枝头当凤凰似的。娘我告诉你,后宫什么都不多就女人多,小老翁在女人堆长大的见识还少?他又不是人尽可妻,凡是跟他见过面的女人都能够爬上他的枝头当他的凤凰!” 常姨娘被一顿抢白,自知理亏,不禁讪讪的。 气势低下来。 嘟浓:“我不就是为了你好么?润儿你不知道,你那个小小没多大年纪平日里高傲得像什么似的五妹,今天她见到主上,笑得那个甜啊就跟白痴一样。” 顿一顿,她又再道:“还有你三妹,人人都说她老实,老实人也懂得挤上前,脸红耳赤跟主上搭上两句话,这让周小娘得瑟得跟什么似的,好像搭上这么一两句话,你三妹就能进宫当主上嫔妃一样!还有那些还没出阁的千金小姐们,别看平日里一副矜持样子,可一见到主上,哪个不是馋涎欲滴两眼发光令人不忍目睹的花痴相?” 冯润心里挂着高飞。 很不耐烦听她再继续唠叨下去。赶她出门口:“娘,我要睡觉,没有时间和精力与你浪费金津玉液说废话!” “怦”的一声,关上了门口。 “润儿,你这是什么态度?”常姨娘在外面骂:“娘一心一意为你着想,你却把娘的好心当驴肝肺!” 冯润不理她。 跑去窗口那边找高飞。 哪里有高飞的影子?而此刻窗口大开着,天空中的月亮又大又圆,皎白的月色洒落到大地上,清凉一片。 高飞已神不知鬼不觉离去。 别看高飞嬉皮笑脸的没一点正经,本事却大得很。文能给人治病,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手到病除;武则擅长多种暗器,什么墨玉飞蝗石,弩箭,飞镖,袖箭诸如此类的,全不在话下。 还有他的易容术了得。 以前在定州的时候,冯润跟他混迹各种场所,化了连亲爹娘都认不出来的妆,大摆大摇招摇过市,从没出过破绽。 过了两日,宫中小黄门到冯府,带来太皇太后的口谕,让冯润和冯姗,还有冯清,三人同时进宫去。 太皇太后是冯熙的亲妹妹,冯润的亲姑姑。 冯家的祖先,曾是北燕国君。 后不幸被灭国。冯熙的父亲归顺鲜卑人统治的北魏帝国,官至秦雍二州刺史,辽西郡公,几年之后因事被诛,母亲不得已,只好携带年幼的冯熙逃到羌氐中抚育,而女儿冯有——也就是当今的太皇太后,被发配到后宫为奴。 冯有的一个姑姑,是当时北魏国君拓跋焘的昭仪,和亲嫁过来的。 昭仪的地位,仅次于皇后。 她抚养了冯有,教她算帐,识字,学历史,学宫廷各种礼仪。几年后,冯有长成亭亭玉立少女,在宫中脱颖而出,得到太子拓跋浚的钟爱。 后来,拓跋浚登基做了国君,冯有封为贵人。 四年后,冯有立为皇后。 后来拓跋浚驾崩,二十四岁的冯有成为太后;再到后来,献文帝拓跋弘退位,他的长子拓跋宏做了国君,三十岁的冯有升为太皇太后。 拓跋宏即位那年才五岁。由于年龄小,不能处理政事,冯有以太皇太后的身份,临朝听政。 冯有是智慧型的彪悍女人。 有着一个政治家所必需的基本素质:智慧,城府,机敏,悟性,胆识。这些年来大权独揽,权倾朝野。 冯家也因为她,再次得以荣华富贵。 如今太皇太后宣冯润和冯姗冯清进宫。 她的意思,冯润私自猜测了下。她爹爹冯熙,一共有十一个女儿,大女儿冯缓早些年已出嫁,贵为南平王元纂妃;四女儿冯淇年幼时因病不幸夭折。冯熙九个待在闺字中的女儿,如今就冯润和冯姗到了婚配年龄——也就是说,冯润和冯姗,将会有一个人进宫,成为拓跋宏的嫔妃。 别问冯润为什么会这样猜测。 太皇太后之心,压根儿就是冯府上下人皆知。不外是为了振兴她娘家,让娘家侄女问鼎后宫之主,永葆冯家富贵。 傻子才愿意做拓跋宏的嫔妃! 冯润一点也不稀罕。 “娘,我可不可以不进宫去?”她哭丧着脸道:“我今天一大早起床,就有不好预兆,眼皮不停地跳啊跳的,跳的还是右眼皮,左眼皮没跳。——人家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这是跳灾不是跳财。我敢肯定,我进宫去一定会遇到很倒霉很倒霉的事儿,说不定小命会呜呼哀哉去!娘,预兆这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是不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今天绝对不对进宫去。” 第006章 进宫见太皇太后 常姨娘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到冯润能进宫去溜达的机会。 她自是不肯放过。 瞪了冯润一眼道:“我不管是什么预兆,今天你定要进宫去。”口气强硬,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 冯润眨了眨眼睛。 此计行不通,还有别的计。她伸手捧了头,装了痛不欲生的样子:“哎呦呦,我的头好疼,疼得就像炸开那样!” “头疼也得进宫去!”常姨娘铁石心肠。 “娘,我不但头疼,肚子也疼!”冯润把捧头的手放下来,又再捂了肚子:“哎呦呦!疼死我了,比你生我的时候还要疼!” “什么疼也不行!”常姨娘一点也不为所动:“告诉你冯润,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哪怕爬着今天也得给我爬到宫中去!” 冯润气馁。 只好不装了,白浪费表情。 忿忿然:“真搞不懂,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干嘛对我那么残忍?干嘛非要逼我进宫去不可?人家说,虎毒不吃儿!娘,我看你不但把你的儿吃了,还不把骨头吐出来,直接嚼碎后全咽到肚子里去!” 常姨娘的回答超有水准:“人家不单单说虎毒不吃儿,人家还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顿一顿,又再道:“润儿,娘今天不把你逼进宫去,那娘就会看不到出人头地扬眉吐气的希望!” 冯润气得恨不得干脆晕倒掉。 但事实上,她是一个一直没有学会随时晕倒的坚强女子。横了常姨娘一眼,恨恨道:“哼,我进了宫中,如果日后能够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了,小心我狗眼看人低,不认你这个亲娘!” 常姨娘一听,顿时勃然大怒。 河东狮吼:“冯润,你敢?” 冯润哼了声:“你说我敢不敢?” 姜是老的辣。很快常姨娘转头哄她:“润儿乖,听娘的话,好好打扮打扮一下,待会儿进宫去。润儿,如果主上看上了,你嫁到宫中做娘娘,那多威风多有面子啊是不是?到时候你得以荣华富贵,娘和夙儿也跟着沾光,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不厌其烦的在冯润耳际旁絮絮叨叨。 一边在她脸上鼓捣。 扑香粉,描青眉,画眼线,涂眼影,抹红唇……最后在左右脸颊各捣出一块颊红来。冯润自镜子里看到自己的一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俏脸,硬生生的被糟蹋成半夜三更里跑出来吓人的艳鬼,惨不忍睹。 偏偏常姨娘不觉得,还挺满意。 左瞅右瞅。 一个劲的夸:“润儿,你随了娘,长了天生丽质,美貌动人,那水中的鱼儿看见你的倒影会忘记游水沉到河底,在空中飞翔的大雁看到你会忘记摆动翅膀跌落地下,就是那个长了倾国倾城的西施见到你,也会从棺材爬起来,然后羡慕嫉妒恨,生生的被气得再死多一次。” 癞痢头儿子自家的好。 在常姨娘眼中,冯润是独一无二的。 打扮完毕,冯润和冯姗冯清同挤上一辆马车,往皇宫方向驶去。马车上,冯润像一棵打焉了的黄花菜,无精打采。冯姗与她相反,羞涩之中带着冀盼,唇角含笑,眉目弯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晶光灿烂,流波转盼。 冯清刚开始的时候装得挺矜持。 端着一副高傲的脸孔坐得端正,目不斜视。 后来终于忍不住:“二姐三姐,你们很多年没进宫去了,有没有好奇,这些年宫中发生些什么变化?” 她之所以这么得意,是因为两年前,冯熙带她自定州回平城。太皇太后心疼她年幼,路途劳累奔波,便让她留在平城,并接到宫中生活。这宫中一住,便住了整整两年时间,对宫中之事因此懂得格外多。 冯润没答冯清的话。 倒是冯姗兴致勃勃地问了:“五妹快说,宫中这些年发生些什么变化?” 冯清脸上有得色,娓娓道来:“几位殿下都长大了,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逐渐搬了出去。如今在宫中的长公主,就剩下彭城公主和高平公主了,她俩年龄最小,所以还没找到婆家。” 她扫了冯润一眼。 抿抿嘴,又再道:“主上如今有了好几位嫔妃。最早成为主上嫔妃的是林夫人,她出身贫贱,多亏了叔父是太皇太后跟前的内监,得到太皇太后的器重,林夫人凭这关系才得召入宫中,因天生丽质,幸运成为主上嫔妃。之后出生于世家的曹嫔,袁嫔,罗嫔先后进宫。三个月前,宫中来了一位叫高照容的高丽句美人儿,太皇太后对她的美貌赞叹不已,当即把她送给主上。主上对她极为宠爱,进宫没多久就封她为夫人,风头无两。” “高夫人真的长得很美?”冯姗好奇,睁大眼睛道:“她比起二姐来如何?” 冯清撇撇嘴:“比二姐美多了。”又再扫冯润一眼,毫不客气损她:“二姐给高一大人提鞋也不配。” 冯润不吭声,懒得跟她吵。 心中大大不以为然。 众姐妹当中,她是公认长得最出众最美丽的。既然她跟高夫人提鞋也不配,那冯清这丫头,岂不是给人家添脚丫子也不配? 真是猪脑子,损自己也不带这样损的。 马车到了皇宫门口,停下来。 有内监迎上前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是冯府二小姐三小姐五小姐吧?太皇太后让咱家在这儿等候三位小姐。”这内监冯润认识,儿时常常见到他。 他叫李坚,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宦官。 当下冯润与他打招呼:“李公公好。” 李坚一笑。吹捧道:“二小姐好。几年不见二小姐,长高了不少,愈发水灵灵讨人喜欢了。” 下了马车。 旁边有三顶无盖幔纱辇榻,冯润和冯姗冯清分别坐了上去。有小内监把辇榻抬起来,往前面一路走去。 皇宫跟六年前没多大区别。 红墙黄瓦,雕梁画栋。云岗石雕中高耸的重楼,华丽的殿堂,气势磅礴,壮观雄伟。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而神圣的光芒,给人一种严肃,,壮丽之感。 宫中戒备森严,四周围都有身强力壮的御卫兵把守。手执制式长矛,屹立不动站在岗位上,威武而肃杀地注视着来往的人。 到了安昌殿门口。 下了辇榻,冯家三姐妹随着李坚走进大殿内。 大殿正中的桐木雕花椅上,坐着太皇太后。虽然是太皇太后,并不老,不过四十刚出头,打扮极朴素,头发乌黑,皮肤白净细腻,刚柔并济恰到好处的鹅蛋脸,眉目凛凛,精光慑人,不怒而威。 冯家姐妹三人走上前去行礼。燕语莺声:“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一张威严的脸绽放出慈祥笑容:“润儿姗儿清儿,你们都平身。” “谢过太皇太后。”姐妹三人站了起来。 一旁坐着几位丽人。太皇太后向她们介绍:“这位是林夫人,这位是高夫人,这是曹嫔,袁嫔,罗嫔。” 作为拓跋宏的嫔妃,林夫人看上去有些老,二十岁左右的年龄。脸色有些苍白,却是风姿楚楚,妩媚动人。 高夫人是个绝色美人。 ——就是冯清嘴里所说的,冯润给她提鞋也不配的高丽句女子。 冯润不得不承认,高夫人长得极美。眼睛,鼻子,嘴巴,下巴,无不精致妖娆,任何一个角度都是惊艳的经典,活色生香的美艳;身段也好,黄蜂腰,蚂蚱肚,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袅娜风流。 曹嫔长得也不差,肤色犹如羊脂一般,圆脸,眼睫毛长长,有一双伶俐流转生辉的大眼睛;袁嫔小巧玲珑,体态轻盈,笑的时候有两只迷人小酒涡;罗嫔容色清秀,明眸善睐,优雅,隽永淡然。 一一行礼之后,太皇太后赐坐。 冯润刚坐了下来,太皇太后朝她看,微笑:“都说润儿长得最像哀家。如今细看,五官确实是有几分像,不过润儿比哀家年轻时还要俏丽得多。” 一旁站立的李坚谄笑:“太皇太后过谦了。依奴才看,二小娘子清丽绝俗,娇俏可人,美得恍若三月雨润的桃花;太皇太后则是绝世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风采无人能及。” 这拍马屁功夫,甚是了得,无人敢与争锋。太皇太后很受用,笑睇他一眼:“贫嘴贫舌。” 李坚惶恐:“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实话实说。” 太皇太后脸上笑意更浓:“好一个实话实说!”顿了顿,又再道:“不过你形象润儿倒也贴切。清丽绝俗,娇俏可人,美得恍若三月雨润的桃花——润儿确实如此。” 冯润不安。 怎么尽是夸她?这可不是好事儿。 赶紧道:“太皇太后,论起相貌,我不过是中人之姿,三妹比我好看得多了。”她把冯姗推销出去,不吝惜赞美之词,一个劲地夸:“太皇太后你看三妹,肤色雪白,如瓷如玉。她的双目伶俐,不染红尘,笑起来有沉鱼落雁的味儿,美得没有天理。” 冯姗低下头,双颊染红晕。 羞涩中透着几许紧张。 第007章 禽兽自有鸟人爱 此时有宫婢上前禀报:“太皇太后,主上到来了。” 太皇太后喜悦:“快宣进来。” 太皇太后没有生育,——也就是说,拓跋宏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拓跋宏自幼由太皇太后抚育,亲自培养长大成人,故两人感情倒也深厚。 没一会儿,一个身形高挑略显单薄的锦衣少年大步流星走进来。 小麦色肤色,眼睛细长,眼窝有些深,鼻子高挺,嘴唇红润……冯润的目光落到他脸上,顿时嘴巴呈o型大张着,如遭五雷轰顶。 心里有千万只草里马呼啸而过。 冯润想,她真是蠢! 那天见到他,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还以为是儿时见过面一起玩耍过的某个世家子弟。却不曾想到,竟然是北魏帝国的当今主上拓跋宏! 他骗了她。 他说他姓元,名字是宏;他说,他叫元宏。 她竟然傻不拉叽的信了。还不知轻重拉他去赌场,去斗鸡——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举止言行一点也不淑女,毫不掩饰自己的肆意妄为,落到他眼中,肯定是丢人现眼之极。 冯润觉得没有人比她更蠢了, 瞎了一双纯金镶钻狗眼,竟然不识拓跋宏。 众人见到拓跋宏,除了太皇太后之外,全部站了起来,冯润也跟着站起来。拓跋宏像是没注意到一旁悔得肠子都青了的她,而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太皇太后跟前行礼。 之后众人又向拓跋宏行礼。 好不容易礼毕,冯润站直了身子。 无意中一转眼,看到她对面的高夫人正在情款深深情地凝望着拓跋宏,脸上堆着妩媚的笑,星眼流波,桃腮欲晕,怎一个销魂了得。 冯润想不到,闷得不能再闷的小老翁,竟然也能把如此这么一个美到极致的俏佳人迷得七荤八素。 应了高飞常常说的一句话:禽兽自有鸟人爱! ——啊,罪过罪过,竟然把北魏帝国九五之尊的主上比作禽兽!冯润忐忑,还真嫌命长了她! 眼角的余光,鬼鬼祟祟瞄向拓跋宏。 拓跋宏像是不曾注意到她。浅笑着,风度翩翩,动作优雅地在太皇太后身边坐下来,嘴角隐隐噙着的笑意,如春风拂过齐放的百花般。 不知为何,冯润忽然觉得口很干,舌很燥。 努力咽了一口唾沫。 不料这口唾沫,竟然很悲催的卡在喉咙口,咽了几次都没能咽下去,很不幸的给呛着了,顿时憋了个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朝冯润看。 冯润更是狼狈不堪,咳个不停。拓跋宏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他真会装,像是不认识她,一脸疑惑:“皇祖母,这位是——” “她是冯府二小姐冯润。”太皇太后微微一笑道:“幼时她常常进宫来,你也是见过的,怎么?宏儿没印象?” 拓跋宏笑,温声道:“原来她是冯府二小姐。她的模样儿跟小时候不大一样了,所以宏儿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冯润好不容易止住了咳。 大家各自复坐下来。 “宏儿——”太皇太后问:“今儿穿了一身戎装,是准备要去御马场骑马?” 拓跋宏道:“回皇祖母,宏儿是去御马场,不过不是骑马,而是跟任城王和几位皇弟约好了,一齐击鞠。” “奏折批奏完了?”太皇太后问。 “回皇祖母,孙儿已把奏折批奏完了。”拓跋宏恭恭敬敬回答。 太皇太后点点头。眼中溢出了几分溺爱,笑道:“既然奏折已批完,理应也放松一下心情。宏儿,你和任城王还有几位殿下约好了击鞠,那就去吧。”话锋一转,又再道:“宏儿,带上冯府二小姐三小姐一齐吧,毕竟你们都是儿时认识的,一起长大,也不算是外人。她们刚刚回到平城没多久,好不容易进宫一趟,难得有这机会。” 冯清听到没点她的名,着急:“太皇太后,还有我呢?我也要随着二姐三姐跟主上一齐到御马场。”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你年龄还小,不适合玩击鞠,还是陪哀家在宫中说说话。” 冯清不大乐意:“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打断她:“你这么久没到宫中来了,这次就陪陪哀家。” 冯清不敢再多言。 高夫人望向拓跋宏。扑闪着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娇滴滴央求:“陛下,妾还没进宫之前,常常跟姐妹们一起玩击鞠,虽说不上是精通,还是略知一二。妾也想随着陛下一起到御马场,看着陛下击鞠,为陛下助威。” 拓跋宏唇角的笑意还在。 淡淡道:“不必了,你还是留在宫中。如果时间多无处打发的话,就在安昌殿多陪陪太皇太后。”语气轻描淡写,不带怒语,但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令人不可违抗的意味。 高夫人笑容僵在脸上,讪仙的。 低下头,心折神伤。 没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看冯润一眼。冯润眼角的余光,感觉到她的眼光充满了嫉妒与恨意,不禁一惊,定定迎向她的目光,刚好看到高夫人又再低下头,垂下眼睑,摆弄她的衣角。 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平和,哪有半点嫉妒与恨了? 冯润失笑。 她是人还未老,眼就先花了。真是的,她跟高夫人八竿子打不着,今儿还是第一次见面,她干吗要羡慕外加恨她? 如果是因为到御马场击鞠原因,那更是牵强。 又不是她死皮赖脸主动提出要跟拓跋宏。再说了,一起的还有冯姗,高夫人就是嫉妒恨,也不可能单单针对她一个是不是? 向太皇太后告辞后,冯润和冯姗随着拓跋宏走出了安昌殿。 上了辇榻,到了宫门。 之后又再坐上马车,往御马场驶去。 冯润百无聊赖,要坐相没坐相,一点也不淑女把整个身子斜靠着马车座上的软塌。一边自得其乐地吹着不成调子的口哨,痞气十足。 拓跋宏同坐一辆马车上。 冯姗偷眼瞄他。 不安扯扯冯润的衣角,嗫嚅:“二姐——” 冯润不理她,口哨吹得更欢。吹着吹着,抬起头来,看到对面的拓跋宏正凝视着她,嘴角微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一双眼睛黑森森,幽磷磷,猜不到此时此刻他想些什么。 冯润被他看得有点恼羞成怒。 不禁野蛮因子发作。 口哨不吹了,猛地一瞪他。恶向胆边生,骂他:“看什么看?没见过像我如此的清丽脱俗娇俏可人美得恍若三月雨润桃花的美人儿吗?” 拓跋宏轻挑着眉,脸上半分怒气不曾见。 淡淡道:“美人儿朕见过多,但如你如此美丽端庄,高贵大方的美人儿,朕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话,傻子都听得出来是讥讽。 冯润冷哼声,强词夺理:“美丽端庄,高贵大方——怎么着,我也占了一半。美丽端庄:我占了美丽,只要不是瞎的,都知道我长得好,是美人胚子一个;高贵大方:我占了高贵。高,个子高挑,亭亭玉立。贵嘛,作为太皇太后娘家的侄女,哪有不贵之理,对吧?” 冯姗心惊胆战。 吓得脸色惨白,直打哆嗦。 冯姗是头脑简单,四肢不发达的类型。她不知道,冯润这是破罐子破摔——不,准确来说,是铤而走险。 为了让拓跋宏厌恶她,不选她进宫做他嫔妃,她豁出去了。她把她的顽劣,刁蛮,肆意妄为,表现得淋漓尽致,毫不保留。 原本以为拓跋宏会恼怒,谁知没有。 她低估了他的气度。 到底是一国之君,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深沉。拓跋宏收回落在冯润脸上的目光,淡淡道:“二小姐,你说得最正确不过。美丽端庄,高贵大方,你确实是占了一半。” 仿佛很疲倦的,身子缓缓地往背后一靠,闭上双眼假寝。俊美的五官,渐渐冷却,神情淡漠,跟刚才在安昌殿的温雅判若两人。 冯润又再吹起不成调子的口哨。 吹得正欢间,拓跋宏忽然问:“《凤求凰》?”他的眼睛没睁开,声音轻飘飘的,问得仿佛不经意。 冯润一愣。 这才发觉,她反反复复吹的,是《凤求凰》的曲子。 不回答拓跋宏的话。眼珠子一转,忽生出恶作剧,张嘴放声唱起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原本优美动听的《凤求凰》歌曲,被冯润唱得撕云裂帛。 拓跋宏淡定得很。 眼睛仍然没睁开,神色如常,继续闭目养神。倒是冯姗,被冯润的歌声惊得七魂少了六魄,到最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捂住了耳朵。 冯润继续唱:“……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在冯润鬼哭狼嚎的歌声中,马车驶入皇家御马场。 御马场气派非常。 掩映于一片苍松翠柏之中,周边有瑰丽辉煌典雅幽静的楼阁曲廊,碧水清流环绕山石林木间。 马场宽阔,几乎望不到头。 第008章 最毒莫过妇人心 任城王拓跋澄和几位殿下早到了。 拓跋澄长拓跋宏一辈,两人年龄却相当,冯润儿时见他的次数不多,比较陌生。跟几位殿下则混得极熟,除了六殿下拓跋勰七殿下拓跋祥年龄较小外,二殿下拓跋禧,三殿下拓跋干,四殿下拓跋羽,五殿拓跋雍,都是儿时玩伴,一起追逐,玩耍,闯祸,还三头两天打架吵闹。 特别是四殿下拓跋羽,只比冯润大半个月,俩人打架次数最多。 众人见到跟在拓跋宏身后的冯润和冯姗,惊诧,齐齐“咦”了声。 彭城公主也来了。 一身红色的骑装,英姿飒爽。她夹在众殿下当中,抬眼朝冯润扫眼过来,不屑撇撇嘴:“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冯府二小姐。怎么?也要跟我们一起击鞠?” 六年不见,她也长成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儿。 儿时她常被冯润欺负。 吵架不是冯润对手,打架永远落下风。每次闹到太皇太后那儿,冯润就装了可怜兮兮的样子,巴眨着眼睛,敢怒不敢言的委曲相。每次被训的总是彭城公主,太皇太后疾言厉色:作为皇家女,怎么一点容人之量也没有?难道冯府二小姐身份地位不如你,就活该被你踩到脚下任你欺压? 如今彭城公主见到冯润,心中还不释怀。 视她如仇敌。 冯润嘻嘻笑,回她:“击鞠这种激烈的运动,不大适合像我如此纤纤弱质且又温柔可爱淑女型的小女子玩,我不过是来欣赏欣赏你们玩而已。” 彭城公主态度傲慢,高高在上,丝毫不在她放在眼内。出口讥讽:“你们汉人胆小如鼠,自是不配玩击鞠!” 呸,说得好像只有他们鲜卑人才配玩击鞠似的。 这纯粹是种族歧视! 冯润不动声色,转头对冯姗道:“三妹,我们还是走吧,别在这儿自讨没趣了。”又再道:“待会儿我们进宫见到太皇太后,被责怪一顿是免不了的。太皇太后令我们陪着主上到御马场,结果击鞠还没开始就灰头灰脸的回去了……彭城公主刚才说,我们汉人胆小如鼠……话说,太皇太后她……好像,也是汉人……三妹,对吧?” 彭城公主一张脸变了颜色。 一直面无表情,沉默是金的拓跋宏,这时候瞥了她一眼。虽然只是稍稍蹙眉,却把彭城公主吓得够呛,大气不敢出。 冯润看在眼中,心中得意。 这是说话不过脑子的下场。得罪她不打紧,得罪了太皇太后,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拓跋羽打圆场,笑道:“二小姐还像小时候一样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他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看冯润。目光挑衅:“二小姐,自小你就一直是胆大妄为,无所畏惧,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怎么?长大后就变窝囊废,击鞠都不敢玩了?” 这压根儿就是激将法。 小时候冯润跟他抬杠惯了,彼此争强好胜,不甘雌服。如今斗志被他激起,冯润按捺不住,“噔噔噔”的冲到他跟前。 仰头看他。 “二小姐,敢不敢跟我们玩击鞠?”拓跋羽继续叫嚣:“敢不敢?二小姐,敢不敢?” “你说呢?”冯润哼了声问:“我敢不敢?” 拓跋羽咧嘴呵呵笑:“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敢不敢?” 冯润嘴角闪过一丝诡笑。冷不防抬起头来,伸手指向天空,大声嚷嚷:“看,上面有一只大鸟在飞!” 拓跋羽一怔。 顿时抬头,往天空张望。 冯润差点儿没能把持得住要爆笑出声来。趁着拓跋羽只顾着高仰着头,傻不拉叽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寻找大鸟之机,伸出一双罪恶的魔爪,使尽吃奶之力,把他强行的自马背上扯下来。 继而来个鸠占鹊巢,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拓跋羽懵了。 在尖叫声中摔倒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才停下来。 众人张口结舌看着。 倒是拓跋澄反应快,明白过来。忍不住笑出声:“二小姐,你这招声东击西用得挺好。速度快,下手够狠,让四殿下措手不及,佩服!佩服!” 拓跋羽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来。气得七窍生烟,指了冯润咬牙骂:“二小姐,你真不要脸!做事怎地这般鬼鬼祟祟,耍诡计害人?” 冯润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他。 挺得瑟地吹了一声口哨。随后挤眉弄眼道:“四殿下,这叫做兵不厌诈?可懂?” “去你的兵不厌诈!”拓跋羽气急败坏地继续骂:“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话倒也不假!” “四殿下,你书读得太少,理解得不够透彻。”冯润拼命地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其实孔圣人所说的女子,是指妻;小人,是指小孩儿!孔圣人因为穷,没女子愿意嫁给他,只得孤苦伶仃一个人过日子。没有妻,何来的小孩儿?因此孔圣人只得感慨,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意思是说,他没钱所以养不起哇!” 拓跋羽匪夷所思瞪了她看。 众人早已笑翻。 就是拓跋宏,也微微勾起了唇角,把许些笑意印在眉眼之间,脸上淡漠之色冲淡了不少。 读书人敬重孔圣人,被尊崇为“万古师表”。不过在鲜卑人统治的北魏帝国,素来重武轻文,皆因他们的祖先是游牧民族,擅长骑马射箭之术,骁勇善战,因此粗犷的鲜卑人习惯以武力来征服世人,而作为读书人的孔圣人,被崇拜的程度并没有汉人高。 拓跋羽瞪了冯润半晌。 悻悻然:“算了,不跟你这个不讲道理可恨的小女子较真,要不然会被活活气死,不值得!”他找另外的马骑了。 击鞠是一种极激烈的运动。 比赛时双方人员骑在奔驰的马上,互相竞逐,用数尺长的棍把拳头大小的球打进球洞,进球一次,得一分。球场四周竖24面红旗,为“唱筹”,得一分称的一筹,得一筹者增一面红旗,失一筹者拔去一面红旗。 比赛结束,以双方红旗多少来定胜负。 冯润会骑马,也会击鞠,不过水平也只是一般般。冯姗比她更上不了台面,什么也不会,只有呆在场外观看的份。 冯润被分到拓跋宏这一组。 另外有队员还有拓跋禧,拓跋勰,拓跋详;另外一组的队员是拓跋澄,拓跋干,拓跋羽,拓跋雍,还有彭城公主。 击鞠刚开始,就打得非常激烈。 刚上场不久,拓跋宏就把球从拓跋羽棍子上抢夺过来,传给拓跋勰,拓跋勰稳稳就接了,骑马带着球走。拓跋澄冷不防从侧面冲上来,把球夺过来,传给拓跋雍。 拓跋宏策马上前,欲把球夺回,被拓跋澄拦截了。不想拓跋宏的马又再冲上去,一番交战,球再次夺回来。 进攻,反击,来回好几次。拓跋宏趁拓跋澄防守漏洞的机会,把球带到左侧,拓跋干拓跋羽彭城公主齐齐围攻上前,跟拓跋宏拼抢。拓跋禧拓跋详的马飞驰而至,掩护拓跋宏。 拓跋宏稳稳带着球。忽然用了一个虚假动作,骗过众人,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带球策马往前冲。 拓跋澄的马从后来赶来。 来不及做扑救的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拓跋宏手中的棍子一挥,球准确无误地进球洞。 冯润骑着马,跟着众人来回奔跑。 在这一群击鞠高手跟前,她压根儿就是凑人数打酱油的角色。不过自己队得一筹增了一面红旗,还是蓄力感动,挺得瑟地吹了一声口哨。 刚好彭城公主骑着马迎面而来。 她一张俏丽的脸忽地变得狰狞。猛地扬手中的马鞭,猝不及防地朝冯润骑着的马挥过来。 “啪啦”一声,马鞭就落到马脸上,击中了马的眼睛。 马受惊,仰天发出一声惨嘶,整个身子几乎直立起来,随后前蹄猛地一抬,完全不受控制,疯了那样,撒蹄飞蹿狂奔。 冯润吓了个魂飞魄散。 惊恐不已,尖叫迭迭。在惊慌失措,神魂晃荡之余,还不忘紧紧抓住缰绳,双腿挟着马肚子不放,尽量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掉下去。 尽管如此,还是被颠得七倒八歪。 只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酸痛,更难受的是内脏,翻江倒海,随时都要颠出来一样。 好不辛苦。 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 冯润抓着缰绳的手一松,身子从马背上直直堕下。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有一匹马快如闪电般冲近来,一个矫健的身子飞身下马。 伸长了手臂,稳稳接住了她。 冯润跌落到他怀里。 整个人陷入一种恍惚状态,哆嗦得成寒风中的一只小鸟。完全吓傻了,不晓得反应,只是呆呆的瞪了眼前人看。 半晌才悠悠回过神来。 这才发觉,救她的人是拓跋宏。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他把她搂在怀里,横抱着,如抱婴儿那样。 他怀抱有说不出的灼热。身上被汗水湿透了的衣衫贴到冯润身上,除了汗味,还夹着年轻男子特有的甘甜气味。 第009章 有仇不报非女子 在冯润人生十四年当中,从来没有被男子如此亲密抱过。 从来没有! 冯润又羞又窘,满脸通红。一颗心极不争气的“扑通扑通”乱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管不住自己,张大嘴巴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啊——”声音响彻云霄。尖叫完毕,忙不迭推开拓跋宏,面红耳赤自他怀里挣扎下来。顾不上整理乱了的衣服,窝囊废的站在风中,凌乱。 嗫嚅:“我……我……我——” 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好。 拓跋宏望向她,一双眸子深遂如井。轻勾嘴角,似笑非笑:“怎么?竟然变得扭拧起来了?你那泼辣劲呢,怎么不见了?” 冯润低头,不答他的话。 强撑着,自个儿嘀嘀咕咕自怨自艾:“我纯属倒霉催的。不过是玩了一下击鞠,也差点给搞成残废,看来我的八字跟某个人不合,再碰多几次面,估计连小命都给搞没了。” 拓跋宏眉宇轻蹙:“某个人?指的可是朕?” 冯润心想,除了他还有谁? 上次与他一起去第一坊斗鸡,出来后被四位彪形大汉追杀,吓得胆子几乎都破;而这次到御马场击鞠,则飞来横祸,差点儿坠下马来个香消玉殒十四年后又一条好女。 ——想归想,冯润不敢说。毕竟出手救她的是他,她这狗咬吕洞宾的行为,不大厚道。 此时众人纷纷围近来。 “二姐,你有没有伤着?你没事吧?”冯姗嘴唇直打哆嗦,扯着冯润的衣袖,声音带哭腔:“多亏了主上出手相救,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拓跋羽交加双臂,一脸幸灾乐祸:“二小姐,你还真幸运,多亏了皇兄身手快,硬生生把你接住了。要不你摔下马去,能够一命归西还好,不外一了百了。如果被摔了半死不活,缺胳臂,或是少腿的,你就欲哭无泪,要生不得,要死不能了。” 他这话,最最最正确不过。 但冯润自幼跟他叫嚣对怼惯了,加上他是彭城公主同父异母兄弟,心中排斥,自是不愿附和。 当下哼了声道:“如果我被摔死了,定会变成厉鬼,然后半夜三更到你府中找你。反正我一个人在地狱孤单,不如找你作伴,一齐在地狱玩上刀山下火海入油锅过锥床的游戏。” “你——”拓跋羽气结,骂:“最毒莫过妇人心!” 冯润伶牙俐齿回他:“最烦莫过男人叽里呱啦。” 拓跋羽被得罪了,铁青着脸。 冯润乐不可支,笑了前仰后合。忽然想起一事来,连忙收敛了笑容,上前一步,给拓跋宏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凄凄惨惨戚戚道:“谢谢陛下,在奴家被彭城公主殿下鞭打奴家坐骑,惊马要摔下一命呜呼哀哉之际,伸出慷慨援助之手,飞身上前,挽救了奴家弱小如蚂蚁般的生命。奴家无以为报,除了发自肺腑的感激之外,唯有以最诚挚的谢意,祝陛下大吉大利,大展鸿图,日进斗金,马到功成,一帆风顺,春风得意,五世其昌,五谷丰登,吉人天相,吉祥如意,吉星高照,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还有,祝陛下早生贵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皆大欢喜。” 再数下去,冯润已是词穷墨尽。 于是收梢。又再凄凄惨惨戚戚道:“奴家再次谢谢陛下,在奴家被彭城公主殿下鞭打奴家坐骑,惊马要摔下差点儿一命呜呼哀哉之际,伸出慷慨援助之手,飞身上前,挽救了奴家弱小如蚂蚁般的生命。” 搞了这么一大动静,啰里啰唆浪费金津玉液讲了一大堆废话,不外是为了把“彭城公主鞭马残害”这件事衬托出来。 拓跋宏到底是聪明人,抓到了重点。 抬头,目光往远远站着的彭城公主淡淡扫过去,一双漆黑的眸子之中,隐隐有着凌厉之色。 彭城公主脸色苍白,神情却倔强。 死死的撑着她的自尊和骄傲。 “六妹——”拓跋宏道:“这事你如何解释?” 彭城公主把头高高仰起。神情居傲:“我就是故意的,那又如何?我就是看不惯她的嚣张,目中无人!” 拓跋宏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怒意。声音慢条斯理但却冷如飞雪凝霜,一字一顿道:“所以,你要将二小姐置于死地?” 彭城公主咬了咬嘴唇,不答。 脸色愈发苍白。 冯润不肯放过她! 不肯白白吃这亏,白白被她如此欺负!如果这次忍气吞声了,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后,无数次。 有仇不报非小女子! 冯润抓住冯姗的手,声音带着哭腔道:“三妹,你二姐我命好苦啊,竟然给公主殿下鞭马害命,生死系一线!你二姐我差点儿成了马下鬼,差点儿回不了家见不着爹娘,差点儿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三姐,如今你二姐我被公主殿下吓得七魂没了六魄,你二姐我那可怜的小心脏呀,跳得从来没有过的缓慢,一下一下濒临死亡般。” 冯姗老实,看不透冯润的小心思。 被她煽得悲从中来。 “二姐,你别伤心……主上会为你主持公道的……二姐……可怜的二姐!”红着眼眶,哽咽道:“二姐,你怎么这么倒霉哇?” 冯润伸手捂了胸口:“还好你二姐我命不该绝,阎罗王他老人家菩萨心肠,慈悲为怀,怜你二姐我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因此才得以苟延残喘活着。” 可怜兮兮,做了一个受冤无告眼泪要垂下来的委曲表情。 继续煽起悲伤凄凉情绪:“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世界,弱肉强食,真真没公平可言。” 拓跋祥听不过,跳出来道:“二小姐,如今你毛发无损,何必揪着我六姐死死不放过?” 冯润抬眼望向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三岁眉眼如画的小屁孩。 咻咻嘴:“七殿下,你说得倒也轻巧,被你六姐鞭马害命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你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是护短,也不带这样护的!是,我没有你六姐出身高贵,生长在皇家,可是我的命难道就这么贱,贱到被她无缘无故残害?” 拓跋祥涨了满脸通红,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场外站着不少围观者。 除了各人随从之外,更多的是御马场的小官员小当差甚至打杂人员,本来是看一场击鞠的,却不想得额外赠送一场“彭城公主鞭马残害冯府二小姐”的精彩好戏。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齐齐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冯润。 看吧,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 冯润就不相信,拓跋宏会向着彭城公主,帮亲不帮理。作为一国之君,如果以公谋私,黑白是非不分,何以服众? 这时候拓跋宏的视线又再落到冯润的脸上。 微微眯起眼,深敛沉稳的眼眸亮光骤盛,精光慑人。——冯润的小心思,骗得过单纯的冯姗可骗不了精明的拓跋宏。 但,那又如何? 到底,搞事的不是她,她不过是受害者! 因此冯润坦荡荡,与拓跋宏四目相对。 终于,拓跋宏把目光自她脸上移开。对彭城公主道:“你虽是朕的皇妺,但朕不能因此而坦护纵容你,得还冯府二小姐一个公道。朕如今给你两种选择,一:向二小姐赔礼道歉,祈求她原谅;二:立即回宫,向皇祖母陈述此事,由皇祖母亲自处置。” 彭城公主的脸更是惨白没人色。 还强撑着坚强,咬牙道:“我不赔礼道歉!” 拓跋宏面无表情,声音清冷:“既然敢做,就要承担后果!”顿一顿,又再道:“还有第三种选择,刚才惊马之事,再重复一遍,只是你与二小姐调换,换到二小姐鞭打你的坐骑,你则感受受吓过程。” 彭城公主一副视死如归犟强表情,微微颤抖着声音道:“臣妹愿意接受第三种选择。” 拓跋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扬声:“双二——” 一位三十来岁长了白白肥肥的内监赶紧走近来,毕恭毕敬垂首而立:“陛下,奴才在。” “备马。”拓跋宏悠悠道:“传朕的旨意,不管彭城公主在马背上发生什么情况,任何人不准上前相救,违者斩!如果彭城公主不幸摔下马,缺胳臂少腿的就找御医,如果断气的话,抬回宫,厚葬。” 这话杀伤力够大,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包括冯润。 彭城公主刚才的傲气不见了。脸色大变,眼中渗透了惊恐与绝望,如身陷泥沼中,整个人陷入一种恍惚状态,不能自己。 一瞬那,周围鸦雀无声。 拓跋澄打破了沉默,赔笑道:“陛下,彭城公主年纪小,一时冲动做错了事,望陛下看在是胞妹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 众殿下也纷纷求情。 拓跋宏望向彭城公主。仍然面无表情,淡淡道:“六妹,刚才的三个选择,朕允许你重新选一次。但你要记住了,这一次,不可再变更。” 彭城公主哆嗦着嘴唇,好半天才道:“臣妹选一。” 她终归不敢选二。 闹到太皇太后那儿,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第010章 你没有贼胆就好 在众目睽睽之中,彭城公主灰败着脸走到冯润跟前。把头垂得很低,极屈辱道:“二小姐,对不起,刚才本公主冒犯了你,请你原谅。” 一场吓了个屁滚尿滚差点儿连小命都没了的击鞠惊魂,就换来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话,冯润不是不觉得憋屈的。 有心刁难。 “三妹,公主殿下说些什么来着?我听不清楚。”冯润歪头,故作一脸困惑问冯姗:“到底是我的耳朵有问题,抑或,是她说话声音跟蚊子似的?”说的时候,暗中伸手拧了冯姗一下。 冯姗只是老实,没笨到家。也恼彭城公主刚才的行为,于是很识相地配合冯润,摇头道:“二姐,我也听不清楚公主殿下说些什么。” 彭城公主恨得牙痒痒的,却无奈。只得抬高声音,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一次:“二小姐,对不起,刚才本公主冒犯了你,请你原谅。” 冯润斜了眼睛看她。 继续刁难:“公主殿下,我又不是聋子,你用得着说得这么大声吗?”哼了一声,又再道:“既然你诚心跟我赔礼道歉,就得有赔礼道歉的样子!别说得咬牙切齿跟吵架似的好不好?” 彭城公主气得肺都险些炸开来。 一双眼睛怒火乱焚。 终忍无可忍:“二小姐,你别得寸进尺!” 冯润装腔作势地吸了一口冷气。“我……我哪里有得寸进尺了?难道,我说错了些什么?”为了达到被惊吓的逼真效果,还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了两步。弱弱地道:“公主殿下,你杏眼圆瞪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样子,好……好可怕!” 彭城公主再次气了个七窍生烟。 “公主殿下,你不想向我赔礼道歉就算了。毕竟你身份高贵,堂堂的公主,向我赔礼道歉多没面子呀是不是?”冯润端起一副善解人意的嘴脸,煞有介事那样道:“公主殿下,要不你央求主上,再让你选择一次?不要选一了,选二,或是选三,可好?” 拓跋宏眸华淡淡的望向她们。 也没说话。 众人见他如此,也不敢造次。 彭城公主僵在那儿,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只得识事务者为俊杰,声音不敢过高,也不敢过低,重复刚才的话:“二小姐,对不起,刚才本公主冒犯了你,请你原谅。”此时此刻,她的自尊百孔千疮,血肉模糊。 冯润一口恶气也出得七七八八。 嘻嘻笑:“好吧,彭城公主,我原谅你!” 两人一笑泯恩仇是不可能的了。冯润要求不高,只求日后相见,彭城公主能收敛点,不要老是暗地里给她使绊子。 皇家女就了不起啊? 说白了,彭城公主不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儿,在众多殿下公主当中,最不得太皇太后欢心的那个。在太皇太后眼里,她什么东西也不是。 拽什么拽! 冯润明目张胆的,露出了一副奸计得逞后的得意嘴脸。 嘿嘿,她今天的所作所为落到拓跋宏眼中,肯定差评。她敢肯定,拓跋宏对她的厌恶感,自是更上一层楼。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到时候进宫做拓跋宏嫔妃的,会是冯姗而不是她。这也没什么不好,冯姗对拓跋宏憧憬加崇拜,进宫,也正是冯姗所希望的。 这是各取所需,无可厚非。 冯润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没过多久,太皇太后一道懿旨到冯府,让冯润和冯姗三天之后进宫,册封为拓跋宏的贵人。 如晴天霹雳,冯润整个人完全傻了。 想不到太皇太后来这么一招,原本冯润以为是二选一,不料到头来却是一箭双雕。说实话,冯润对拓跋宏这么一个严肃古板不苟言笑深沉得可怕的小老翁,无法产生幻想来。 一句话:她不爱他! 可是爱或不爱,她都得进宫去,成为他的嫔妃。 最开心的,莫过常姨娘。 手舞足蹈地在冯润耳际旁唠唠叨叨:“哈哈润儿,这下可好了,终于如我所愿,你能进宫去了。太皇太后到底是从我们冯府走出去的金凤凰,懂得照顾娘家侄女,你和三小姐一进宫,就贵为贵人。要知道,嫔妃中,品阶最高的是昭仪,其次是贵人,然后是夫人,再到嫔——如今主上还没册封皇后,也没有昭仪,你和三小姐进宫后,目前身份地位是最高的。娘敢肯定,到时候皇后就在你们两人当中挑选。润儿你比三小姐美貌,比三小姐聪明,你一定要争气哇,争取登上皇后宝座,为六宫之主,让娘和夙儿都能沾光,跟着一起威风威风。” “娘——”冯润给她扑冷水,哭丧着脸问:“如果我抗旨拒婚不进宫,会是什么后果?” 常姨娘回答得飞快:“砍头。” “还有呢?”冯润又再哭丧着脸问。 “株连九族。”常姨娘又再飞快回答。 株连九族个屁!别家冯润不敢说,但冯府……太皇太后舍得让冯家灭族?就算舍得,也狠不下心来,要不到时候她百年归西了,在地府里遇到冯家列祖列宗,何以面对? 至于砍头……冯润想:假如她真的抗旨拒婚不进宫,太皇太后是不是会真的把她的人头砍下来? 会不会? 会不会呢? “润儿——”常姨娘双眼如铜铃似的瞪她,心惊胆跳问:“你……你不会脑子被驴踢坏了,要抗旨拒婚不进宫吧?” 冯润无精打采道:“我就是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常姨娘长长吁了一口气。“你没有贼胆就好!没有贼胆就好!”眉开眼笑,从来没有过的温声细语:“润儿,你肚子饿不饿?我叫厨房的下人煮些东西来给你吃。哎,三天之后你就要进宫去了,你太瘦,得多吃点,养得白白肥肥的,这样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主上见了笑逐颜开。” 她屁颠屁颠地去了。 没一会儿后冯夙鬼头鬼脑的溜到房里来。 “二姐——”他朝冯润凑近来,一脸神秘:“你猜猜看,我刚才在茶楼见到谁?” 还用猜?冯润想也没想便答:“高飞?” “咦?”冯夙张大嘴巴:“你怎么知道?” 冯润喃喃:“他还在平城没回定州?” 冯夙嘴巴张得更大:“二姐,原来你跟高公子见过面了?”见冯润不答,他挠挠头,嬉笑道:“刚才他见到我,一口一个国舅爷国舅爷的叫。嘿嘿,高公子真是神通广大,什么消息也瞒不过他。” 冯润心情不好,懒跟冯夙这小子废话。 赶他出去:“滚滚滚,别在这儿烦我!再烦,就把你绑到草船上借箭去。” 把冯夙推出门去。 “怦”一声用力关上门。 冯夙一阵惨叫。“哎哟,我的鼻子!门砸在我的鼻子上,好疼!”他在门外哇哇直叫:“二姐,你干嘛啊你!好好的生什么气?对了二姐,你要箭二嘛?不是就箭嘛,你要多少尽管说,我给你找!干嘛要把我绑到草船上借?” 冯润不理他。 抱着自己,只忙着悲痛欲绝。 心中不是没有怨恨的。拓跋宏那家伙,也太不厚道了,明明自己宫中嫔妃成群,闭上眼睛随便抓上一个,都是能把几条鱼沉死几只雁掉下来的国色天香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让冯姗进宫不算,还拉上她垫背。 这不是坑她么? 后宫是什么地方她清楚得很。 生活在那儿的女人整日就困在像笼牢一样巴掌大的地方,吃饱饭给撑着无所事事,不是争风吃醋,就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连空气都弥漫着剑拔弩张血肉横飞的味儿。 搞不好随时有人头落地的可能。压根儿就是在刀尖上过日子,把脑袋拴在裙头上行走的人生。 夜里冯润睡不着,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忽然听到有人道:“润儿——” 冯润吓了一跳,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高飞。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吊儿郎当的站在床口,冲着她笑得一脸灿烂。 冯润没好气:“你什么时候化身为采花大盗了?真是的,半夜三更有觉不睡,鬼鬼祟祟跑到未出阁的小姐闺房,到底想干嘛?” “想采你这朵花呗,还能干嘛!”高飞没一点正经。 冯润白了他一眼。 “润儿——”高飞嬉皮笑脸问:“听说你准备要进宫做贵人娘娘,吃香的喝辣的去,理应开开心心才是,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冯润无精打采:“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高飞极夸张地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极夸张地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舍不得我?说得也是,放眼整个天下,有哪一位男子比得上我如此风流倜傥如此貌美如花?” 冯润又再白他一眼。 高飞回她一个灿烂如花般笑脸。 他坐在床头,跷起二郎腿。媚眼如丝般看冯润,一边极力游说:“润儿,不是我损你,而是我实话实说,你不适合生存在宫中。要知道生活在那儿的女人,要充满战斗力,不但要跟其他女人斗智斗勇斗力,玩猫和老鼠的游戏,还要——” 高飞忽然住嘴。 一脸邪恶望向冯润,嘻嘻笑。 第011章 男俊女美多相配 冯润忍不住:“还要什么?别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高飞咳嗽了声。收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道:“还要腾出精力来修练床上七十二招式,让那小皇帝欲生欲死,对你欲不罢休。” 冯润涨红了脸。 但高飞说的,何尝不是事实? “润儿——”高飞道:“你好玩,有趣儿,不矫情,可是你性情太率性,活得太肆意洒脱,难道甘心在宫中被困一辈子?” “不甘心又乍地?”冯润郁郁不乐。 高飞又再不正经起来,嬉皮笑脸:“润儿,与其在宫中受苦受难生不如死,不如索性跟我走,我带你私奔去。” “私奔?”冯润眼晴一亮。 “对,私奔。”高飞道:“我们效仿西汉时期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一起私奔去,浪漫有趣而又刺激是不是?” 冯润斜眼看他。“司马相如才华横溢,后来当了大官,成为有名的辞赋家,音乐家,写出了流芳百世的《凤求凰》。”咻咻嘴:“你呢,跟司马相如相差远了,给他提鞋也不配。” 高飞一挺胸,理所当然道:“没有才华颜值来补,我比他美貌不就行了?”又再嬉皮笑脸道:“润儿,只要你肯跟我走,我定会给你想要的生活,幸福,快乐,足够的自由,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冯润怦然心动。 这正是她想要的。但,还是踌躇:“可是,我不爱你。” 高飞冲她一笑。信誓旦旦:“你不爱我没关系,只要不讨厌我就没问题。不是有句话说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润儿,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为我的一片痴心一往深情感动得涕泪交加。” 冯润心情再不好,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决定跟他私奔。 比起拓跋宏来,高飞要有趣得多,至少跟他在一起,不必伪装自己,喜笑怒骂随心所欲。 高飞挺聪明,早已料到冯润会同意跟他私奔,为她准备好了与他同款的黑色夜行衣。 冯润换上了,走到镜子前左顾右盼。 高飞凑了近来。 眯起一双细长的狐狸眼,洋洋得意:“看,润儿,我俩男俊女美多相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如果我们没在一起,那就对不住天对不住地对不住这两张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颜容。” 他握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冯润羞红了脸。 高飞这吻,她说不上是欢喜,也说不上是不欢喜。只觉身子微微战栗,一颗心浮了起来,飘着,云里雾里找不着方向。 “笃!——笃!笃!” “咣!——咣!咣!” 外面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更夫中气十足的声音:“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再接着,又再“笃!——笃!笃!”“咣!——咣!咣!”一慢两快的锣和梆声。 三更天了。 窗外月色皎洁如水,大大小小的繁星忽明忽灭,点缀着夜空。有风吹过,凉而幽深。 高飞道:“润儿,我们从南小门出去,我雇有一辆马车在那儿等候着,我们上去后,换下衣服化装成两个中年男子——”瞥冯润一眼,笑得灿烂无比。解释:“为了安全,我们这两张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颜容只能委曲一下,变身成为粗糙大汉。润儿,只要你不说话,没人辨出你是雌雄。” 冯润“嗯”了声。 没反对。 高飞又再道:“天一亮城门一开,我们立即出城往武州河方向而去。到了西堂口码头,待马车离开后,我们找另外一辆马车,往南边而去。” 冯润听明白了,打一个响指:“这招叫声东击西!” “润儿你真是聪明绝顶!”高飞伸出大拇指直夸:“机智过人,慧心巧思,独占鳌头,独具一格,独树一帜,秀外慧中,凤毛麟角,冰雪聪明……总之一句话:非同一般!一听就知道我用三十六计的什么计。” 冯润没好气:“废话少说,说正题。” 高飞一笑,接着说正题:“冯府的人发现你失踪了,自是追查。万一追查到马车夫头上,会以为我们乘舟往北面去,这样可以拖延时间,待发现上当,我们已走远。润儿,我们先到洛阳去,在那边生活一段时间,如果喜欢就长住,不喜欢则换地方。” 冯润对他极信服。 “好,我听你的。”忙不迭点头。 后果她懒去想,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想当年卓文君深夜逃出家门,与司马相如私奔。生活窘迫,卓文君放得下富家小娘子身份,把首饰当了,开了酒铺,亲自当垆卖酒。 她父亲无奈,只能接纳了这桩婚事。 司马相如也争气,后来为汉武帝赏识被封为郎。衣锦荣归,着实让卓文君父亲风光了一把,献金相认。 看吧,私奔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想,冯润和高飞还没走出冯府便被发现了。 这纯属倒霉催的。 不知是哪个该千刀万剐下油锅的家伙,竟然在院子里拉了细小的绳子。冯润出门没走几步,立马被绊着,差点儿惊叫出声来,如果不是高飞眼疾手快拉住她,难保不被摔了大马趴。 在冯润触到绳子的瞬间,不远处的地方忽地传来一阵清脆的玲铛声。 高飞脸色一变。 低呼:“不好,被人装了绳饵。” 冯润懵头懵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高飞已伸手搂紧她的腰,飞速往前奔去。到了围墙处,他带着她,右足一点,暮然跃起,如飞燕掠波,流星横空一般,窜上屋檐。 就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冷不防出现了十几二十个手握兵剑利刃的家丁,提着火把,杀气腾腾飞奔过来。 前面的几个家丁,手持银色长弓,搭起利箭,齐齐瞄准了冯润和高飞。 冯诞出现了。 夹在众家丁中间,面容肃严,威中带怒。 “二妹,你走不了!”他冷声道:“知趣的话,就乖乖下来束手就擒!要不,就别怪大哥我冷血无情。” 冯润睁大眼睛,一筹莫展的慌张。 一颗心凉飕飕的,背脊爬满冷汗,控制不住自己,摇摇欲倒。还好高飞搂她搂得紧,不曾放手。 “怎么办?”她六神无主。 高飞比她镇定得多。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出声来:“你大哥倒是个人物!智胜孔明,料事如神。” “什么?”冯润一呆。 高飞道:“想必你大哥早已有准备,布下了天罗地网,但要硬闯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流点血受点伤而己。润儿,你怕不怕?不怕的话我们就生死相随,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番话说得轻描谈写。但月光下的高飞,尽管是灿烂若花般笑,但一双漆黑的眼眸中,却有一种豁出去的视死如归。 冯润愣愣的看着他。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压住心中惊恐,努力定下心神。忙不迭地推他:“高飞你快走,别管我了!快走!” 高飞不肯:“润儿,要走我们一起走!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冯润心中感动。 不过感动归感动,要死,还是不愿意死。她才十四岁,花一样的年龄,鲜艳欲滴着,怎么能够说死就死呢? 想了想,转头跟冯诞喊话:“大哥,你放他走!只要他能安全离开,我就听你的话,乖乖的下去。” 冯诞冷笑:“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 冯润又再想了想,试探那样的小心翼翼道:“凭我三天之后进宫去做主上的贵人。” 冯诞又再冷笑:“亏你还知道,你三天后要进宫去做主上的贵人!” 冯润心一横,大声道:“大哥,如果你不答应放他走,我就从这儿跳下去死给你看!我死了,看你如何跟太皇太后和主上交待!” 冯诞气结:“你威胁我?” 冯润哼了声:“你说是威胁,那就是威胁了!”又再道:“大哥,你到底放不放他走?不放的话,我真跳下去了!我说得到,肯定做得到!” 高飞搂着她纤纤的手臂搂得更紧了。 冯润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还有他胸腔里那颗一下一下跳动的心脏。此时他微微低头,目光温柔望向她,喷着的呼吸,热浪般掠过她的面颊。 莫明的,冯润一阵心悸。 无比眷恋。 这,到底是不是爱?抑或,知道得不到,才觉得美好无比?——此时此刻,她无暇细究真相。 那边的冯诞,沉默了半晌。 “好,我放他走!”终于道。 冯润赌赢了。哪怕她做出跟高飞私奔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冯诞也不敢将她怎么样,还要留着她的小命进宫去,为永葆冯家富贵而发光发热。 长长吁了一口气。 转头对高飞道:“高飞你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不是?只要活着,凡事都好商量,死了,什么就没有了。” 高飞道:“说得也是。” 握着她的手,放到他脸颊上,轻轻摩擦着。月色中的一双狐狸眼,仍然美得惊心动魄,他笑道:“润儿,我们后会有期。” 冯润心中惆怅,喃喃:“后会有期。” 高飞又再看了她一眼。 随后放开她的手,仰起头来,长笑一声。笑声还没落,人已跃起,单薄而高人一等的颀长身躯,轻盈得宛如一片树叶,如筋离弦,在屋檐上的瓦片悄无声息行走。 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不见踪影。 第012章 果真是有缘无分 此事自然闹到冯熙那儿。 冯润私奔失败了的下场便是灰头灰脸地在大厅中罚跪,被冯熙吹胡子瞪眼的怒不可遏地训了整整大半夜。 冯熙说些什么冯润完全听不进脑子去。 只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唾沫星子横飞。 别看冯熙现在整一个满脸沧桑肥痴中年大汉模样,常姨娘说了,当年的他可是风度翩翩的绝代美少年,迷死一大片还没有出阁的贵族小姐们,在平城有着“赛潘安”之称。 男人老起来的模样比女人还要不堪入目。 冯润想,十几二十年之后,高飞是不是也像她爹爹现在一样,脸蛋糙了,腰身壮了,人变得俗不可耐了?到时候高飞的狐狸眼,是不是还像现在一样妩媚销魂? 高飞笑的时候,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真的妩媚销魂。 一个男人,怎么会长得如此美?可谓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三笑倾倒众生,四笑倾翻三界。 冯润只管乱七八糟想着。 冯熙的两片嘴唇,仍然在不停地一张一合,在她眼前晃来荡去。不懂是一夜未睡,困了;还是跪的时间太久,双腿麻木血气供不上;抑或两者都有。总之,冯润觉得很难受,头晕,眼暗,胸闷,耳朵嗡嗡作响。 终于头往后一栽仰,便人事不知。 醒来,冯润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 常姨娘在一旁直哭得昏天暗地。冯润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娘,我还没死呢,别哭得这么凄凄惨惨戚戚好不?” 常姨娘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 猛地抓紧冯润的手,欣喜若狂,语无伦次道:“润儿,你醒啦?啊,润儿你醒了!终于醒过来了,上天保佑,祖宗积德,阿弥陀佛!” “我没事,死不了。”冯润虚弱,声音有气无力。 常姨娘又再哭起来。 边哭边道:“大夫说,你身子弱,气血不足,心失所养,加上心绪起伏大,累困交加,以致心气被阻,所以才晕死过去。” 冯润“哦”了声。好半天后问:“爹爹没将高飞怎么样吧?” “高飞?”常姨娘莫名其妙:“你说的是定州的那位高公子?” 冯润忽然想起,当时天色黑暗,距离远,冯诞未必能看清高飞的一张脸。再说了,冯诞这些年留在平城给拓跋宏伴读侍学,没到涉足到定州,与高飞从未谋面,素不相识。 冯润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 压根儿就是自动投诚自投罗网自食其果自掘坟墓自取灭亡。 “润儿,那黑衣人是高公子?”常姨娘追问不休:“高公子不是在定州么,怎么到平城来了?” 冯润把话题岔开去,纳闷:“奇怪了,大哥再聪明,也没聪明到如此料事如神,知道我要——”赶紧住嘴,硬生生把“私奔”这个敏感字眼咽回去。想了想,换上比较大众化的说辞:“呃,知道我要离家出家。赶来拦截得还真够神速,难不成,大哥有通天眼顺风耳?” 常姨娘凑近她,压低声音道:“润儿,我告诉你,不是你大哥料事如神,而是主上料事如神。我偷偷听了大公子跟你爹对话,大公子说,太皇太后的懿旨刚下来,主上就找到他,说你桀骜不驯,蛮横,刁钻,胡作非为,到时候定会抗旨拒婚离家出走,因此令大公子严加提防。” 这拓跋宏,还真是神了! 冯润有些呆。 拓跋宏连她抗旨拒婚离家出走这事儿居然也能够如此了如指掌。那他会不会因此知道高飞的存在? 常姨娘又再道:“你离家出走这事到底不光彩,传出去有损冯府名声,给太皇太后知道了少不了一顿训。如今你爹下令,封锁此事,不准谈论,违者是下人的话被处死,如果是主子,家法伺候。” 冯润的心略略安下来。 想必,高飞不会有事。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来。待常姨娘离开后,冯润让落依把冯夙找来,偷偷问他:“高公子怎么样了?” “知道你会问起他。”冯夙嘻嘻笑,摇头摆脑道:“二姐你放心好了,他没事。对了,刚刚高公子还找人捎话给我,让我告诉你,说你进宫那天,他将会在天香阁门前看着你,之后他便回定州去。” 冯润点点头。 情绪有说不出低落。 她差点,就能跟高飞私奔成功;差点,就能离开平城,远走高飞。想不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可恨被拓跋宏防了去。 这拓跋宏,虽然被太皇太后压着,可他却不是省油的灯。 冯润曾经道听途说过有关他的种种事迹。 拓跋宏虽生在帝王之家,身世却凄凉。不满两岁,生母李夫人被赐死;十岁时父亲献文帝又无故暴毙。 年幼时,过于聪慧,太皇太后对他有顾忌,担心日后无法驾驭,几次三番地想废除他。在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天,把只穿单衣的他关进一间小屋,美其名曰“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一饿就是整整三天时间,差点没给饿死。 他忍了下来,没有哭闹。 再有一次,不知何故,得罪了太皇太后身边的内监,也就是那位叫李坚的宦官。李坚在太皇太后跟前,很不厚道搬弄是非,说他的坏话,结果太皇太后盛怒之下,把他叫到跟前,不由分说让人劈头盖脸打了他数十大杖。 那一年的拓跋宏,才六岁。 被打了一头一脸的鲜血。 他也没吭声,默然接受,并不申辩。也因为如此,他超乎同年人的成熟,有话藏着,有心思掖着,喜怒哀乐不露声色。 这样的男人,永远猜不出他心中想些什么。 最最最可怕。 进宫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几大捆爆竹堆在冯府的大门前,管家邓大财点起来。“噼噼叭叭”的响声,震耳欲聋,呛鼻的白烟四处飞散,浓烟滚滚。 冯润和冯姗各自上了一座流光异彩杏黄色缎子帷幔花轿。 仪仗队,鼓乐队,衣着光鲜整齐肃静的内监宫婢,头戴凤翅盔身佩绣春刀威风凛凛的侍卫,迎亲大小官员,在唢呐鼓首,吹吹打打,喜气洋洋的乐曲中,浩浩荡荡直奔皇宫而去。 路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男女老少,高矮肥瘦。人人神情激动,双眼发光,不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仿佛这热闹盛况,百年不遇。 落依和秋儿作为陪嫁婢女,也随着冯润进宫去。 两人一直跟在花轿旁边走。 “主子——”落依忽地低声道:“天香阁到了。” 冯润拉开花轿小窗口的布帘,往外面看去。然后,在人群堆里,一眼就看到了高飞。 高挑轻薄而飘逸出尘的身子板,凌驾于众人之上,如鹤立鸡群。身上穿了富贵荣华,米白色缎子锦袍,金边锦绣玉带,脚踏铮亮的鹿皮高筒软靴,身上的珠宝玉器挂件在阳光下发出炫目的光芒。 冯润与他四目相对。 他朝她一笑,灿烂若花,天地失色。 冯润扯扯嘴角,回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很快,高飞修直欣长飘逸出尘的身影渐渐远离,渐渐看不到。 冯润并没有想像中的悲伤难过,只是觉得惆怅万分。 这些年来,她只把高飞当了兄弟。 与爱无关,与友情有关。 冯润认识高飞那年,八岁,冯夙不到六岁。随着冯熙刚到定州,因为长途跋涉,身体虚弱的冯夙不堪劳累,病了,患了疫痢,全身发热,腹痛剧烈,神昏,惊厥,日夜哭闹,到最后气若游丝。 大夫来了一批又一批,都摇头,束手无策。 常姨娘悲痛欲绝地抱着冯夙,哭肿了双眼。 有人向冯熙献言,城东有一位姓高名峻的大财主,家有大批良田沃土,奴仆无数,最令人称道的,他医术高明,能够起死回生。但此人脾气古怪,不轻易给人看病,哪怕献上万金,只要不高兴也会不屑一顾,如果高兴,哪怕路上身无分文的乞丐,倒贴药钱也愿意。 冯熙备了重金,带人亲自前往。 不巧得很,高峻跟人外出游山玩水去了,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 他的独生子高飞挺身而出,嘻嘻笑:“我去给令郎看病可好?”那一年,他才十一岁。 冯熙带他回府。 后来冯夙的病还真给他治好了。 他再次到刺史府给冯夙复诊的时候,遇到冯润。当时冯润在院子里,正跟三哥冯聿打架,皆因他嘴欠说了句“冯夙病这么重居然死不了他,常姨娘那些眼泪算是白掉了”,冯润听得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冲上前揍他。 冯聿没比冯润大多少,不过他人长得壮,又是男孩儿,力气比冯润大。很快冯润不敌,被他推倒在地,头发乱了,衣服破了,鞋子丢了一只。 刚好冯熙身边的一位参军领着高飞路过。 那参军腰间配带一把长剑。 冯润想也没想就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他跟前,猛地抽出长剑。参军来不及反应过来,她已提剑追杀冯聿。 冯聿完全吓傻了。任由冯润骑到他身上,剑架在他脖子上,然后听她的口令,乖乖地自煽耳光,一边哭着自我忏悔:“我不是人,我错了,我以后不再说那些恶毒的话了!” 后来高飞对冯润说,那一刻,他血脉贲张,激情澎湃。高飞还对冯润说,从此,他不可药救爱上她。 冯夙病好后,高飞常常到刺史府来。 名义上是找冯夙玩耍,实际上是跟冯润混在一起。 冯熙生活风流,素喜女色。在繁忙的公务事之中抽出有限时间,把那些年轻美貌的女子收在房中作妾,夜夜笙歌,实施着“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蜂闹五更”,老当益壮乐此不疲。 常姨娘担心新人赶旧人,因此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爹跟前晃来荡去,跟新姨娘们争奇斗艳,争风吃醋,忙了个不亦乐乎。 他们无暇顾及冯润。 高飞带着她,溜出刺史府。 捞鱼,摸虾,逮蛤蟆,上树抓知了,地里偷瓜……冯润比男孩儿还要野,挺合高飞的口味。待年龄长些后,高飞情窦初开,最爱缠着冯润说的一句话:“润儿,嫁给我可好?” 冯润斩钉截铁回绝:“不好!” 每次高飞总是嘻嘻笑,见不得伤心难过。 他心如明镜。 冯润生长在名门贵胄之家,父亲位极人臣;而他,尽管家财万贯,到底是无权无势人家。高飞说了,虾配虾,鱼配鱼,乌鱼配王八。道理明摆着,他们俩人相配率太低,命中注定有缘无分。 结果一语成谶。 果真是有缘无分! 冯润想,这次她与高飞一别,也许,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此后,尘归尘,土归土,天涯陌路,各自安好。 第013章 自然是要侍寝了 终于到了皇宫。 此时皇宫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文武百官,王公大臣,皇亲国戚,众多内监宫婢,迎候在大殿的正门外。 之后是简单而隆重的贵人册封典礼。除了冯润和冯姗册封为拓跋宏的贵人之外,高照容也由夫人晋升为贵人。 礼毕后,冯润和冯姗各自到了自己的寝宫。 冯润在汀兰宫,冯姗在怡蓉宫。 汀兰宫的管事内监叫双蒙,是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领着汀兰宫内监宫婢对冯润行三跪九叩大礼。 冯润端着架子道:“平身。” 下马威总归要耍的是不是? 三国的诸葛亮,在刘备三顾茅庐后,答应出山。之后一连三次用火攻,第一把火烧了博望坡,第二把火烧了新野,第三把火与孙权联合火攻曹操于赤壁。这叫新官上任三把火。 下马威跟新官上任三把火是同一个道理。 不放几把火烧烧,终归在新来乍到的地方站得不稳当,放它三把火,烧死敌人的同时也照亮自己,达到长自己志气灭他人威风的效果。 如今冯润来个贵人上任三把火。 刚才端着架子说“平身”是第一把火。第二把火,便是眼睛一扫,板起脸孔道:“此后,我就是汀兰宫的主人!你们必须要听我的,我让你们往东,你们就不得往西;我让你们站着死,你们不得坐着死!” 众内监宫婢面面相觑。 忐忑:“知道了,主子。” 冯润歪着头,搜索枯肠,实在找不出第三火来烧,只好作罢。反正来日方长,这一把火留到以后再烧也不迟。 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这儿暂时用不能你们,该干嘛就二嘛去。” 众内监宫婢毕恭毕敬齐齐“诺”了声,便行礼退下了。 剩下双蒙没离开。 一脸谄笑凑上前,吹捧道:“之前奴才听别人说过主子。他们都夸主子天生丽质,明艳动人,高贵大方,如今奴才见到主子,果真名不虚传。那位高丽婢,哪里及得上半点?” “高丽婢?”冯润反应不过来:“谁?”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狐狸精似的高丽句女子嘛。”双蒙鬼鬼祟祟地又再朝冯润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呃,就是今儿贴了主子和小冯贵人娘娘之福,由夫人得以晋升为贵人的那位高照容。” ——冯润是姐姐,冯姗是妹妹,两人同为贵人。宫中人为了区分,称呼冯润为大冯贵人,冯姗为小冯贵人。 双蒙这马屁,拍得还挺舒服。 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出来,那个狐狸精似的高丽句女子高照容长得要比冯润美。不过冯润不否认,双蒙说的这番话,让她的虚荣心得到很大满足。 打了个响指,嘻嘻笑:“你倒有目光,她确实是不及我半点。” 双蒙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又再继续阿谀谄媚:“主上肯定会喜欢主子,今晚侍寝的也肯定是主子。” 冯润一个惊悚,差点儿坐不稳要摔下椅子去。 吓得落依和秋儿赶紧上前扶了她。“什么?”冯润惊魂未定,结结巴巴问:“侍……侍……侍寝?” 双蒙道:“主子进宫成了主上的贵人娘娘,自然是要侍寝了。” 冯润呆呆的看他。“今晚侍寝的,不一定会是我吧?”声音带着哭腔:“小冯贵人不也是今天才进宫吗,她虽然长得不如我,可也鲜艳欲滴,娇俏动人,说不定主上会选她是不是?” 双蒙笑:“奴才觉得,主上会选主子。” 冯润没好气,骂他:“乌鸦嘴!你再胡说八道,我一巴掌把你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双蒙一头雾水看她,不懂得自己说错了些什么。 手足无措。 冯润不理他。赶紧双手合十,用了无比虔诚的神情,认认真真地祈祷:“佛祖保佑,让主上不要找我侍寝!今晚不找,明晚不找,后晚也不找——以后都不找我侍寝!佛祖保佑我!南无阿弥陀佛!” 想到要单独面对拓跋宏,冯润心里直发毛。 一来因为私奔这事,心虚;二来拓跋宏一张冰块脸,实在是无趣之极;三来想到“侍寝”这两个字,无由的心生恐慌。 双蒙的嘴还真是乌鸦嘴! 好的不灵,丑的灵。 太阳下山夜幕刚来临,拓跋宏宫中的内监管事双二,就到汀兰宫来传拓跋宏的口谕:“主上有旨,大冯贵人今晚到宣光殿侍寝。” 冯润一听,顿感欲哭无泪。 苦着一张脸。 几乎要哭出声来:“为什么主上找我侍寝而不找小冯贵人?这太不公平了。”又再道:“要不找高贵人也行啊,她今日是晋升之喜是不是?主上应该找她,与她共乐啊。” 双二匪夷所思地瞪了她看。“娘娘,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愿意到宣光殿侍寝?”他问。 冯润回答得飞快:“是。” 双二再次匪夷所思瞪了她看。 在宫中多年,他什么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有像冯润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别的嫔妃哪怕是挤破脑袋,也要拚命的想着往拓跋宏寝宫里挤,偏偏冯润不屑一顾。 双二踌躇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娘娘,有句话,奴才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冯润抢白他:“如果你认为该说,那你就直说好了,别扭扭捏捏犹抱琵琶半掩面;如果你认为不该说,那你就不要说,我也不是非要听不可。” 双二一张脸顿时紫酱。 觉得好心没好报,有些恼怒。 却不敢发火。忍辱负重道:“尽管娘娘不高兴,但奴才还是斗胆说了,娘娘能够陪主上侍寝,那是主上恩宠,娘娘的福分,应该高兴才是。” “我就是不高兴!”冯润嘟哝。 双二正色:“娘娘就是不高兴,也要服从主上,不得违抗。”他垂首而立,态度恭敬,但语气却带着责怪的味。 冯润没辙。 只好乖乖地去了宣光殿。 拓跋宏不在宣光殿的寝宫内。门前的小内监说,他在南书房批阅奏折,案台上还有半人高的卷宗还尚未批阅。 冯润一听大喜。 看来拓跋宏今晚要彻夜在南书房内忙碌了,那她可以独守空房。佛祖保佑,南无阿弥陀佛! 冯润开开心心爬上龙床,四仰八叉。 龙床太柔软太舒服了,很快她就跟周公约会去。梦里见到高飞,他一如既往地问:“润儿,嫁给我可好?” 冯润一如既往回绝:“不好!” 梦中高飞没有嘻嘻笑,而是伤心落泪。他道:“润儿,你不愿意嫁给我,那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死了算!”话音刚落,就流着泪绝望地跳到河里。 冯润大急:“高飞!高飞——” 她忘记了她会游水是高飞教的,也忘记了高飞的水性极佳,想也没想,就不顾一切跳下河。 河面极宽,她拼命地划着水,朝高飞游过去。到了他跟前,她伸手一把抓住就要沉下去的头发,用力拉起来。 可梦中的她,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将高飞拉起来。 冯润又再叫:“高飞!高飞——” 叫着叫着,就从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发现床口站着一个人,一双黑森森幽磷磷的眼睛,一动也不动看着她。 冯润吓了魂飞魄散,几乎没一命呜呼哀哉见阎罗王去。 “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恐怖而又惨厉尖叫后,冯润这才发觉,原来站在床口的人是拓跋宏。他面无表情,眉宇轻蹙,盯着她看的一双眸子冷气散发,犹如万年冰封的湖泊。 淡淡道:“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 冯润好不容易才能把惊得跑出去游荡的三魂七魄拉回原位。嚷嚷:“你干嘛吓我?还用了这样深沉的目光盯着我看!” “高飞是谁?”他不答,却问。 冯润一阵心虚。支支吾吾:“呃,高飞……高飞是……是……”绞尽脑汁,飞快演绎谎言:“高飞是……呃,高飞是……是我以前在定州养的一条狗……呃,对,高飞是一条狗。回平城的时候,不能带回来,就留在定州。刚才我在梦中见到它,摇头晃尾冲过来,我就叫他高飞高飞了。” 说完后觉得这个谎言编得不错,连自己都差点以为是真的了。因此脸上有得色,挺理所当然的神情。 “真?”拓跋宏问。 “不假。”冯润一个劲地点头。 拓跋宏仍然盯着她看。 目光深沉得让冯润愈发心虚。她强撑着,故伎重演,巴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坦荡荡的,与他四目相对。 好半天后,拓跋宏把视线移开去。 当冯润不存在,坐在床口。脱靴子,然后是宽衣,解带,一系列动作做得轻松惬意,行云流水。 冯润吓得够呛。 一下子脑子空白一片。紧紧拉着被子罩身,把自己包裹得像粽子般,战战兢兢问:“陛下,你……你要干……干什么?”话刚出嘴,就省悟过来,她竟然如此白痴,问如此白痴的话! 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拓跋宏上床,自是跟她睡觉,还能干什么? 拓跋宏没回答冯润这白痴问题,他不屑回答。此时他身上衣服,脱得只剩下白色里衣,拉上罩在冯润身上的被子,盖了一半到他身上,然后在她身边躺下。 一股男人气息,朝冯润扑面而来。 第014章 侍寝绵绵无绝期 冯润涨了满面通红,极窝囊废的全身打哆嗦。 顾不上别的,赶紧起来,连滚带爬下床去。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想想不对,改口:“妾……妾……妾……呃,妾不睡了。妾刚才已睡够,如今精神十足,睡不着,就……就起床不睡了。” 拓跋宏没说话。 甚至看也没看冯润,轻轻地闭上眼睛。一张脸沉静如水,看不到半分怒气,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冯润手足无措。内心纠结,要不要再爬上床去?进了宫,成了他的女人,跟他睡一起,也是早晚的事。 可是……冯润只是一个劲打哆嗦。 从来没有过的无助。 此时外面夜空漆黑,寂寞如深海,连绵不断。 冯润饶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这个时候离开宣光殿回汀兰宫去。不得已,找了张椅子坐了,把头靠在椅背上。 无所事事,脑子里东思西想。 比如说,她该怎么办?对拓跋宏,是投怀送抱,还是继续矜持?抑或,冷面相对?如果她冷面相对了,会又会惹怒他?然后被打入冷宫永不得超生?然而,让她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她还真做不到。 这太恶心巴拉了! 冯润又再想,入了宫,难道她就非得生是拓跋宏的人,死是拓跋宏的鬼?难道,她得一辈子困在宫中,生老病死? 天哪,那她岂不是活得像行尸走肉? 她的人生,怎地如此凄惨? 冯润乱七八糟的想着。渐渐困了,眼皮重得怎么撑也撑不开,不知不觉伏在椅背上,睡了。倒也无梦,高飞没再出现。 醒来,天已微亮。 拓跋宏不见了,床上空空,整个寝宫找不到踪影。 冯润来不及细想,双蒙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主子,天亮了,奴才们来接主子回宫去梳洗,待会儿主子还要到安昌殿拜见太皇太后,给太皇太后请安。” 冯润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整整乱了的头发,扯扯身上皱了的衣服,看看没什么异常,这才出去。 双蒙领着落依和秋儿,恭恭敬敬站在门外。 双蒙一脸喜气洋洋,直笑得只见嘴巴不见眼睛。看他这么开心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昨晚侍寝的人是他而不是冯润。 侍寝!冯润想,她昨晚算是侍寝了吧? 冯润又再想,今晚也该轮到冯姗了吧? 回到汀兰宫。 一番梳妆打扮后,冯润便到安昌殿拜见太皇太后,向她请安。每天向太皇太后请安,这是宫中规矩。 到了安昌殿,冯润发觉,所有嫔妃都到了,甚至彭城公主和高平公主也在,她是去得最迟的那个。 还好是初一,太皇太后还在佛堂念经拜佛。 众人便在大厅里等候。 站在彭城公主身边的高贵人,远远见到冯润了,拿着帕子沾唇一笑。阴阳怪气道:“哟,大冯贵人这才姗姗而来呀,太阳都要出来了!” 冯润装了没听到,不理她。 “昨天晚上大冯贵人在宣光殿第一次侍寝,今儿一大早就得意忘形了。”高贵人意犹未尽,啧啧有声,又再道:“也怪不得,如今大冯贵人压根儿就是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嘛。” 曹嫔和袁嫔朝冯润看过去,掩嘴窃窃私笑。 冯润心中恼怒。 她跟高贵人没过节,不曾得罪,想不明白,无缘无故的,干嘛要针对她?如果以为她是好捏的柿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哪来的疯狗?”冯润横了高贵人一眼,毫不客气道:“一大早就乱吠!难不成这是高丽句疯狗的一贯作风?” “大冯贵人,你也是什么意思?”高贵人杏眼圆瞪。 “这是以牙还牙的意思!”冯润冷哼声:“如果你不懂,那我就告诉你,我冯润,从来不会主动会惹任何一个人,但如果有人不知好歹惹了我,就别怪我不客气,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斗个你死我活!” 高贵人一下子就震住。 想不到冯润新来乍到,就来个下马威。 冯姗走过来,握住冯润的手,毫不为昨天晚上冯润捷足先登给拓跋宏侍寝而吃醋:“二姐——” 冯润拍拍她的手背。 又再扫了高贵人一眼。意犹未尽,对冯姗道:“三妹,以前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上辈子是做什么的?” 冯姗愕然:“二姐,你上辈子是做什么的?” 众人洗耳恭听。 只见冯润脸有得色,嘻嘻一笑道:“我上辈子是个屠夫,——呃,就是专门杀猪的。” 众人一听,几乎没爆笑出声来。 就是冯姗也大失所望。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专门杀猪的屠夫!”彭城公主忍不住出口讥讽:“如此下贱低等,亏你还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对对对,屠夫也太下贱低等了!”曹嫔小鸡啄米那样的跟着附和:“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冯润嫣然一笑:“下贱低等不打紧,打紧的是会杀猪啊。说来也奇怪,上辈子所有的事我都忘记了,唯独杀猪的本事没忘记。” “那又怎么样?”曹嫔道:“见不得贵人姐姐如今还想着杀猪吧?” 冯润嘻嘻笑,眉飞色舞道:“猪是不杀了。不过呢,有时候被人惹得生气了,浊气上涌,一时失去理智,说不定会管不住自己,磨刀霍霍向欺负我的人!想我上辈子,常常把猪的脑袋砍下来当凳子坐,这辈子砍个人头下来,估摸也难不倒我吧?” 曹嫔吓得花容失色,嘴唇哆嗦。 结结巴巴道:“砍……砍人是……是犯法的。” 冯润一拍脑袋瓜子:“对哦,砍人是犯法的,我还差点儿忘记了。”侧了侧头,苦思冥想。随后一本正经道:“要不这样吧,如果我砍人的时候,就选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偷偷溜进跟我有仇的那人房里,神不知鬼不觉,干净利索的把她的头砍了,扔到宫墙外去喂狗。杀人不留痕,没留下任何证据,就是被别人怀疑上了,可也不能定罪是不是?“ 曹嫔瞪她,脸上满是惊恐。 吓得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像冯润拿着一把杀猪刀,就要把她的脑袋瓜子砍下来扔去喂狗那样。 冯润哈哈大笑,呲牙咧嘴地扮了个鬼脸。 昨天在汀兰宫烧了两把火,第三把火没烧,想不到如今倒补齐了,一时之间,只觉得爽歪歪。 此时众人脸色各异。 高贵人和彭城公主互相看了一眼,沉默着;林夫人比较淡定,低着头,轻轻抚摸着自己微微凸出的肚子;袁嫔像曹嫔一样,吓了心惊胆颤,忙不迭闪到罗嫔身后。 罗嫔望向冯润,嘴角含笑;高平公主年龄幼小,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冯姗素知冯润的脾性,见怪不怪。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内监李坚的声音道:“太皇太后驾到。”众人顿时肃静下来,恭敬垂首而立。 太皇太后进了大厅。 众人赶紧行礼请安。 一番礼数之后,太皇太后道:“好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们都回去吧。”抬头,朝我和冯姗看了一眼,又再道:“大冯贵人和小冯贵人留下,哀家有些话要跟你俩说。” 众人离开后,太皇太后问:“润儿姗儿,在宫中你们还住得惯吧?” 这不过是礼节性的问候。冯润再傻再天真,心里也是明白,纵使在宫中住不惯,也不能说半个“不”。 冯润和冯姗恭恭敬敬回答:“谢谢太皇太后关心。回太皇太后的话,妾在宫中住得极好。” 太皇太后点点头。 语重心长道:“哀家召你俩进宫,是为继续保持我们冯家的权贵地位,也是为了你们姐妹俩的富贵荣华。主上是一国之君,以后他的孩儿是要继承他的皇位,成为一国之君。哀家希望,以后继承主上皇位的,是我们冯家女人生的孩儿,有着我们冯家的血统。润儿姗儿,你们可明白哀家的意思?” 冯润没回答。 倒是冯姗说了:“妾明白。” “润儿,你呢?”太皇太后目光落到冯润脸上。犀利的一双眼睛,让冯润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听太皇太后问:“你可明白哀家的意思?” 冯润只得回答:“回太皇太后,妾明白。” 太皇太后看了她半晌。 又再道:“润儿,是你姐姐,性儿强些,姗儿性子则比较弱,你要多些担当。都说姐妹同心,其利断金。想必你们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哀家也不再多说,就一句话:要互相扶持,时刻为冯家着想!” “知道了,太皇太后。”冯润和冯姗回答。 太皇太后道:“润儿姗儿,你们俩一定要争气,多点亲近亲近主上,争取早点能够怀上龙胎,到时候谁能为主上率先生下皇子,谁就能够母凭子贵,当上六宫之主之位。到时候,哀家的昨天,便成为你们的今天;哀家的今天,便成为你们的明天。” 冯润低头。 心中极痛苦地了一声。这是一个单向选择题,悲催的她,只能选“是”,不能选“不”。 日后到宣光殿给拓跋宏侍寝,将会是绵绵无绝期。 第015章 压根儿就是忽悠 从安昌殿出来,冯润无精打采。 冯姗则与她相反,一脸羞赧,满眼憧憬。 ——她倒不是盼着能当上六宫之主之位,而是想着,能够给拓跋宏侍寝并生下孩儿,这是一件很幸福之事。 路过一个亭子,远远看到林夫人坐在那儿。伸手抚摸着肚子,抬头望向蓝天白云,目光吊滞而忧伤。 冯润这才发觉,林夫人肚子微微凸起,看上去已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心中惊诧,怀上孩子,还是拓跋宏第一个孩子,林夫人理应开心,可却是如此的伤感,脸上有一种绝望至死的悲壮。 难不成,林夫人进宫成为拓跋宏的嫔妃,也是不情不愿? 这惊诧在冯润心里只是一闪而过。 毕竟她跟林夫人不熟,也没有要多事之心。自己的烦恼都顾不及,哪里还有闲心情管得上人家的事儿?到底,与己不相干。 回到汀兰宫。 冯润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长吁短叹。双蒙凑近去,脸上堆着笑容道:“主子怎么啦?看上去郁郁不乐的?” “如今我像火架上被烤着的一只鸭。”冯润一阵烦躁,哭丧着脸道:“你说,我有什么是可乐的?” “主子——”双蒙一脸紧张:“刚才在安昌殿,你被太皇太后训了?” “没被训。”冯润道。 双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纳闷:“那主子为什么不高兴?到底是谁惹主子生气?” “没人惹我。”冯润道。想了想,她问:“双蒙你说,今晚主上应该不会找我侍寝了吧?” 双蒙小心翼翼回答:“这个……这个嘛,挺难说。”又再道:“以前高贵人还没进宫的时候,主上最宠的是林夫人,尽管后来其他三个娘娘进宫,可主上对林夫人的宠爱也没减少半分。后来高贵人进宫了,主上对她跟别的娘娘不同,甚至比对林夫人还要好,隔三差五的就宣她到宣光殿侍寝,几乎得到专房之宠——对了,林夫人是有了身孕,所以到宣光殿侍寝就没她事儿了。” 说起林夫人,冯润顿时把自己的烦恼抛到一边。 挺八卦地问:“林夫人怀上了主上的孩儿,怎么一脸愁苦?这好像不大对劲哇。” 双蒙望向她,欲言又止。 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伸长脖子,双眼鬼鬼祟祟扫向四周,此时除了站在冯润身后的落依和秋儿,旁边倒没人。 “主子——”双蒙凑近冯润,在她耳际旁压低声音道:“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怎么会知道?”冯润莫名其妙。 双蒙又再抬头鬼鬼祟祟张望四周。确实没旁人后,又再把嘴巴凑近冯润耳边:“主子,你可听说过,宫中有一道规矩,叫‘立子杀母’?” 冯润摇头。 她还真的没听说过。——或许,是听说过,只是没什么印象。事没降临到自己身上,她一般都是懒得关心。 双蒙道:“立子杀母,就是妃子所生的儿子一旦被立为太子,其母必须被赐死。据说立这规矩的,是北魏帝国的开国君主道武帝,为了使日后新君的继立不受外族干扰,维持拓跋族至尊无上的地位,道武帝才不得已立的。主上的生母李夫人,就因为当年主上立为太子,被一杯毒酒赐死的。” 冯润张大嘴巴。 吓得身子一软,坐不稳,“骨碌碌”的自椅子上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落依和秋儿赶紧冲上前扶起她:“主子——” 冯润吓得不轻,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主子不必担心。”双蒙连忙安慰:“如今林夫人不是有了身子嘛,如果生下的是皇子,那就是皇长子,到时候自会立为太子。主子就算以后为主上生下孩儿,无论是皇子或是公主,都会没事儿。” 冯润哆嗦着声音问:“如果林夫人生下的是公主呢?” 双蒙道:“只要主子生下的不是皇长子,主子就能平安无事。”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冯润总觉得不对劲。 刚才太皇太后不是说了么:“……哀家希望,以后继承主上皇位的,是我们冯家女人生的孩儿,有着我们冯家的血统……到时候谁能为主上率先生下皇子,谁就能够母凭子贵,当上六宫之主之位……” ——言下之意,太子必须是冯润或是冯姗所生的皇子。 既然有“立子杀母”这条家规,那无论是冯润,抑或是冯姗,谁能够率先生下皇子,那谁就得死。 这样一想,冯润心中发凉。 原来她和冯姗,不外是太皇太后手中“继续保持冯家权贵地位,永葆冯家富贵”的棋子。至于太皇太后嘴里所说的“哀家的昨天,便成为你们的今天;哀家的今天,便成为你们的明天”这些屁话,压根儿就是忽悠。 冯润敢肯定,她和冯姗不外是牺牲品。冯润还敢肯定,到时候坐享其成问鼎后宫之主的那人,必定是冯清。 别问冯润为什么会有如此想法。 自小到大,太皇太后待冯清,跟待冯府其他姐妹不同;太皇太后对冯清的要求,特别高,特别严,也跟冯府其他姐妹不同。 毕竟冯清,是正室夫人博陵公主所生,身份地位摆在那儿。 冯润抱着自己,欲哭无泪。 有时候人太过聪明,把事看得太过透彻,也不是件好事。有时候,反而是笨笨的,被别人卖了还乐呵呵地帮着数钱,那才是最快乐的人。 太阳下山,夜幕来临。 拓跋宏宫中的内监管事双二,又到汀兰宫来传拓跋宏的口谕来了:“主上有旨,大冯贵人今晚到宣光殿侍寝。” 这使冯润更觉生无可恋。 她道:“这位公公——” “娘娘,奴才叫双二。”双二垂首而立,恭恭敬敬道:“在娘娘跟前,奴才没资格称公公。” “双二——”冯润哭丧着脸问:“我可不可以抗旨不去宣光殿侍寝?” “娘娘你说呢?”双二不答反问。 冯润咬了咬嘴唇。又再道:“如果我非要搞旨呢?” “会受到惩罚。”双二答。 “什么惩罚?”冯润道:“说来听听?” 双二道:“回娘娘,轻些的惩罚是禁足,罚抄,罚跪;再者是掌嘴,掌脸。重些的惩罚是杖刑,笞刑,拶刑;还是降级,降位;贬奴,进冷宫;严重的惩罚是:幽死,刑舂,放刑——” “双二,等等,暂停一下。”冯润抓住了重点,心中窃喜,巴眨着眼睛问:“放刑?放刑是什么?” 双二答:“放刑是废除妃位,不受皮肉之苦,贬为庶民,驱赶出帝都,永世不可踏入。徒刑则严重些,废除妃位,在天牢中服刑一年到三年不等,之后贬为庶民。所有的惩罚之中,最严重的是赐死,留全尸;死刑一般是砍头,还要九族连诛。” 冯润“哦”了声。 侧头想了想,又再问:“如果——呃,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抗旨不去宣光殿侍寝,那我可不可以选放刑的惩罚?” “娘娘,奴才没资格定罪。”双二答。 “我知道你没资格定罪!”冯润白他一眼:“不过是看到你在主上身边伺候,想必经验老到,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是不是?因此跟你探讨一下,有没放刑的可能性而已。”又再道:“双二你说,如果我抗旨不去宣光殿侍寝,有没有放刑的可能?” 双二老奸巨猾得很。 对冯润这番话听若无闻。躬着身子,又再恭恭敬敬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该到宣光殿侍寝了。” 冯润无奈。 只得上了辇榻,前往宣光殿。 一路上牢骚多多,自个儿嘀嘀咕咕:“干嘛老是让我去侍寝?昨晚去了,今晚又是我!就是排队,也该轮到跟我一齐进宫的小冯贵人了是不是?要是主上看小冯贵人不上眼,嫌弃她瘦瘦弱弱,不是还有回头一笑百媚生,倾倒众生众痴狂的高贵人么?还有罗嫔也不错呀,五官清秀得如画中人一般姣好;袁嫔也挺妩媚的,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酒涡衬雪白牙齿,特别迷人;要不曹嫔也行,娇滴滴,眼角眉梢闪烁着令男人垂涎欲滴的风情……真是的,她们随便走出一个来,谁没比我养眼,谁没比我妖娆妩媚?干嘛非挑上高高瘦瘦没什么看头且脾气古怪一点也不可爱的我!” 双二装聋作哑,只管走路。 但嘴角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出卖了他内心。这大冯贵人,果真与众不同,有趣之极,也怨不得主上对她上心。 到了宣光殿,拓跋宏不在寝宫内。 门前的小内监说,主上在南书房批阅奏折。——说是批阅奏折,其实,这些奏折太皇太后早已批阅过,拓跋宏不外是重复看一遍而已。 他从不会过多发表意见。 更谈不上大事参决。 尽管太皇太后近年来已有意让他参与朝廷事务,培养他的政治才干,有关的诏敕册文大多授意他起草,但他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超越太皇太后允许的界限,事无大小,都要禀承太皇太后旨意。 ——说白了,目前的拓跋宏,不外是一个傀儡皇帝。 第016章 万一怀上龙胎呢 拓跋宏深夜回到寝宫,冯润已睡熟。 准确来说,是装睡熟。 还装得似模似样。眼睛紧紧闭着,均匀的呼吸,一下一下散发着浅浅的氤氲雾气。——其实,冯润心里,却仿佛千军万马在奔腾。 她感觉到拓跋宏进了房。 然后他的脚步声顿了一下,接着朝她所在的方面走近来。此时的冯润,拿了一床被子,跑到南面角落的地面上睡。被子卷在身上,严密得像包粽子,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拓跋宏走到她跟前后,停下来,居高临下看她。 冯润装睡熟,装得好不辛苦。 一边提心吊胆着。拓跋宏会不会一脚将她踢醒,然后拽她上龙床去?抑或,拓跋宏也不上龙床,索性跟她一起混到地上,然后来个饿狼扑食,霸王那个强上弓? 会不会? 会不会? 事实证明,是冯润想多了。拓跋宏只在她跟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便走开了。冯润听到他的脚步声停在床口的方向,接着是宽衣解带的声音,再接着是上床的声音。 再再接着,是没了声息。 四周静悄悄的,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时间仿佛过了很长,又仿佛很短。冯润终于还是没能压下自己的好奇心,偷偷地睁开半只眼睛,鬼鬼祟祟地往床上的方向瞄去。 不想,此时的拓跋宏还没睡。 他躺在床上,一双黑森森幽磷磷的眸子,正在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看。冯润半眯着的右眼,一下子的就跟他对上了。 冯润吓得面无人色。 不知所措。 仿佛正在行窃的小盗贼,被人冷不防抓了现场,无处可逃。涨红了脸,赶紧闭上了眼睛。惊慌瞬间蔓延到全身,汗毛立起,细密的汗珠从额头透出。 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拒绝跟拓跋宏同床同被,抱了被子私自跑到角落独自睡,又是罪加一等。惩罚起来,会不会很严重? 如果是放刑的惩罚,那可是因祸得福。如果是其它的惩罚,禁足,罚抄,罚跪还好,受点精神苦而已;如果是杖刑,笞刑,拶刑什么的,那是难以承受的皮开肉绽之苦。 冯润想,她怎么办才是好? 向拓跋宏跪下求情,顺带投怀送抱,主动献身?抑或,强撑到底,很有骨气地敢做敢当,随他惩随他罚? 可是,骨气值多少钱一斤? 不如来个识事务者为俊杰,能伸能屈。 冯润睁开眼睛,刚想窝囊废地向拓跋宏低声下气认罪。不想朝他看过去,发现他已合上眼睛,不知是睡了,或是假寐,看他样子,也没打算要治冯润的罪,甚至,连怒也懒得怒。 他根本不在乎。 冯润暗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极不忿。再怎么着,她也是十四姑娘一枝花的年龄,生得风姿楚楚,娇俏动人,这拓跋宏,好歹也是十六男人血气方刚的年龄,怎么对她应该有的反应一点也没有? 什么意思嘛? 难道她一点魅力也没有? 冯润在忿然中睡去。翌日醒来,拓跋宏已离开寝宫,如果不是床上那被子已凌乱,冯润还以为昨天晚上拓跋宏不曾回房里,她装睡偷眼瞄他不幸补他撞个正着还以为是一场梦。 哎,如果是梦,那该多好。 这事儿也太丢人现眼了!如今冯润回想起来,一张脸热辣辣,尴尬得要命,恨不得找了个地缝钻下去。 到安昌殿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冯润见到了冯姗。 向太皇太后请安后,众人也没在安昌殿滞留多久。太皇太后一挥手道:“没什么事禀报的话,你们都散了吧。”她还要上朝垂帘听政,繁多的政务事等着她处理。 “三妹——”走出安昌殿没多远,冯润就把冯姗偷偷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二姐,什么事?”冯姗笑问。 待众人都走远不见踪影了,冯润才道:“三妹,你可听说过宫中有‘立子杀母’这规矩?”因为是自家姐妹,冯润不想对她隐瞒。 冯姗瞠目:“立子杀母?” 看来,她也蒙在鼓中。 冯润把昨天双蒙对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 冯姗怔住,脸色苍白。 “三妹,我们保命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要怀上主上的孩子。”冯润道:“要不到时候不想这么早就到阎罗王那儿报到,也由不得自己了。” 冯姗好一会儿才道:“二姐,我不怕!只要能为主上生下皇子,哪怕因此死去,我也是情愿。”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子控制不住还在颤抖着,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冯润匪夷所思地瞪了她看。“三妹你傻啊?”她道:“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自己的命没了,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冯姗轻声道:“假如我能够为主上生下皇子,既是主上骨肉,也有着我们冯家的血统,如果他幸运得以立为太子,日后继承皇位,也圆了太皇太后和爹爹的心愿,我们冯府的富贵荣华也因此得到持续,我就算死也能因子而贵,得到莫大的荣耀。” 她蠢得前无古人后没来者。 冯润恨不得一记耳光甩过去让她清醒清醒。不禁爆粗口,没好气道:“死后的荣耀,算个屁!” 冯姗脸上的血色渐渐回归。她道:“二姐,死后的荣耀也是荣耀是不是?作为冯府女儿,为了家族利益,死也是无憾。” 别冯姗清清瘦瘦,柔柔弱弱,像水面偶尔起的涟漪,可有时候固执起来,也是十头牛也拉她不回头。 冯润耸耸肩。 既然冯姗愿意牺牲自己,她也无话可说,人各有志是不是?她做不到像冯姗如此伟大,说她自私自利也好,说她贪生怕死也行,反正她不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成全他人。 凭什么? 她是凡妇俗女,又不是圣人! 回到汀兰宫,冯润坐立不安。 她得想一个好法子,杜绝到宣光殿给拓跋宏侍寝。虽然上两次侍寝拓跋宏没将她怎么样,但万一他将她怎么样了呢?万一因此怀上龙胎了呢?再万一不幸生下皇子,再再万一不幸被立为太子,那到时候,她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冯润叫来双蒙,虚心向他请教:“我不愿意去给主上侍寝。双蒙你说,我该找什么借口好呢?” 双蒙唬了一跳。 不安问:“主子,为什么呀?” “别问为什么!”冯润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你只管告诉我,我找什么借口适合?” 双蒙为难,搓着双手颤抖着声音道:“主子,这……这——” 冯润看他战战兢兢心惊胆战的熊样,估摸他就是有什么好借口,就是给他一个水缸作胆子也不敢对她说。 请人打架不给力,与其求人,不如求己。 冯润眼珠子一转,很快就计上心头。侧头,对一旁的小内监道:“王安,本贵人想吃茗粥,你给本贵人烹一碗茗粥来。” 王安一听,赶紧道:“诺。” 这王安不到二十岁年龄,却会烹茗粥。 鲜卑人不喜欢茗粥,而好奶酪。 冯润吃茗粥,皆因高飞。以前在定州,高飞偶尔带她到他家,为她亲自烹茗粥,吃着吃着,便喜欢上了。茗粥,便是将茶树的叶子采摘下来直接煮成羹汤,表皮呈稀粥之状。 说来也巧,汀兰宫以前住的是四殿下拓跋羽的母妃孟椒房。 她素喜茶。 多年前在院子里栽下两棵茶树,如今已有半人高,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一年前孟椒房随着拓跋羽搬到宫外的府邸,茶树搬不走,砍掉又可惜,因此留下让冯润捡了便宜。 王安烹好茗粥,恭恭敬敬捧上来。 秋儿双手接过,端到冯润跟前。 冯润捧起碗,望着还冒着热气的茗粥,嘴角不禁闪过一丝诡笑。秋儿连忙道:“主子,小心,烫——”话还没说完,碗已从冯润手中滑落,整碗茗粥倒到冯润的脚面上。 冯润跳起来,直疼得“哇哇”大叫。 唬得落依冲了过来:“主子——” 外面的双蒙不知道发生些什么事,听到声响,慌慌张张跑进来看究竟。身后几位内监宫婢,也忙不迭跟了进来。 王安吓得跪到一旁,哆嗦着不停地磕头。 青花瓷碗摔到地上,茗粥飞溅一地。冯润左脚沾满茗粥羹汤,正在呲牙咧嘴雪雪呼痛,落依跪地小心翼翼为她脱下绣花鞋。 双蒙连忙吩咐身后一位内监去请太医。 之后眼睛一扫王安,刚想张嘴训,不想冯润已在那边道:“王安,起来吧别老磕头了,你磕头磕得不晕乎,我看得也晕乎了。”又再转头对双蒙道:“我是故意的,与他人无关!” “啊?” 双蒙一时反应不过来,瞠目结舌。 冯润不理他。 低头瞧瞧自己的脚。此时左脚面已被烫得红肿,热辣辣的轰痛,呲牙咧嘴间,不忘自个儿嘀咕:“我伤得这样严重,今晚不用到宣光殿侍寝了吧?” 双蒙没站稳,差点儿要摔倒。 张大嘴巴道:“主子,你……你——” “我什么我?”冯润横他一眼,哼了声道:“谁让你不给我想个好主意?我只好自己解决问题了。” 第017章 苦肉计是白耍了 双蒙几乎没要吐血。 摊上这么一个不按条理出牌的主子,也活该他心力交瘁。 苦笑道:“主子,苦肉计也不带这样玩的。你这样自残,玩得大了,万一有什么事儿,那如何是好?” “能有什么事儿?”冯润不在乎:“不就是伤着脚么?离心脏这么远,死不了人。” 双蒙吓她:“烫得这么严重,日后留下疤痕怎么办?” 冯润道:“没关系。穿上鞋子,有谁能看得到脚上的疤痕!”又再道:“这叫舍不了小伤,保不了大命。” 双蒙无言以对。 太医很快来了。 诊断了一下,然后道:“娘娘的脚是被烫着了,还好不是很严重,抹了药膏,很快便会没事。” “乱说!怎么会不严重?”冯润不高兴了,咻咻嘴道:“你看你看,脚面肿了老高,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痛,我根本没法走路!” 太医头发半花白,是个医术经验丰富的老头子。 以为冯润是担心伤势,安慰道:“娘娘,是真的不严重。被烫着的地方只是红,微微肿了些,庆幸的是没起泡——” 冯润打断他的话:“现在没起泡,待会儿就起了。” 太医笑道:“娘娘放心好了,不会的。”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箱子里,取出一个白色小瓶子:“这药膏,是治疗烫伤的特效良药。涂上患处不到一个时辰,红肿会渐渐消去,楚痛感全无,走路完全不受影响。” 冯润不甘心。 巴眨着眼睛可怜兮兮道:“为了预防万一有什么后遗症——比如说,我的脚面受到感染,会化脓什么的,或是我走路不小心,摔倒了然后不巧撞到被烫伤的脚面,再然后不巧在这个地方被划伤了好大一个口子,流了很多的血,那岂不是变成了雪上加霜?之后成了久医不痊,到时候我的左脚活生生的被废掉,我不幸成了跛子,那我就惨了,欲哭无泪了。所以我觉得嘛,既然我的脚伤成这个样子,我还是得卧床休养几天才是好。别人说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是不是?这是为了安全起见。” 太医被她劈哩叭啦一通话绕得云里雾里。 抚摸着胡子,沉吟了一下。 只道冯润是娇气,受不得半点痛楚,心中惊恐。于是他道:“既然娘娘说要卧床休养几天,那娘娘就好好地卧床休养吧。”转头吩咐落依:“记得要给娘娘涂上药膏。一个时辰之内,红肿便会消失,不留烫伤疤痕。” 太医离开后,冯润不肯涂上药膏。 还自怨自艾:“我真是蠢!刚才我应该脱了鞋子,解下袜,然后才把茗粥倒下去!如果那样的话,估摸烫伤面积较大,伤势较重,还会起泡什么的,最好是涂上了药膏十天八天也好不了。” 双蒙叹为观止。 “主子——”他一脸无奈,声音带着哭腔道:“如果你的脚烫伤严重,涂上了药膏十天八天也好不了,太皇太后和主上怪罪下来,整个汀兰宫的内监宫婢全部被责骂,还要受罚。” “不就是被骂几句,受一点点惩罚么?”冯润横他一眼,不忿:“惩罚也不过是掌嘴,最重顶多是杖刑。到时候你们忍一忍,咬紧牙关挺一挺,不就过去了?反正那些惩罚又死不了人是不是?” 双蒙无语。 不停地擦着额头冒出来的冷汗。 太阳下山,夜幕来临。双二又到汀兰宫来传拓跋宏的口谕来了:“主上有旨,大冯贵人今晚到宣光殿侍寝。” 冯润庆幸,还好她的脚没涂上药膏,还有些红肿。 当着双二的面,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 一脸痛苦道:“我的脚今天被烫伤了,痛得厉害,太医说了,要卧床好好休养几天。所以,这几天我去不了宣光殿侍寝,双二,麻烦你跟主上说一下。” 双二皮笑肉不笑道:“主上说了,娘娘的脚尽管被烫伤,可药膏都不用涂上,想必也不是什么事。主上还说,娘娘到宣光殿侍寝,也不是走路来,而是坐辇榻来,别说烫伤一只脚,哪怕两只脚都被烫伤了也不打紧。” 呸,这是什么话? 冯润气了七窍生烟。 她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想尽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想出这一绝招。不料拓跋宏那厮,压根儿不懂得怜香惜玉,苦肉计算是白耍了。 冯润心虚,敢怒不敢言。 只好乖乖地跟双二到宣光殿。 拓跋宏一改常态,没在南书房批阅奏折。而是在寝宫内,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看着一本砖头那样厚的书。 见到冯润进来,头也没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冯润生了一肚子闷气。 当下一言不发,拖着一只跛脚,一瘸一拐的步伐极夸张地表现得淋漓尽致,自他跟前走过。走到床口,床上有两床叠得整齐的被,她抱了其中一床,又再拖着跛脚,一瘸一拐的把被子抱到南面角落处。 她偏不要上龙床,偏要睡地上! 那又如何? 一来是赌气;二来是为了生命安全着想。 眼角的余光,看到拓跋宏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眸子轻飘飘看过来,视线悄无声息落到她脸上。面无表情,目光幽深。 冯润装作没看见。 坐在地上,脱鞋子,接着脱袜。 房间内的烛光摇摇曳曳,发出幽怨的光。烛光落到冯润左脚的脚面上,红肿还在,伴着微热辣。 虽然没怎么痛,可冯润还是把脚抬起来,头伸了过去,鼓起嘴巴,对着红肿的地方,煞有介事的吹了又再吹,还适当地配上一脸痛苦的表情。眼角的余光,看到拓跋宏又再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冯润敢肯定,他已看到她的伤脚。 目的已达到,心满意足放下左脚。 拉过被子盖到身上。接着左滚了一下,又右滚了一下,让被子将自己的身子紧紧包裹,——如果拓跋宏要霸王那个强上弓,被子包裹得再严实也没起什么作用,不过是自欺欺人求个心理安慰。 冯润闭上眼睛,睡得提心吊胆。 原来只是假寐,不想后来竟然睡着了。 是货真价实的睡。睡得很死,神情像婴儿,前额贴着几缕头发,嘴唇微微张开,很性感的厚度,均匀的呼吸平和而有节奏。拓跋宏走了近来,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看她,她也不知晓。 她的肤色雪白,如象牙般光源润。双眉修长如画,眼睫毛长长仿若扇子般,鼻子高挺,嘴唇略厚微微向上翘。 美得赏心悦目。 此时她微微皱着眉,像做着一个并不美好的梦。 拓跋宏一动也不动地看她。 心里想,她的梦中,可有他?随即,轻轻摇了一下头,她梦中怎会有他?想必,只有那位姓高名飞的俊美少年郎吧? 第二天冯润醒来,拓跋宏已离开寝宫了。 又一夜平安无事。 尽管如此,冯润还是惶惶不可终日。她躲过初一,可十五呢,可不敢保证能不能躲过。拓跋宏目前没对她怎么样,并不代表,他以后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冯润只想活着。 毕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秋天已来临。树叶渐渐变黄,开始零落,风掠过面颊的时候,微微的透着寒意,秋意袭人。 “双蒙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冯润懒洋洋的趴在院子的一张软塌上,左脚涂上药膏,红肿己消,也不再热辣痛。她对着蓝天白云,长吁短叹:“到底有没有好的法子,让我不用再到宣光殿侍寝?我愁都愁死了!” 双蒙站在一旁,死憋着没吭声。 冯润又再道:“把自己烫伤这计用了一次,就不能用第二次了。再说这计失败得太彻底,如果再用,岂不是显得我的脑袋跟猪一样蠢?” 双蒙仍然一言不发。 冯润想了想,又再道:“早上自宣光殿回来的时候,路过紫云阁。我数了一下,共有四层,那楼梯,又窄又小,密密麻麻。双蒙你说,在楼梯口故意踩着裙子滚下去,既不会一命呜呼哀哉,又不会断胳膊少腿,只是略略伤得严重些,就算高明的太医来医,也要十来天才能痊愈,那要跑到第几层楼的楼梯失足滚跌才适合?” 双蒙听得心惊胆战。 终于忍不住:“主子,不可!” “不可你有好法子?”冯润瞟他一眼:“如果没有好法子,我就只好冒着生命危险从紫云阁楼梯口故意踩着裙子失足滚跌下去了。” 双蒙苦着一张脸:“主子非要这样做?” “你以为我想?”冯润巴眨着一双眼睛,楚楚可怜:“我这样做,不外是舍得了小伤,这才保得住大命。” 双蒙长叹一声:“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 冯润心中窃喜。 她就知道双蒙会有办法,只是他胆小怕事,担心引火烧身,因此不敢献计献策。她如此一逼,果然逼出他的好计谋来了。 不动声色问:“是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双蒙又再长叹一声。 终于视死如归那样,凑近冯润耳际边低声道:“主子戴上了约指,那主上就不会让主子到宣光殿侍寝了。” 第018章 约指倒是戴对了 “约指?”冯润瞠目:“那是什么?” 双蒙道:“是套在手指上的金指环。当宫中娘娘有了身孕,或是月信来时,以金指环套在左手,以禁戒主上的御幸。” 冯润要想好半天,才想起“月信”是什么东西。 不是她蠢,而是她的月信从没光临过。 不过这些常识,进宫之前常姨娘有对她普及过。因此她知道,男人色心再起,对女人的“月信”还是要避讳。因为男人“撞红”了不吉利,会行霉运。 冯润微微红了脸。不过却是喜悦:“好,那我就找约指戴上。尽管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可躲得过一时算一时。” 双蒙找来了约指,冯润套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冯润伸出左手掌,对金灿灿的约指左瞧右瞧,好不兴奋。眉开眼笑道:“如果能天天戴,那就好了。” 可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吃了猪肝想猪心,得了白银想黄金。 夜幕来临。双二阴魂不散,又再出现在汀兰宫,中气十足道:“主上有旨,让大冯贵人今晚到宣光殿侍寝。” 冯润伸出左手掌,挺得瑟地递到双二跟前晃了一下。无名指上的约指,金光闪闪。冯润嘻嘻笑道:“看,这是什么?” “约指?”双二眯起眼睛看了一下,淡定得很。 “对哦,这是约指。”冯润抬起下巴,得意洋洋道:“戴上约指,所以今晚我就不用到宣光殿去了。” 双二垂首而立。 背书那样,一字一顿,一字一顿,毕恭毕敬道:“奴才来的时候,主上就吩咐奴才说,不管大冯贵人搞什么花样,都不必理会。主上还说,今晚大冯贵人必须要出现在宣光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什么?”冯润跳起来。 “娘娘——”双二道:“你应该明白,主上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冯润有些懵,到底是约指不起作用,抑或是拓跋宏早已识破她的小伎俩。略略侧头,把求解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双蒙。 双蒙早已吓傻。 脸青口唇白,冷汗如雨下。 看他吓成这个样子,冯润猜出来了,是拓跋宏识破她的小伎俩。冯润心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因此用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雄纠纠气昂昂去了宣光殿。 拓跋宏在寝宫里,坐在书桌前看书。 冯润进去后,也没行礼。看也没看他,一声不吭径直走到床口,抱了一床被子,走到南面角落。 继续把地当了床来睡。 拓跋宏只是专心致志看书,两耳不闻周边事。 冯润不是不困惑的。这拓跋宏,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每天晚上宣她到宣光殿侍寝,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睡在硬绑绑的地面上,当是一种乐趣?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冯润有要崩溃的感觉。 到底,还是没有贼胆去质问拓跋宏。 躺在地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作了一个梦,梦中,冯润看到自己怀上了拓跋宏的孩儿,肚大如锣。 她绝望至死。 太皇太后出现了,笑得好不奸诈:“润儿,你终于有了身孕,生下皇子后,你就成为我们冯家的大功臣了。说吧润儿,你有什么心愿?哀家会尽量满足你,让你死而无撼。” 梦中的冯润,惊恐万分。 痛哭流涕。一边苦苦哀求:“不要!太皇太后,我不要死,不要!” 太皇太后一脸的残忍:“润儿,这是祖宗留下的家规,哀家不能够因为你是哀家的娘家侄女,而因此违抗。润儿你放心,你死后,哀家自会追谥你为皇后,按皇后的礼仪厚葬你,哀家也会善待你的孩儿,好好培养,让他日后能够继承皇位,为我们冯家光宗耀祖。” “不要!”冯润惨叫:“我不要死!不要!” 她的肚子忽然疼了起来,体内有热乎乎的东西流出来,粘糊糊的。 原来,孩儿要出生了。 冯润更是惊恐,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边嚎:“我不要生孩儿!我不要死!我才十四岁,才是含苞待放花骨朵般的年龄,该享乐的还没享乐,该玩的还没玩!我不要生孩儿,不要死!” 哭着哭着,便醒了过来。 满脸泪痕。 冯润顾不上抹去泪痕。感觉到浑身不舒服,肚子隐隐约约有些疼,身下粘糊糊的,连忙伸手一摸,竟然是刺眼的红。 冯润一呆。 反应过来后,便是张大嘴巴,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血!血!我出血了!”唇齿发颤,双眼渗透了惊恐。 拓跋宏还在寝宫,刚起床。 一听,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近来。 冯润只管低头,盯着手掌上的血,手足无措。喃喃:“我出血了!奇怪,我为什么会出血?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如果是不治之症,那怎么办才是好?”声音带着哭腔,束手无策。 拓跋宏到底比她年长两岁,有了好几位嫔妃,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肩膀一颤,差点没能把持得住爆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才回复了脸上的淡然。 眉峰微微一挑,淡淡道:“看来,约指倒是戴对了!这欺君之罪,实属是侥幸逃过。” 冯润茫然:“什么?” 拓跋宏不答。看了她一眼,随后锦袖一拂,大步流星走出寝宫。 冯润呆了半晌。 回味拓跋宏的话。脑海里灵光一闪,哎呀呀,这,这……这不是传说中的月信嘛!原来,她月信来了!这是初潮,人生中的第一次见红! 冯润脸红耳赤,无地自容。 她真蠢! 竟然蠢成这个样子!拓跋宏一个男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偏偏作为女人的她,蠢得无处可蠢,居然还大惊小怪大呼小叫,怎一个“汗”字了得! 丢脸归丢脸。这月信来了,冯润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戴上约指了。 终于暂时不用到宣光殿侍寝了。 绷紧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冯润忽然想起一事来。这事,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千万不能姑息。 叫来了双蒙。 冯润道:“我怀疑汀兰宫有奸细。” 双蒙双脚一软,几乎要趴到地上去。张大嘴巴,惊悚问:“主子,你说什么?奸细?” 冯润道:“主上对我作假的事了解得如此清楚,就像亲眼看到一样,因此我敢肯定,一定是有人暗中向他告密!我还敢肯定,这个告密的人一定是我们汀兰宫的!” “主子——”双蒙神情紧张,忐忑问:“告密的人,是……是谁?” 冯润道:“目前我还不知道。” “主子——”双蒙搓着双手,愈发不安:“那怎么办?” 冯润问:“我们汀兰宫一共多少人?” 双蒙小心翼翼回答:“一共九人。” “九人。”冯润道:“除了我,还有自小就伺候我的落依秋儿,其他的六个人,全是怀疑对象。” 双蒙结结巴巴问:“包……包括奴……奴才在内?” 冯润看他一眼:“当然包括你在内。” “主子明鉴呀!”双蒙扑通一声跪下了,好不委曲:“奴才对主子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奴才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叛啊。” 冯润没理他。 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腮帮子。 自言自语:“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揪出那个告密的奸细!吃里扒外的东西,是我的奴才,竟然出卖我,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我不给他好看,我就不姓冯……可是,如何揪他出来?总不能六个人全部拷问逼供吧,万一有人受不了刑屈打成招,真凶揪不出来,无辜之人白白受冤枉……算了,不想了,想得头疼,还是想不出一点办法来。睡午觉去……说不定一觉醒来,就有办法了。” 站了起来,伸个懒腰。 还真到卧室睡午觉去了。 留下双蒙跪在厅中,抓耳挠腮。 这午觉一睡,冯润还真睡出了一个揪出奸细好法子。 待天色完全暗下来,汀兰宫的大厅内点上了几根蜡烛。烛光幽幽怨怨,迟迟缓缓,呼啸的风声穿堂而过,烛光摇晃起来,周围景物影影绰绰,面目模糊,仿佛群魔乱舞。 双蒙把汀兰宫所有的内监宫婢全部叫来了。 冯润坐在椅子上。 扫了众人一眼,也不浪费时间说无谓的开白场,直奔主题:“我们汀兰宫,出现了吃里爬外的奸细,投敌卖主,居心叵测,丧尽天良,犯上作乱,别有用心,图谋不诡。对于如此的害群之马,绝不姑息,定要赶尽杀绝,不能再祸害本贵人,陷本贵人水深火热中。” 众人面面相觑。 有胆小者甚至跪下了,战战兢兢磕头:“主子明鉴,奴才不敢。”旁人一看,也跟着跪下来磕头:“主子明鉴。” 冯润道:“如今我让双蒙把你们全叫来,不是明鉴进行时么?” 又再扫了众人一眼。 让煞有介事道:“本来我也不晓得如何把这害群之马瞅出来,还好佛祖见我心地善良,聪慧可人,宅心仁厚,不想让坏人置我于死地,因此出手助我。今日我午睡的时候,佛祖出现在我梦中,对我指点迷津。” 双蒙忍不住问:“主子,佛祖说此人是谁?” 第019章 投敌卖主的奸细 “佛祖没有明说。”冯润道:“佛祖只是吩咐我到院子里找一块拳头那样大小的石头,装到一只盒子里,盖上红布,然后让每个人都伸手进入摸一下石头。佛祖说,翌日早上,那个吃里爬外投敌卖主的奸细,手掌心会有‘小人’两个红色的字,那是洗不掉的。” 冯润说这番话的时候,观察了一下众人神情。 有惊讶的,有茫然的,有不可置信的,也有惶恐不安的。冯润不动声色,一一收在眼内。 扬声:“秋儿,把箱子捧过来。落依,你把他们一个个带到箱子跟前,谁摸了石头,谁就可以离开了。” 秋儿和落依先后“诺”了声。 双蒙偷眼望冯润。 只见她嘴角含笑,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双蒙心中疑惑,莫非,真的是佛祖显灵? 摸完石头,众人一一离开。 双蒙是最后摸的那个。 摸完后刚要离开,只听冯润叫他:“双蒙,你留下,我有话要跟你说。”双蒙折回头,走到冯润跟前。 冯润道:“你把你刚才摸石头的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双蒙依言伸了。 这下发觉,手掌上沾了不少灰。 落依这时候凑近冯润,低声说了一句。冯润点点头,又再朝双蒙道:“你去把王安叫来。要避过众人耳目,偷偷将他带来,不可兴师动众。” 双蒙瞠目:“主子,为什么?” 冯润不耐烦:“让你把他带来就带来,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双蒙不敢问了。 没一会儿,便把王安带来。尽管王安强作镇定,但眼中掩饰不住那抹惊恐。见到冯润,赶紧跪下了,连连磕头:“主子,奴才冤枉,奴才不是奸细啊!主子明鉴,请主子明查!” 冯润拿着一把尖利的剪刀,慢条斯理的剪着一把绢扇。 绢扇被剪得七零八落。 她抬眼,嘻嘻笑:“王安,我可没说你是奸细,不过是想让你来看我剪绢扇而已,顺便帮我看看,这剪刀够不够尖利?” 王安懵了,手足无措:“主子,奴才——” 冯润问:“你是心虚?” 唬得王安赶紧道:“主子,奴才没……没心虚。” 冯润道:“没心虚,刚才为什么不敢摸石头?” 王安更是慌乱,结结巴巴道:“奴才刚才……刚才,摸……摸石头了。真的,奴才真的摸了。” 冯润转头:“秋儿,把刚才箱子拿过来,打开给他看看。” 秋儿捧来箱子,打开了。 一旁的双蒙伸头过去看,里面的石头抹满了灰。双蒙再蠢,也明白过来,不觉一额的冷汗。 想不到,冯润竟然有如此智慧,想出如此妙计。 什么佛祖出现在梦中指点迷津,压根儿是胡说八道,蛊惑人心。偏偏王安上当了,做贼心虚,不敢伸手摸石头,结果手掌上没沾灰,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坐实吃里爬外投敌卖主奸细之名。 王安瘫跪在地,软成了一滩泥。 冯润一张脸沉了下来:“说,你是谁派来的奸细?”——其实不用问,冯润也知道王安是拓跋宏派来的奸细。她之所以没大动干戈,没把王安是奸细闹个汀兰宫人人皆知,是因为对拓跋宏有所忌惮,不敢搞过大动静。 但一口气实在咽不下。 拿王安来出出气,吓唬吓唬,也没什么不可。 王安不回答,只是一个劲磕头。 冯润更是憋了一肚子气。又再拿起剪刀,继续剪绢扇,一对问落依:“你可知道,什么叫人彘?” “回主子,奴婢不知道。”落依老老实实回答。 “人彘,也称为人猪。”冯润道:“把一个人的四脚砍去,只剩下身子,接着挖去双眼,熏聋耳朵,割去舌头,然后关在猪圈里,供人欣赏。”顿一顿,又再道:“这人彘,我只是听说过,还没亲眼目睹过呢,真是可惜了。” 落依倒也聪明,知道冯润的意思。 配合道:“主子,是可惜了。” 冯润侧头想了一下,嘻嘻笑:“要不,我们就现场做一个人彘吧。没有剑,没有斧头,只有我手上的这一把剪刀。砍掉四肢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挑断筋络,挖去双眼,刺聋耳朵,剪去舌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王安一听,吓了屁滚尿流。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浑身哆嗦着,磕头如捣蒜:“求主子开恩,饶过奴才的贱命!” 冯润看他一眼:“我有说要你的贱命?” 落依抿嘴笑:“主子没说要他的贱命。” “是啊,我不过是说要他做人彘而已。”冯润道:“可惜了,这儿没猪圈。要不,扔到涸藩也行,那儿不但臭气冲天,白色恶心的屎蛆到处都是,让他在那儿享受享受,这是人生在大乐趣哇。” 为了达到逼真效果,冯润拿了剪刀,走到王安跟前。 蹲下来,剪刀口贴在他脸颊上。 “落依秋儿,你们说,是先挖去他的双眼,或是先把他的耳朵刺聋,抑或是先把舌头剪去?”冯润的声音阴森森:“要不留下眼睛不要挖了,让他眼睁睁的看着,白色恶心的屎蛆如何爬上他的头,他的脸,他的嘴巴,他的身子,这才好玩有趣儿。” 这吓唬人的下三滥手段,是跟高飞学的。 冯润深得其精髓。 屡试不爽。 果然,王安被吓得缩成一团。眼内全是惊恐,一串串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毫无血色煞白的脸。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于,王安颤抖着声音道:“是……是高贵人,指使……指使奴才做的。” 高贵人? 不是拓跋宏? 冯润手中的剪刀差点儿抓不牢要掉到地上。就是双蒙,也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反应过来后,他双眼瞪得滚圆,逼着王安问:“高贵人?高贵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高贵人嫉妒主子。”王安喃喃:“主子还没进宫的时候,就得到主上的欢心,高贵人心中不忿,因此……因此,就……就——” 嫉妒个屁! “胡说八道!”冯润踢了王安一脚,怒骂:“高贵人哪只眼睛看到我得到主上的欢心了?这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好不?” 王安不敢辩解。 双蒙又再喝问:“你为什么要听令于高贵人?” 王安又一哆嗦,却咬了咬牙,没说。 冯润将手中的剪刀尖对准他的喉咙,冷冷道:“你说不说?不说的话,别怪我心狠手辣,把你做人彘。” 王安战战兢兢,哭着道:“高贵人宫中有一个宫婢叫兰香,是奴才的同乡,奴才跟她自小相识。奴才跟她……跟她……在宫中私自偷偷的见面,被高贵人发现,因此……因此被要挟。” 冯润望向他,脑子飞快转着。 心生出一个主意。 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手中把弄着剪刀。慢条斯理的问:“王安,我问你,如果我跟高贵人斗起来,谁会更胜一筹?” 王安嗫嚅:“是……是主子更胜一筹。” “你还没蠢到家嘛。”冯润道:“论地位,我跟她同是贵人,平起平坐;论背景,我有太皇太后作靠山;论头脑,高贵人也见不得会比我聪明。她跟我斗?她拿什么来跟我斗?拿一张狐狸精那样的脸?这张脸,也未必有能耐。” 扫了一眼王安。 又再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将此事告发到太皇太后那儿,由她处置,你是生是死我不管;二:你弃暗投明,反过来做我的奸细。高贵人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打什么歪主意要对付我,你要告诉我。” 王安低下头,没吭声。 双蒙气,抓了他的衣领,不由分说给了他两个耳光。 怒训:“王安,你到底想些什么?你是汀兰宫的人,竟然背叛主子,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之事,你还是不是人?” 王安哭了起来:“奴才知道对不起主子,可是奴才……如果奴才不听令天高贵人的话,兰香会……会没命的。” 冯润打了一个响指。 “你担心兰香?”她咧嘴道:“不错嘛,看不出来,你是个痴情种子。” 王安惶恐:“奴才是个内监,不敢痴心妄想。”擦着眼泪,哽咽道:“奴才只是希望兰香能够活得好好的,平平安安。” 冯润提醒他:“如果这事捅到太皇太后那样,你跟兰香还有命活?” 王安面如死色。 他没得选择。只得道:“奴才听主子的,选二。” 冯润点点头:“我站在我这边帮我,我自不会亏待你。”话锋一转,又再道:“如果我能够把高贵人斗败的话,到时候我会想方法,让兰香到汀兰宫来,这样你就可以跟她日夜见面了。” 王安眼睛一亮。顿时大喜,忙不迭磕头:“谢谢主子。” 人家是先礼后兵,冯润是先兵后礼。 施完威了,自然要给点好处,或是给点鼓励什么的,让人家也有个奔头,这叫恩威并用。 冯润想,既然高贵人与她为敌,那她就不客气,跟她怼上了。 高贵人利用王安自她这边搜集情报,她何不使反间计,也利用王安,来个谍中谍之类的高难度智力大比拼?她不能盲人骑盲马,摸着石头过河,将就着高贵人叫阵,要不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至于能不能把兰香弄到汀兰宫来,那就看兰香的运气了。 第020章 如此的鸡飞狗跳 没过多久,冯润跟高贵人就来一场大战。 那日,冯润无聊,到御花园看菊花。 此时菊花开得正灿烂。其中不乏名贵品种,绿牡丹,墨菊,帅旗,红衣绿裳,十丈垂帘,西湖柳月,凤凰振羽,黄石公,玉壶春……颜色绚丽多彩,形状婀娜多姿。一片片,一簇簇,迎风而立,傲霜盛开。 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刚好罗嫔也在赏菊。 她立在花丛中,露出了小女孩般的兴奋表情。抿着双唇,俏丽的一张脸微微扬起,嗅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眼角眉梢全是沉醉。 冯润走近去。 忍不住赞:“人面菊花相比俏!” 罗嫔见到她,从花丛中走出来。上前施个万福:“大冯贵人姐姐好。”——虽然她年龄比冯润大,但冯润等级比她高,因此称呼为“姐姐”。 冯润对她的印象极佳。 娴静典雅,雍容端庄,一举手一投足,自然而然的带着一股贵气。 冯润笑:“你也来看菊花来啦?” “是啊。”罗嫔道:“我素喜菊。皆因菊与众不同,不但花色艳丽,姿态清秀,风韵高雅,而且有着不畏寒风欺凌的气节。五柳先生也曾如此赞美过菊:芳熏百草,色艳群英。” “五柳先生?”冯润不耻下问:“谁?” “东晋诗人,辞赋家,姓陶,名渊明,自号五柳先生。”罗嫔道:“他爱菊成癖,宅边遍植菊花,写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诗。其中有不少咏菊诗句,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秋菊有佳色,更露摄其英’等名句。” 冯润“哦”了声。 她还真不懂。 忽然听到有人道:“大冯贵人哪里懂得诗啊词啊的?更不懂谁是五柳先生。跟她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不就是对牛弹琴嘛?” 冯润回头一看,原来是彭城公主。 与她在一起的是高贵人。 她们也来赏菊了。 “不是说大冯贵人出生于名门世家么?”高贵人拿着帕子,沾嘴一笑:“竟然不懂诗词?”声音天然的娇滴滴,嗲得腻死人。 “她是出生于名门世家,不过却是出生于名门世家的另类。”彭城公主不屑:“从小就顽劣,刁蛮,霸道,不学无术,对琴棋书画没兴趣,最喜欢做的事不外是吃喝玩乐,打架,闹事,凌弱暴寡,不可一世。” “这样啊?”高贵人长袖掩口笑,眼波斜泛:“那不就是跟没教养的野丫头一样么?” 彭城公主撇撇嘴:“可不是?” 冯润跟她俩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当下转头道:“秋儿落依,我们回去了。”又再道:“真是行了霉运,白日也撞着鬼!” 高贵人不依了。 “大冯贵人你说清楚些。”扭着盈盈一握,袅袅婷婷走到冯润跟前,拦住她去路。斜了眼睛睇她一眼:“你到底说谁是鬼?” 冯润冷哼一声:“谁心虚,便是说谁。”又再道:“鬼分很多种,有怕死鬼,小气鬼,饿死鬼,胆小鬼,吝啬鬼,冒失鬼,晦气鬼,大头鬼,讨厌鬼,心虚鬼,长舌鬼……对了,还有一个鬼,叫高句丽鬼。” 落依恼高贵人,这时候来画蛇添足来一句:“主子,高句丽鬼是什么?” 冯润道:“高句丽的人死后变成的鬼,便是高句丽鬼。” 不知是谁,“嗤”的一声笑。 作为隶属于中原王朝的高句丽人,向来低人一等。这也是高贵人抹杀不掉的出身,冯润上次骂她为高句丽疯狗,这次又骂她为高句丽鬼,高贵人一张妩媚得像狐狸精的脸,气得绿了。 感觉受到侮辱,顿时横眉倒竖。 不敢对冯润动手。 却对落依不客气。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抬手,朝她的脸上狠狠挥去。冯润又岂会坐视不管?她别的本事没有,打架嘛,对付高贵人彭城公主之流的,倒也是小菜一碟。 就在高贵人巴掌要落到落依脸上的那刻,冯润已扑了过去,一把推开她。高贵人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 冯润趁她还没站稳,又再赶过去,再狠狠的用力推她。末了意犹未尽,把右脚高高抬起,不由分说朝她身上连连踹去。 高贵人招架不住,吓了花容失色。尖叫迭迭,躲闪不及,又再往后退了好几步。 冯润踢得兴起。 新仇旧恨一起算。又再乘胜追击,连续几个兜心脚飞起,雨点般落到高贵人身上。 一连串的暴打动作,一气呵成。 高贵人没有打架经验,被揍得只有没还手的份,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唉哟!唉哟!”被逼到一旁的荷花池边,无处可逃。眼看着冯润一脚又再踹来,吓得连连躲闪,结果不幸“扑通”一声,跌落到池里。 池中的鱼儿四处逃散。 池水不深,只到腰间位置。 高贵人狼狈不堪地趴在水中。全身衣服湿透,本能地手舞足蹈,挣扎着要爬起来,爬了好几次都不成功,被呛进了好几口池水。 众人完全傻了。 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 一个健朗的身子不知从何处闪出来,飞身上前。越过荷花池,伸手,亳不费力气拎起高贵人,把她自池水中捞起来。 高贵人的宫婢慌成一团。 忙不迭涌上前,七手八脚扶起她。 此时高贵人的样子有说不出的狼狈。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全是泥水,脚下的绣花鞋少了一只,头饰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发髻也散了,头发糊到脸上,原来的妩媚娇俏哪有半分影子? 她委曲万分,梨花带雨哭了起来。 冷不防朝冯润身后的方向跪下来,磕头,哽咽着道:“陛下……妾……妾冤枉……求陛下给妾作主!”虽然是哭着,腻着的媚音仍然娇滴滴。 众人也跪下来:“见过陛下!” 原来是拓跋宏来了。 他身边站着拓跋羽,拓跋勰,拓跋详。刚才出手把高贵人自荷花池中拎出来的是拓跋澄,此时他负手而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冯润,神色动人,气宇轩昂,尽是超然的风姿。 拓跋羽瞧瞧高贵人,又望望冯润,拼命憋着笑,一脸的叹为观止。 而拓跋勰和拓跋详面面相觑。 拓跋宏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扫了众人一眼,冷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闹了如此的鸡飞狗跳!” “正如陛下所看到的。”彭城公主恶人先告状:“大冯贵人欺负高贵人。” 拓跋宏视线落到冯润脸上。眼神微沉,不怒,也不笑,淡淡问:“大冯贵人,你刚进宫没多久,就如此嚣张跋扈?” 冯润巴眨着眼睛。 形势对她不利,万万不能硬碰硬,要不死得很惨。 当下,垂下眼睛,低头认罪的诚恳态度:“陛下,妾错了,妾下次再不敢了。下次高贵人再无故挑衅,骂妾是没教养的野丫头时候,妾不能愤怒,更不能多想,高贵人是转弯抹角骂妾爹娘教女无方,妾一定要很屈辱的强颜欢笑,鼓掌附和,高贵人骂得好,骂得妙,骂得呱呱叫。当下次高贵人再伸手对妾的婢女狠打耳光的时候,妾不能出手相护,妾要让婢女乖乖给她打,打完左脸,再伸出右脸给她打,末了跪下来谢恩,谢谢高贵人打耳光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如果高贵人打耳光打得不过瘾,手还痒痒的,妾这个没教养的野丫头,定要识趣地把脸凑近去,给她继续打,打完左脸再把右脸送过去。陛下,妾错了,妾下次一定要老老实实给高贵人尽情侮辱尽情欺负,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做一个合格让陛下赞赏的窝囊废!” 拓跋羽几乎要喷笑出声来,憋笑憋得脸红耳赤,好不辛苦。就是平日里稳重的拓跋澄,眼角眉梢也忍不住隐隐约约露出一抹笑意。 高贵人张了张嘴。 想辩解:“陛下,妾——” 拓跋宏打断她。脸上仍然没有表情,悠悠问:“骂大冯贵人是没教养的野丫头,伸手要甩她的婢女耳光,可属实?” 高贵人嗫嚅:“这——” “皇兄,事情是这样的。”彭城公主急,插嘴要为高贵人诡辩:“高贵人原本只是——” 拓跋宏瞥她一眼:“你可是当事人?” 彭城公主一证:“我——” 拓跋宏道:“我问的是高贵人,旁人不必多言。”话气平谈,听不到半点责怪,却自有一股威严,令人不敢造次。 彭城公主却吓得不敢吱声了。 “妾……妾……”高贵人心虚,慌乱起来。结结巴巴道:“回陛下,是……是确实。可大冯贵人,她……她也骂妾是高丽句鬼。” “是谁挑起事端?”拓跋宏问。 冯润可怜兮兮站在那儿,低着头,扯着衣角,一副手足无措,要哭不敢哭的凄惨相。喃喃:“不……不是妾。” 高贵人知道她在装无辜,直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无奈。 只得道:“是……是妾。” 拓跋宏点点头:“想必你也听说过一句话,叫祸从口出。”顿一顿,又再道:“有些话,不该你说的,你说了,落得如此狼狈地步,也是咎由自取,希望你以此为戒,下不为例。” 第021章 怎一个惨字了得 “是,陛下。”高贵人灰头灰脸,低声道。 拓跋宏道:“还不回寝宫去?还要在这儿丢人现眼?” 高贵人道:“是。”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冯润一眼。眼睛红肿,红唇抖颤,神情中充满着仇恨与怨毒。 冯润装作没看到。 长长舒了一口气,暗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不想拓跋宏的目光朝她看过来,轻勾嘴角:“大冯贵人——” 吓得冯润赶紧道:“在——” 拓跋宏问:“你可知罪?” 冯润眨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问:“罪……什么……什么罪?” “高贵人纵然有错,你也不该出手如此暴打她。”拓跋宏训:“堂堂一个贵人,应有贵人的仪态,怎能如此鲁莽冲动,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向?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她不知好歹,骑到我头上来拉屎拉尿,难道我忍气吞声不成?”冯润低声嘀嘀咕咕:“如果我不拳脚相向暴打她,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是窝囊废,那更是让人笑掉大牙哪。” 拓跋宏扫她一眼:“你嘀咕些什么?” 冯润忙不迭道:“没嘀咕些什么。”又再巴眨着眼睛道:“妾知罪。妾愿意接受放刑惩罚。” 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 又再道:“谢主隆恩!” 拓跋宏眉毛一挑:“放刑惩罚?” “嗯,放刑惩罚。”冯润点头,认真道:“——呃,就是那个废除妃位,不受皮肉之苦,贬为庶民,驱赶出世,永世不可踏入帝都。” 众人面面相觑。 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就是拓跋宏,心中也有些恼怒,难道她,就如此渴望出宫去?如此渴望,跟那位姓高名飞的俊美少年郎比翼双飞? 尽管恼怒,脸上却不露声色。 淡淡问:“你希望受到此惩罚?” “不是妾希望受到此惩罚,而是妾犯了错误,甘愿受此惩罚。”冯润煞有介事道。又再磕头:“谢主隆恩!” 拓跋宏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一双眸子愈发清冷。半晌,微微哼了声:“受到什么惩罚,不是由你说了算。” 冯润气馁,脸上掩饰不住失望。 拓跋宏道:“你在寝宫中禁足一个月思过,每天罚跪三个时辰,用鲜卑文和汉文各抄写《女诫》两遍。” 冯润吓了一跳。 “这……这么多?”哭丧着脸:“陛下,能不能少一点?《女诫》有七部,每天用鲜卑文和汉文各抄写《女诫》两遍,也太……太多了吧?抄满一遍行不行?一遍也不少了是不是?要不,今天用鲜卑文抄写一遍,明天用汉文抄写一遍,这样可以不?” “这也能讨价还价?”拓跋宏道:“你再说多两句,就要每天罚跪六个时辰,用鲜卑文和汉文各抄写《女诫》十遍。” “各抄写两遍就两遍。”唬得冯润赶紧道:“妾……妾不讨价还价了还不行吗?” 拓跋宏冷声道:“还不快去?” 冯润悻悻然:“是。” 拓跋宏转头,对双二道:“你去汀兰宫监督大冯贵人,防止她搞些什么花样。一定要让她把每天罚跪三个时辰,用鲜卑和汉文各抄写《女诫》两遍。少一天做不到,要多罚十天!” 这太狠毒了! 冯润只觉得生无可恋。 拓跋羽窃笑。当冯润垂头丧气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压低声音,明目张胆的遏制不住幸灾乐祸:“嘿嘿,你也有今日!活该!” 冯润气恨。 她倒霉了,他投井下石是不是? 一肚子气无处可去。冷不防抬头,伸手指向天空,大声嚷嚷道:“看,上面有一只大鸟在飞!” 拓跋羽没吸取上次教训,又再上当了。 顿时抬头,往天空张望。 冯润趁着此机,抬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朝他的脚面狠狠跺下去。拓跋羽吃痛,发出惨厉的一声大叫:“哎哟。”抱了左脚,雪雪呼痛,对着冯润怒目而视,一边呲牙咧齿地蹦跳起来。 冯润还不解恨。 赶上去,拼尽全力一推他。 拓跋羽金鸡独立,被她这一推,顿时站立不稳,又再发出惨厉的“哎哟”大叫,前仆后继的扑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冯润吹了一声口哨,“哈哈”大笑。 带了落依和秋儿,一溜乎的扬长而去。 《女诫》是东汉班昭写作的一篇教导班家女性做人道理的私书,由七部分组成,《卑弱》、《夫妇》、《敬顺》、《妇行》、《专心》、《曲从》与《和叔妹》七篇。 论述了女子在“夫家”需要处理好的三大“关系”,即对丈夫的敬顺,对舅姑的曲从和对叔妹的和顺。 冯润每天罚跪三个时辰,用鲜卑文和汉文各抄写《女诫》两遍,累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 她探讨那样的问:“双二,我累了,可不可以歇会儿?” 双二忠于职守,拿了鸡毛当令箭,立在冯润旁边盯着她,不苟言笑,公事公办的范儿。他道:“娘娘,主上说了,不可以。” 冯润巴眨着眼睛,可怜巴巴道:“我跪得双膝发麻了,怎么办?” “回娘娘,继续跪。”双二道:“主上说,娘娘每天跪足三个时辰。” “我不但跪得双膝发麻,罚抄也抄得手指僵硬。”冯润继续装可怜,可怜兮兮凄惨相:“双二,你说怎么办?” “回娘娘,继续抄写。”双二道:“主上说,娘娘每天用鲜卑和汉文各抄写《女诫》两遍。” 冯润装模作样抹眼泪,声音带着哭腔:“我的命真是苦哇,以为进宫是享福来的,谁知……福没享到,却是一边罚跪一边罚抄写《女诫》来着,还非要抄写两遍……呜呜呜,怎一个‘惨’字了得。” 双二不为所动:“娘娘,你有如此精力说话,还不如认真抄写《女诫》。主上说了,少一天没跪足三个时辰,鲜卑文和汉文抄写《女诫》各不满两遍,要多罚十天!” 冯润气馁。 只得继续罚跪继续抄写《女诫》。“双二,我口干了。”没一会儿她又再抬起头来:“喝口水总可以吧?” 双二面无表情道:“娘娘,茶水放在你前面。” 冯润喝了两口,放下碗。抄写了几张纸,又再抬起头道:“双二,我肚子饿了,怎么办?” “娘娘,还没到开饭时间呢。”双二道:“肚子饿,也只能坚持一会儿了。” 冯润眼珠子一转,又再道:“我上涸藩行不?人有三急,内急,性急,心急——我忽然肚子痛,属于第一急。这是大厅,可不能在屏风后面放个木桶,让我就这样出恭,会弄臭这儿的对不?再说了,你一个公公,就守在这儿眼睁睁的盯着,我第一急再急,也憋着拉不出来。” 双二无奈:“娘娘请便吧。” “这出恭的时间,是不是也算在罚跪的时间内?”冯润道:“应该算吧,出恭也没多长时间,如果不算,也太小气巴啦了,我好歹也是贵人娘娘,又不是要立即执行的死刑犯,哪里用得着如此苛刻,如此斤斤计较是不是?” 双二只能沉默。 去了一趟涸藩回来,冯润又再老老实实的跪着,老老实实抄写。 《女诫》全文有一千多字,用鲜卑文和汉文各抄写《女诫》两遍,那就有四千多字了。 几天下来,冯润苦不堪言。 感觉生不如死。 哭丧着脸,仰天长叹:“天哪,每天又是罚跪,又是罚抄的,还要一个月!到底还让不让人活啊?” “娘娘——”双二道:“罚跪罚抄一个月,是可以活的。” 冯润长叹了一声:“恐怕已是半死不活了。”不是不担心的,想了想,又再问:“双二你说,一个月结束后,我双脚会不会因为血气不流通而给跪残废了?如果给跪残废了怎么办?以后就不能走路了。还有我的手,每天抄写《女诫》到手都抽筋,到时候手指僵硬过头给残废掉了,那就欲哭无泪了。” 双二道:“不会。” 冯润不服气,瞪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以前主上小时候被罚过。”双二一时嘴快:“在宣光殿跪上整整两个月,抄写太皇太后亲自撰写的三百多章《劝戒歌》,还有《皇诰》十八篇,主上不也是没事?” 冯润张大嘴巴。 不可置信:“哇!真的?真是不可思议!”兴致勃勃追问:“主上为什么会被罚跪?还跪了整整两个月这么长的时间?” 双二自觉失言,哪敢再多说? 连忙把话题扯开去,左言他顾:“娘娘,你再这样没完没了的说话,再跪多三个时辰,今天的《女诫》抄写一遍也抄不完。” 冯润悻悻然:“不说拉倒。” 眼珠子一转,嘴角露出一丝阴森森的笑。 随后煞有介事那样道:“双二,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过些日子我罚跪罚抄结束了,我到安昌殿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我问太皇太后好了。”又再道:“嘻嘻,好奇之心,人人皆有知嘛,对不?” 双二脸上变了色。 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娘娘,请饶过奴才。” “你又没做错什么。”冯润心中得意。表面上却装傻,一副茫然的表情问:“干嘛要我饶你?” 第022章 弱智的花痴样子 “奴才不该多嘴!”双二脸如死灰,伸手撑自己嘴巴:“此事给太皇太后知道了,奴才就……就活不成了!请娘娘高抬贵手,饶过奴才。” “想让我高抬贵手也行。”冯润嘻嘻笑:“只是……嘿嘿,我对你高抬贵手的同时,你是不是也要对我高抬贵手?” 双二嗫嚅:“这……这——” “双二你放心好了,我通情达理得很,不会为难你啦。”冯润道:“《女诫》呢,落依帮我抄一部分,我自己抄一部分,——呃,落依自小跟着我,我教她读书识字,让她模仿我的字迹,如今她的字迹跟我一模一样,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以前在冯府,我常常被我爹爹罚抄,大多数是落依暗中代劳,从没露过破绽,既然我爹爹辨不出真假,想必主上更辨不出来了。至于罚跪嘛,那就免了,双二你说可好?反正你不说,我不说,主上也不会知道的是不是?” 双二踌躇:“这——” 冯润板起脸孔。 极不厚道的连恐带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不答应就算了。我顶多受些苦而已,不就早罚跪罚抄写么,又死不了,熬一熬就过了。而你呢?嘿嘿,下场是什么,你在宫中多年,相信你心里清楚。” 双二诚惶诚恐。 拿着封尘己久且忌讳的事儿来说,传到太皇太后耳中,被扣上挑拨离间的罪名,被砍头还是轻了,如果株连九族,如何是好? “奴才听从娘娘吩咐。”双二只得道。 “这就对了嘛。”冯润笑容灿烂,打了一个响指:“这叫你好,我好,大家好!” 双二汗颜。 冯润精灵古怪,见缝插针的机会利用,他只有乖乖地甘拜下风的份。 一个月的惩罚,终于结束了。 冯润没有众人想像的憔悴。小脸粉艳艳,红唇光滑湿润,微翘的嘴角嘻嘻笑的时候露出无恨俏皮。一双大眼睛楚楚动人,瞳中波光流转,眉飞色舞,有一种引人遐思的风情,好像携着一把春风,一吹就吹到人的心窝里。 这使高贵人纳闷。 自王安那儿得来的消息,冯润天天罚跪,天天罚抄,头晕眼花,腰酸背痛,双脚发麻,手指僵硬,每天都鬼哭狼嚎,生不如死。 如今冯润的神情,哪有半分生不如死了? 没过多久,十月十三日,拓跋宏十六岁生日。 太皇太后为他举办一个生日宴。 宴席设在御花园。 太阳刚下山,夜幕还没有完全来临,御花园就热闹起来,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灯烛荧煌上下相照,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尽管是家宴,每个人的打扮有说不出的隆重。 殿下们个个身光颈靓,衣冠楚楚,容光满面;嫔妃和公主们则衣着华丽,浓妆艳抹,满头金银饰品,顾盼生姿,恍如天仙降临。 宴席正中位置端坐着太皇太后。 一旁是拓跋宏。 右旁边位置,依次坐着冯润,高贵人,冯姗,然后是林夫人,再往后是曹嫔,袁嫔,罗嫔,彭城公主和高平公主也坐在一旁;左边位置从大到小,依次坐着几位殿下。 一番繁琐礼数后,各人坐下来。 内监宫婢们各安其职忙碌着。 桌子上摆满一盘盘美味佳肴,精美可口的糕点,各种各样的奇珍异果,醇香扑鼻的琼浆玉液,香气四溢的奶酪。 有乐师奏起了悦耳悠扬的乐曲。 几个身穿轻纱彩裙,打扮得华丽耀眼的妙龄女子,婆娑起舞。 太皇太后前两日略略感染了风寒,吃了太医开的药方,已是大好,只是嘴巴淡淡的,不想吃东西。主事的厨子特地熬了一碗小米粥,专程为太皇太后捧了上来。 太皇太后拿了汤匙,刚要吃。 感觉到不对,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一看碗中,发现粥中竟有一只数寸长的蝘蜓。 厨子一看,吓得脸色惨白无血色,额角冒汗,全身簌簌不已颤抖。忙不迭跪下磕头,声音惶恐:“太皇太后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只因奴才近来夜间失眠,以至做事的时候心神恍惚,才造成如此粗心大意。望太皇太后饶命! 拓跋宏看过来。 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一沉,凛声道:“来人,把这厨子拿下——” 太皇太后摆摆手,笑道:“不碍事,他只是粗心,又不是故意的。”用汤匙轻轻将蝘蜓挑了出来,吃了两口小米粥。然后抬起头,对厨子道:“粥的味道还是不错。以后你要注意点,别再犯这样错误。” 厨子赶紧道:“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道:“下去吧。” 厨子又再磕了一个响头,这才退下去了。 拓跋宏道:“皇祖母,这小米粥不吃了,还是重新熬过吧。” “没关系,不就是只蝘蜓么,也不是什么事儿。”太皇太后微微一笑:“穷人家没肉吃,还拿蝘蜓来当菜吃呢。”一点也不嫌弃,低头,很快把一碗小米粥吃完了。 冯润远远的看着。 太皇太后此举,落到众人眼中,便是心胸宽广,仁慈和善。 ——在政治上,太皇太后是个铁腕人物,对待政敌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但在日常琐事上,倒是和颜悦色,仁慈和善,因此她身边的人对她忠心耿耿,皆是极力效忠于她。 太皇太后的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而是无人能及,登峰造极的高明,怪不得拓跋宏对她满眼崇拜。 冯润大大的不以为然。 一曲舞完毕,乐师和舞伎退去。 太皇太后兴致极好,一扫众人,笑道:“在座的诸位,都是才子佳人,不是皇室子弟,就是名门闺秀,抑或是小家碧玉,想必都是精通乐器,多才多艺,不知有没有兴趣演奏一二?” 拓跋宏站了起来。 微微一笑:“那宏儿就吹一曲笛子吧。” 拓跋宏身边一位叫白整的内监,双手捧来一根白玉笛,毕恭毕敬递上。拓跋宏接了,目光不经意的自冯润脸上飘过,随后把白玉笛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冯润一听,竟然是《凤求凰》的曲子。 拓跋宏把一根白玉笛吹得炉火纯青。笛声悠扬,婉转,旋律有说不出的幽雅,让人思绪飞扬。 此时的拓跋宏,玉树临风立在那儿。个子高挑修长,略略单薄,却又不失飘逸俊秀,那双拿着笛子的手,骨骼修长清雅,微微泛着淡白。 有风吹过来,扬起他额前的头发,他身上的衣服也随风飞扬,更显他风华绝代。 冯润看着,一颗心莫名的就跳了一下。 目光停留在拓跋宏身上,竟然移不开去。 那一刻,有一种异常的感觉。感到一颗心收紧了,里面有很多蚂蚁密密麻麻的爬行,很痒,却又不能摆脱。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一曲完毕,众人掌声雷动。 拓跋宏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众人。最后轻飘飘落到冯润脸上,漆黑深沉的一双眼睛,对上她的眼睛,带着探讨的味儿,似乎想透过她的眼睛,直落到她内心深处。 冯润才发觉,原来她嘴巴咧得那么一个大,如果没耳朵挡着,俩嘴角就在后脑汇合了,更要命的是,双眼发绿,馋涎欲滴,像个呆瓜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拓跋宏看——仿佛,一个弱智的花痴样子。 天哪,她怎么这副德性? 冯润涨红了脸,无地自容,赶紧把目光移开了去。 心中为自己不值。呸,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井底蛙!比拓跋宏长得俊美的男人多了去,拓跋宏再秀美多姿,扒去皇帝的光环,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跟高飞比起来,外形差得不止一丁半点。 冯润想,她一点也不稀罕好不? 拓跋宏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轻轻一笑,收回目光。 这一幕,落到高贵人眼中,便品出了打情骂俏的味儿,不禁咬了咬嘴唇,意态凄然,牵愁惹恨。 没人知道,她会如此妒恨冯润。 冯润还没进宫的时候,有一次高贵人侍寝,拓跋宏情到深处,忽然叫出一个名字:“润儿——”声音低不可闻,但还是清清楚楚落到她耳中。 这一声“润儿”,如同绕梁的绝唱,回旋在高贵人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拓跋宏吹了笛子,众人也不甘寂寞,纷纷表演了才艺。 拓跋禧素爱猜谜,让人出题,他猜,十个谜团,不加思索,随口而出答案;拓跋干耍双节棍,招式变化无穷,虎虎生威;拓跋羽舞剑,长剑化成无数剑影,发出一道道流光溢彩,让人目不暇接;拓跋雍打拳,行云流水,刚劲有力,虎步生风,势如破竹。 拓跋勰射箭,尽管没达到百步穿杨,却箭箭射中靶心;拓跋详来个飞镖表演,六把飞镖,每把都中了红心。 太皇太后一脸欣慰笑容。 点头道:“我们北魏帝国人,历来擅长骑马射箭之术,骁勇善战。当年圣祖立下祖制,凡是北魏帝国的皇家子孙,定要多习武,有了强健身体,才能够精力充沛,保家卫国,驰骋疆场,稳固江山社稷。” 女子不必习武。 因此彭城公主弹奏琵琶,高平公主拉胡琴,两人来个二重奏。 第024章 拓跋宏是心机男 拓跋宏的众嫔妃也各展才华。 林夫人虽然大着肚子,也弹奏一曲七弦琴;曹嫔身穿轻纱彩裙,打扮得华丽耀眼,来一段长袖舞;袁嫔一展歌喉,边舞边唱,惊艳全场;罗嫔击小鼓,纤纤玉手敲出,节奏铿锵,活泼轻快,别具韵味,令人回肠荡气。 就是冯姗,也羞羞答答弹筝一曲。 高贵人的舞最美妙精彩。 一袭鲜艳耀眼的红色繁花抹胸,外披同样红色的薄纱。身姿婀娜,舞态飘忽步步生莲花,在悠扬悦耳的乐曲中,衣决飘飘,水袖翻飞,抬腕低眉,纤足轻点,如花间飞舞的红蝴蝶。 众人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冯润没什么才艺。 既不会绣荷包纳鞋底,又不会吟诗作赋描画丹青,更不会弹奏乐器,不会跳舞,偶尔唱上一首歌,也是鬼哭狼嚎,唱得撕云裂帛。 既然众人都作了才艺表演,冯润自是不能扫大家的兴。 嘻嘻一笑:“我给大家从头到尾背一遍《女诫》吧。” 多亏了前段时间拓跋宏的罚跪罚抄,唯一的收益,就是能够把一千多字的《女诫》从头背到尾。 声情并茂,琅琅洋洋盈耳:“……三者苟失之,何名称之可闻,黜辱之可远哉……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礼义之不可不存也……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此则所谓曲从矣……斯乃荣辱之本,而显否之基也。可不慎哉……” 拓跋宏几乎没要喷笑出声来。 人挺聪明,懂得举一反三,真真是孺子可教也。 太皇太后极满意。 作为一个女子,她太过彪悍,做不到三从四德,但并不妨碍她要求别的女子三从四德。 当下微笑道:“《女诫》是东汉班昭写作的一篇教导班家女性做人道理的私书,三百多年来,是所有读书女子的启蒙之书,处世的宝典。”顿了顿,又再道:“大冯贵人如此熟读经礼孝义,以《女诫》为心中神典,习礼法效贤德,哀家心感欣慰,可谓是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这纯粹是瞎猫撞上死老鼠。 冯润心中得意。 嘴上却谦虚,恭恭敬敬道:“太皇太后过奖了。妾只是遵从太后的教导,勤勤恳恳学习经礼孝义,不敢懈怠。” 拓跋宏正捧着杯子,喝着奶酪。听到冯润这话,无法再淡定下去,“扑”的一声,嘴里一奶酪喷了出来。 旁边的人吓坏了,齐齐叫:“陛下——” 拓跋宏摆手,意思说不碍事。 白整赶紧捧上清水:“陛下,清清嗓子。”拓跋宏接过,喝了一口。众人心中迷惑,一向沉着冷静,崩于泰山前不露声色的拓跋宏,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失态?——当然,谁都有贼心惊诧没贼胆问原因。 拓跋羽观察入微。 了然于胸。当下斜着眼睛,鬼鬼祟祟朝冯润看过去,挤眉弄眼。那表情,挪喻十足。 冯润心虚。眼观鼻,鼻观心,既没看拓跋宏,也没瞅拓跋羽,而是特恭特虔诚地望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将他们的神情尽收于眼底。 不动声色。 沉吟了一下。笑着:“大冯贵人,念在你如此勤勤恳恳学习经礼孝义的份上,哀家就打赏一样东西给你吧。”又再道:“前些日子,高丽王派使者来朝见,进贡了一批礼品,贡物中,有一件狐皮子斗篷,哀家就打赏给你吧。过些日子天气冷了,就用得上了。” 冯润跪下来谢恩:“妾谢太皇太后恩典。” 宴席散后,冯润回到汀兰宫没多久,太皇太后就差人送来了狐皮子斗篷。 双蒙捧起狐皮子斗篷来看。 “按理说,狐皮子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太皇太后打赏给主子的这件狐皮子斗篷,狐皮子是通体的白色,一丝杂色也没有,虽说不上是独一无二,却是不易寻着,挺是珍贵。”他喜滋滋道:“可见,太皇太后对主子极是厚爱,与别人大不同。” 冯润嗤之以鼻。 厚爱?不外是诱惑她人心,还有做给别人看的道具。 谁知道太皇太后的用意是什么!冯润猜不透,索性不猜,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 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冯润脑海里,忽然有一个整蛊高贵人的法子。 冯润没否认,她是一个心胸狭窄小气巴唧的人,没有宽宏大量的胸怀原谅一个无故对她恶言相对人之心。 不是说,忘恩负义是小人,有仇不报非君子吗? 她就是要做君子! 她就是有仇必报,那又怎么着?谁让高贵人这么不自量力,偏偏拿一颗鹌鹑蛋往她的巨石上撞,活该她头破血流。 冯润让落依找来王安,对他道:“你去跟高贵人说,说太皇太后赏给我的狐皮子斗篷我很喜欢,一个晚上都穿着,挺得瑟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你再跟高贵人说,说我骂高贵人是什么东西,在我眼中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高句丽婢,哪像我,出身于显赫之家,才配穿上这么雍容华贵的狐皮子斗篷,而高句丽婢,哪怕是白日作梦,一辈子也梦不到穿上。” 王安不敢问为什么。 一迭声道:“是,主子。” 三天之后,冯润让双蒙到宣光殿去偷偷打听,拓跋宏有没有答应高贵人,给她做一件白色狐皮子斗篷? 双蒙很快回来了。 拓跋宏还真答应高贵人,给她做一件白色狐皮子斗篷,还答应了高贵人,白色狐皮子斗篷要跟太皇太后赏给冯润那件一模一样。 双蒙说,办这事的,是双二。 冯润罚跪罚抄结束后,双二回到宣光殿。不知为什么,就得不到拓跋宏重用了,另外一个叫白整的内监,替代了双二。 此时的双二,在宣光殿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找人做衣服,不外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是小内监的职责。如今落到双二头上,不知道是双二不受拓跋宏待见,抑或,为高贵人做白色狐皮子斗篷,在拓跋宏心中,是件事关重大之事? “主子——”双蒙忐忑不安:“前些日子你被罚跪罚抄跟双二弄虚作假之事,是不是被主上知道了?” “不可能吧?”冯润也疑惑。 她罚跪罚抄是在大厅内,当时除了双二,还有双蒙,加上落依秋儿,别的人都不准靠近大厅,按理说,拓跋宏不可能知道此事。 难不成,拓跋宏有通天眼顺风耳不成? 如果拓跋宏知道此事,会不闻不管? 不过也难说,拓跋宏是个心机男。做事出人意料,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谁知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冯润心中也忐忑。 整蛊高贵人的事儿,拓跋宏是否看出了端疑? 不得而知。 但既然拉开了弓,冯润就没想把箭扯回头。管他呢,如果前怕老虎后怕狼,永远做不成事儿。大不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夜幕来临。白整出现在汀兰宫里,朗声道:“主上有旨,让大冯贵人今晚到宣光殿侍寝。” 冯润战战兢兢去了宣光殿。 拓跋宏在寝宫里,且躺在上床,身上盖着被子。见到冯润进来,略略侧了身子,目光炯炯望向她。 冯润心慌意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上床? 抑或,不上? 拓跋宏也不说话,只是看她。 这使冯润更是手足无措。咬了咬牙,终于斗胆道:“呃,妾……妾那个,那个睡地上角落去。” 拓跋宏面无表情,慢条斯理道:“你要睡地上角落也可以,但自明天起,禁足在寝宫一个月,每天用鲜卑文和汉文各抄一遍太皇太后写的《劝戒歌》。” 冯润愣愣的看着他。 竟然傻不拉叽问:“不用罚跪?” “冬天已来临。天寒地冻的,罚跪就免了。”拓跋宏道:“不过你愿意罚跪的话,朕也随你。” 冯润想了想,又再斗胆道:“如果……呃,妾说如果,如果妾抗旨的话,会受什么惩罚?放刑?” 拓跋宏微微眯起眼睛,蹙眉:“你就这么想被惩罚放刑?”淡淡的嗓音,有着许些颤动,脸色莫名有些阴沉,仿佛压抑着怒火。 冯润不答。 只是巴眨着眼睛。 拓跋宏脸色很快回复云淡风轻。淡淡道:“你想放刑也可以,但联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冯润赶紧问。 “上朕的床,陪寝一百次。”拓跋宏皮笑肉不笑,不紧不慢道:“之后朕满足你,让你出宫。” 冯润差点儿站立不稳要摔到地上去。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问:“陪……陪寝,一……一百次?” “对。”拓跋宏道:“陪寝一百次。” 陪寝一百次,孩儿都能生出好几打来了,坑人也不带这样坑的。“妾还是乖乖禁足在寝宫一个月,每天用鲜卑文和汉文各抄一遍太皇太后写的《劝戒歌》好了。”冯润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拓跋宏道:“随你。” 不再理会冯润,闭上眼睛睡觉。他身上盖了一床被子,另外一床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在床一边。 冯润表情很淡定,内心很崩溃。 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拿出了视死如归的勇气,去抱了另外一床被子,到南面角落的地面上睡。 第025章 新的一年开始了 冯润心烦意乱,睡不着。 只好数绵羊。 数了一只又一只绵羊。那些被数过的绵羊,生了孩子,孩子又再生孩子……冯润数了一遍又一遍。绵羊的祖宗十八代全数个遍,直到黎明将来来临,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冯润这才朦朦胧胧。 翌日顶了俩黑眼圈,打着喷嚏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满脑子的浆糊。 结果落到众人眼中,却是一夜不眠,“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蜂闹五更”的后遗症,白惹众嫔妃羡慕嫉妒恨。 好不冤枉。 因为冯润以跨父追月的执着和精神不肯舍身为拓跋宏陪寝一百次,不幸再次被禁足在汀兰宫,每天罚抄《劝戒歌》。 《劝戒歌》是太皇太后所写。 三百余章,比《女诫》多出一半字不止。是告谕王室成员,要自珍,自重,自廉,自律,守节不移,忠诚体国之书。 这次罚抄,跟上次不同,拓跋宏没派人来监管,全靠冯润自律。冯润也不大自律,恧心机钻了空子,每天罚抄的《劝戒歌》,有一半是由落依代劳。 冯润庆幸自己小时候聪明。 因为闯祸,常常被爹爹罚跪罚抄。因此想出了一个偷懒的办法,逼着落依秋儿读书识字,不但学鲜卑字,也学汉字,让她们模仿她的字迹,落依聪明,学会了,秋儿则太笨,是扶不上墙的阿斗,最后冯润不耐烦,放过秋儿,反正有落依代她罚抄就足够了。 冯润想不到儿时这个偷懒之计,竟然终生受益。 汉字比鲜卑字难写,笔画也较多,冯润让落依负责抄汉字,她抄鲜卑字。一个月过去,俩人得到的收获是,写字的速度快了不少,字迹愈发娟秀,还有,冯润能够一字不漏熟背《劝戒歌》。 冯润禁足罚抄惩罚结束没多久,除夕到来了。 除夕是一年之末,又称“岁暮”,“岁除”。 除夕正值新年旧岁交替更代之际,岁暮之日的习俗有两个主要内容。一:除旧布新和驱邪避厉;二:家家户都忙着准备蔬菜和饭肴,这是“宿岁之储”,用此来迎接新年。 除夕之夜,还有一个习俗,那就是守岁。 守岁,就是在旧年的最后一天夜里,不论男女老少,都会灯火通明,聚在一起熬夜,迎接新一年到来。 守岁有两种含义:年长者守岁为“辞旧岁”,有珍爱光阴的意思;年轻人守岁,是为延长父母寿命。 冯润随了众人,在永安殿吃年饭。 之后,在灯火辉煌的永安殿中齐齐守岁。 守岁极无聊,为了度过漫漫长夜,少不了热闹喜庆的歌舞助兴。在座的几位殿下,两位还没出阁的公主,还有拓跋宏的众多嫔妃,也免不了来一番才艺表演凑热闹。 人人都有备而来。 包括高贵人。 跳一曲红绸舞。她素喜红,这次也不例外,穿了一身如火般那样的红的衣裳。只听乐曲响起,高贵人婆娑起舞,舞姿轻灵,身体软如云絮,柔若无骨的旋转,扭动。 忽然双手一挥,轻舒长袖,袖中四条鲜艳夺目的红色绸带轻扬而出,挂在大殿的梁上。 大殿一片艳丽的红。 高贵人纤足轻点,轻盈柔软的身子穿梭在四条红色绸带之中翩跹起舞。衣决飘飘,水袖漫舞,身段婀娜,飘忽轻柔,绰约多姿。 漫舞中的高贵人,魅惑,撩人,风情,美艳不可方物。 一舞完毕,太皇太后赞不绝口:“跳得不错,可谓是平生难得一见的美妙精彩舞蹈!”她夸高贵人:“高句丽飞出来的金凤凰,色艺双绝,无人能及。” “妾谢过太皇太后夸赞。”高贵人一脸喜悦。媚眼如丝那样的笑,娇声软语道:“妾愧不敢当。” 太皇太后抬眼望冯润。 “大冯贵人,你呢?”微笑问:“这次又给哀家带来什么惊喜?” 冯润站了起来,特恭特敬特诚恳道:“回太皇太后,妾不才,生性愚笨,且素喜清静不好动,对歌舞弹唱兴趣不大,唯一的爱好不外是读书写字。这样吧,妾给众人用鲜卑语和汉语各背一遍《劝戒歌》。” 拓跋宏在座位里。 前面的桌子上摆着各类干果,各式小点心。他神态慵懒,时不时挑了一两颗干果扔到嘴里,那样子,有说不出的悠闲自在。 冯润没看他。 轻咳一声,清清嗓子。 然后用了清脆,甜美,纯净,明亮,字正腔圆的声音,声情并茂,极富感染力的把《劝戒歌》用鲜卑语和汉语各背一遍。 太皇太后喜不自禁,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拓跋羽朝拓跋宏张望过去。 刚好拓跋宏的一双眸子无意中扫过来,拓跋羽冲他咧嘴一笑,做了一个五体投地的神情。拓跋宏面无表情,淡淡在把目光移开去。 他这个四皇弟,在略显轻浮和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外表之下,却有一双明察秋毫洞释世事的慧眼。 什么也瞒不过他。 高贵人的红绸舞固然跳得精彩美妙,但比起冯润背的《劝戒歌》,在太皇太后眼中,还是稍逊一筹。 “大冯贵人,你把哀家的《劝戒歌》用鲜卑语和汉语一字不漏背出来,可见你的孝义贤德。”太皇太后一脸慈爱,自头上取下一根发簪:“这支发簪,是当年世祖的昭仪娘娘赠送给哀家,如今哀家打赏给你罢。” 这根发簪,为“童子如意平安”簪。 寓意为“多福多寿多子孙”。 簪头是由一块莹润细腻的玉石雕成一男童,手托一个蓝宝石雕琢的宝瓶,瓶口插几枝细细的红珊瑚枝衬托着一个“安”字,男童背后一柄金如意柄,与宝瓶连为一体。 太皇太后嘴里的“世祖的昭仪娘娘”,是太皇太后的姑姑,冯润的姑婆。当年嫁到北魏帝国,是她父亲主动送给世祖表示停战言和的礼物,——也就是和亲。这枝“童子如意平安”簪,是她的嫁妆之一。 太皇太后把这根发簪给冯润,用意不言而喻。 一来,肥水不流外人田,冯家的东西,终归是落到冯家人手中;二来,冯润要为拓跋宏生下皇子,为冯家光宗耀祖,继续保持冯家的权贵地位和冯氏政权的连续性。 冯润心知肚明。 不过却装傻。 反正,她又没爬上拓跋宏的龙床,又没跟拓跋宏来个肌肤之亲,哪来的皇子生?再说了,当年的那位“世祖的昭仪娘娘”,还有当今的太皇太后,配带了这根“童子如意平安”簪,还不是没生出一子半女来? 可见,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并不是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当下冯润喜笑颜开地双手接过太皇太后的发簪,跪下来磕头谢恩:“妾谢太皇太后恩典。” 一旁的高贵人,死撑着淡定神情。 可管不住自己的一双眼睛冒火。恨不得眼中能飞出一把飞刀,来个见血封喉,对冯润的人头毫不留情“咔嚓”掉,然后再将她五马分尸,剁成肉碎,扔到河里喂鱼虾。 偏偏冯润还很得瑟。 回到座位,得意洋洋地歪头对旁边的冯姗道:“三妹,你我到底出身于显赫之家,才配得上如此价值连城的发簪。换了某些人,飞上枝头当凤凰又如何,还是改变不了麻雀出身,一辈子上不了台面。” 高贵人坐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倒是冯姗,因为她与冯润座位中间隔着高贵人,冯润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压得极低,她只听到“三妹”两个字,其它不曾听到。因此伸头过来问:“二姐,你说什么?乐师刚好演奏乐曲,我听不清楚。” “好话不重复。”冯润伸伸舌头,扮个鬼脸:“不说第二遍。”她那番话,冯姗听不听到没关系,高贵人听到了就可。 看到高贵人气得有些扭曲的脸,冯润就知道,她的用意达到了。 抬眼,看到拓跋宏的目光落到她脸上。 冯润心情奇好。 一时起了捉狭之心。就像当初在冯府,他无意中偷窥了她拿冯姗寻开心,牙尖嘴利怼冯清,她恶作剧对他各种表情。 如今她来个历史重现。 先是凶神恶煞的朝他一瞪眼,然后是皱鼻子,接着是冷不防把舌头长长伸出来,翻着白眼,学了吊死鬼恐怖的样子,给他一个大鬼脸。 想不到拓跋宏也回她一个历史重现。 面无表情。微微扯了扯嘴角,极淡定地看着她,喜怒不形于色。 冯润乐不可支,伸伸舌头,作了个挥汗不好意思状。末了意犹未尽,拿过桌子上的一杯酒,向拓跋宏作了一个碰杯动作,随后仰起头,很豪迈地将怀中的酒一干而尽。 拓跋宏没动怒。 忽然笑了,露出了雪白得耀眼的牙齿。极配合地举起手中的杯,也将里面的酒一干而尽。 高贵人低下头。 只觉得心中的妒火在燃烧。一股热血涌到头顶,双唇和眼角被烧得通红,滚烫的气流,在身体每个细胞内翻滚。 五更天的时候,鸡鸣了。 天开始蒙蒙亮,远近的爆竹声响起来了。 宫中也放了爆竹,燃草。爆竹之所以叫爆竹,是将竹子放到火中燃烧,竹腔爆裂,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据说,这样可以吓走恶鬼,驱邪降福,祈求在新一年里,从年头平安到年尾。 第026章 打些什么歪主意 众人喜气洋洋站了起来。 对太皇太后,拓跋宏行大礼。齐声祝福:“恭祝太皇太后万寿无疆,永享安康!恭祝陛下身体康健,福泽万年!祝北魏国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国富民强!” 新的一年,开始了。 饮了椒柏酒,屠苏酒,吃了柏树果实,胶牙饧,五辛盘,鸡子。众人互相恭贺,祝福一番后,便散了,回到各自宫中。 之后太皇太后和拓跋宏穿上朝服,带着几位殿下,到太华殿举行朝会,接受百宫献礼贺拜,与群臣进食,之后一起欣赏乐舞。 因为一整夜也没合眼,冯润困得不行。 一双眼睛几乎撑不开来。回到汀兰宫后,巴不得见床,不由分说爬了上去,倒头倒睡。 这一觉,睡得好不香甜。 直到中午的时候,冯姗和罗嫔到来,冯润这才醒起来。 原来冯姗和罗嫔来约冯润一起到御花园看梅花。 临出门前,秋儿给冯润拿来了太皇太后打赏的白狐皮子斗篷。冯润瞥了一眼,摇头笑着:“今儿不穿这件,换上粉色绸缎那一件。” “二姐——”冯姗不解:“今日天气挺冷,刚刚还下雪来着,穿白狐皮子斗篷暖和,为什么不穿?” “今日不宜穿,因为不想跟人撞衫。”冯润嘻嘻笑:“改日别人不穿了,我再穿也不迟。” 冯姗纳闷:“二姐,谁跟你撞衫。” 冯润一脸神秘:“天机不可泄露。” 罗嫔眼中含笑望向她。 虽然疑惑,却什么也没问。 太皇太后爱梅,喜欢梅的冰肌玉骨,凌寒留香,拓跋宏因此令人在御花园的东南面种了一大片梅花。 正月梅花开得正是时候,粉红,胭脂红,淡绿色,白色……绚丽多姿,美不胜收。含苞待放的小花骨,鲜嫩可爱,娇羞动人;初绽放的花朵,羞羞答答,格外妖娆;开到了极致花儿,灿烂无比,妖娆之极;已在凋谢的残花,散发最后芬芳,笑看风云。 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梅香。 清新纯净,沁人心脾。 看了半天梅花,有些累了,冯润冯姗罗嫔带着各自的宫婢,在附近的一个小亭子坐了下来。 “二姐——”冯姗瞧瞧冯润的腰间:“你没佩带却鬼丸?” 冯润“哎呀”了声,一拍脑门道:“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 冯姗自怀里取出一颗却鬼丸,递给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记得。以前还在家中的时候,每年的元日,都是常姨娘追着你要你佩带。” “我不大信这个。”冯润吐吐舌头:“避邪!避个屁邪!人家恶鬼这么厉害,会怕这个东西?不外是自欺欺人罢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冯润还是不忍拂冯姗的意。 自她手中接过却鬼丸,配佩带在右边。——却鬼丸,用蜡将雄黄和成药丸,元日这天佩在身上,男置左,女置右,以避邪气。 冯姗又再取出另外一颗却鬼丸:“罗嫔,这颗给你。” “谢谢小冯贵人。”罗嫔微笑,摇头轻声道:“我已经有了却鬼丸,一大早就配佩在身上了。” 冯润奇怪:“三妹,你身上二嘛带这么多却鬼丸?” 冯姗脸红了,低下头羞赧道:“待会儿主上朝会回来了,如果他身上没佩带却鬼丸的话,我就给他一颗。” “三妹,你还是省省吧。”冯润“嗤”一声笑:“主上后宫嫔妃不少,会缺却鬼丸?就怕送的人排队挤上去,他佩带不了这么多。” “也是。”冯姗黯然。 “三妹你也不必难过。”冯润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都说风水轮流转,说不定明年的元日,主上佩带的却鬼丸便是你送的呢。” 冯姗很快振作了精神,笑道:“二姐说得也是。” 罗嫔一直没说话。 心中叹息了声。 风水轮流转!可转来转去,好运就从来没有转到她身上。她这辈子,看来就无法得到拓跋宏的青睐,看来只能对月空嗟叹。 这便是命,怨不了人。 冯润抬眼,远远就看到彭城公主,高贵人,曹嫔,袁嫔,带着各自的宫婢,浩浩荡荡,由远而近走过来。 高贵人走在最前面,最为耀眼。 如冯润所料想那样,高贵人穿了白狐皮子斗篷。 款式,做工,和太皇太后打赏给冯润的那件白狐皮子斗篷一模一样。只是高贵人穿出来的效果跟冯润完全不一样。 高贵人比冯润比矮了大半个头。 胸比冯润丰满,臀比冯润圆润,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身形婀娜多姿。但高贵人脸上有着太多的欲望,不自觉流露出一种沾沾自喜的小人得志,贵气十足的狐皮子斗篷穿在身上,有一种脂粉俗气。 倒是冯润,纤纤瘦瘦,身材像了竹竿子,穿通体是白色的狐皮子斗篷,顿时就有一种淡雅脱俗,飘逸如仙,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味儿。 不过高贵人不觉得。 骚姿弄首,感觉自我良好。——她的骨子里,天生有一种在人前出尽风头的冲动,一天不得瑟浑身都难受。 见到冯润,更是挺胸昂首。 冯润嘻嘻笑地看她。 待她走近了,吹了一声口哨道:“咦?高贵人,你什么时候偷了我的狐皮子斗篷来穿?” 高贵人气了个七窍生烟。当下瞪她一眼,横眉倒立:“大冯贵人,你嘴巴放干净些!什么偷?是主上对我恩宠,专程找人为我做的。” “原来是主上专程找人为你做的呀?”冯润掩嘴,笑了个花枝乱颤:“我看到跟太皇太后打赏给我的那件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你是偷我的穿呢。” “大冯贵人——”高贵人咬牙骂:“你别欺人太甚。”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望高贵人大人有大量,贵人肚子能撑船,原谅我一回可好?”冯润求饶,可怜兮兮道:“再说了,今日是元日,正月一日,一年的开端,四季的开头,如此普天同庆的美好节日,我俩当众唇枪舌剑,干个你死我活,这不大好吧?” 高贵人哼了声。 冯润回她一个笑靥如花。 彭城公主看在眼内,心中莫名的感到不安。高贵人不了解冯润,她是了解的,看到冯润如此兴高彩烈,嘴角隐隐闪过一抹狡黠,一副欲擒故纵引君入瓮的神情,她就知道,高贵人要倒霉了。 彭城公主有心要帮高贵人,却无从下手。 因为她实在猜不出,冯润到底打些什么歪主意。 晚饭的时候,大家聚在永安殿吃斋。 元日这天,无论是皇室贵族,还是庶民百姓,都有个传统习惯,那就是吃斋。“斋”与“灾”同音,而吃斋则意味着“吃灾”,将新的一年中的各种灾难全部“吃掉”,祈求来年顺利,一家人平安。 高贵人穿了白狐皮子斗篷,去了永安殿。 拓跋宏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还没到。 其他人都到齐了,包括几位殿下,彭城公主和高平公主,拓跋宏所有的嫔妃们。原本还满脸笑容的太皇太后,见到了高贵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神如寒冰般凛冽。 转头,望向冯润。 “大冯贵人,哀家赏给你白狐皮子斗篷,怎么穿到高贵人身上了?”她冷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也望向冯润。 茫然的,疑惑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隔岸观火,等着看好戏的兴致勃勃。就是拓跋羽,也交加双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多的不厚道神情。 冯润也不负众望,配合一脸惶恐。 嗫嚅:“回太皇太后,高贵人身上的白狐皮子斗篷不是妾的那件,妾也不懂是怎么回事。” 高贵人赶紧绽出笑容,忙不迭道:“回太皇太后,妾身上的白狐皮子斗篷是主上特地为妾定做的。” 太皇太后皱眉。 问冯润:“你那件白狐皮子斗篷呢?” 冯润毕恭毕敬回答:“回太皇太后,妾的那件白狐皮子斗篷妾珍藏着。一来是因为太皇太后打赏的,妾如获至宝,倍加珍惜,舍不得穿;二来太皇太后向来厉行节约,平日穿戴皆是缦缯,没有锦绣华丽的装饰。就是主上,也是节俭朴素,穿着打扮多是浣濯之衣,哪怕坐骑,鞍辔是铁木所做,并无金雕玉镂。妾何德何能,得到太皇太后打赏的白狐皮子斗篷,实在是受之有愧,因此不敢随便穿上招摇过市。” 这些话太皇太后爱听,眼中露出赞赏。“好孩儿。”她夸:“不愧是冯府的女儿,如此识大体,不枉哀家疼爱你一场。” “太皇太后过奖了。”冯润低头,诚惶诚恐。 心中却得意。 眼角的余光,偷偷飘向高贵人。 高贵人再蠢,也知道事情对她不利。紧紧咬着嘴唇,咬得太紧,渗出了血丝,她也不觉得。一张比狐媚子还要美艳的脸,瞬那间就灰败不已,惊恐,慌乱,不知所措。 有着血肉横飞的感觉。 太皇太后的目光又再转向她。这使高贵人更是心惊胆战,双脚直打哆嗦,大气也不敢出。 “紫蔓紫瑞——”太皇太后声音威严:“把高贵人身上的白狐皮子斗篷扒下来,拿到外面去烧毁。” 第027章 挫挫高贵人锐气 两位宫婢异口同声:“诺。” 冲到高贵人跟前,不由分说扒下她身上的白狐皮子斗篷。高贵人满眼尽是惊恐,吓了魂飞魄散,瘫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太皇太后,妾知错了,妾再也不敢了!”哭着道:“望太皇太后饶过妾这一次,妾再也不敢了,太皇太后饶罪!” 太皇太后疾言厉色:“你可知你错在哪儿?” 高贵人边磕头边哭着道:“妾不应该跟大冯贵人争高低,不应该央求主上为妾做白狐皮子斗篷,更不应该如此奢侈浪费。太皇太后,妾知错了,妾再也不敢了!望太皇太后饶罪!” 众人面面相觑。 屏住呼吸,谁都不敢发出一丁半点的声音来,担心惹火烧身,连累受罪。毕竟,与己不相干。 冯润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惶恐不安。但嘴角微翘,隐隐约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显然,心中乐翻了天。 无意中一转眼。 刚好看到彭城公主朝她看过来,目光厌恶。冯润恶作剧般冲她轻轻眨了下左眼,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 彭城公主厌恶的神情更添了几分。 冯润毫不在乎。 又再朝彭城公主眨了下左眼,不但招摇,还带着挑衅的味儿。 这一切全落在善于观察的拓跋羽眼中。憋笑憋得脸红耳赤,样子好不滑稽,差点坚持不了要喷笑起来。 这冯润,太有趣了,比小时候还要有趣。 有内监禀报:“主上到了。” 拓跋宏大步流星走进来。 跪在地上的高贵人,远远见到他,如见到大救星那样,暗中吁了一口气。不禁瘫坐在地上,惨白的脸孔渐渐的有了些血色,神情委曲。 目光偷偷往太皇太后一溜。 不想太皇太后一直盯着她看,眼神犀利尖锐。高贵人吓得一哆嗦,身体控制不住簌簌颤抖,刚刚有了点血色的脸又再转为惨白,垂下脑袋,整个身子伏在地上,除了磕头,磕头,还是磕头。 拓跋宏先向太皇太后行礼。 接着众人又向他行礼。 太皇太后怒气未消,沉着脸教训:“宏儿,哀家知道你平日里喜欢高贵人,可宠爱一个人,也应该知道些分寸。怎么能够让她没大没小,一点规矩也不懂?这像什么话?” 拓跋宏扫了一眼高贵人。 垂首而立,沉声道:“宏儿一时疏忽大意,竟然忘记皇祖母平日的教导。宏儿错了,望皇祖母恕罪,宏儿以后定要注意不再犯。” 众人也知趣,纷纷求情:“太皇太后息怒,请太皇太后宽恕。” 既然众人都如此了,冯润也惺惺作态。 毕竟,她没有歹毒心肠,不外是想挫挫高贵人的锐气而已,让她受到一点教训,又没有要赶尽杀绝把她贱命给搞没之心。 当下赔笑道:“太皇太后,今日是元日,大过年的,普天同庆的美好日子,就饶过高贵人这一次吧,如有再犯,再惩罚也不迟。” 好半晌后,太皇太后才道:“做错了事,还是要惩罚,要不就不长记性。”顿了顿,又再道:“由贵人降为嫔,在寝宫禁足一个月。” 高贵人磕头:“妾谢过太皇太后。” 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过度,抑或是身子太虚弱,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子软绵绵的倒下去。 人事不知。 拓跋宏令人将高贵人——不,她不再是贵人,已降为嫔。拓跋宏令人将高嫔抬回她寝宫,而他陪着太皇太后在永安殿,和大家一起吃斋。 席间,太皇太后夸冯润。 对拓跋宏道:“不是哀家夸自家娘家侄女,大家也是有目其睹。大冯贵人相貌出众,识大体,聪明贤淑,有孝心,深得哀家欢心。望宏儿能够爱屋及乌,好好待大冯贵人,别委曲了她。” 拓跋宏嘴角上扬,笑容温和:“是,皇祖母。” 冯润暗中翻了个白眼。 这白眼,不幸被拓跋羽捕捉住了,终于憋不住,捧着肚子,肆无忌惮的笑了个前仰后合,鼻子都乐得冒出鼻涕泡来了。 坐在他旁边的拓跋详问:“四皇兄,你笑些什么?” 拓跋羽边笑边道:“我眼前出现了幻觉,看到有人的眼睛忽然白的多,黑的少,白眼翻得好不销魂。” “是谁?”拓跋详笑问。 “你四皇兄都说是出现幻觉了。”冯润趁了拓跋羽还没说话,便抢白道:“椒柏酒喝多了,已是醉醺醺。” “椒柏酒我一滴没沾。”拓跋羽反驳。 冯润一瞧他手中的酒杯,又再道:“你没沾椒柏酒,那就是沾了屠苏酒。一般喝醉酒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醉到一定的程度,更是糊里糊涂,说自己没沾酒,摆明了就是无理狡三分,睁眼说瞎话。” 轮到拓跋羽翻白眼。 她才是无理狡三分,睁眼说瞎话。 拓跋宏朝他们看过来。稍稍蹙眉,眼神有些冷,看不到半点责备的意味,但落到拓跋羽眼中,却感受到他心中不快。 拓跋羽心中窃笑。 他这个冷面皇兄,看来是真的动情了。 可恨他心上人,智力发展不平衡。该聪明的不聪明,不该聪明的瞎聪明,根本察觉不出来他的情意。 斋宴还没结束,馨怡宫来了一位小宫婢,说有事要禀报。 原来,高嫔回到馨怡宫后没醒来,太医前去诊断。诊断的结果是高嫔怀孕了,有了一个来月的身子。 这是继林夫人之后,第二个为拓跋宏怀上孩儿的嫔妃。 太皇太后喜笑颜开,——至少,在别人眼中,她是满心喜悦。笑着:“恭喜宏儿,再次将要为人父。” “宏儿谢过皇祖母的祝福。”拓跋宏笑:“宏儿也要恭喜皇祖母,没多久便会有两个曾孙儿绕膝,四世同堂,享受天伦之乐。” 太皇太后呵呵笑:“宏儿,同喜,大家同喜!” 冯润也眉开眼笑。 最好林夫人和高嫔都生下皇子,也最好拓跋宏的嫔妃一个也不落为拓跋宏生下皇子,——当然,她和冯姗除外。 夜里,白整又再出现在汀兰宫里:“主上有旨,让大冯贵人今晚到宣光殿侍寝。” 这使冯润很不满,咻咻嘴,自个儿低声嘀嘀咕咕:“高嫔不是有喜了么?主上应该让她去侍寝呀,安慰安慰她,顺便聊聊肚子孩儿的未来大计什么的。真是的,干嘛要找我?” 白整不懂是装傻,抑或是听不清楚。一副茫然的神情问:“娘娘,你说些什么?” 冯润自是不好重复。 于是白了他一眼,来个沉默是金。这白整,看上去像个笑菩萨,人与兽都无害,其实老奸巨猾得很,比双二难对付得多。 到了宣光殿,进了寝宫。 冯润眼睛溜了一下,没见拓跋宏。心中暗喜,赶紧跑到床口要抱被子到角落里睡,思量着,在拓跋宏回来之前就是没睡熟,也要装睡熟,省得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折磨她。 冷不防听到拓跋宏慵懒的声音传来:“来了?进来给朕搓背。” 冯润一惊,手中的被子差点儿要掉到地上去。 赶紧张望。 声音是从屏风那边传过来的,难不成,拓跋宏在里面?冯润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扔下被子,跑过去看究竟。 不看则已,一看顿时脸红耳赤。 拓跋宏光着身子,泡在一个大浴桶里。 浴桶装满了水,热气腾腾,水中放着用纱布包裹的各种干花,散发的雾气,充满空灵清雅的花香。 拓跋宏坐在里面,身子懒洋洋的靠在一旁,白色的浴巾缠在他身体某个地方,有意无意掩盖。此时他的头发披散下来,盖住了半边脸,他微微闭着眼睛,俊美的一张脸看上去有说不定的惬意。 冯润愣愣的看着他。 反应过来后“哇哇”大叫,吓得够呛,忙不迭跑了出去。 “大冯贵人——”拓跋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难道朕刚才说的话你没有听到?朕叫你进来,给朕搓背!” 冯润的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张口结舌。手足无措站在屏风外面,结结巴巴问:“搓……搓……搓背?” 拓跋宏道:“不然还是什么?” 天哪,搓背! 宣光殿的内监宫婢成群,搓背叫他们去呀,干嘛非要叫她?这压根儿就是要整蛊她! “陛下——”冯润欲哭无泪,声音带着哭腔问:“妾能不能拒绝?” “可以。”拓跋宏的声音漫不经心,口吻却是不容质疑:“条件是上朕的床,陪寝一百次。” 冯润探询那样小心翼翼问:“还有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拓跋宏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冯润直恨得咬牙切齿。 心中纠结。想着,她到底是给拓跋宏搓背,还是上他的床陪寝一百次?又再想着,她要不要有骨气一点?两样都不选,昂首挺胸,甩袖扬长离去。可是,有骨气的后果,会不会人头落地? 会不会? 到底会不会? “大冯贵人——”拓跋宏慢悠悠的问:“想好没有?选一,还是选二?” 冯润决定不要有骨气了,还是做胆小鬼好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是不是?为了人头安全地挂在自个儿的脖子上,只能忍辱负重。 于是很窝囊废的道:“妾选一。” 第028章 艰辛的一个晚上 拓跋宏道:“那还不快滚进来给朕搓背?” 冯润不情不愿,只好滚进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男人的裸体。 拓跋宏的身段有说不出的美好。胸肌虽然有些单薄,却是线条流畅,肌肉结实,因为常年习武,马背上纵横驰骋,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富有光泽,在烛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极是诱人。 冯润心跳得厉害。 胆战心惊,呼吸紊乱。一双眼睛无处安放,唯有把头高高抬起来,目光尽量落在屋檐上,正人君子作派,没趁火打劫,来个大饱眼福,欣赏拓跋宏光着身子的风光。 一双手哆嗦着,落在拓跋宏光滑的背上。 “你刚刚吃饭没吃饱?”刚搓了两下,拓跋宏就不满,微微睁开眼睛,挑剔:“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吃素没吃肉。”冯润嘟囔:“哪来的力气?” 拓跋宏像没有听到,用了命令式的语气道:“力道大些!”又再道:“搓背又不是挠痒痒,可懂?” 冯润依言,力道大了些。 结果拓跋宏又不满意了,冷声训:“你是不是想着要搓掉朕一层皮下来才罢休?搓得这么用力?” 冯润给气死,在他背后翻了个大白眼。 素不知,她的一举一动,映在对面的镜子里,拓跋宏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嘴角微扬,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色。 “大冯贵人——”他问:“你到底会不会搓背?” “不会。”冯润回答得飞快。 “不会就学。”拓跋宏道。 冯润恨得牙痒痒的,甚至还听得见自己磨牙的声音,却又无奈。她恨恨的,把濒临爆发的满腔愤怒硬生生的吞进肚子里去。 她站在拓跋宏背后,欺负他看不到,呲牙咧嘴的又一个大白眼过去,翻成死鱼眼状。一边道:“你教?” 不想拓跋宏应得爽快:“好。”瞥她一眼:“脱衣服。” “什么?”冯润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护胸。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问:“脱……脱衣服?” 拓跋宏好不容易才忍住要喷笑的冲动。淡淡道:“你不是让朕教你搓背?你不脱衣服,泡到浴桶,朕又如何能够身传言教?” “别别别,别身传言教!”冯润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宁死不屈:“陛下,你动动嘴教就行,妾不敢劳驾你动手教。” 还好拓跋宏也没坚持要身传言教。 他动动嘴:“五指并拢,用手指及掌在背部正中及脊柱两侧上下揉擦,先是从耳根开始,然后至肩膀;再从左到右擦脖子,从耳垂到下巴,再到另一侧耳垂;接着擦右手手背,手指丫,内侧手腕至肩膀回擦……”声音平稳,低沉,有着沙沙的质感。 落到冯润耳中,莫明的,就觉得有了几分暧昧不清的气息。 那一瞬间,忽然感到自己一颗心,疯狂地跳起来,快速得没有节奏。一股神秘的灼热火苗,在血液里滋生,让她有着要燃烧的感觉。 脸颊的两片红晕,可恨的久久不曾散去。 冯润依着拓跋宏说的步骤,为他搓背。她仍然没胆量偷窥拓跋宏的身体,仍然把头高高抬起来,目光尽量落在屋檐上。 这是一件艰辛且无稽的勾当。 做拓跋宏的嫔妃,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冯润欲哭无泪。 心里将拓跋宏家中的十八代祖宗一一问候个遍还不解气。站在他背后,咬牙切齿做了一个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狰狞表情,又再偷偷的做了一个要扼死他的手势,恨不得将他碎尸了,以泄心头之忿。 不想一抬眼,冷不防看到对面雕空山水画屏风,上面镶着一块菱花形的大铜镜,照着她一副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的样子。 而镜子中的拓跋宏,则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嘴角轻勾,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一双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那表情,挪揄十足。 冯润吓得像什么似的,顿时僵在那里。 一张脸又再涨红起来。那红晕一直延伸到了脖子深处,尴尬得直想一头撞到墙上死算了。 拓跋宏终究没能忍住,轻笑出声来。他心情似乎大好,狭长的凤眸不禁溢出了浅浅的笑意,不似平日里那么冷淡。 冯润一张脸更上火辣辣的燃烧。 好不容易才搓完背。 拓跋宏极是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声音慵懒:“大冯贵人,把身子转过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转身过来。” 冯润疑窦丛生。 担心他在她背后算计她。瞪着眼问:“干嘛要妾转过身子去?”为了预防万一,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拓跋宏“嗤”的一声笑。微勾唇角,把许些暧昧印在眉眼间,皮笑肉不笑,慢条斯理道:“朕洗完澡了,要起来穿衣服。难道你想欣赏朕不穿衣服,春光乍露的样子?如果想欣赏的话,朕也成全你。” 冯润满脸通红。 呀呀个呸的,这是什么话?谁要欣赏他不穿衣服,春光乍露的样子?她才没有这样不要脸好不好? 她赶紧把身子转了过去,还主动的把眼睛紧紧闭上,以免看到什么不应该看的画画。 不禁想起她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高飞,他扯开裤头,她伸头过去张望的情景。那一年,高飞十一岁。 当时他嘻嘻笑问:“看清楚了?我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子儿?” 她回答:“是男孩儿。” 高飞道:“润儿,我是对你以身相许了!从此以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冯润叹了一口气。 如今,她生是拓跋宏的人,死是拓跋宏的鬼。这辈子,她没了自由,得呆在皇宫中,生老病死。 这样一想,心中绝望不已。 忽然觉得跟前有热气腾腾的呼吸。冯润吓了毛骨悚然,连忙睁开眼睛。 原来拓跋宏已穿好了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跟前。正略略弯着腰,一颗头颅凑了近来,脸孔对牢她的脸孔,眼睛对牢她的眼睛,正在一动也不动地盯了她看。 眼眸青森森的,带着深不见底的寒光。眉梢隐隐藏着一丝煞气,似乎压着心中的怒火,他的嗓音清冷:“是不是又再想别人了?” 冯润“啊”的一声惊叫。 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拓跋宏站直了身子。眉梢上的煞气不见了,神情回复了往日流泄如水般的淡漠:“你鬼叫些什么?” 冯润惊魂未定。 拍着胸口,埋怨:“陛下,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人吓人,吓死人么?” 拓跋宏眉毛轻挑,淡淡回了一句:“朕只听说过这句话: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什么意思? 还有他刚才说的“是不是又再想别人了”,——他到底察觉到什么?冯润不敢追根究底,更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拓跋宏这人太精明,谁知说着说着,给他捕到什么对她不利的蛛丝马迹事儿,那她就吃不了兜着走。 木着一张脸走出屏风外。 抱着一床被子到西南角落睡了。 拓跋宏成心要问她过不去,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看她。然后道:“太皇太后说了,要朕好好待你,别委曲了你,朕答应了太皇太后。如今让你睡地上,岂不是委曲了你?朕是一国之君,向来言而有信,不能出尔反尔是不是?” 话音刚落,就弯下身子,连人带被把冯润横抱起来。 大踏步,朝床口走去。 冯润吓了个花容失色:“陛下!陛下——”拓跋宏没管她嚷嚷,到了床口,连人带被放到床上。 冯润缩在被中,动也不敢动。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恐惧,冷不防的就把她笼罩。可她对眼前的一切,却是无能为力,只能乖乖地服从。 这是她的命,她逃不过。 眼角的余光,瞥着拓跋宏宽衣,解带,脱鞋,上床,在她身边躺下来,拉过被子盖上。一系列动作,做得轻松惬意,行云流水。 冯润一个劲的哆嗦。 只觉得天旋地转,三魂不见了七魄。脑子乱七八糟地想着:但愿,她不会因此而怀上拓跋宏的孩儿;就是怀上拓跋宏的孩儿也没关系,只要不是皇子……只是,她可以作主么? 凡事,只能听天由命。 冯润无望地闭上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生无可恋的表情。 过了许久,拓跋宏没有半点动静。 冯润没敢睁开眼睛来看。只能斗着胆子,侧过身子,背脊对着他。不想拓跋宏也翻过身子,冷不防伸出手臂,从她的身后搂着她。 紧紧的搂着,身体贴着身体。炙热的气息,一下一下的,喷在冯润脖子间。而拓跋宏身上那炙热的体温,也一下子的,传遍了她微冷的身体。 冯润身子僵硬,努力在装睡,一动也不敢动。 拓跋宏只是抱着她,也没下一步动作。 这是冯润异常艰辛的一个晚上。朦朦胧胧,似睡非睡,以醒非醒,一整夜只是侧着睡,背脊对拓跋宏,动也没动。偏偏拓跋宏也是一动也不动,就这样从她身后楼着她,一整夜姿势没变,更别说松开手臂。 漫漫长夜,煎熬堪比炼狱。 如果不是心理素质足够强大,冯润想,她还真是撑不下去,要崩溃掉。这折磨,压根儿就是生不如死。 第029章 男人不是好东西 翌日初二,冯熙领着一家子到宫中给太皇太后拜年。 之后常姨娘到汀兰宫来。 打扮了花枝招展,满面春风。上前对冯润施了个万福道:“妾见过娘娘!妾给娘娘请安来了!” 冯润也喜悦:“娘,你来了啊,快坐快坐。”一边歪头吩咐秋儿:“你到厨房去找王安,告诉他,茗粥煮多一碗过来。” 秋儿“诺”了声出去了。 “娘娘——”常姨娘坐在冯润身边,眉开眼笑:“刚才我在安昌殿陪着太皇太后坐了一会儿,你知道太皇太后对我说了些什么?” 冯润想也没想便道:“让你来对我说,赶快给主上生一个皇子?” “娘娘聪明,一猜就中。”常姨娘笑了个花枝乱颤。又再道:“太皇太后说了,如果你为主上生下皇子,那就是我们冯府的大功臣,到时候她会废掉‘子贵母死’的祖规,立你为后。娘娘,你若当上了后宫之主,那多威风哇是不是?” 冯润没好气,哼了声。 太皇太后的话也信得?如果她的话也信得,天底下的母猪一只只的都麻溜儿地住树上爬了,那些牛估计也得天天在天上飞。 常姨娘上当,冯润可不上当。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给她和冯姗下套圈,说得比唱还好听。 看到冯润一脸不以为然,常姨娘着急:“哎呀娘娘你可别不信,这是千真万确之事,我可没骗你。” 那些闻风捉影,没有真实证据的事儿,自己心里清楚明白就行,万万不能乱说,——哪怕,面对自己的娘亲。 何况自己的娘亲又是个隔三不着两的人物。 当下冯润看了常姨娘一眼,提醒她道:“你以为后宫之主这么容易当?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太皇太后选为皇后时,要经过一个特别的仪式,叫‘手铸金人’。因为成功了,才能当选后位。” 手铸金人,是北魏帝国宫廷内的祖规之一。 这祖规冯府上下人都知晓,还津津乐道。 皆因当年,太皇太后“手铸金人”成功。 “手铸金人”——工匠们将一切铸造工序都准备齐全,被定为候选人的准皇后在在众目睽睽下,由工匠协助将铜液灌入模具,铸造自己模样的铜像,以占卜吉凶,窥探天意。 候选人的成败决定册立与否,成则立,不成则不立。 流程看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并不容易。 过程复杂,险象环生。 其一,面对册立大事,当事人容易紧张,心理素质不容易过关;其二,铸造铜像需所有参与人员齐心协力,一人出了差错,可能导致全盘皆输;其三,可能会有人从中作梗,故意使绊子,做手脚。 候选人不但要聪明,富有才智,还要心理素质超高,有坚强的意志力。 太皇太后是北魏宫廷第四个皇帝的皇后。 前三位皇帝候选皇后时,有两位因为“手筑金人”失败而与皇后宝座失之交臂,只有一人成功。 而太皇太后,是第二位“手筑金人”成功的皇后。 这使冯府上下人自豪,不时有人提起。冯润自小在府中听得耳朵几乎要结都出糨子来。 不想常姨娘道:“娘娘,太皇太后都可以为你废掉‘子贵母死’的祖规了,难道不能废掉‘手筑金人’的祖规?” 冯润不理她。 跟常姨娘说话,还真费力气,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茗粥做好了,秋儿捧了进来。 冯润吃茗粥吃得挺开心。 常姨娘却吃不下。一个劲的唠唠叨叨:“娘娘,你要争气呀,如今林夫人和高嫔都怀上为主上怀上孩儿了,你也要争取早日怀上孩儿呀!生下皇子,到时候你做皇后娘娘了,不但你威风,我跟夙儿也跟脸上有光。” 冯润翻了一个大白眼。 边吃茗粥边道:“生孩子又不是母鸡下蛋,一天可以下一个出来!如果是的话,我一天生下一个皇子,包管没过多久,就能生出一大堆皇子,前三层后三层围着你团团转,给你和冯夙脸上长光,你们想要多光便能有多光。” 常姨娘悻悻然:“你这孩儿,都胡说些什么话!” 冯润吃完了一碗茗粥。 看到常姨娘那碗没动,抢过来自个儿吃了。 常姨娘忽然想起什么事来:“对了,我听夙儿说,这几个月来,高公子一直在平城,跟什么青楼的一位女子打得火热。夙儿还说,那青楼女子长得媚艳万千,异常妖娆,且能歌善舞,高公子对她痴迷得不得了,花了大价钱,为她赎身了,如今整天跟她厮混在一起,夜夜笙歌,不愿意回定州了。” 冯润一愣:“真的?” “应该是真的吧。”常姨娘道:“夙儿常常跟高公子玩在一齐,他对高公子的事儿最清楚不过。” 冯润瞬那间心情就不好了。 结果剩下的半碗茗粥也不吃了。 只觉得一颗心挺受伤。 没过多久,冯润见到了高飞,还有他那位“长得媚艳万千,异常妖娆,且能歌善舞”的青楼女子。 是正月晦日那天。 晦日是每月的最后一天。拓跋宏忽然心血来潮,穿了便服,带着众人出宫,——除了有身孕的林夫人和高嫔。冯润,冯姗,罗嫔,曹嫔,袁嫔,还有彭城公主和高平公主,浩浩荡荡上了马车,到苏江园去泛舟游玩。 划船或到水边宴乐是正月的习俗。 从初一到月底,人们都做些菜肴聚饮,泛舟游玩。女子到水边洗裙子,倒点酒在水边,用来解除灾厄。 苏江园是一座皇家园林。 位于平城南郊。 占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园林横穿苏江河,以水景为主体,一片自然风光,平日是皇亲国戚的游赏野宴场所。 每年的正月初一到月底,除了皇亲国戚,高官贵族,名门子弟之外,朝廷还特允许城中士,庶,僧,道等到苏江园游赏并饮宴,来个官民同乐。 此时的苏江园,万众云集,盛况空前。 穿了便服的皇亲国戚,名门子弟,还有几位殿下,带着各自的家眷,早已在那儿等候。 见到拓跋宏,齐齐上前行礼。 拓跋宏扫了他们一眼,微笑道:“大家只管尽兴,不必拘谨多礼,各自随便游玩便可。” 众人巴不得如此一说,顿时作鸟散状,各自玩乐去。 也有部分人留下来陪伴的。 冯夙夹在人群中,此时屁颠屁颠的走了近来,冲着冯润道:“二姐。”忽地感觉不对,挠挠头,赶紧改口:“娘娘——”几个月不见,他个头好像长高了不少,不过仍然是油头粉面,纨绔子弟的作派。 冯润纳闷:“你怎么也来了?” 冯夙嬉笑:“因为想来,所以就来呗。” 一转眼,冷不防看到一旁的彭城公主。不禁张大嘴巴,几乎要泛出蓝绿精光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一脸的惊艳。 凑近冯润,压低嗓音问:“她是彭城公主?” 冯润“嗯”了声。 “天哪,真的是彭城公主!想不到她越长越美艳,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冯夙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色迷迷的表情:“美!真是美,美得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似的,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呸,什么眼光? 冯润没好气,推了他一把。冯夙冷不防被一推,站不稳,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刚好撞到彭城公主身上。 彭城公主闪身躲开去,一脸厌恶。 冯夙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冲着她胡乱作了个揖,谗着脸道:“公主殿下是否还记得在下?在下是冯府四公子冯夙,太皇太后娘家侄子,大冯贵人娘娘和小冯贵人娘娘的兄弟,在下小时候常常到宫中去,也常常见到公主殿下,还一起玩耍过。” 彭城公主没理他。 冷着脸,转身走到一边去。 冯夙自讨没趣,有些讪讪的。悻悻地回到冯润身边,不甘心,又再朝彭城公主鼠眉贼眼偷偷瞄过去,越觉得她娇俏动人。 “二姐,你回到宫中见到太皇太后,跟她说说,把彭城公主许配给我?”她把嘴巴凑近冯润耳际边,低声道:“嘿嘿,她长得实在是太美了,是我平生从来没有见到的美色!不娶她为妻,真是人生大遗憾,死也不瞑目。” 冯润白了他一眼。 对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极瞧不起。不思上进,不学无术,整天吃喝玩乐,斗鸡走狗,不务正业。 还处处耀武扬威。口头禅是:“我又不是穷人,只有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穷小子才想那些升官发财的事儿。我的命好,懂得投生,不用勤奋努力,一出生就是富贵命格,享不尽的荣华,鸿福无穷。” 虽然冯润素来跟彭城公主不和,但她帮理不帮亲,认为冯夙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真是的,人家彭城公主眼又没瞎,干嘛要嫁给他? 素不知此时彭城公主的眼睛,落到不远处的拓跋澄身上——不,准确来说,是落到拓跋澄身边的一位年轻公子身上。 那位公子,二十岁左右的年龄。 气宇轩昂,神色动人。见到彭城公主看他,落落大方一笑,远远的恭身作了个揖。 彭城公主突然脸红了,羞赧地低下头。娇美的一张脸,被一层春色熏红着,妩媚如丝的眼睛,美丽而饥渴。 第030章 一位绝色少年郎 众人朝河岸而去。 路过一座小桥。忽然刮来一阵风,风很大,直吹得彭城公主身上的斗蓬微微的飞扬起来。 她眼睛往后一斜,看到年轻公子就走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愈步愈近。 彭城公主感觉到,他每走出一步,都像踩在她心上一样。彭城公主脸上不觉泛起了红云,有着自己控制不了的挨挨蹭蹭不肯散去的颜色,那种陡拾的喜悦,从内到外,掩都掩不住溢了出来。 到了桥中心。 彭城公主装了弱不禁风,故意“不小心”踢着一块石头,脚步踉跄,冲到桥的边沿。如她所希望的一样,年轻公子并没有置她不顾,顿时飞快冲上前,顾不得男女之别,伸出了手将她扶住。 彭城公主望向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也望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 含情脉脉的眼神,在空中缠绕,一点点地蔓延开来。仿佛,前生今世,万古洪荒,都在这一瞬间,定了格,成了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年轻公子很快回过神来,放开搀扶彭城公主的手。有些羞赧:“公主殿下小心。”声音干爽而醇厚,有着令人无法抵挡的诱惑。 彭城公主羞羞答答,垂下头轻声道:“谢谢公子出手相救。” “公主殿下不必客气。”年轻公子道:“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这一幕,刚好被冯润看到了。 心中窃笑。 到底按捺不住自己一颗八卦之心。朝拓跋澄赶上两步,走近他,悄声问:“任城王爷,那位年轻公子是谁?” 拓跋澄往后瞥了一眼:“哦,他。”笑道:“他叫王肃。是名门望族琅琊王家的后裔,因两年前遭遇变故,不得已只身逃到我们北魏国。这王肃,挺有才华,少而聪辩,涉猎经史,颇有大志。” “他跟彭城公主,倒是相配。”冯润道:“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她跟彭城公主不和管不知,但还是愿意看到她找到如意郎君。 “皇家儿女,婚姻又岂能自己作主?”拓跋澄轻叹。 说得也是。 冯润不是皇家儿女,但她的婚姻也是由不得自己作主。 到了河岸边,那儿停着几艘画舫。画舫造型精致,雕花栏杆,船身四周贴着浮雕祥云,坐在里面从雕花窗口往外看去,外面景色尽在眼内。 拓跋宏带了冯润,冯姗,还有曹嫔上了一艘画舫。 其余的嫔妃,加两位公主,挤了另外一艘画舫。几位殿下,皇亲国戚,名门子弟,带着各自有家眷,分别挤上了剩下的画舫。 也有不想泛舟的,则在岸上设宴聚饮,或是周围游玩。 苏江河泛舟,有不少平民百姓。 舟具或大,或小,或华丽,或简易。蓝天白云,苏堤绿柳,蔚蓝湖面上碧波荡漾,欣赏湖光山色,陶醉于明媚秀丽的山水间。 冯润坐在画舫内,喝着葡萄醅,吃着小糕点,欣赏着沿途的景色。 好不惬意。 拓跋宏坐在她对面,也喝葡萄醅。 此时太阳高空挂,明媚的阳光穿过雕花窗口,细细碎碎的落到他脸上,他微微的仰起头,瞳仁迎着阳光,闪着淡淡的琥珀色。——其实拓跋宏,也是一位绝色少年郎。 冯润无所事事,随口问:“陛下,问你一个问题,假如妾和高嫔同时掉下水去,你救谁?” 冯姗和曹嫔面面相觑。 冯润这才省悟过来。 天,她怎么会问如此愚蠢的问题?而且,宫中这么多嫔妃不提,偏偏提高嫔?莫非潜意识中,高嫔是她旗鼓相当的对手? 拓跋宏显然也有些意外。 微侧着头,盯着冯润看的目光有些怪异。好一会儿后,轻启嘴唇,答得随意:“救高嫔。” 不知为什么,冯润心里竟然有些失望,不禁脱口而出:“为什么?”——如果说刚才的问题很愚蠢,如今问的三个字,则是愚蠢至极。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因为你懂水性,死不了。”拓跋宏轻勾嘴角,答得不经意:“而高嫔,她不懂水性。” “你怎么知道妾懂水性?”冯润不经头脑,话又再脱口而出。 拓跋宏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脸上。不动声色,淡淡道:“朕不知道你懂水性,不过是随口乱说而已。” 呸,什么随口乱说而已?分明就是套她的话! 冯润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 她真是蠢,蠢到前无古人后没来者!竟然傻不拉叽的飞蛾扑火自坠陷阱自投罗网自掘坟墓自取灭亡。 果然不出所料,拓跋宏问:“冯府也是有头有脸人家,按理说家规甚严,你一个闺中女子,怎么会懂水性的?” 冯润总不能说,是以前在定州瞒着家人跑出去跟高飞学的吧? 眼珠子转了一下。 飞快地演绎谎言:“妾刚才说得太急,一时口误,说错了话。妾原本想说的是,妾怎么不知道妾懂水性?”为了让拓跋宏信服,用手胳膊肘碰了一下冯姗,巴眨眼睛,一副无辜表情道:“对吧三妹,我是不懂水性的对吧?” 冯姗确实不知冯润会游水,因此老老实实回答:“陛下,妾保证,意二姐确实是不会水性。” 曹嫔原本一脸的幸灾乐祸,听到冯姗如此一说,不禁失望。 拓跋宏凝视冯润的一双眸子愈发幽深。好半晌之后,淡然地收回目光,身子缓缓地往椅背上一靠,没再说话。 冯润也是沉默下来。 只管低头喝葡萄醅。 葡萄醅,顾名思义,用葡萄酿的酒。口感圆润,果香浓郁,醇厚可口,三国年间的魏文帝曹丕极喜葡萄醅,曾道:“中国珍果甚多,且复为说葡萄,……酿以为酒,甘于曲蘖,善醉而易醒。” 无意中一抬眼,看到前面一艘画舫。 目光不觉被吸引过去。 画舫外观看起来就像亭台楼阁,装饰尽极华丽。上下两层,美人靠,格子花窗,浮雕栏杆,顶层是翘角观光四方凉亭。 凉亭上有一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穿着颜色鲜艳华丽的纱罗织品,轻纱蔽体,正在翩翩起舞。 她的眼神放任,眉飞色舞。 面部表情丰富,似嗔,似痴,似喜,似醉。一会儿上下飞翻玉趾,一会儿颈脖推波助澜挫动,一会儿腰肢柔软如绵扭动,舞姿极是骚人。 一旁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正在兴致勃勃的欣赏,笑得两眼放光一脸桃花。 冯润目光落到他脸上,不觉睁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惊。实在是惊悚,身子一软,几乎要从椅子上滚落到地上去 那年轻的公子,是高飞。 冯姗也看到他,不禁低呼:“啊!” 曹嫔发现了异常,伸长脖子张望过去,也“啊”了声。喃喃:“天,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完美,妖孽,倾倒众生的绝世容颜——” 话还没说完,拓跋宏手中的杯子忽然跌落到船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紫色的葡萄醅洒了一地。 曹嫔吓了魂飞魄散,赶紧闭上嘴巴。 偷眼看拓跋宏。 拓跋宏神态慵懒,身子悠然自得地把靠在椅背上,看上去没有丝毫的不快。让人猜不透,杯子为什么会忽然跌落,到底是有意,抑或是无意。 但曹嫔已吓得不敢多言。 冯润的眼睛一直瞪着高飞看。他清瘦了不少,但掩饰不住绝代风华,一双狐狸眼痴痴迷迷望向正在跳舞的女子,神情迷离,似醉非醉,仿佛坠入温柔乡中,云里雾里不知方向。 那女子,长得并不见得有多美。 不过是五官整齐,姿色中上而已。但她有猫一样的眼神儿,鼓鼓的胸,长长的腿,盈盈一握的小腰,而且非常媚惑,一股子独有的媚态从骨子里泛出来,举手投足间,莫不风情万种,勾人心魂。 一曲舞完毕。 高飞朝她媚眼如丝的一笑,招手,让女子到他身边来。女子扭着水蛇腰,媚笑着,一路水滑过去,一屁股坐在高飞大腿上。 高飞似乎很受用。 谗着脸,凑近女子的耳际边,说了句什么话。 女子扬起头,笑了花枝乱颤。 高飞一副色迷迷的表情,眼神愈发迷离。冷不防低头,吻了女子,很深情的吻。吻着吻着,忽地站了起来,横抱起女子,大踏步走下船舱。 船舱里,传来两人的笑声。 隐隐约约的,传到冯润耳中。——哪怕是白痴,也能想像得出来,他们要做什么事儿。 冯润本该伤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愤怒要比伤心强烈得多。血涌到头顶,额头暴出青筋,一阵阵滚烫的气流,充进了胀得不能再胀的胸膛。 拓跋宏看在眼中。 脸色如常。 甚至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云淡风轻,但微沉的一双眸子隐隐有一丝迹近于无的残忍,因为闪得太快,不容易让人捕捉得到。 忽地问:“大冯贵人,假如朕跟他同时掉下水去,你救谁?” ——这个他,自是指高飞无疑。 冯姗脸色惨白,不安望向冯润。 冯润不知道拓跋宏到底懂她跟高飞的事儿有多少,强撑着淡然。仰起头来,将半杯葡萄醅“咕噜咕噜”的一干而尽,然后道:“妾谁也不救。因为妾不懂水性,跳到水里,岂不是自不量力白白送死?” 拓跋宏一笑,也没再追问下去。 不懂是葡萄醅太好喝,或是借酒浇愁,又或是两样都有之,冯润喝了不少葡萄醅,一杯接一杯喝。 不知不觉,就喝高了。 第031章 誓言跟放屁一样 黄昏时分,从画舫下来的时候,冯润整个人晕晕忽忽的,走路跌跌撞撞。走着走着,不禁一个趔趄,往前冲了两步,竟然把头撞到拓跋澄身上,不觉“哎哟”了声。 “主子——”落依和秋儿连忙扶住了她。 拓跋澄也道:“娘娘,小心。” “没事!”冯润呲牙咧嘴的傻笑:“我没事!真的没事!” 拓跋羽走了过来,歪着头瞅着她:“醉了是不是?”又再道:“喝不了这么多葡萄醅就不要喝呀,喝成这个样子!真服了你!” 冯润瞪他一眼,卷着舌头骂:“我喜欢,你管得着?” “好心当了驴肝肺!”拓跋羽悻悻然。 “你会好心?”冯润哼了声,又再卷着舌头道:“没黑心就好。” 拓跋羽气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冯润仰起头,母鸡生鸡那样“咕咕”的笑。“君子!”边笑边自个儿嘀嘀咕咕:“奇了怪了,姓拓跋的会有君子?”含糊不清的嘟囔。 但是落在略略走在她前面的拓跋宏耳中。 回过头来,瞥她一眼。冯润趁醉持凶,吃了熊心豹胆那样,夹腰吆喝了声:“看什么看!难道我说得不对?” 拓跋澄和拓跋羽吓得冷汗直冒。 敢当众对拓跋宏如此放肆,唯独有冯润了。 不想拓跋宏没半分怒气,脸色如常。淡淡的对落依和秋儿道:“你们的主子喝多了,好生伺候,别让她摔倒了。” 落依秋儿忙不迭“诺”了声。 冯润还真是醉了,天旋地转的,人很飘,仿佛云里雾里。 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了好长一段路,冯润这才发觉,整个马车内,就她和拓跋宏。原本来的时候跟她同一车的冯姗和曹嫔,没了踪影。 喝高了的冯润,已然不能自控。 透过浓密的睫毛,半眯着眼,媚眼如丝那样的望向拓跋宏。忽然抿嘴一笑,就自我为是的感觉到,有一股妩媚与妖娆,扑扑簌簌落到身上来。 “陛下——”她娇声嗲气问:“你说,我是不是长得很美?” 拓跋宏眉峰一挑,轻飘飘的吐出一个字:“美。” “真的?”冯润媚眼儿一勾,风情万种那样的斜睨,声音仍然是娇滴滴:“我比起高嫔如何?谁美?” “都美。”拓跋宏道:“各有特色。” 冯润把脸凑了近去,嘻嘻笑:“陛下,你喜欢我多点,还是喜欢高嫔多点?”尽管整个人晕晕乎乎,云里雾里,但这话一出口,冯润还是吓了一跳,觉得自己疯了,问如何蠢的问题。不过她管不了自己,她就想知道答案。 拓跋宏静静地看她。 轻声道:“朕喜欢你,不止比高嫔多一点点,而是多出很多。” 冯润一怔。 侧了侧头。心中疑惑,是不是她喝多了,耳朵出现了问题?抑或,拓跋宏捉弄她?来不及细想,拓跋宏话锋一转,冷不防问:“你呢?是喜欢朕多点,还是喜欢高飞多点?” 不提高飞还可,一提他,冯润就愤懑起来。 把刚才的疑惑抛开。 声音不觉抬高,咬牙切齿道:“高飞是个混球!出尔反尔不守信用的大混球!当初他对我说,只要我肯跟他走,他定会给我想要的生活——” 拓跋宏插嘴问:“你想要的是什么生活?” 冯润眼睛一眯,傻傻的笑:“幸福,快乐,足够的自由,与我爱他且他又爱我而的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呃,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就像草原上的两头狼,选择了彼此,定下终身约定,至死不渝。” 拓跋宏问:“所以,你喜欢狼?” 冯润小鸡啄米般点头:“是。” 拓跋宏神情有些黯淡,瞬间不觉染上了哀凉。冯润想要的这些,他根本没法给予她,他是九五至尊的国君又如何,其实很多事情,他也作不了自己的主。 拓跋宏压下心中的悲凉。 淡淡问:“高飞说,他会给你想要的生活?” 冯润又再愤怒起来。 醉意朦胧的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般。 又再咬牙切齿高声道:“高飞那混球骗我,说话不算数。当初他说他会给我想要的生活,还说我不爱他没关系,只要不讨厌他就没问题,还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你不爱他?”拓跋宏忽然又再来一句。 冯润一瞪他:“我干嘛要爱他?真是的!我不讨厌他,并不代表我爱他!我跟他私奔,是因为我不想进宫,跟他在一起,总比进宫做你众多女人之一要好!而且,他说的,他爱我,对我一片痴心一往深情!” 如今一转眼,高飞就把她忘了。 爱上了别人。 一种莫明其妙的悲怆,猝不及防的,如雨后野草般在冯润心里疯长,将她笼罩,侵占每个细胞。 泪水,冷不防夺眶而出。 倒不全是高飞背叛了她,而是她入宫的这些日子来过得太压抑,如今情绪有了发泄的机会。 冯润哽咽起来,边哭边道:“男人的誓言跟放屁一样!可见,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可见,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主!”瞪了拓跋宏,语无伦次道:“包括你,拓跋宏,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拓跋宏看着她,面色平静。 冯润这一哭,更觉难受。 一颗头仿佛要炸开似的,胸闷,胃里一阵阵排出倒海。刚好这一段路有点凹凸不平,坐在马车里有些颠簸,本来就头重脚轻昏头转向的冯润,更是感觉到晃晃悠悠,天旋地转。 胃翻江倒海般地难受。 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呕吐了起来。吐了个七荤八素,眼泪鼻涕口水齐齐横飞,好不狼狈。 小小车厢内,弥漫着一股酸臭味。 拓跋宏稍稍蹙眉。 也没有说话。只是把冯润搂在怀里,为她擦去嘴角上的污物,还轻轻拍着她的揉背,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冯润蜷缩着身子,无助得像婴儿一般。 虚弱得不行。 头很痛,胸很闷,口干,舌燥,眼前金星直冒险,整个人软绵绵没有力气。张了张嘴,想对拓跋宏说声“对不起”,可发不出声音来,气流只在喉咙里窜上窜下,“咕噜咕噜”作响。 眼前拓跋宏的一张脸,忽地扭曲。 重重叠叠,时而远,时而远,飘飘忽忽不着边际。冯润感觉到视线渐渐地模糊,极度的困倦感像是潮水,将她整个人淹没。 终于人事不知。 冯润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到宫中的。 恍恍惚惚中,有点知觉。好像又吐了,仿佛听到有人说话,感觉到有人拿了热汗巾给她擦脸,又有人把她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她的眼睛睁不开来。 眼皮感觉有千斤重,人很飘忽。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话,随后翻了个身,又再晕晕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朦朦亮。 冯润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月白百蝶湖罗帐幔。而自己则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盖着白色柔软的锦被,帘钩上挂着小小的香囊,迷离着一股淡淡的紫檀香,一阵清风拂过,罗帐幔婆娑扬起。 烛台上的蜡烛在烈焰下燃烧着,泪狼藉。微弱的烛光在风中摇曳,灰泪始干,很快便熄灭了。 远处隐隐传来了鸡鸣声,天的那边微微泛起鱼肚白,蔚蓝的暮色一点点地被光明渗透侵染。 黎明一点点地来降临,由远而近。 冯润这才发觉,她置身在宣光殿的寝宫。 下巴惊悚得几乎要掉下来,吓得“嗖”的一声坐起,同时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尖叫。 外面的落依和秋儿听到动静,忙不迭走进来,喜悦:“主子,你醒了啊?” 冯润顾不上回答她们。 赶紧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穿着内衬的白色长衫长裤,还算得上是整齐,不该露的一点也没露。 长长吁了一口气。 一颗心落下来,念了声“阿弥陀佛”。想想不对劲,又再低头瞧瞧自己。脸色一变,又再很恐怖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她身上穿的内衬,并不是昨天穿的。 “主子——”落依问:“你怎么啦?” 冯润急急的道:“我怎么在这儿?” “主子你昨天喝醉了啊,睡着了,怎么唤也唤不醒。”落依道:“回到宫中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主上让马车直接驶到宣光殿,然后主上抱主子下马车,又再抱主子进寝宫,放到床上。” 冯润张大嘴巴:“主……主上抱……抱我进寝宫?” 落依点头:“是,主子。” 冯润问:“后来呢?” 秋儿道:“后来主子又再吐了,吐了主上一身全是。主上也没生气,令人拿来热汗巾,亲自给主子擦脸——” 冯润打断她,问重点:“是谁把我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落依和秋儿互相看了一眼。 然后落依道:“是主上。秋儿回宫中拿来主子的衣服后,奴婢刚要给主子换上,却听主子忽然嚷嚷,说……说……主子连名带姓的叫上主上的名字,说主上跟高公子一样,都是混球,不是什么好东西。主上脸上一僵,一挥手,令秋儿和奴婢退下……秋儿和奴婢哪里敢抗旨,心惊胆战在就退下了。寝宫里就剩下主上和主子,应该是主上给主子擦身子,然后换上衣服。” 第032章 冯润为自己蠢哭 冯润一听,整个人就傻掉。 如今重点不是拓跋宏给她换衣服,被他占了便宜饱了眼福的事儿,而是她竟然骂了拓跋宏,说他跟高飞一样是混球,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哪,搞不好,这可是杀头之罪啊。 白整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恭恭敬敬道:“主上问,娘娘睡醒了没有?如果娘娘睡醒来了,就请娘娘到西厢去用膳。” 冯润如今最怕的是跟拓跋宏面对,听白整如此一说,吓得心里直发毛。哆嗦了一下道:“我可以不去么?” “主上说了,不去就是抗旨。”白整鹦鹉学舌般道:“主上还说,抗旨的下场是什么,相信娘娘你会明白。” 拓跋宏这一招,叫倚势凌人,又叫再以强凌弱。 冯润无奈。 悻悻然道:“好好好,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仿佛大难临头那样,哭丧着脸跟在白整后面,一双脚不争气的发软,身子直打颤,战战兢兢的抖进了西厢。 拓跋宏坐在那儿看书。 冯润心惊胆战上前行礼:“妾见过陛下。” 拓跋宏抬起头来,下巴朝身边的椅子一扬,用了命令口吻道:“坐。”冯润很憋屈的乖乖坐了。拓跋宏看她,明知故问:“大冯贵人,你怕朕?” 冯润木着一张脸答:“是。”索性承认了。 拓跋宏问:“为什么?” 冯润低下头,眼角的余光却偷偷瞄他。只见他脸色如常,嘴角微扬,悠然自得,看上去危险程度并不高,没有半点要将她治罪的迹象。 一颗心略略放下来。 自个儿小声嘟哝:“你是九五至尊的国君,威震天下,至高无上,君叫妾站着死,妾不得坐着死。不怕你,怕谁?” 拓跋宏瞥她一眼,面无表情。 宫婢捧来了奶酪,糕点,粥品,摆在餐桌上。 一股香浓气味扑鼻而来。 冯润一看,原来还有跳丸炙。她早已饥肠辘辘,此时也不顾礼仪,化惊惧为食欲,拿起勺子,闷头就吃。 跳丸炙的做法极复杂。据说把羊肉和猪肉切成均匀的细丝,加入生姜、橘皮、藏瓜、葱白合捣,做成弹丸大小的肉丸,用火把肉丸烤至半熟。另外用羊肉做成好汤,先烤熟肉丸,再把肉丸入羊汤中煮。 冯润“呼呼嗤嗤”的,一下子就吃了大半碗跳丸炙。 突然想起一事来,就斗着胆子问了拓跋宏:“陛下,你怎么知道妾喜欢吃跳丸炙?” 拓跋宏低头吃粥品,头也没抬。淡淡道:“朕怎么知道你喜欢吃跳丸炙?不过是刚好御膳厨房刚好做而已。” 冯润自讨没趣。 悻悻地“哦”了声。 她又再低下头,又再“呼呼嗤嗤”的,风卷残云那样,把另外的小半碗跳丸炙吃完。吃完后她问:“陛下,妾可以告退了吗?” “不可以!”拓跋宏悠悠的回答,真的够绝。 “为什么啊?”冯润不甘:“妾吃饱了。” “朕还没有吃饱。”拓跋宏道。 冯润不敢多言,只得老老实实坐在那儿看着拓跋宏吃。拓跋宏吃完粥品后,又再吃糕点,之后喝奶酪,吃相优雅,不紧不慢,慢嚼细咽。 好不容易等他把吃完了。 冯润问:“陛下,妾可以告退了么?” 拓跋宏道:“不可以!” 冯润几乎要崩溃:“为什么啊?你不是吃完了么?” 拓跋宏抬眼看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一双深沉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半天也不说话,也没有动,大有地老天荒之势。 冯润被他盯得眼里渗透了毛骨悚然。 惊出了一额的冷汗。 拓跋宏心满意足的把眉梢往上挑了一挑。慢悠悠的道:“时辰不早了,朕与你一起到安昌殿向太皇太后请安。” 冯润心神紧张。结结巴巴问:“你……你是不是向太皇太后告……告状?” “告什么状?”拓跋宏漫不经心问。 冯润几乎要抓狂。 告什么状,他不清楚?难道非要她画公鸡画出肠子来? 拓跋宏脑袋凑近来,挨着冯润的脑袋。似笑非笑的神情:“你的意思是说,朕要向太皇太后告状,说你昨天喝葡萄醅喝醉了,然后胡言乱语的事儿?啊,你不提醒,朕还真忘记了此事。”语气中带着某种嘲弄。 冯润为自己蠢哭了。 按理说,她不笨,人还挺聪明,但在拓跋宏跟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戏弄,而自己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可人家是一国之君,她怎奈得他何? “你也不必哭丧着脸。”拓跋宏一笑道:“朕再不济,气量还是有些。昨天晚上你的胡言乱语,朕一字不漏听到耳中,也一字不漏的全记着,尽管如此,也没想着要计较,何来告状之说?” 冯润绷紧的神经略略松弛了些。 还有一事,她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不可。“陛下,昨天晚上,你——”咬了咬牙,用了视死如归的勇气问:“没将妾怎样吧?” 此话一出,冯润就知道,她又再次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因为拓跋宏耸着肩膀,终归没能忍住,把头往后一抑,扬声,笑了起来。本是轻笑,笑着笑着,竟然越笑越得瑟,越笑越张狂,仿佛冯润这问题,问得超级白痴。 这使冯润面红耳赤,懊恼之极。 恨不得伸手撑自己一个嘴巴。 拓跋宏笑着笑着,冷不防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身子朝冯润略略俯了过来。伸手捏了她的下巴,轻佻地往上一抬,让她的脸对着他的脸。 他眯起一双眼睛,唇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玩味的神情,肆意攻击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令人捉摸不定。 冯润被他盯得双颊燃烧得像火一样的烫,心神愈发不定。想把目光移开了去,想想又不甘,于是强作镇定,向他回盯过去。 拓跋宏低下头,嘴巴凑近冯润的耳际边,很暧昧地问:“大冯贵人,你说,昨天晚上朕有没有将你怎么样?”声音低沉,磁性,迷离,那故意拖长的声调,平添着几分暧昧不清的气息。 冯润咬着牙,沉默着。 拓跋宏一笑。 用了低不过闻的声音,轻飘飘道:“大冯贵人,作为一个女人,你还真不合格。身子板干巴巴的,又高又瘦,没多少两肉,该大的地方不大,该小的地方也太小了……还有,你一点也不温柔。”语气中,带着某种轻薄。 冯润感觉到被侮辱了。 屈辱,憎恨,愤怒,一古儿涌上了心头。痛不欲生的同时,也急怒攻心,顿时横眉倒立,杏眼圆瞪:“你——” 拓跋宏放下捏着她下巴的手,坐直了身子。气定神闲,挑眉淡笑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将你怎么样了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怎么?你有异议?” 冯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束手无策,狼狈不堪。 憋屈得不行,偏偏又发作不得,白白的吃了个哑巴亏。 冯润与拓跋宏一起到安昌殿给太皇太后请安。在安昌殿门口遇到曹嫔,拓跋宏心情奇好,竟然对她微笑:“曹嫔,过来,到朕身边来。” 曹嫔受宠若惊,屁颠屁颠过去了。 拓跋宏拉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曹嫔被这从天而降的幸福呆住了,张大嘴巴,傻笑着。既开心,又惶恐,不相信是真的。 伸手偷偷掐一下自己,疼痛的感觉告诉她,这是真,不是作梦。曹嫔心花怒放,脸泛红霞,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芙蓉花。 冯润心中纳闷。 不晓得拓跋宏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进了安昌殿。众嫔妃已在那儿等候了,见到冯润和曹嫔跟拓跋宏在一起同时到来,极是意外。更令她们不可思议的是,拓跋宏竟然与曹嫔手搀着手,亲密无间。 要知道,拓跋宏性格内敛,喜怒不露声色。 他的热情,从不外露。 如今竟然对曹嫔如此亲昵。 这时候一只白色毛耸耸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忽地从一个角落钻出来,跑到曹嫔的裙角边。曹嫔吓得花容失色,一声尖叫,钻到拓跋宏的怀里,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神情。 拓跋宏搂着她,拍着她的背。 温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有朕在呢。” 冯润一看,原来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狮子狗,双眼又圆又大,摇头摆尾,有说不出的可爱。不禁“哇”的一声,连忙蹲下来抱它。 狮子狗冲着她“汪汪”了两声。 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婢紫蔓走过来,从冯润手中接过狮子狗,笑着:“大冯贵人娘娘喜欢狗狗?” 冯润道:“对啊,以前在定州的时候,刺史府养有两只獒犬,身形高大,性情凶猛之极,很多人怕被咬都不敢靠近。可是我不害怕,有事没事就跟它们玩耍,牵它们去溜达,它们也很听我的话,让它们咬谁它们就咬谁。后来回平城,我爹爹不给我带回来,我还难过了很久。” 紫蔓年龄不大,天真烂漫。 偷偷跟冯润道:“狗狗是昨儿阗国使者进贡给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素来不喜猫啊狗啊什么的宠物。如果娘娘喜欢狗狗,待会儿向太皇太后讨了去。” 冯润喜悦,笑逐颜开道:“好哇。” 第033章 有什么阴谋诡计 不想紫蔓刚抱着狮子狗离开,冯润就听到拓跋宏对曹嫔道:“爱妃可喜欢狗狗?” “妾……妾害怕狗狗。”曹嫔胆怯怯道:“怕狗狗咬。” “爱妃不必害怕。”拓跋宏声音温柔:“这狗狗天性温顺,乖巧又听话,你养了它几天,它就会认你为主人,顺从你的指挥。你让它向东它向东,让它向西它西,它还会给你叼帕子,在你跟前撒娇什么的,可好玩了。” 曹嫔扑闪一双大眼睛,娇滴滴道:“真的?” 拓跋宏微微一笑:“待会儿朕为你向太皇太后讨要狗狗。以后朕宣你到宣光殿侍寝,你就抱了狗儿前来,朕教你如何训狗狗。” 曹嫔喜出望外。 忙不迭道:“妾谢过陛下。”眼睛一斜,耀武扬威的朝冯润扫去,一副春风得意小人得志的嘴脸。 冯润装了没看到。 心里,却不是滋味。 对自己说,之所以这么不开心,并不是因为拓跋宏对曹嫔好,拓跋宏对谁好,又与她何干!她不开心的原因,不外是因为拓跋宏要为曹嫔向太皇太后讨要那只可爱的狮子狗。 果然,拓跋宏还真为曹嫔向太皇太后讨要狮子狗。 太皇太后很爽快地答应把狮子狗给曹嫔抚养。而冯润,只有望狗兴叹,对曹嫔羡慕嫉妒恨的份。 搭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回到汀兰宫。 双蒙不知就里,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茗粥。脸上堆着脸,讨好道:“主子,这碗茗粥王安刚刚烹好,趁热吃了吧。” 冯润一肚子气无处可去。 当下一把抢过碗,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往地上摔去。碗落到地上,“叭啦”一声,顿时落在开花,变成了无数碎片,茗粥则洒了一地。 双蒙吓得跪下了。 诚惶诚恐磕头:“主子饶罪。”——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些什么,要冯润饶他什么罪。 冯润也不说话。 黑着一张脸冲到院子里,疯了那样的要拔茶树,把两棵茶树的枝叶,折了个七零八落。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生高飞的气,还是生拓跋宏的气,抑或,两人的气都生。 在腹中不停地咒骂高飞和拓跋宏。 咒骂这俩个不是好东西的男人不得好死,牛头马面将这俩个不是好东西的男人带到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水海落油锅! 众人也不敢阻止,手足无措的看着。 忽然听到有人娇声道:“哟,大冯贵人姐姐,你在干嘛呢?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冯润一看,原来是曹嫔。 抱着狮子狗,在众多的内监宫婢拥簇下,春风得意地走了进来。 曹嫔刚才在安昌殿内见到狮子狗,花容失色躲在拓跋宏怀里哆嗦着说害怕,如今抱着狮子狗,洋洋洒洒,半点恐惧也无。 可见,这曹嫔也挺会演戏。 不去做戏子,实在是委曲了人才。 她伸手抚摸着怀里狮子狗的头,微微上挑的凤目斜睨冯润。娇笑道:“姐姐,你看这狗狗是不是很可爱?像一团白色的小毛球似的。” 这不就是火上浇油嘛? 冯润冷眼看她,毫不客气地揭穿:“你是不是来向我显摆?” 曹嫔脸上一僵,不禁讪讪的。 咳嗽了声。很快换上一副委曲的神情:“哎呀姐姐,你可别这样说。刚才在安昌殿,我看到姐姐挺喜欢这狗狗,因此好意抱过来让姐姐看看。我本应该是要忍痛割爱将狗狗送给姐姐的,可这毕竟是主上对我的恩宠,我岂能拂了主上的心意?万望姐姐谅解。” 冯润哼了声道:“显摆完了没?显摆完后你就可以滚了,趁时间还早,多走几个宫去显摆,得瑟得瑟。”转过头,高声道:“双蒙,送客。” 随即拍了拍手,回房里去。 曹嫔气得牙痒痒的。却无奈,狠狠地跺了跺脚,抱着狮子狗领着众内监宫婢悻悻而去。 冯润真服了她,不就是抱了只狮子狗串串门么,用得着把寝宫所有的内监宫婢都叫上来助威? 又不是打群架,人越多,力量就越大。 没过几天,双蒙偷偷的对冯润道:“主子,这些天来主上都宣曹嫔到宣光殿侍寝。曹嫔每次到宣光殿,都抱了狗狗前去。” 冯润“哦”了声。 想着那只可爱的狮子狗,愈发心痒难忍。宫中不能随便养猫狗,因此曹嫔的那只狮子狗,就显得极其稀奇。 没过多久,曹嫔由嫔升为夫人,愈发春风得意。 她抱了狮子狗到处显摆。 又一次抱到汀兰宫来。 二月阴雨绵绵的天,难得一见的太阳在半空中露出了灿烂的笑脸,柔美的白云蓝天里悠哉悠哉飘来飘去。 冯润无所事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要坐相没坐相,一点也不文雅,半个身子懒洋洋的趴在椅子上。 双蒙在一旁殷勤地为笼子里的鹦鹉喂食物。 这鹦鹉,也是阗国使者进贡。曹夫人得到狮子狗的第二天,太皇太后把鹦鹉送给了冯润,大有安慰冯润之意。 鹦鹉吃饱了,心情愉快。它兴奋地高歌唱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把冯润的腔调模仿得惟妙惟肖,歌声唱得鬼哭狼嚎,撕云裂帛。 “去去去!”冯润没好气:“没事乱吼什么吼?” 鹦鹉又再鬼哭狼嚎撕云裂帛唱:“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来来去去,就学会了这一句。 歌声忽地戛然而止。 鹦鹉拍着翅膀尖着嗓子嚷嚷:“狗狗来啦!狗狗来啦!” 曹夫人人未到,声先到:“哟,姐姐的鹦鹉真机灵,知道狗狗来啦。”抱着狮子狗,婀娜多姿走进院子来。 冯润闭着眼睛假寐,却道:“你是狗狗?” 曹夫人气得够呛:“姐姐,你怎么如此骂人呢?” 冯润道:“刚才你说,姐姐的鹦鹉真机灵,知道狗狗来啦——是你把自己比作狗狗的,怎么反过来诬赖我骂人?” 双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曹夫人一张脸铁青。 冯润这才睁开眼睛。装模作样的朝曹夫人瞧了瞧,恍然大悟的道:“原来你没把自己比作狗狗,原来你是把狗狗抱来向我显摆来了。” “姐姐说话非得要如此连讽带刺?”曹夫人悻悻然。 “我是因人而异。”冯润道:“看不顺眼的,才会连讽带刺。” “姐姐看我不顺眼?”曹夫人一张脸涨得紫红,愤慨道:“我什么时候得罪姐姐啦?” 冯润道:“你不知道?” 曹夫人道:“姐姐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冯润叹息了一声道:“一个人,怎么可以蠢得如此彻底?”又再道:“我不跟蠢笨如猪的人解释,要不我也会变成没脑子的猪!” 双蒙又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他主子说话,也太犀利了,一点情面也不给。 曹夫人一张俏脸不但紫红,还黑了。 把头高高仰起来,冷笑一声道:“姐姐不说我也知道,姐姐是嫉妒我是不是?嫉妒我得到主上宠爱,嫉妒我有如此可爱聪明的小狗狗。”顿了顿,挺得意的道:“我的狗狗很机灵,比你的鹦鹉有趣得多了,会用嘴巴为我叼手绢,或叼扇子。我叫一声狗狗,它就会屁颠屁颠地朝我跑过来,摇着尾巴,谄媚地看着我,如果我烦了,看到我不搭理它,便很知趣的自个儿跑到一边去不烦我。” 瞧了一眼冯润。 又再继续得瑟显摆道:“主上也很喜欢狗狗,让内监刘腾到思懿宫来教我,用一条红色的绢子包裹着的一块生肉,训练狗狗扑食。嘻嘻,狗狗聪明得很,很快学会了,如今见到红绢子,就会凶猛地冲上去,跳了老高,利爪狠狠的就抓破了绢子,露出了生肉,不由分说就一口就咬下去。” “这说明了什么?”冯润冷不防问。 曹夫人一愣。 好一会儿后才磕磕巴巴道:“说明了……呃,说明了,我的狗狗比你的鹦鹉聪明。还说明了那个……那个……对了,激发狗狗的捕猎能力。刘腾说了,狗狗虽然可爱,可毕竟是动物,有时候也会露出强壮凶野的一面,这是天性。” 曹夫人怀里的狮子狗这个时候“汪汪”地叫了好几声,像是附和她的话。曹夫人脸上得色更浓,伸手轻抚它的头。 “然后呢?”冯润又再问。 “然后——”曹夫人道:“然后没有了。” 冯润看她一眼:“没有了,就是得瑟显摆完了吧?林夫人,你可以带着你的狗狗滚了,慢走,不送!” 鹦鹉知趣得很,这个时候挺配合地拍着翅膀,助纣为虐般嚷嚷:“得瑟显摆!得瑟显摆!”又再嚷嚷:“狗狗滚了,慢走,不送!不送!” 冯润乐不可支。 看,谁说她的鹦鹉不聪明?比狗狗聪明多了好不? 曹夫人离开后,双蒙喃喃:“奴才想破头脑也想不明白,一直受主上冷落的曹嫔,怎么会忽然间就受恩宠啦?” 冯润也是疑惑。 宫中这么多嫔妃,曹夫人是最平庸的一个。头脑简单,没主见,人云亦云,跟高嫔是一丘之貉,都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河水就泛滥给个破框子就钻进去下蛋的货色。 拓跋宏忽然对曹夫人好,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随即冯润一甩头,这又与她何干。自己的事还自顾不暇呢,别人的闲事,她才懒得管。 第034章 鲜花插在牛粪上 如今冯润烦恼的是,那天晚上,拓跋宏有没有趁她喝醉,在她无知无觉中,有没有将她怎么样? 就是将她怎么样,对拓跋宏来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问题是,拓跋宏将她怎么样了以后,她会不会因此而怀上孩子? 这关系到她的生命安全。 因此冯润整天提心吊胆的。 特别是最近,肚子常常难受,早上起来有想吐的感觉。那天早上,冯润想吐的感觉更加强烈,后来终于吐了,不但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呕吐出来,还把黄疸水都呕吐出来了。 呕吐了大半天,胃翻滚得厉害,腹部一阵阵绞痛,整个人软绵绵的,脸青口唇白。 双蒙在旁边看着。 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主子,你是不是有喜了?” 冯润一听,脸色发白,几乎没一屁股坐在地上去。结结巴巴道:“不……不可能吧?怎么可……可能?” 双蒙煞有介事道:“主子,呕吐就是有喜了呀。” 冯润终于一屁股坐到地上。 欲哭无泪。只觉得浑身发冷,籁簌地颤抖着,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冷到心里。 双蒙请来了太医。 太医认真诊断了一下。冯润并没有喜。而是脾气虚,因饮食不节,饥饱失常,或劳倦过度,忧思日久,而损伤了脾胃,引起食欲不振,腹胀便溏,恶心呕吐,畏寒肢冷。 太医开了药。吩咐禁辛辣食物,要少食多餐,定时进餐,不要吃过于坚硬和不消化的食物。 冯润松了一口气。 这事,很快传来太皇太后耳朵里。那天请安之后,太皇太后留下了冯润。看了她好半天后道:“润儿,你吃了太医开了药,如今身体好些了没有?” 冯润毕恭毕敬回答:“回太皇太后,妾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那就好。”顿一顿,又再道:“你到宫中也有大半年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冯润巴眨着眼睛,装了很忧伤的样子:“妾也不知道,为什么妾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不忘拉冯姗下水:“哎,妾的肚子不争气也罢,为什么三妹的肚子也跟着不争气呢?” 太皇太后皱眉:“你和姗儿都一样,身子太单薄,瘦瘦弱弱的。过了两日,哀家让太医开些补药,让你们养养身子,身子好了,这才容易怀上孩儿。” 冯润道:“妾谢过太皇太后。” 心中大大不以为然。 两天后,太皇太后还真让太医给冯润冯姗开了补药,都是人参,鹿茸,燕窝什么的。这些补药熬了出来,浓浓的一大碗,冯润没有喝,都是趁人不注意偷偷的倒掉了。 蠢啊她,为拓跋宏生孩子! 她可不想英年早逝,她要长命百岁! 夏天还没到来,彭城公主出嫁了。嫁的不是她的意中人王肃。而是由太皇太后作主,让她下嫁给一位叫刘承绪的南朝的前朝皇族。 刘承绪的父亲刘昶为宋文帝之子,血统高贵。 只是三十多年前,因为兵变,宋文帝死于叛军之手,而刘昶从南朝亡命入北魏国,被授予“宋王”爵位,在北魏国非宗室的王公大臣之中,地位最为隆显。 彭城公主嫁到刘府,可谓是门当户对。 而事实上,彭城公主嫁给刘承绪,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刘承绪虽然血统高贵,而长得歪瓜裂枣。身体发育不良,脊骨天生弯曲,身子站不直,向侧左弯,无论行走,或是坐卧,歪歪扭扭,形象不佳,体质也差,三头两天病着。 作为皇家女,婚事由不得自己作主。 彭城公主再不愿意,也不得不从。 太皇太后也不是存心要为难彭城公主,这是一场政治联姻。让彭城公主嫁后刘承绪,是为了笼络刘昶。而作为长子的刘承绪,日后则是要继承刘昶的“宋王”爵位。 彭城公主出嫁的那天,是一个下雨天。 细雨淅淅沥沥,远近的景色被笼罩在一层濛濛的雨雾之中,白茫茫的一片,仿佛经历幻灭的人,一夜之间便尝遍了沧桑一样。 有风吹过,仿佛刀子般掠过脸孔,凛冽袭人。 彭城公主头戴龙凤珠翠冠,一身喜庆的红嫁衣。衣上加霞帔,红罗长裙,绣有织金凤纹,雍容华贵。 永安殿内,张灯结彩,金碧辉煌。 众多的乐师卖力倾情地演奏着乐曲。热闹而隆重的喜庆气氛,在阵阵的乐曲中,尽情地烘托了起来。 彭城公主头上盖着红方巾,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她那纤细瘦弱的身子,还是让人感觉到几分凄楚,几分不甘,几分无奈。 两位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走到大殿正中坐着的太皇太后和拓跋宏跟前,跪了下来,双手趴在地上,重重地磕头,一声,两声,三声,脑袋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彭城公主低声道:“彭城拜别皇祖母。”又再道:“彭城拜别陛下。” 太皇太后笑道:“彭城平身。” 一番礼节后,彭城公主在侍女搀扶下,走出永安殿。在上花轿的那一瞬,她忽然揭开盖着红方巾的一角,回过头来,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她生长的地方。 熟悉的景物,此时满眼烟雨迷离,仿佛浮在薄雾中,一如海市蜃楼,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彭城公主黯然神伤。 放下红方巾。 有泪水,从她美丽娇俏的面颊偷偷滑下来。一阵风吹来,红方巾贴在脸上,把泪水擦去,很快没了踪影。 三日后彭城公主回门。 驸马爷刘承绪陪她到宫中。 冯润见到刘承绪,吓了一跳。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刘承绪比想像中长得还要吓人。 身子向侧左弯,站不直倒也罢。相貌还长得挺恐惧,整个形象甚是鬼斧神工,少白头,豆鼓眼,鹰勾鼻,蛤蟆嘴,粗脖子,怎一个“丑”字了得,照他的样子画下来,贴在大门口充当门神,都能够驱邪避鬼了。 也实在是太委曲了彭城公主。 也怨不得她一脸憔悴,双眼红肿,估摸不知偷偷的哭了多少回了。哪有未出嫁时的半分意气风发? 太皇太后无视彭城公主的委曲。 语重心长道:“彭城,如今你已嫁到刘府,成为刘府的人了。作为妻子,儿媳妇,哀家希望你能够遵守礼节,对待刘家的长辈柔顺恭孝,谦卑自守,不要为我们皇家女儿丢脸。” 彭城公主低声道:“是,皇祖母。” 眼眶不觉红了起来。 转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冯润心中叹息。冯夙再不学无术,也要比刘承绪好吧?只是冯夙年龄太小,身份地位比刘承绪低,就算彭城公主不嫁刘承绪,也轮不到冯夙。 没过多久,林夫人生下了一个皇子。 这是拓跋宏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皇长子。太皇太后极高兴,为他取名为拓跋恂,字元道,林夫人因为生皇子有功,晋升为贵人。 冯润约了冯姗,一起到凝香宫去探望。 林贵人精神不济,躺在床上病恹恹的。 她怀拓跋恂的时候,心情忧郁,导致身体虚弱。生拓跋恂的时候还难产,经三天二夜的折腾,拓跋恂好不容易出生了。 林贵人却落下病根。 太医诊断说,林贵人“精冲了血管起,然后着了气恼,气与血相搏,则血如崩”。生了拓跋恂后,林贵人更是郁郁寡欢,太医诊断的结果,是“这暗气暗恼,又加之烦恼忧戚,渐渐心神恍乱,梦魂颠倒”。 见到冯润冯姗来了,林贵人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冯润冯姗齐声道:“你身子还没恢复,别起来了,就在床上躺着。” 于是林贵人身子一斜,便靠在床榻边。 奶娘抱来了拓跋恂。 拓跋恂出生还不到半个月,皮肤有些发黄,瘦瘦弱弱,小小五官挤成一团。因为太小,冯润和冯姗都不敢抱,只在旁边看着。 拓跋恂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 奶娘把拓跋恂抱到林贵人跟前,脸上堆着笑道:“娘娘,小殿下醒了,娘娘要不要抱一下?” 林贵人皱眉,一脸厌恶:“把他抱走。” 奶娘来不及把拓跋恂抱走,拓跋恂忽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小小脸儿憋了通红,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林贵人脸色柔和了下来,叹了口气道:“给我抱抱吧。” 拓跋恂到了林贵人手上,很快停止了哭。睁了一双眼睛望向林贵人,嘴巴大张着,躲到她怀里找吃。 林贵人又再叹了一口气。 把拓跋恂交回给奶娘:“他饿了,你喂他吧。” 奶娘刚把拓跋恂抱走,有宫婢捧来了一碗刚熬好的药。林贵人端起药碗,神情悲伤,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扑簌簌的湿了她半边脸。 林贵人憋着气,药汤带着眼水全喝进肚子去。 林贵人的心病,冯润心知肚明。 作为皇长子的拓跋恂,如不出意外,将会立为太子。拓跋恂立为太子之日,也将是林贵人死亡之日。 林贵人不知道的是,这“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前提是,冯润或冯姗,为拓跋宏生下皇子。这事,只有天知,地知,太皇太后知,冯润冯姗知。也许,拓跋宏也知。 因为此事不可言说,冯润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林贵人。 第035章 惹事生非的气质 冯润和冯姗坐了好一会儿后,便告辞了。 走出凝香宫门口,冯润道:“三妹,你知道林贵人为什么哭得这样绝望吗?她是不甘心!不甘心在如此花样年华里,被三尺白绫或是毒酒一杯,白白把自己的命断送!就算死后,得追谥为皇后又如何?死后再风光,也不过是黄土一抔,陪葬的稀世珍宝再多,到头来不外是便宜了后世的盗墓者。” 冯姗低下头。 深思了半晌,然后声音坚定:“为了我们冯府的荣华富贵,我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死而无憾。” 冯姗顽固如牛,把自己的命看得如此轻贱,冯润无话可说。 耸耸肩道:“随你吧,人各有志。反正我不愿意拿我的命去换取冯府的荣华富贵。” 俩人没走多远遇到高嫔——不,是高夫人。她因为怀上孩子,已由嫔晋升为夫人了。高夫人带着两个宫婢,远远走过来。 此时高夫人已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脸圆了不少,腰身也愈发珠圆玉润起来,孕味浓郁。 林夫人生了皇子,高夫人已无后顾之忧。 ——也就是说,哪怕她肚子怀的是皇子,也只是拓跋宏的次子,因此她躲过“子贵母死”这条残酷的家规。 由于白狐皮子斗篷事件,她不得已消停了下来,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安分守己做人。 但她对冯润的怨恨没减少半分。 如果没有冯润,她会受到拓跋宏的冷落?如果没有冯润,她在宫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就因为有了冯润,她在拓跋宏眼中,什么也不是。 因此高夫人见到冯润,没来由的就一阵厌恶。 管不了自己的一双脚,快步赶上前。阴阳怪气的道:“哟,两位贵人姐姐往凝香宫方向而去,是不是探望林夫人?” “是啊。”冯姗对她友好一笑:“高夫人,你也去探望林夫人?” “两位贵人姐姐都去探望了,我又怎能不去呢?”高夫人伸手抚摸着肚子,显摆着挺胸凸肚的姿势。抿嘴笑道:“如今我也有几个月身子了,过几个月孩儿就要出生,有些事儿我不大懂,顺道向林夫人请教请教。” 冯姗望向她的肚子。 羡慕:“高夫人,你有孩儿什么时候出生?” 高夫人道:“太医说,还有将近四个月。”眼睛一斜冯润:“大冯贵人姐姐,前些日子听说你身体不舒服,还呕吐了,还宣来了太医到汀兰宫。当时我听了好不开心,以为姐姐定是有喜了。没想到姐姐却是脾气虚,因忧思日久,损伤了脾胃,而引起恶心呕吐,我白白为姐姐高兴一场。” ——这番话,压根儿就是不怀好意。 还故意把“忧思日久”这四个字拖了极长。不知道的人听了,还道冯润是因为怀不上孩子,因此才忧思日久。 这高夫人,天生就有惹是生非的气质,这气质没法儿被埋没。 冯润眼珠子转了一下。 顿时故意装了伤心欲绝。一只手捂住心口,眼泪就要滴下来,悲悲切切道:“是啊,我也以为我是有喜了,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谁知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 “自从姐姐进宫后,主上对姐姐可谓是另眼看待,宠爱之极,三头两天宣姐姐到宣光殿侍寝。”高夫人拿着小绢子,掩着唇畔,眼波斜泛,媚声笑道:“真是奇了怪了,姐姐为何一直怀不上孩儿?” “高夫人——”冯姗听不过,皱眉道:“你怎么如此说话呢?” 高夫人斜了眼睛瞟她一眼:“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又再道:“小冯贵人姐姐,你别多心了去。你跟大冯贵人姐姐虽然是亲姐妹,可待遇不同,你到宣光殿侍寝的机会可不多。” “你挑拨离间?”冯姗再忠厚,也忍不住生气。 “小冯贵人姐姐——”高夫人委曲万分:“我哪敢挑拨离间?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冯姗哑口无言。 因为,高夫人说的确实是实话。 冯润倒没有生气。继续悲愁垂涕:“高夫人说得极是,主上三头两天宣我去宣光殿侍寝。可为什么,我一直怀不上孩子?” 高夫人愈发得意忘形,笑了花枝乱颤。边笑边道:“姐姐,你可听说过,有些母鸡是不会下蛋的?”言下之意,冯润霸着龙床不生蛋。 哈哈哈,冯润等的就是这句话。 脸上悲恸欲绝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极匪气地吹了一声口哨,皮笑肉不笑地望向高夫人,阴森森道:“高夫人,如果我把这话如实学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会怎么说?” 高夫人吸了一口冷气。 终于明白,中了冯润的圈套。 太皇太后无儿无女,一生不曾生育过。高夫人只管图一时嘴爽,讥讽冯润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却不想到,也把太皇太后骂上了。 冯润交加双臂,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高夫人只感到浑身毛骨悚然,寒气从脚底“嗖嗖”直往上冒。一时之间,害怕,惊恐,慌乱,不知所措,像虫蚁吞噬着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 冯润极不厚道的恐吓她:“高夫人,辱骂太皇太后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吗?我看不应该是降级禁足罚跪罚抄写这么简单吧?会不会被贬为宫婢,入辛者库浣衣局做苦力工?还是除华服,幽禁于冷宫中?你如今怀着主上的孩儿,应该不会被赐三尺白绫,匕首一把,毒酒一杯,选其一自行了断吧?就算被赐死被连坐,来个祸及家人抄家灭族,怎么着,也要等你把孩儿生出来再说吧?” 高夫人脸色愈发惨白。 双手渗出了冷汗,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窖里。 冯润道:“高夫人,我奉劝你一句,以后说话还是要经过大脑的好,别倒三不倒两的。知道倒三不倒两的是什么意思吗?告诉你,就是颠三倒四,神经兮兮的意思。都说祸从口出,搞不好,就是你这张大嘴巴把你的小命搞没了。” 高夫人双脚一软,瘫坐到地上。冯姗于心不忍,偷偷扯冯润衣袖,低声道:“二姐——” 冯润朝她摆摆手。 于是冯姗不吭声了。 “大冯贵人姐姐,我错了!”高夫人朝冯润跪了,哆嗦着声音央求:“请大冯贵人姐姐饶过我这次,我再不敢了。” “你说的话就跟放屁似的,我可不相信。”冯润哼了声道。 “我真的不敢的。”高夫人脸色灰败,打着自己的嘴巴哭着道:“如果以后再敢冒犯,甘愿遭受天打雷劈。” 冯润斜了眼睛看她:“我饶过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高夫人磕磕巴巴:“你……你要什……什么好处?” 冯润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自言自语:“哎,我要什么好处?我啥也不缺,既不缺银子,又不缺胭脂水粉。我到底要什么好处呢?有什么东西是别人有的而我没有的?” 搜肠刮刮肚了好一会儿。 眼睛一扫,忽然指着高夫人身后一位娇小玲珑眉清目秀的宫婢问:“你叫什么名字?” 宫婢恭恭敬敬回答:“回大冯贵人娘娘,奴婢叫兰香。” “兰香?”冯润嘻嘻笑:“好名字,跟我的汀兰宫挺相投,都有一个‘兰’字。”转过头对高夫人道:“我喜欢上这个小宫婢了,不如你就把她送给我吧?让她到汀兰宫来伺候我。” 高夫人再次吓了心神紧张,魂不附体。 嗫嚅:“这……这——” 冯润一张脸沉了下来:“怎么?不愿意?”拉了冯姗,作势要走:“三妹,我们先不要去凝香宫探望林夫人了,我们到安昌殿找太皇太后告状去。” 高夫人赶紧道:“愿意。我……我愿意。” 冯润停下脚步,眉开眼笑:“这还差不多。” 兰香惊愕,张大嘴巴反应不过来。 她身边的宫婢捅捅她,低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去拜见你的新主子大冯贵人娘娘?” 兰香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走到冯润跟前跪下来磕头,声音清脆:“奴婢拜见主子!主子吉祥安康!” 冯润笑:“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宫婢,也难怪你的旧主子舍不得你。”又再道:“起来吧,回去收拾收拾衣物,然后到汀兰宫来。我让双蒙去找宫中管事的内监报一下,以后你就是汀兰宫的人了。” 兰香满心喜悦,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来。 冯姗纳闷。 想不明白冯润为什么要兰香到汀兰宫。更想不明白,为什么高夫人一听到冯润要兰香,竟然给吓成这个样子。 纳闷归纳闷,冯姗没有问。 她二姐古灵精怪,智计百出。且又肆意妄为,无聊生事有之,做事不按常理,出人意外。 素不知,高夫人之所以吓成这个样子,是因为隐隐的猜测到,冯润已知道王安为她办事,也隐隐的猜测到,王安已出卖了她。——但,也只是猜测而己。这猜测,夹着做贼心虚的成分。 冯润要兰香到汀兰宫,确实是为王安。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曾经的承诺。既然有如此的大好机会,何不趁机利用?要不过了这村就没那店。 第036章 给冯府锦上添花 拓跋恂满月没多久,开国郡公曹佗联合众大臣上书,请求拓跋宏策立皇长子为储君。 拓跋宏下诏驳回了曹佗的建议。理由:一,拓跋恂出生没多久,尚在襁褓中,且身体羸弱,立太子为时尚早;二,子以母贵也是天经地义。而拓跋恂的生母林贵人,出身卑微,血统低贱。 第一个理由争议不大。 争议大的是第二个理由。 自太祖拓跋珪打下北魏江山以来,到拓跋宏为止,北魏王朝一共有六位君王——准确来说,是六位半君王。除了算为半个君王的南安隐王拓跋余,继承皇位的五位君王,全是长子。 南安隐王拓跋余,是第三位君王拓跋焘第五个儿子。 当年中常侍宗爱弑杀太武帝拓跋焘,拥立拓跋余为帝。因为没有按照长幼顺序当的君王,不得人心,且拓跋余喜欢醉酒,纵情声色犬马,不过问国家大事,致使百姓愤恨。 当了八个月的君王,被叛军杀死。 之后众大臣拥立拓跋焘长子拓跋濬即位。 拓跋宏下诏驳回策立皇长子拓跋恂为储君的建议没多久,开国郡公曹佗又再联合众大臣上书,再次请求拓跋宏策立皇长子为储君。并指以南安隐王拓跋余为鉴戒,要拓跋宏为江山社稷着想。 拓跋宏又再下诏驳回。 北魏王朝继承皇位的五位君王,尽管都是按照长幼顺序,但他们的生母,都是出身于大户人家,血统高贵。而拓跋宏的生母李氏,也是名门出身,父亲节青年时代就封南郡王,母亲是襄城王之女。 曹佗是死脑筋,思想顽固守旧,性子执拗,坚持己见。 再次上书。 这次是太皇太后出面。只是说,储君始终会立,也不用急于一时,想当年献文帝拓跋弘(拓跋宏父亲)立皇太子的时候,是两岁,而当今主上拓跋宏,是三岁的那年才立为皇太子。北魏帝国的几位君王,有谁一出生就立为储君的? 立储君之事,终于消停了。 曹佗是曹夫人的祖父。一年之前,他曾数次联合众官员上奏,附和怀朔镇将汝阴王拓跋天赐,沃野镇将安南王拓跋桢,共同上书,要求废除官吏俸禄制,恢复无俸制。 每次都被拓跋宏下诏驳回。 北魏是马背民族,为鼓励大家拼杀,不设俸禄,以战利品自给。自从世祖拓跋焘统一北方后,战争日益减少,因为没有俸禄,官员只贪污受贿,巧取豪夺来满足生活需求。 这些年来,大部分官员大肆贪污公物,血腥榨取民脂民膏,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严重威胁到北魏的统治。 拓跋宏在太皇太后的授权之下,实行官吏俸禄制。杜绝官员贪赃枉法,如有违法者,赃满一匹者,要判处死刑。 官员们已经习惯了掠夺,一时半会还改变不过来。 曹佗也是这些官员们之一。 太皇太后和拓跋宏坚持实行官吏俸禄制。对贪婪成性,恶习不改,以身试法的官员毫不留情,不管官职大小,都严厉惩治。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坐赃死刑的官员多达四十多人。 就算是跟太皇太后的同辈诸王——文成帝拓跋濬的兄弟,怀朔镇将汝阴王拓跋天赐,沃野镇将安南王拓跋桢,太后对他们也毫不手软。 二王自认身份地位尊员,对官吏俸禄制不队为然,依然我行我素,继续贪赃枉法,滋长腐败势力。 结果太皇太后令拓跋宏将二王严惩。 后来在众大臣的请求下,拓跋天赐和拓跋桢虽然得以免去一死,但却被罢免官爵,禁锢终身。 如此铁腕手段,贪赃枉法得到有效制止。 而开国郡公曹佗,也停止了闹腾。如今为了立储君之事,曹佗又再跳起来兴风作浪,凭的是五朝元老,倚老卖老。 ——当年南安隐王拓跋余作乱的时候,曹佗跟随在拓跋濬左右,为他出生入死。在拓跋濬为奸人陷害,命悬一线的时候,是曹佗冲上前,为他挡上一箭,几乎丧命。 拓跋濬即位,曹佗亦立下汗马功劳。 作为一个劳苦功高的老臣子,曹佗在朝廷上极有威望。虽然立储君之事暂时搁置,但不知什么时候又再起风波。 时间飞快而过,转眼,夏天到来了。在冯熙五十五岁大寿之日,拓跋宏带着冯润和冯姗到冯府庆寿。 拓跋宏的到来,冯府上下人兴奋不已。 当今君王亲自到来,冯家门楣可是增光了。因此冯熙笑得嘴巴都合不过来,和冯诞喜气洋洋率领着全家到大门恭迎。 冯清夹在众人中间,偷偷朝拓跋宏看过去。 拓跋宏玉树临风的站在那儿。 嘴角隐隐约约蕴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淡然,有着流泄如水般的清雅。碰巧灿烂的阳光落下来,洒在他身上。 他的头发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脸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衣服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而拓跋宏整个人,就有了金属雕像一般的容颜,仿佛置身在一片炫目不可逼视的光芒之中。 冯清的脸,突然就红了。 娇羞无比的低下头去。心中,有着强烈的震荡般的感觉。 众人对拓跋宏行三跪九叩大礼。 拓跋宏倒是平易近人。当下微笑道:“大家不必多礼。今日朕的身份不是主上,而是冯家女婿,到岳父家给岳父拜寿来了。” ——除了是女婿,在冯家,他还有另外两个身份。 因为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他算得上是冯熙的甥外孙;冯诞的妻长乐公主,是他同父异母妹妹,因此冯诞是他的妹夫。 尽管如此,繁琐的礼节是免不了的。 冯润冯姗分别站在拓跋宏左右。 冯润一张小脸儿水粉,眼睛滴溜溜,双唇微微地抿着,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风情难以掩饰;冯姗眼睛呈四十度角往下弯,嘴角四十度角往上翘,衷心地绽开一个娇柔甜美的笑容。 作为拓跋宏贵人的冯润冯姗,也算得上是给冯府锦上添花,光宗耀祖,增光门楣了。 就是跟着冯润冯姗进宫的侍婢,落依,秋儿,梓佳,心悠这四人,也是荣归冯府,跟着主子水涨船高。她们的身份无形中也变得尊贵起来,冯府里上下的人礼数有加,不敢怠慢。 一番礼数后,众人进了冯府。 刚进门,常姨娘就拉着冯润的手,周姨娘则拉着冯姗的手。两对母女相对遥望,可谓是眼泪汪汪,百感交集。 此时冯府热闹非凡。 门庭若市,宾客如云。处处张灯结彩,灯笼彩旗,乐师们唢呐鼓首,吹吹打打,更添了喜庆。 平城很多达官贵人都来了。就是没来,也差人送来了礼物。金银器皿,竹木牙骨雕琢,丝织刺绣,文房珍玩……不胜数,摆了整个大厅都是。 拓跋宏也送来了礼物。 是一道《龟虽寿》诗: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此诗是魏晋时期的曹操所作。 曹操自比一匹上了年纪的千里马,虽然形老体衰,屈居枥下,但胸中仍然激荡着驰骋千里的豪情。他说,有志干一番事业的人,虽然到了晚年,但一颗勃勃雄心永不会消沉,一种对宏伟理想追求永不会停息! 礼物不贵重。 但却难得可贵,是拓跋宏真迹墨宝,用汉文亲自抄写。字体潇洒飘逸,行云流水,笔画直线有力,清晰流畅,有着雄健之气。 冯熙如获至宝,连忙吩咐下人在大厅堂显眼之处挂起来。 之后请拓跋宏,冯润,冯姗到侧厅坐,陪笑寒暄了好一会。随后冯熙告退下去,留下冯诞和长乐公主在侧厅相陪,他带着众小妾,还有几个儿子出去招呼其他到来的宾客。 冯润坐得无聊。 她有事要找冯夙,有些话要问他。因此对拓跋宏道:“陛下,妾难得回娘家一趟,妾想周围看着,走一走。” 拓跋宏点头道:“好。” 冯润带着落依秋儿走出侧厅。遇到冯府每一个人,都恭恭敬敬,垂首而立:“娘娘。”冯润只是微笑,点点头。 在大厅时看到常姨娘。 “娘,夙弟呢?”冯润上前问:“怎么不见影儿?” “刚才还在哪儿晃悠呢。”常姨娘也伸长脖子张望寻找:“如今一转眼,人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旁边小厮听到了,赶紧堆着笑道:“娘娘,刚才奴才看到四公子往后院子那边方向走去了。” “这混小子!真真是气死我了!”常姨娘跺脚,咬牙低声骂:“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都不懂得陪着他爹爹去招呼。自个儿开溜偷懒去了,难怪讨不到他爹爹欢心!” 冯润嘻嘻笑:“娘,反正我闲着没事做,你帮你把他找回来。” 冯夙跑到后院子,准没什么好事儿。 果然,还真给冯润猜着了。 她在后院子见到冯夙的时候,冯夙正在调戏一个婢女。拽着她,一步步地把她逼到墙角,无处可逃。 然后冯夙谗着一张脸,凑近婢女,嘴巴在她脸颊上一个劲的“叭嗒”“叭嗒”乱亲。 表情猥琐。 动作下流。 第037章 这也太劲爆了吧 那婢女,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龄,身形高挑苗条,鹅蛋脸,深眼窝,高鼻梁,一双大眼睛美丽勾人心魂。 扫眼看上去,五官有几分跟彭城公主相似。 对于冯夙的轻薄,她也不恼。只是红着脸,装腔作势的要推开了他。冯夙目光绿油油,色眼龌龊乱焚,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左一声“心肝”,右一声“宝贝”的叫个不停。 那婢女略略地挣扎了一下。 一张俏脸羞羞答答,欲迎还拒。红着脸,跺着脚,腻着媚音娇滴滴骂:“谁是你的心肝宝贝?” 冯夙嬉笑:“你呀。你是我的心肝宝贝!” “呸,说得比唱还要好听!”婢女斜斜地瞥他一眼,噘着嘴,似嗔非嗔:“冯府上下,略有些姿色的婢女,你都追着叫心肝宝贝。” “从今天开始,我就追着你叫心肝宝贝!”冯夙举手发誓:“其他人,我视而不见,眼中心中就装着你!” 婢女掩嘴娇笑:“真的?” 冯夙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真的真的!” 婢女吃吃地笑:“这还差不多。”无意中一转眼,冷不防就看到冯润站在不远处,正伸长脖子张望过来,看得津津有味。 婢女身子一僵,吓得面无血色。 赶紧伸手将冯夙推开。随后低下头,慌慌张张的走了。很快,消失在转弯角里。 冯夙也看到了冯润。 这小子的脸皮,厚如城墙。竟然面不改色不变,吊儿郎当的走到冯润跟前,歪着头瞅她,呲牙咧嘴问:“二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好个冯夙!”冯润哼了声:“你要不要脸?好的不学,竟然学了如此流氓下流!” “男人女人不流氓下流,又如何生孩儿?”冯夙不以为然:“想爹爹他,就是跟一大堆女人搞流氓下流,才会儿女成群。才会有你我!” 冯润还真服了他! 这些无耻的话也说得出来。 “二姐,刚才那个婢女怎么样?”冯夙嬉皮笑脸,贱贱的问:“虽然她没法跟彭城公主相比,但还是美人胚子一个是不是?” “她是谁?”冯润问。 “她是长乐公主身边的婢女。”冯夙眉飞色舞,口沫横飞:“过些日子我找大哥,把她讨了过来。” 冯润看他一眼:“我包管你不但讨不到,还会被大哥骂个狗血喷头!” 冯夙不信:“怎么会?” 冯润耸耸肩:“不信你就试试,反正被骂的又不是我。” 并不是冯诞舍不得那婢女,而是一直以来,冯诞打心眼里瞧不起常姨娘,也顺带瞧不起她生的儿女。 从小到大,冯润和冯夙就没少受冯诞的白眼。 只是冯夙是个草包,不大会看人眼色。 冯润没心情再纠缠这事。眼珠子一转,凑近冯夙,压低声音道:“夙弟,问你一事儿,如今高公子可在平城?” “在啊。”冯夙眨眨眼睛,煞有介事那样的道:“如今高公子跟青楼一位叫凤香儿的女子打得火热,整天厮混在一起,夜夜笙歌,不知多风流快活。” 冯润瞧瞧他。 板起脸孔,冷不防暴喝一声:“冯夙,你作死是不是?主上都跟我说了,高公子早已回到定州,你还骗我?” 冯夙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主上都跟你说了?” “说了。”冯润道。 冯夙抓耳挠腮。“那你还问我干嘛?”想想不对,一脸狐疑:“主上怎么会跟你说?你是讹我的吧?” 冯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天主上喝多了酒,有点醉了,我套他的话,就给套出来了。” 冯夙一拍脑袋瓜子。恍然大悟:“我说呢,主上好好的,干嘛会跟你说?”自个儿嘀嘀咕咕:“当初还让我保密,不让我泄露半句。不想他跌入你的温柔乡中,倒把这事给交待了。” 拓跋宏没向冯润交待。 冯润冷静下来后,只觉得这事儿疑窦丛生。 巨大的疑问在心中绞成一团团,已憋了长长半年时间。如今好不容易见着冯夙,她非要问个水水落石出不可。 冯润道:“因为主上喝多了酒嘛,说话含含糊糊,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夙弟,你把这事儿给我从头说来,不得有半点隐瞒。” 冯夙信以为真,于是老老实实说了。 果真是拓跋宏设下的计。 冯润进宫后,高飞就回到了定州。年前拓跋宏就找到冯夙,让常姨娘正月初二进宫的时候,对冯润散布高飞跟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的谣言。正月晦日之前,又令冯夙把高飞叫到平城。 正月晦日在苏江河泛舟,高飞跟那位叫凤香儿的青楼女子暧昧,不外是演给冯润看的戏。 拓跋宏之举,不外是要冯润对高飞死心 冯夙道:“高公子岂会喜欢凤香儿这样的庸脂俗粉?若不上主上威胁高公子,要将他和他爹爹抓到牢中,以高公子的性子,岂又会轻易就范?偏偏高公子还笑着对我说,主上是因为太在乎你,才会如此大动干戈。高公子还说,只要你过得好,主上是真心爱你,配合演一场戏又如何?” 冯夙长叹了一声。 为高飞打抱不平:“哎,只可怜了高公子。二姐你有所不知,高公子爹爹旧疾复发,自己忍着身子疼痛上山采药,不幸坠下悬崖,待人发现的时候己是奄奄一息。高公子自平城赶回到定州,他爹爹己去世了,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冯润怒火中烧。不禁咬牙骂:“拓跋宏不是好东西,如此卑鄙下流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二姐胆子真不小,竟然背后骂主上。”忽然听到有人道。 冯润回头一看,原来是冯清。 带着她的婢女莫琴漫蓉,由远而近走过来,很快走到冯润跟前,颇为得意的望向她。 “二姐——”她道:“如果我把你刚才那话学给主上听,你说主上会不会不高兴?” 冯夙跳起来哇哇叫:“五妹你——” 冯润不让他说下去,抢过话头,对冯清皮笑肉不笑:“五妹,你这么喜欢告状,那你就去告好了。嘴巴在你身上,你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呗。” 冯清不可置信:“你不怕?” 冯润惊讶:“我怕什么?” 冯清道:“怕主上不高兴,还怕主上以后会冷落你。” 冯润张大嘴巴,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咦?奇了怪了。主上好好的,为什么会不高兴?为什么会冷落我?主上宠爱我还来不及哪。” 冯清道:“刚才你骂了主上。” 冯润的嘴巴张得更大。双手一摊,很无辜道:“我骂了主上?什么时候骂?我怎么不知道?”转头问冯夙:“夙弟,你听到我骂了没有?” “没有。”冯夙一口否认:“我没听到。” 冯润又再转头问落依和秋儿:“你俩呢?听到了没有?”落依和秋儿摇头,异口同声:“回主子,奴婢也没有听到。” “五妹,你听到没有?他们都说没有听到我骂主上”冯润一副受冤无告的委曲表情,伸出按了按胸口眼泪都几乎要淌下来:“你干嘛冤枉我?” “二姐,你别否认得一干二净,我的耳朵可不聋。”冯清冷笑:“耍无赖,这可是你擅长的伎俩。” “我怎么耍无赖了?”冯润继续装委曲:“我骂了主上些什么?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冯清又再冷笑一声。一字不漏的学着她刚才的话:“拓跋宏不是好东西,如此卑鄙下流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话音还没落,冯润忽然抬手,狠狠地甩了她一记耳光。 “啪啦!”很清脆的一声响。 冯清一张俏丽的脸上顿时有了五个清晰的手指痕。她懵了,她想不到冯润会动粗打她,愣愣的回不过神来。好半天后,这才伸手捂了脸孔,尖叫:“你……你为什么打我?” 众人也懵了,齐齐睁大眼睛。就是冯夙,也惊得一愣一愣的,嘴巴有多大就张得多大。 冯润眼角微微的吊起,平生出几分虚张声势的凌厉气势。厉色道:“冯清,你可知罪?” 冯清完全懵了,结结巴巴问:“知……知什么罪?” 冯润冷声道:“一,你辱骂主上。” 冯清尖叫:“我没有,这些话是你说的——” 话还没说完,冯润又再抬手,不由分说又一个耳光甩过去,很清脆的一声:“啪啦!”冯清又再一声尖叫,她的脸上又再多了五个清晰的手指痕——左右脸颊很对称的各五个。 这妞,真不知好歹! 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拽什么拽? 冯润就不信,她制服不了她。当下用趾高气扬的姿态,板着脸孔教训:“冯清,你是什么身份?也配用这样的语气对本贵人如此说话?真是野丫头!一点规矩也不懂!” 冯清捂着脸孔:“我……我——” 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冯润又再道:“二,你没有规矩,不懂礼数。本贵人再不济,也是当今主上的嫔妃,你见到本贵人,不但没行礼,还大呼小叫,不恭不敬,丝毫不尊重。三,你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本贵人温婉贤淑,端庄大方,举止幽雅,你却信口雌黄,诬告本贵人背后骂主上,到底是什么居心?” 第038章 别怪我心狠手辣 冯夙差点儿憋不住要笑出声来。 他二姐,就是有这个本事,无理狡三分,睁眼说瞎话。如今在宫中呆了大半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倒是学会了长气势,愈发威武了。 冯润又再冷道:“三条罪行加起来,告到主上和太皇太后那儿,五妹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冯润一口咬定是冯清辱骂拓跋宏,冯清也是百口莫辩;冯清没向冯润行礼,对她不恭敬不尊重,这是事实;冯清如果真的向拓跋宏告状,就算不是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却是坐实。 闹到拓跋宏和太皇太后那儿,冯清半点好处也讨不到。 成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说不定,还会因此惹来拓跋宏的厌恶;说不定,还会因此断绝了日后她进宫之路。这,怎么可以? 冯清心生胆怯,终于知道怕了。 眼中渗透了惊恐,浑身凉飕飕。顾不上脸上热辣辣的疼,很屈辱地“扑通”一声跪下来了。 “贵人娘娘饶罪!贵人娘娘饶罪啊!”冯清连连磕头,颤抖着声音道:“望贵人娘娘看在姐妹的情分上,饶了我一命。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望贵人娘娘饶罪!” 冯润心中得意,强忍自己要爆笑的冲动。 其实,她也见不得会真的把这事闹到拓跋宏和太皇太后那儿。孙子兵法有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过是吓唬冯清,杀杀她的锐气而已。 冯润端着贵人娘娘的架子。冷着脸道:“五妹,我大人自有大量,过去的事就既往不咎。但你听好了,从今以后你得学些规矩礼数,要清楚明白你是什么身份,而我又是什么身份,岂能让你放肆?” 冯清跪在那儿,低垂着头。 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她长了十二岁。因是嫡出,爹爹疼爱,兄长捧在手心,素来自觉高人一等,何曾受到如此的屈辱?只觉得自尊百孔千疮,血肉模糊,一时之间,脑袋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冯润不肯如此轻易放过。横眉倒立,大喝一声:“冯清,本贵人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冯清嗫嚅。 “说大声点。”冯润厉声:“本贵人没有听到。” 冯清只得把声音抬高:“听到了!” 冯润瞧了她好一会儿,这才道:“起来吧。下次再这样无礼,本贵人定不会轻易饶你。” 冯清道:“谢谢本贵人开恩,不怪罪。” 冯夙再也憋不住。 肆无忌惮地捧了肚子,笑了个前仰后合,几乎没趴到地上去,直乐得鼻子都冒出泡泡来了。 冯清更是无地自容。 像是被人在面孔上狠狠地打了一锤,五孔流血,金星时冒。羞辱,愤怒,仇恨涌上心头,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眼泪纷纷落下来,满脸泪籍。怕冯润看到,赶紧低下头。 伸手,偷偷把眼泪擦了。 冯清带着莫琴漫蓉离开后,冯夙的笑还停不下来。 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极是幸灾乐祸,边笑边嚷嚷:“哎呀太好玩了!谁让这丫头平日里这么嚣张?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姿态!也该教训教训她了。” 冯润看他一眼。 冯清这丫头是该教训教训,那冯夙这小子呢,他以为他不用教训教训?待冯夙笑饱后,冯润又再板起脸孔,冷声道:“冯夙,你可知罪?” “二姐——”冯夙嬉皮笑脸问:“我知什么罪?” 冯润疾言厉色:“你犯了欺上之罪!高公子之事,弄虚作假,竟然欺骗本贵人,卑鄙龌龊无耻!” 冯夙跳了老高,哇哇大叫:“我又不是存心要欺骗你!是主上指使我干的,我不得不从!” 冯润“哼”了声。 “二姐,我是身不由己好不?”冯夙委曲:“主上让我做的事,我哪敢不服从?如果我胆敢说半个不,谁知道会不会人头落地?” 冯润又再“哼”了声。眼珠子转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事来,问冯夙:“我以前住的房子,是不是还是空着?” 冯夙道:“嗯。” 冯润拍了拍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阿弥陀佛!上天保佑祖宗积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冯夙心惊胆战:“又再怎么啦?” 冯润不理他,转头对落依道:“你赶快到我以前住的房子去,在床底下有一个小箱子,里面的东西都是以前高公子送给我的。你偷偷的把那些东西藏起来,拿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扔了,最好烧掉毁去,千万别让别人看到,特别是给冯清看到,要不我会倒大霉,吃不了兜着走。” 落依“诺”了声,连忙去了。 冯润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这事是事关重大,万万不能大意。秋儿,你师跟落依一起去,可别出什么事儿了。” 秋儿一听,也赶紧去了。 周围没人,就剩下冯夙。 他埋怨:“二姐你也是的!高公子送给你的东西你也敢收着,万一给主上知道了,就有你好看!” 好看个屁! 冯润再蠢,也没蠢到还保留着对她不利的东西。床底下小箱子是有,不外是装了些胭脂粉盒,还有一些儿时小玩儿,无关痛痒。 不外是支开落依和秋儿而已。 她朝冯夙走近一步,嘴巴凑近他耳际边:“到你房里去,找一件下人的衣服给我,我要化成小厮的样出去。还有,我身上一个铜钱也没,还好出宫的时候为了显摆身份,特地打扮了一番,把好些值钱的首饰挂在头上身上,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好东西,我吃亏点,跟你换一百两银子。” “二姐——”冯夙张大嘴巴:“你要去哪儿?” “定州。”冯润道:“我要去找高公子。” 冯夙吓得不轻,差点儿坐不稳摔到地上去。“二姐,你……你……你要去定州?”战战兢兢问:“给主上知道了,那怎么办?” 冯润道:“不管了,先离开冯府再说。” 冯夙缩着脖子,一个劲的往后退,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我可不帮你,如果给主上知道了,倒大霉的是我,吃不了兜着走也是我!我可不想蹚浑这趟水。”拔腿,就要鞋底抹油溜走。 冯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冯夙,你不想蹚浑这趟水,但也由不得你了。”她很不厚道地连恐带吓,阴森森道:“我告诉你,其实我并没有套主上的话,是我心中怀疑,因此讹你的。谁知你这样蠢,竟然一五一十告诉我了,如果我添油加醋告到主上那儿,你还是要倒大霉,吃不了兜着走!还有冯夙,如果你不帮我,别怪我丑话说在前,我小气,定会对你进行疯狂报复,到时候别怪我心狠手辣,把你整得生不如死!” 冯夙听到毛骨悚然。 再次蹦了老高。伸出手指头,指了冯润:“你……你,你——”气得无法说出话来。 冯润极粗鲁的把他的手指头拍开。穷凶极恶地双眼一瞪:“我什么我?我就是最毒妇人心,那又怎么样?” 冯夙道:“如果我放你走了,那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冯润嗤之以鼻:“我不说,你不说,有谁知道我是你放走的?” “他们不会查?”冯夙巴眨着眼睛。 冯润道:“你死口不认,那不就行了?反正又没人证。”仿佛变脸那样,刚才的气势汹汹不见了,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还配上哭腔:“夙弟,刚才你都说了,高公子很可怜是不是?爹爹没了,又跟我有情人成不了眷属,人生最悲哀之事莫过如此!夙弟,看在以前在定州,高公子常常陪你玩耍的份上,就做做好心事,伸出援助之手帮我一下可好?” 冯夙挠挠头,又是抓耳又是挠腮的。 只得无奈道:“好好好,我帮!我帮!还不行吗?” 冯润笑逐颜开:“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冯夙不受宠,住的院子较偏僻,在后院子的北小角。此时奴仆们都到前厅去忙活去了,周围静悄悄的。 冯夙找来了一套干净的下人衣服,冯润换上了。还把自己的头发剪了一些下来当胡子,贴在上下唇侧,两颊,下颌,鬓角。未了意犹未尽,在脸的左下方点了一颗媒婆痣。 “天哪!”冯夙盯着她看,嫌弃道:“这么丑!” 冯润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我的易容术是不是很高超?”她扬起下巴,挺得意的道:“以前在定州的时候,我跟高公子学的,尽管只是学了皮毛,却足够蒙人了,让人看不出我的庐山真面目。” 冯夙凑近去认真看了一下:“扫眼看去认不出来。但看仔细了,还是从眉眼间知道是你。” 冯润拿了一块布,包了银两。 取下头上的紫晶御凤钗,红珊瑚蝙蝠簪,摘下耳朵挂着的镶红宝石圆形白玉圈耳环,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手腕上的翡翠手镯,裙带上坠着的白玉脂玉佩。 这些首饰冯润没有交给冯夙。 而是扯了一件衣服,扯成几条布条,分别把首饰包好了,绑在小腿大腿双臂上。耳环凤钗体积比较小,则塞在裙角衣角的缝里。 第039章 还如此胆大妄为 冯夙目瞪口呆:“二姐,你这是干什么?” 冯润给他解释:“如果银两被人抢或是弄不见了,我还有身上的这些首饰。首饰藏在不同的地方,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跟狡兔三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我能够成功出逃,就是到不了定州找不到高公子,这些东西拿去当了也足够我衣食无忧。” 冯夙哇哇叫:“二姐,你怎么这样无赖?又说拿你的首饰换银两!如今我的银两要了,首饰却不给我。”伸手要抢她包银子的包袱。 冯润推开他,把包袱塞到胸前的衣服中。 一边道:“嚷什么嚷?我一个女子流浪在外面,身上没些值钱的东西怎么行?你在这儿有吃有住,什么也不缺,还跟我抢!一点扶危济困解囊相助之心也没有,你还真好意思!” 冯夙气死:“如果不是前些日子手气好,连续赌赢了,我能攒上这些银子?你倒好,连赌本也不给我留一点?” 冯润不理他,扬长而去。 不远处是北小门。 冯润神不知鬼不觉溜出门去。 走出长长的小胡同,再转一个弯,便是马路。往前走了一段路,那儿有一家客栈,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那匹瘦弱的小黄马正在低头吃草。一位看上去是马车夫的中年男子叼根草,站在一旁看着。 他不经意的转头过来。 看到了正在急步快走的冯润。于是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这位台兄要到哪儿去?要不要坐马车?” “要出城,去不去?”冯润压低嗓子问。 马车夫点头哈腰,陪着笑道:“小人的马车是为了挣钱吃上一口饭,只要台兄愿意出钱,小人那儿都去。” 冯润道:“出城往武州河方向,到西堂口码头。”她问:“多少银子?” 马车夫道:“这儿离西堂口码头挺远,二两银子吧。” 冯润对银子也没什么概念,不过想着能省点就省点,出门在外,不能太浪费,要不银子花光了还没能定州,那就得饿肚子睡大街了。因此跟马车夫讨价还价:“二两银子?太贵了吧?一两银子,去不去?” “一两银子太少!”马车夫摇头道:“西堂口码头离这儿有将近十里路,平常小人都收二两银子。” “一两银子。”冯润坚持:“多没有了。” “台兄,再加些行不?”马车夫道:“加多五钱银子。如果不是今日客人少,没什么生意可做,这价钱我还不愿意呢。” 冯润没时间跟他多费话。 于是道:“好,那就一两半银子。” 上了马车,冯润把帘子拉了下来。她很紧张,一颗心突突的乱跳着,身子微微颤抖,手心湿漉漉的却很冰凉,不住地透出了冷汗。 心中一个劲的安慰自己:不要怕冯润!不要怕!只要离开了平城,那你就安全了。 她记得,那次跟高飞私奔,高飞道:“我们出城往武州河方向而去。到了西堂口码头,待马车离开后,我们找另外一辆马车,往南边而去。”这招,叫声东击西! 到了南边后,冯润想,她雇一艘小船,往定州而去。 她在定州呆了整整六年。想着以前跟高飞走大街串小巷,好吃好玩的全不放过,比起如今呆在深宫中的沉闷生活,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跟高飞在一起,要跟拓跋宏在一起幸福吧?至少高飞爱她,而拓跋宏,他心里何曾有过她? 这样一想,冯润就觉得她这次出逃,最正确不过。 马车走了好长一段路,七拐八弯的,好半天后终于停了下来。 马车夫道:“台兄,到啦。” 到西堂口码头啦?这么快?为了预防万一被人看到,冯润把车厢帘子全拉下来,捂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外面,听到马车夫这一说,也没怀疑有诈,看也没看,就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跳下去才发觉,原来被骗了。 这哪里是西堂口码头? 是在前面在一座华丽气派的大宅子前。杨柳依依,流水潺潺的曲径通幽处,青漆高楼,红漆大门,屋顶上覆绿色琉璃瓦,门前左右两边各屹立一尊石狮,威武非凡地对来人张牙舞爪。 大门匾额龙飞凤舞写着四个鲜卑字:“任城王府”。 门前站着拓跋澄,还有一位雍容华贵娇俏动人的年轻女子——她是拓跋澄的妻子,任城王妃。 见到冯润,迎上前来。 齐声道:“见过大冯贵人娘娘。” 冯润张大嘴巴,吓得魂不附体。惊慌失措之下,闪过脑海里的念头,就是来个三十六计,逃为上计。 当下拔腿就跑。 不想拓跋澄身子一闪,动作迅速,一阵风似的,瞬间已飞身到她跟前。拦住了冯润的去路。 嘴角噙着笑意:“娘娘,既然到了我王府门前,何不进来坐坐?” 冯润跑不掉,只好站住。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装了一脸茫然,粗着嗓子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拓跋澄脸上笑意更浓:“娘娘好本事,不但化装术了得,容貌像汉子,连说话的声音也像汉子。佩服,佩服!” 呸,睁眼说瞎话! 如果她的化装术了得,他能净她看穿?冯润索性不装了,腰一叉,眼睛一瞪,像个泼妇般,嚷嚷:“任城王爷,你快让开,好狗不挡路。” 拓跋澄也不生气,笑道:“请问娘娘,你要到哪儿去?” “你别管我到哪儿去,快让开!”冯润急火攻心:“别挡着我,担搁了我的宝贵时间!还有,你可别告诉别人你见到我——特别是主上,万万不能说。要不我就死定了。” “娘娘——”拓跋澄轻声道:“迟了。” 冯润瞪他:“什么迟了?” “你的行踪,瞒不过主上。”拓跋澄道:“那马车夫,是主上身边的一名侍卫。如今主上正在我王府中等着娘娘到来呢。” 冯润傻了眼。 又是震惊,又是慌乱,又是害怕,双脚一软,差点儿要跌到地上去。估计,她活不成了,估计,她的脑袋得分家了。 过了好半天后,冯润的七魂八魄渐渐回归原位。 这个时候倒平静了下来,既然是命中注定,逃不过,不如接受事实,做那些无谓的挣扎。 她问拓跋澄:“主上到来有多久了?” 拓跋澄道:“刚刚到。” 冯润哼了声:“他行动倒也迅速!”忍不住讥讽:“不愧是九五至尊的国君,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任城王妃望向她,脸上掩饰不住惊诧。 这大冯贵人,用“胆大妄为”这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偏偏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得到主上另眼相看,这也是一奇。 拓跋澄对冯润一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冯润强自镇定,死撑着伪装坚强。背脊一挺,脑袋一昂,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随着拓跋澄和他的王妃走了进去。 空荡荡的大厅堂就坐着拓跋宏一人。 他懒洋洋的坐在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双素手闲然地把玩着一只杯子,看上去有说不出的悠然。 拓跋澄走了近去笑道:“陛下,大冯贵人娘娘到了。” 到底心虚,冯润不敢看拓跋宏。 眼角的余光却偷偷瞄他。看到拓跋宏抬眼看她,面色淡淡的,有着几分慵懒,喜怒无迹可寻。 尽管如此,冯润还是很窝囊废的一哆嗦。 走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身子伏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用眼角的余光鬼鬼祟祟地偷瞄他。 此时冯润的样子有说不出的滑稽。 戴着小帽,穿着黑色的粗布衣服,脚下是一双黑布面鞋。脸的左下方很滑稽的点上了一颗媒婆痣,更滑稽的是她的上下唇侧,两颊,下颌,鬓角还贴上了胡子,有些毛发已脱落下来,她还不觉晓。 拓跋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的装扮实在是太搞笑,终归忍不住,突然把头扭过一边,偷偷的窃笑了一下。 拓跋澄为冯润揪紧了心。 看到拓跋宏如此,不觉暗中舒了口气。既然拓跋宏还有心情窃笑,那就证明他对于冯润的出逃尽管恼怒,可也没恼怒到要将她就严加惩处的地步。 拓跋宏又再转头看冯润。 淡淡的道:“大冯贵人,你可知罪?”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一个大男人,也不给人爽快点,如此叽歪。——冯润想归想,可不敢说,要不会罪加一等。 低头嗫嚅:“知罪。” 拓跋宏问:“知什么罪?” 冯润道:“欺君出逃罪。” 拓跋宏又再问:“那你可知道,欺君出逃罪的下场是什么吗?” 冯润木着一张脸道:“挖眼睛?割鼻子?切舌头?跺去手足,扔到粪池里,做人彘?” 拓跋宏问:“你不怕?” 冯润老老实实回答:“怕。” 拓跋宏道:“既然怕,那你为什么还如此胆大妄为?” 冯润不吭声。 拓跋宏话锋一转:“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平城?” 冯润喃喃:“妾还真的以为妾逃得出。哪里知道千算万算,还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想了想,抱着一线希望,试探那样的小心翼翼道:“陛下,能不能放妾一条生路?不斩头?斩头太残忍了,要不给妾处以放刑?” 第040章 只能想如此下策 拓跋宏脸色微微一沉。 “你就这么想放刑?”淡淡的嗓音,带着令不人易察觉的颤动,像是压抑着某种怒火,弥漫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拓跋澄看到气氛不对,连忙圆场:“娘娘,放刑可不是单单被废除妃位,贬为庶民,驱出平城这么简单。被放刑出宫的罪妃,不但身败名裂,还一辈子背负着贱籍,罪衣罪裙不能离家,家人不能认,路人不得相助,分文全无,饥寒交迫,就是沿途行乞,也没人敢施舍。最终结果是冻死或是饿死在荒山野岭,连收尸的人也没有。” 冯润怔怔的。 一张小脸白得像了白纸那样,一点血色也没。她没想到,放刑出宫,好会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全身都紧张着,一颗心“突突”地乱跳着。大脑不能指挥自己,无助,茫然,不知所措过。 拓跋宏于心不甘。微微的一挑眉,将怒气收敛。 淡淡道:“大冯贵人,你想放刑,朕也可成全你。只是可惜了冯夙,他因为助你出逃,会被连累,就是没被禁锢终身,也会被贬为庶民,发放到边境。常姨娘倒是幸免,但你和冯夙出事了,你想想,她的日子可好过?” 不愧是九五至尊的国君,不是一般的聪明得很。知道冯润的七寸在哪,一击就中,又狠又准。 胳膊拧不过大腿是不是? 冯润怯懦了,大气也不敢透,空余一个伪装坚强的架势。喃喃:“冯夙不是向你告密,立功了么?怎么还被连累!” 拓跋宏悠悠的问上一句:“冯夙什么时候向朕告密?” “不是他向你告密,你又怎么会这么快知道妾出逃?”冯润冷哼声道。 拓跋宏瞥了她一眼:“你以为你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朕的一双眼睛?——你教训冯清,倒是威风得很啊,贵人娘娘的架子端得挺有气势。” “你派人暗中监视妾?”冯润明白过来。 拓跋宏不语。 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冯润一张脸原本有些苍白的脸,冷不防就涨了通红。想着自己教训冯清趾高气扬的姿态,拓跋宏竟然如此清楚,顿时羞窘不已,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大缝,好让自己钻了进去。 拓跋宏盯着冯润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走近冯润,然后低头,居高临下凝视她。一双眼眸,黑森森,幽磷磷,喜怒莫辩,就像荒野庙堂里供奉的神像,诡谲神秘,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这使冯润心惊胆战,吓得直哆嗦。 “大冯贵人——”拓跋宏嘴角微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色,不紧不慢问:“你还想放刑么?” 冯润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回答:“不想了。”想了想,强撑着问:“那妾会受到什么刑罚?” 拓跋宏反问:“你说呢?会受到什么刑罚?” 冯润几乎要崩溃。 堂堂一个男人,怎么就如此磨叽?就不能给个痛快?非得要玩老猫戏耗子的游戏?——老猫攫到耗子,没马上吃掉,而是松一阵紧一阵好生玩弄一番,其中不泛成分。 冯润咬了咬牙道:“砍头?” 拓跋宏问:“你有几个头?” 冯润又再咬牙道:“一个。” 拓跋宏淡淡道:“你只有一个头,砍掉了就没了。” 冯润不吭声。 拓跋宏凝视着她的眸子愈发幽深。又再道:“朕可以放过你,既让你人头安安稳稳的挂在你脖子上,又不让你受任何处罚,把你出逃之事瞒下来。但朕,必须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冯润巴眨着眼睛问。 拓跋宏蹲下来,嘴巴凑到她耳际边,用了只有她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上朕的床,陪寝一百次!” 这话太惊悚,冯润直惊到一个屁股就跌坐到地上去。 这拓跋宏,居然能够面不改色,淡定而又无耻的提出这个龌龊的条件,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拓跋澄和他的王妃面面相觑。 只见拓跋宏站了起来,脸上似笑非笑。淡淡地问:“大冯贵人,这条件你可答应?” 冯润想,她能不答应么?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也为着冯夙与常姨娘着想,不得不从。因此哭丧着一张脸,嗫嚅:“妾答应。” 拓跋宏满意了。 浅浅一笑:“希望你可不要食言。” 冯润道:“妾不敢。” 拓跋宏抬眼对任城王妃道:“烦劳任城王妃,带大冯贵人去更衣。她这身打扮,实在是不堪入目。” 任城王妃“诺”了声。 走过来扶起冯润,笑道:“娘娘这边请。” 这任城王妃,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龄。是个温婉的女子,气质沉稳,眉目疏朗,言行举止,尽显大家风范。 她把冯润带进她房里,令婢女捧来一盆清水。 冯润把脸上的冒充胡子的毛发扯掉了。洗了脸,换上任城王妃为她备好的衣服,梳妆打扮了一番,梳头,画眉,涂脂抹粉。 镜子中的冯润,与刚才的形象判若两人。 脸儿水嫩,肌肤吹弹可破。一双大眼睛妩媚动人,有一种引人遐思的风情,仿佛携着一把风,一吹就吹到人的心窝里。 任城王妃含笑道:“娘娘这一打扮,真是光彩照人。” 冯润郁郁不乐嘟哝:“自古红颜多薄命。” “娘娘为何有此言?”任城王妃惊诧。又再道:“主上对娘娘甚是爱护。为了不使娘娘难堪,娘娘到来之时,主上令王爷将王府中的下人全驱赶到后院去,还吟咏王爷和妾,此时出逃之事不得张扬。主上此举,是为了娘娘着想,可见主上对娘娘的宠爱。” “他是为了自己的颜面着想吧?”冯润并不认可,冷笑:“我在他眼皮底下出逃,传了出去,他面上无光。” 任城王妃微笑:“娘娘不觉得,主上对娘娘极好?就是望向娘娘的目光,也是充满了柔情蜜意。” “不觉得。”冯润答得飞快:“我只是觉得,主上望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杀气。” 任城王妃心中叹息。 都说当局者迷,此话最正确不过。 大厅堂里,只有拓跋宏和拓跋澄。 拓跋澄取出一个白色瓶子,交到拓跋宏手中:“这是卫郎中所配制的麝香丸,里面有一百颗。卫郎中说,麝香为贵重药材,能够医治很多疾病,如开窍醒神,活血通经,止痛等等。但麝香也有弊处,阴虚体弱的人不能用,还有,女子用多了麝香是不能生育。不过卫郎中说了,这麝香丸,不但有麝香,还有其他三十多种药材,经千锤百炼制作而成,麝香味儿完全嗅不到,对女子日后的生育也没有影响。” 拓跋宏接过:“如何使用?” 拓跋澄道:“房事后半个时辰之内,口服一颗,便能起到避孕的作用。麝香丸停服后,身体经调养一年半载,便大可生育孩儿。” “任城王,辛苦了。”拓跋宏道:“因为此事不能让外人知道,也只能指使你去做。” “我不辛苦。”拓跋澄道:“只是卫郎中住在深山野林中,行踪不定,且性情古怪,纵有高超医术,也不轻易给人看病。找他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找到了,磨破了嘴皮,软磨硬泡,这才答应下来。这麝香丸制作,用了大半年时间,也是好事多磨。” 拓跋宏神情有些哀伤。 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她进宫了这么久,朕常常让她到宣光殿侍寝,可每次朕总是压抑着,不敢碰她,就是担心,她会怀上孩子。子贵母死这制度太残忍。朕的母妃死在这制度,朕不想看她也死在这制度上。” ——她,自是指冯润。 “皇祖母心思,朕心里是清楚。”顿一顿,拓跋宏又再道:“要想她活下来,也只能想如此下策了。” 拓跋澄斗胆问:“大冯贵人的心不在你这,你也不介意?” “介意,怎么不介意?”拓跋宏苦笑:“朕也是没有想到,她居然有这个本事,能够挑起朕不易在外人面前暴露的怒气,还一而再,再而三。”脸色一凛,语气不容质疑:“不管怎么说,她是朕的女人,就算心不在朕这,她一辈子都是朕的女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拓跋澄一笑,不语。 拓跋宏的性儿,他了解。 不满三岁,因立为太子,生母被赐死;五岁那年,父亲献文帝因为对太皇太后的专权反感,跟她对着干,结果斗不过,被迫让位,年幼的拓跋宏登上国君之位;十岁的时候,父亲献文帝无故暴毙。 外面谣传,献文帝之死是太皇太后下的毒手。因为太皇太后高超的政治智慧和钢铁般的手腕,令人不寒而颤,谣传管谣传,没人敢追究。 幼年时的拓跋宏,因过于聪慧,太皇太后忌惮,担心日后对自己不利,几次三番地想废除他。 拓跋宏是在近乎虐待的环境下成长。 如今太皇太后还是大权在握,拓跋宏不能作主,事事要向太皇太后禀报,得到许可才能去做。 拓跋宏的性格,难免压抑。 而冯润,古灵精怪,肆意率性,爱恨形于表。平庸的生活由她过来,便是妙曼多姿活色生香,好玩,有趣,真实随性而不矫情。 这如一股清新之风,为拓跋宏沉闷的生活送来欣喜,拓跋宏迷恋她,欲罢不能,也是理所当然。 第041章 床上那一抹红色 冯润换好衣服,打扮了一番出来后,便随着拓跋宏出了任城王府。冯府的宴席还没结束,他们就坐上马车,身后跟着侍卫,直奔冯府而去。 马车厢宽敞。 松木的车厢,绘着各种花鸟为背景,清雅生动别有韵味。坐位铺着墨绿色的锦褥,宽大的靠垫放在一旁。 一股特制的熏香味儿,幽幽地散发着。 冯润缩在车厢最靠里的一角,离拓跋宏远远的。这使拓跋宏不满:“大冯贵人,你就不能朝朕坐近点?” 冯润略略挪了挪屁股,朝他坐近了一点点。 拓跋宏又再道:“再近点。”冯润只得又再近点。拓跋宏还是不满意,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地方:“坐到这儿来。” 冯润没动。 拓跋宏瞧了她一下。随后他身子朝她挪近去,慢慢的,一点点地相逼近。冯润浑身紧张,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猛烈地撞击着,脸红耳赤,手足无措,一下一下往后退。 最后退到车厢角,无处可退。 拓跋宏把冯润逼到车厢角,停下来。一只手撑在车厢墙,胸膛紧贴着她,随后用了肆无忌惮的目光,炙炙地看她。 “陛下——”冯润战战兢兢:“你……你干嘛?” 拓跋宏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兴致勃勃欣赏着她的窘相。他问:“朕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怕什么?” “不是也差不多。”冯润嘀嘀咕咕。 “你说什么?”拓跋宏眉毛一挑:“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朕听不清楚。” 冯润身子一缩。声音略略抬高了些,却不敢把刚才的话重复:“陛下是九五至尊的国君,不是洪水猛兽。” 拓跋宏问:“你怕朕?” 冯润也没否认,回答得飞快:“怕。” “为什么?”拓跋宏又再问。 呸,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既然他如此问,冯润也不怕说,估计说了拓跋宏也不会砍她的头,大不了将陪寝一百次,升为陪寝一千次。 当下冯润背脊一挺,脑袋一昂。 视死如归般的道:“你是九五至尊的国君,权力至高无上,你要杀死妾,如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你让妾往东,妾不能往西,你要妾站着死,妾不能坐着死!” 拓跋宏望向她,似笑非笑:“说得你好像是小绵羊似的。” 冯润巴眨着眼睛,很理直气壮道:“妾就是小绵羊。” 拓跋宏终归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带着许些软糯,有着沙沙的质感。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往冯润脑袋瓜子一弹,边笑边道:“什么小绵羊?压根儿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又再道:“不过朕喜欢。” 冯润不吭声。 还好,拓跋宏没有对她进一步的轻薄动作。 尽管如此,冯润一颗心还是狂跳不停。她拼命地抿紧嘴唇,满面通红,那红晕,从脸颊浸到脖子里。 马车到了冯府附近,停了下来。 众人看到拓跋宏拉着冯润的手,与她五指交缠十指紧扣,从大门缓缓走进来,顿时惊讶万分。 更惊讶的是冯夙。 吓得不轻,那表情,简直就是白日撞到鬼。直惊得眼睛都直了,嘴巴呈o型大张着,伸手指着冯润,嘴唇哆嗦着。 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冯熙迎上前,一脸疑惑:“陛下和娘娘不是一直在侧厅吗?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拓跋宏微笑:“润儿是有些闷,想周围走走。朕就陪着她,到周围走走,走着走着,无意中就走出府,到附近逛逛。”——“润儿”这两个字,叫得甚为亲热。 冯润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落到常姨娘耳中,却是满心喜悦,不觉眉开眼笑,有着扬眉吐气的感觉。 冯夙嘴唇哆嗦了半天。 终于吐得出声音来了:“二姐,你……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常姨娘就拍掉他指着冯润的手指。嗔怪:“哎呀夙儿,今儿娘娘的身份不同往日,你怎么还叫娘娘为二姐呢?以前呢,娘娘是冯府的二小姐,因为是庶出,很多人不放在眼里。如今进了宫,是太皇太后和主上亲封的贵人娘娘,身份地位自是跟以前不同了。按规矩,别说是你,就是你爹爹你大哥,还有冯府上下人,都得向娘娘行礼请安,道一句娘娘吉祥。” 目光一飘,落到不远处的冯诞脸上。 她抿嘴一笑说:“大公子,你说是不是?” 冯诞看她一眼,眼神厌恶。 拓跋宏与冯诞素来亲厚,冯润出逃之事冯诞也知晓。他目光投向冯润,话中有话:“娘娘是太皇太后和主上亲封的贵人娘娘,身份地位是跟以前不同,望娘娘谨守宫规,不负皇恩,别做出有损冯家声望之事。” 常姨娘咻咻嘴,很不高兴道:“大公子言之过重,娘娘怎么会做出有损冯家声望之事来?” 冯诞冷笑一声:“我不正是提醒娘娘吗?想必娘娘心里也有数。” 冯润装了没听到。对拓跋宏甜甜一笑:“陛下,天色不早了,宴席之后,我们就回宫吧。” 拓跋宏倒也配合,微笑:“好。” 冯清远远的站着。一张脸还红肿,涂了厚厚的粉,勉强把脸上的手指痕掩盖了。 她目光一动也不动看着拓跋宏。 此时拓跋宏的手还紧握着冯润的手,五指交缠,十指紧扣。他微微垂下眼眸,视线落到冯润脸上,嘴角略翘,笑意印在眉眼间。 冯清不觉意态凄然。 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跌啊跌的,一直堕落,堕落,足不到地,像是摔到万丈深渊。 长乐公主站在她身边:“四妹,你的脸怎么啦?” 冯清低头,支支吾吾:“没……没什么。刚才脸上有一只蚊子,拍得用力了些,结果……结果就成了这个样子。” 长乐公主疑惑。 不过看到冯清不愿意说,就没问了。 那边的冯夙,不时鬼鬼祟祟的伸长脖子朝冯润张望,三番四次的要走上前问究竟。无奈冯润聪明得很,知道他有此举,因此身子紧紧贴着拓跋宏,寸步不离左右。 冯夙不敢上前,直恨得牙痒痒的。 好不容易逮到落依。 差她去问:“娘娘什么时候还我一百两银子?”他全副家当都搜出来了,连赌本都不曾留。既然二姐没逃出去,继续回宫中做她的贵人娘娘,银子总不能吞了去,得归回原主吧? 没一会儿落依过来给他回话:“主子说,银子没有,命有一条!有本事的话,你拿她的命去。” 冯夙气得真跳脚。 却也无奈。谁让他有这么一个缺德而又无赖之极的亲姐姐呢?活该他倒霉,白白损了一百两银子。 夜里,冯润到宣光殿侍寝。 拓跋宏早已洗干净,躺在床上等候她了。这一晚,对拓跋宏来说,是异常欢快的一晚;对冯润来说,是异常难堪的一晚。 床上那一抹红色,闪瞎了俩人的眼睛。 冯润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正月晦日那天,她喝醉了,人事不知。拓跋宏给她擦身子,换衣服,后来他也承认了“朕将你怎么样了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她真的以为,他将她怎么样了。哪里知道,其实他并没将她怎么样。 拓跋宏也想不到,这是冯润的第一次。 她与高飞这么暧昧,他以为,两人早已暗渡陈仓。 他误会了她。 笑,不觉就扬上他的眉梢。“润儿——”他抱紧了她,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在她耳际旁轻声细语:“你可听过这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冯润在他怀里,无法挣扎掉,只好随着他抱。素不知,此时她脸泛红晕,春色撩人,羞羞答答,有说不出的妖俏动人。 她道:“听说过。” 拓跋宏问:“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冯润道:“握着你的手,与你一起到老。” 拓跋宏道:“这话源于《诗经》‘邶风’里的《击鼓》篇,原句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士兵们在上战场之前立下的誓约,一同奔赴沙场,无论生死都要在一起,同甘共苦的兄弟情谊。” 冯润“哦”了声。 拓跋宏握着她的手。 凝视着她,眼神温柔:“此刻朕握着你的手,代表着朕的真心放在你手中,与你的双手交相执握,伴着你一起垂垂老去,无论生死,都要在一起。” 冯润愣愣的看着。 这到底是他的真心,抑或,一时之兴? 拓跋宏松开冯润。起床,拿出一个白色瓶子,取了一颗黑色的小药丸,倒了小半碗水,递到冯润跟前。 温声道:“把这麝香丸吞服了吧。” “这是什么?”冯润一脸警惕:“不会是毒药吧?” 拓跋宏无奈的看她,轻声道:“忘了刚才朕跟你说的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朕的心愿。” 冯润不肯接:“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吞服麝香丸?” 拓跋宏拿她没折,只得道:“麝香丸可以避孕,吞服后就不会有孩子。” “真的?”冯润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下来。眉开眼笑接过麝香丸,和着小半碗水,一口的吞服下去。 只要不怀上孩子,什么都好说。 不就是陪寝一百次吗?冯润想,估摸,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反正,已有了第一次,一百次,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第042章 像媚惑人的妖精 过了半个月,是冯润十五岁生日。 因为已进宫为妃,所以及笄礼就免了。但各人都送了礼物,就是常姨娘,一大早到宫中来,先是向太皇太后请安,然后到汀兰宫来给冯润祝贺。 常姨娘坐了没一会儿,就挺八卦的打听:“娘娘,太皇太后打赏什么礼物给你?” 冯润道:“打赏一块玉佩。” “一块玉佩啊?”常姨娘失望。 双蒙站立在一旁,笑道:“常姨娘,太皇太后打赏给主人的玉佩,可是罕见的凤血玉呢。” “真的?”常姨娘眼睛一亮,眉开眼笑:“凤血玉我倒是听说过,可没有亲眼见到。我听说,是人死的时候落葬,作为衔玉的玉器,被强行塞入人口。若是那人刚断气,一口气咽下的当时玉被塞入,便会随气落入咽喉,进入血管密布之中。放上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便会形成鲜红的血玉。” 双蒙道:“凤血玉不但名贵,有通灵,还能带来好运,挡煞避邪。” 常姨娘喜滋滋:“给我看看,让我见识见识。” 冯润下巴往旁边的桌子一扬:“呶,放在上面的那个盒子里。” 常姨娘走过去将盒子打开,把玉佩拿在手中。 认真地端详了一番。嘴里“啧啧”有声:“这凤血玉,真真是好东西。遍体晶莹透彻,色泽圆润,当中有一道殷红似血的颜色在玉中凝聚成丝,血丝在玉中隐隐现现。”又再道:“玉佩上雕葫芦、花叶、蔓枝。葫芦是‘福’‘禄’谐音,是福、寿、禄的意思;花叶、蔓枝,则是子孙万代之意——取葫芦内多籽,蔓与万谐音。娘娘,太皇太后送你这块玉佩,莫不是希望你能够为主上生下皇子,娘娘你可要争气哇,不辜负太皇太后的期望。” 冯润没好气:“娘,你每次见到我,永远以生孩儿为话题。难道除了生孩儿,就没别的说?” 常姨娘悻悻:“娘关心你,为你好呀是不是?” 冯润懒得理她。 为鹦鹉喂食。 “娘娘——”常姨娘不罢休,又再唠叨:“如果你能够生下皇子,当上皇后娘娘,娘脸上就有光了。到时候腰板挺得直,说话声音响亮,双眼一瞪,下人屁不敢放。” 冯润白她一眼,抢白:“娘,如今冯府由你管家,难道你腰板没挺得直,说话声音没响亮?” 常姨娘郁郁不乐:“娘娘,你有所不知,如今府中很多事儿都是由长乐公主这个长媳打理,哪里还轮到我这个姨娘说话的份?”叹了一口气道:“娘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你弟弟不争气,靠不上,老是惹事生非,三头两日被你训,害我被连累,在冯府愈发抬不起头来。” “夙弟又再惹上了什么事儿?”冯润随口问。 “前几日他调戏长乐公主身边的一位婢女,俩人勾三搭四打得火热的时候,被大公子看到了,教训了你弟弟一番。”常姨娘道:“那婢女,还真是害人精,竟然因此跳井死了。大公子把此事告到你爹爹那儿,你爹爹大怒,训了一顿,责令他到宗祠罚跪,面壁思过一个月。” 冯润问:“那婢女,是不是长得有几分像彭城公主?” 常姨娘瞠目:“你怎么知道?” 冯润耸耸肩:“爹生日那天,我不是回冯府嘛,然后见过那婢女。” “上辈子我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来?”常姨娘烦恼不已,长叹一声:“整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不是跟市井无赖在一起,就是跟屠鸡宰独者鬼混,骂了好多次,一点也不知悔改。” “子不教母之过!”冯润落井下石,幸灾乐祸道:“你那没出息的儿子那副德性,全是给你惯出来的。” 常姨娘瞪她一眼:“呸,什么子不教母之过?我识字不多,但还是懂得子不教是父之过,跟母又有什么关系?” 她倒撇了个干净。 随后把那没出息儿子抛到一边去,绕回到刚才的话题来:“娘娘,主上打赏了什么礼物给你?” 冯润扯了领口,掏出一个手拇指般大小的狼形挂件给她看:“呃,主上送了这个。” 太皇太后打赏的凤血玉佩扔到一边去,而拓跋宏送的礼物而如此珍惜挂在脖子上。常姨娘心中好奇,连忙伸头过去看到底是什么稀奇宝物。 瞅了好一会儿,纳闷:“这是什么东西?” “骨角雕刻。”冯润答。 “这玩儿不值什么钱吧?”常姨娘问。 冯润嘻嘻笑:“礼轻情意重。” 鹦鹉已吃饱,这个时候忽然来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把冯润平日里的说话腔调,学了惟妙惟肖。 双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主子,这鹦鹉倒也聪明。前两日你在它跟前念了几次,它竟然记住了。” 常姨娘莫名其妙:“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润不答。 鹦鹉扬起头,忽然就唱起歌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唱了个鬼哭狼嚎,撕云裂帛。 冯润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鹦鹉,不但聪明,还精灵古怪。 常姨娘恨铁不成钢。 伸手要戳冯润的额头,想想不适当,把手放下了。嘟哝:“真搞不懂,主上就打赏了这么一个不值钱的玩儿,也能没心没肺的开心成这个样子!我看是你脑袋被门夹扁了,脑汁全跑掉了,蠢成如此!” 冯润回她一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常姨娘只有气得直跺脚的份, 这狼形状的骨角雕刻,是去年冯诞迎娶长乐公主的时候,冯润在大街头的一个小工艺品摊看上的。 自当铺出来的时候,冯润本想照原路返回去买,因第一坊的四个彪形大汉出现,一场打斗之后,骨角雕刻就没买。 冯润没想到,拓跋宏回冯府之后,就令人去买了。 之后一直没寻到机会送给她。今天一大早上,拓跋宏把狼形状的骨角雕刻作为生辰礼物,打赏给冯润上。 他道:“尽管朕不能够像狼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润儿,朕保证,朕这辈子定要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死不渝。” 不管此话真与假,冯润还是感动了。 晚上泡浴后,冯润站在铜镜中看自己。 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长开来了,不再是干巴巴,浑身没有二两肉。不知不觉中,她的身形变得婀娜多姿起来,竟然腰是腰,胸是胸,臀是臀,一双大长腿,格外的销魂。 这让冯润措手不及。 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一笑。这笑,真的是媚眼如丝,有着倾国倾城的味儿,像个媚惑人的妖精。 如此的风情万种,是不是可以把拓跋宏勾得魂飞魄散? 这样一想,冯润顿时脸红耳赤。 觉得自己不单单是个花痴,还是个大白痴。真的是,她干嘛要把拓跋宏勾得魂飞魄散?冯润看着镜子,对镜子中的自己说:冯润,你并不爱拓跋宏,一点也不爱! 可这声音,那么的软弱无力,口不对心。 冯润想,她不爱拓跋宏吗? 真的一点不爱吗? 眼前不停地摇晃着拓跋宏的影子。一张俊美的脸;幽深如井般的深邃眼睛,不笑的时候,淡漠又略带许些寒意,笑的时候,如是犹如春风拂过齐放的百花,格外绝艳。 他拥抱着她的怀抱,有说不出的温暖,让她心血沸腾,情迷意乱,不能自己;他的唇落到她的唇上,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炙热,带着一股铿锵味儿,令她几乎要窒息,却又欲罢不能。 拓跋宏的举止言行,一笑一颦,此时此刻塞满了冯润的脑子。 不知道为什么,冯润忽然就有种想燃烧的感觉,从身体的某个角落里,逐渐延伸出来。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夜里冯润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反正睡不着,索性不睡,披了件衣服,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坐。这桂花树,是月月桂,长年开花,花香极淡,几乎闻不到香味。 冯润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仰头望星空。 月色很好。 繁星点点,忽明忽灭。大半个月亮高高挂着,行走在墨蓝色的天空中,仿佛一个顽皮的小孩童,一会儿躲进云间里,一会儿又撩开云雾钻出来,得瑟似的泛出晶亮光芒。 不远处的草丛中,有着细碎的虫鸣。 此起彼伏。 有落叶飘落下来,砸在石子路上,发出了轻微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可闻。 冯润就这样的坐着,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悄无声息走近一个人。修长的影子渐渐的靠近,一点点把的纤细的影子吞噬,然后完全覆盖。 冯润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 原来是拓跋宏。 他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看没她,抬头仰望星辰,却道:“在这儿坐了这么久,想些什么呢?” 冯润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答:“如果妾说什么也不想,你可信?” 拓跋宏道:“信。” 冯润有些意外,看他。拓跋宏此时脸背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估摸,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第043章 噩梦中一抹温情 “怎么?”拓跋宏轻轻一笑:“你一点也不好奇,半夜三更的,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陛下——”冯润确实是好奇,于是问了:“半夜三更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拓跋宏道:“因为朕想你了,睡不着,因此就到这儿找你来了。” 如此的肉麻情话,冯润还真听不惯。 顿时一张脸涨了通红。 拓跋宏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很低,却很柔和。落到冯润耳朵里,只觉得全身在瞬间便被点燃了一束火苗,在身体里剥剥地燃烧着。 她感觉到了热。 太阳光一样的热,燃烧着她,照耀着她,溶化着她。这种感觉,让冯润不知所措,心乱如麻。 拓跋宏叫:“润儿——” 冯润应了声:“嗯?” 拓跋宏忽然伸手,握了她的手。拓跋宏的手掌宽大,力道十足,手指泛着淡白骨骼修长清雅,——这是一双常常骑马和练武的手。他有一身武功,从小善射,射飞禽射走兽射无不中,臂力惊人,十多岁时即能以手指弹碎羊的肩骨。 如今握着冯润的手,却是那样的温柔。 他问:“润儿,你可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朕是什么时候?” 冯润侧侧头,完全想不起来。 记忆中,幼年时她就常常到玩,跟几位殿下厮混在一起。至于第一次进宫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如何见到拓跋宏,压根儿没印象。 拓跋宏回忆:“那一年,朕六岁,你四岁。你爹爹任冀州刺史,任期结束带着冯府上下人回到平城,没多久,冯府夫人博陵公主带着你们兄妹几人到宫中来拜见皇祖母。朕一直记得,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多,沥沥的小雨连续下了大半个月,下着下着,终于停了。” 冯润到到宫中来的那天,久违的太阳出来了,阳光肆无忌惮的洒到了大地上。来势汹汹,有一股不射穿万物心不甘之势。 当时拓跋宏的父皇献文帝拓跋弘已退位。 拓跋宏登上国君宝座不到一年时间。 太皇太后为了磨掉拓跋宏身上的棱角,残酷折磨他。太皇太后甚至还有了要废掉他之心,让他二皇弟拓跋禧继承帝位。 那时候谁都断定,拓跋宏被废掉帝位是早晚的事。 宫中的人也狗眼看人低。 见到拓跋宏,仿佛像了瘟神那样,有多远避多远——如果对拓跋宏太亲近了,万一他倒霉,自己会不会受牵连? 拓拔宏母妃李氏家族,也因拓拔宏被灭族。 拓拔宏的外祖父南阳郡王李惠,极有作为,政绩不错,在北魏帝国有很大的影响势力。拓跋宏继位后,李氏家族的势力更是增长。 这对太皇太后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她诬陷李惠准备外逃刘宋王朝,定一个判国的罪名。之后以叛国罪名,将李惠一家大小老少全部送上了断头台。 那个时候的拓跋宏,仿徨无助,孤苦伶仃。 冯润才四岁,哪里懂得这些? 看到母亲博陵公主和太皇太后在安昌殿聊得正欢,小手抓了一个梨子,趁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好奇地四周围闲逛。 无意之中溜到附近的书斋。 拓跋宏正坐在里面刻苦读书。 身边的小内监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没人管他。拓跋宏在书斋大半天,又累又饿又喝,可他默默的忍受着,只是专心致志读书。 再惨,也惨不过几个月前的冬天。 一个天冷地冻的日子。 太皇太后把他叫到一间小屋子里,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把他锁在里面,三天三夜不给饭吃。 哭过,闹过,可无济于事。 于是拓跋宏就知道了,在恶劣的环境面前,他唯有默默承受,坚强面对,用沉默寡言来掩饰内心的孤苦无助。 冯润走到书斋门口。 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伸头张望。 随后嘻嘻笑走进去,到拓跋宏跟前。把手中的梨子递给他:“这位小哥哥,你肚子饿不饿?这梨子给你!”又再道:“梨子可甜了可脆了,咔嚓咔嚓的,小哥哥我没骗你,真的。” 稚声稚气的“小哥哥”,让拓跋宏心中软化。 他问:“你呢?你不吃?” 冯润伸伸舌头道:“刚刚我吃了两个,肚子正涨着呢,吃不下去了啦。” 拓跋宏拿过梨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冯润小大人般的煞有介事道:“小哥哥慢点吃,别给噎着。”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震天动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崩裂倒下。拓跋宏跟前的书桌微微震了一下,搁在边角的毛笔掉到地上。 冯润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像想起什么,发出一声尖叫:“啊——”随后拔腿,没命地往外冲。跑了几步,回头过来张望,看到拓跋宏没动。 于是嚷嚷:“快跑啊小哥哥,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地动了啊,再不跑,房子就要塌下来,会把你砸死的!前些日子冀州就地动了,我娘说,有好些人缩在家中没跑,然后房子塌下来被砸死了,好吓人!小哥哥快跑呀,我不想你被砸死!快快快!” 跑到拓跋宏身边,拉了他的手。 冲出书斋。 哪里是什么地动?太皇太后身边的内监李坚,正在指控几位小内监砍掉书斋前面的一棵槐树,刚才的震天动地一声响,是槐树倒下来。 尽管如此,拓跋宏还是感动得稀里哗啦。 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 表面伪装的坚强与冷漠,都是给别人看的道具。如今看到一个小女孩如此关心他,不希望他被砸死,这如冬天寒风中遇到一缕阳光,温暖了他冰凉的心。 那段异常艰辛的岁月,拓跋宏最还是熬过来了。 在元丕,穆泰,李冲等重臣反复劝阻下,太皇太后终于打消了要废掉拓跋宏让他拓跋禧继承帝位的念头。 拓跋宏的勤奋好学,沉默寡言,也渐渐讨得太皇太后的欢心。 太皇太后对他的戒心没有了。 以一个慈祥的祖母的身份培养,训导他,灌输治理天下的原则,还特别注意言传身教,以身作则,现身说法地对他进行教育和示范,倾注了大量心血。 拓跋宏对太皇太后没有怨恨。 只有尊重和孝敬。 因为拓跋宏知道,虽然太皇太后不择手段地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屠杀异己政敌,但却始终能为国家着想,为百姓做事。可以说得上,如果没有太皇太后,就没有如今的北魏帝国繁华盛世。 但儿时的近乎虐待的环境,仍然是拓跋宏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冯润,是噩梦中的一抹温情。 拓跋宏回忆往事:“那日在书斋门前,朕看着你,眼圈不觉红了,眼泪落了下来。你走到朕跟前,踮起脚尖用衣袖为朕抹去眼泪。润儿,你不知道吧,你那天真烂漫的笑容,从朕六岁那年的夏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从朕的梦中走出去过。在梦中,朕常常看到年小的你,稚声稚气的安慰朕:小哥哥不哭不哭,有我陪着你呢,不哭不哭!” 那个时候,冯润年龄太小。 她对这事完全没有印象了。 拓跋宏握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他心口上。喃喃:“润儿,不管你爱不爱朕,心中有没有朕,但朕的这儿,始终装着你。” 冯润不是不感动的。 依在拓跋宏怀里,主动吻了他。 拓跋宏低声笑了起来:“润儿,你心里是有朕的是不是?你是爱朕的,是不是?” 冯润不答。 拓跋宏忽然站了起来,横腰抱了冯润,大踏步朝她卧室走去。拓跋宏的怀抱温暖,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焕发出无限的诱惑,仿佛一团氤氲的雾气,将冯润层层包围。 冯润心跳得厉害,疯狂得没了节奏。 只觉得一股热浪流窜全身,这使她满脸通红,呼吸困难。甚至还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软酥,在溶化。 仿佛一根春日水草,荡漾着,游离着,寻找不到方向。 冯润想,这,便是爱吧? 尽管拓跋宏不能够像狼那样,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拓跋宏说了,他要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死不渝。 七月到来的时候,众殿下封王。 二殿下拓跋禧,封为咸阳王;三殿下拓跋干,封为河南王;四殿下拓跋羽,封为广陵王;五殿下拓跋雍,封为高阳王;六殿下拓跋勰,封为始平王;七殿下拓跋详,封为北海王。 太皇太后下令建立学馆,给众王爷提供系统学习环境。 再没过多久,拓跋宏在太皇太后的授权之下,接受大臣李安世的建议下,颁布“均田令”,主持推行均田制。 这是社会经济方面的改革。 国家把荒田分给农民,成年男子每人露田四十亩,桑田二十亩,妇人每人受露田二十亩。身死或年逾七十者将露田还官。桑田为世业田,不须还官,但要在三年内种上规定的桑、榆、枣树。 作为农民,要向官府交租,服役。 之所以进行均田制,是因为北方人口大量迁徙和死亡,土地荒芜,劳动力与土地分离,所有权和占有权混乱。 改革措施让丧失了土地的农民又有了土地,流亡者和佃客也摆脱了豪强的束缚,成为编户齐民,从而增加了国家控制的劳动人户和征税对象,极大地提高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增加了国家的财政收入。 第044章 薄情莫过帝王家 均田令公布后,拓跋宏在太皇太后的授权下,又再制定了租调制——受田农民承担定额租调,一夫一妇每年纳粟2石,调帛或布1匹。丁男还要负担一定的徭役。 一向喜搞事的开国郡公曹佗,这次没能跳出来反对。 因为曹夫人出事了。 那日曹夫人正在午睡,她养的那只狮子狗偷偷溜出寝宫也没发觉。曹夫人的思懿宫和林贵人的凝香宫相隔不远,狮子狗跑到凝香宫溜达去了。 凝香宫静悄悄。 午睡的午睡,就是没午睡的也打着瞌儿。 就是小皇子拓跋恂,吃饱了,也安然的睡在房里的护炕上。因为天气愈发炎热,他身上穿了红绢布的肚兜儿。 奶娘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看护拓跋恂的两位宫婢看着没什么事儿,一个去倒水喝,另外一个上涸藩。 狮子狗溜达到小皇子的房里。远远见到拓跋恂,不知为何,忽然发起疯来,窜上护炕,凶神恶煞朝他猛扑过去,一双利爪不由分说就抓破了他身上的红肚兜儿。 拓跋恂惊吓醒来,顿时“哇哇”大哭。 喝水的宫婢刚好走过来,吓得扔下手中的杯子,飞快地冲上前,一把将拓跋恂抱到手中。 狮子狗不肯罢休,满眼杀气追着宫婢一路狂吠,继续冲着拓跋恂扑杀。闻到声响跑来的奶娘,抄起了鸡毛掸子,朝狮子狗盖头劈脸打去。 一位内监冲过来,朝狮子狗狠狠踹它上一脚。 狮子狗一阵惨叫,不甘心又再朝抱着拓跋恂的宫婢扑杀过来。拓跋恂哭个不停,宫婢抱了他东窜西逃。 内监急了。冲了过来一把拎起了狮子狗,把它扔到屋外的石阶处,抬脚不停地踹它。 闹如此大的动静,也把林贵人惊动了。 林贵人护子心切,赶紧跑过来,全心了全力力气,狠狠的朝就要溜走的狮子狗飞上一脚。狮子狗躲避不及了,被踹中了,发出凄惨叫声,整个身子被冲出了一丈多远。 “怦”的一声撞到柱子上。 迸出,几颗带血的狗牙散落在地上。狮子狗再也发不出声音来,身子落到地上,翻着白眼不动了。 曹夫人闻迅赶来,一声尖叫。 跑过去抱住了狮子狗。 狮子狗死了,瞪着一双眼,似是死不瞑目。曹夫人这下不干了。抱着惨死的狮子狗,朝林贵人大吼:“这狗狗是主上向太皇太后讨来给我解闷的!你竟然踢了了它,快赔我!” 林贵人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盯着血肉模糊的狮子狗,双脚软绵绵的就瘫坐了在地上。 曹夫人不敢对林贵人动手,转身冲向刚才踹狮子狗的内监。扯他衣领,狠命地扇他耳光,嚷嚷要他为她的狗狗陪葬。 凝香宫的宫婢看不过眼,上前论理。 可曹夫人不管,继续撒泼,又哭又骂。还令身边的内监宫婢把凝香宫砸了个稀巴烂。 此事把拓跋宏和太皇太后惊动了。 太皇太后大怒。 训曹夫人:“首先你先要拎清楚,到底是你的狗狗重要,还是皇子重要?狗狗是畜生,贱命一条!皇子是主上骨肉,尊贵无比;第二,是你自己不对在先,没管好狗狗,由狗狗跑到凝香宫胡闹,惊吓皇子,幸好皇子身体没大碍,如果有什么事儿,你的十条命也不够赔上;第三,知错不悔改,还无理取闹!你是什么身份,林贵人又是什么身份?竟然跑到凝香宫来撒泼,谁给你这个胆子?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曹夫人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可是已经迟了。 以谋害皇子罪,被处以废除宫妃份位,贬为庶人,处以一丈红刑罚——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责打臀部以下的位置,不计数目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 之后曹氏被关到冷宫。 曹氏哪里遭受过如此的罪? 她出身世家,父亲是开国郡公曹佗次子,颇得曹佗器重。曹氏母亲是正室,曹氏是幺女,还没进宫的时候,娇生惯养,家人捧在手心里百般宠爱。 她在冷宫里,用帕子写下了一封血书。 然后贿赂看管的内监,让内监把血书送到祖父曹佗手中。 不想内监把血书交给拓跋宏。 血书的内容,是曹氏要祖父曹佗救她,顺带写了好些埋怨甚至诅咒太皇太后的话,说当年南安隐王拓跋余作乱的时候,文成帝拓跋濬为奸人陷害,命悬一线,如果不是祖父不顾生命危险挡上一箭,如今拓跋宏又岂能坐稳帝位,太皇太后又岂能有如此威风八面? 这血书,成为导火线。 最终结果,曹氏家人因此受到株连,全家大小被收押在牢中。曹佗悲愤交加,到底上了年纪,且自以为是高傲自大惯了,受不了这打击,一口气上不来,便一命乌呼。 曹氏听到这消息,当天夜里,上吊自尽。 双蒙跟冯润说起曹氏,唏嘘不已。 最后双蒙总结,是因为曹氏闲着无所事事,整日里抱着狮子狗,训练什么扑食,结果就把自己害了。 不知为什么,冯润隐隐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暗自分析了一下。 狮子狗是太皇太后的,原本冯润想要,可拓跋宏却抢先一步,为曹氏讨了去;曹氏曾说过,拓跋宏喜欢狗狗,让内监刘腾到思懿宫来教她用一条红色的绢子包裹着的一块生肉,训练狗狗扑食。 那天,到底是狮子狗擅自从思懿宫跑出来,抑或是有人故意放的?为什么狮子狗别的地方没去,偏偏到凝香宫?到了凝香宫,为什么就偏偏溜到拓跋恂午睡的那间房子里?为什么当时的宫婢都不在拓跋恂身边? 难道,这只是巧合? 未满周岁的婴儿一般都是穿红绢布的肚兜儿。 上自宫廷下至民间都如此。 刘腾训练狮子狗扑食,为什么要用红色绢子包裹着生肉?是不是培养狮子狗的意识,认为凡是红色绢子包裹着的,全是生肉?因此狮子狗见到穿红绢布肚兜儿的拓跋恂,还以为是生肉,不顾一切扑上去。 还有,曹氏被关押在冷宫中,竟然如此没头脑,给祖父写信求救,是不是受到别人教唆纵容? 双蒙说了,冷宫在后宫北角一侧偏南的一间暗无天日的地方,门口被封死,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内监每天从窗口把饮食递进去。曹氏处在那儿的环境,又如何得知曹氏受到株连,祖父悲愤而亡? 冯润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 疑惑在心中绞成一团团。 终于忍不住,到宣光殿侍寝的时候,斗胆问了拓跋宏。冯润问这话的时候,拓跋宏正坐在靠近窗口的椅子里。 他抱着冯润。 他的双臂很长,长到可以将她整个人拢在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搂住她,就像兜抱小孩儿那样把她的身子贴紧自己。 青灰色的月光从了窗口扑洒进来,天幕里的那枚月,黄黄的如一只柑,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遥遥地亮着。 拓跋宏没回答冯润的问题。 而是道:“润儿,别的事儿不要多想!你只需记住一事,朕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朕都不会伤害你,朕会尽自己能力,何你周全。”——言下之意,让冯润闲事少事,对她没好处。 也从侧面,默认了冯润猜想。 如果冯润没猜错的话,曹氏之事,是太皇太后和拓跋宏共同设下的一条毒计,要借着曹氏,除掉开国郡公曹佗。 曹氏成为替罪羊。 太残忍了。 更残忍的是,竟然拿不到三个月的拓跋恂作饵,也不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不过有句话说得好,薄情莫过帝王家。 帝王家是历来是个残酷战场。 兄弟叔伯,甚至父子间,为了争取帝位,往往自相残杀,血流成河。而帝王家的后宫,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尽管没有刀光剑影,但女人之间的战争,残酷程度丝毫不比战场上厮杀逊色。 随即冯润一甩头,把这事撇到一边去。 到底,曹氏的事与她不相干! 她纯粹是咸吃罗卜淡操心。 拓跋宏转移了话题,笑道:“润儿,过些时候,皇祖母和朕带领群臣百官,蕃国使者,诸方渠帅行幸方山。朕白日的时候跟皇祖母说了,到时候带你和几位嫔妃前往。” “真的?”冯润兴奋。 “真的。”拓跋宏道。 冯润一脸向往:“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红花碧草,莺歌燕舞……想想都心旷神怡。”又再嘟哝了一句:“天天困在宫中,闷都闷死! 拓跋宏抱着她,长时间的保持姿势不动,觉得有些累。他把她的身子挪到了他左边的膝头上,随后眯起了眼睛,身子微微的往后一靠。 冯润坐在他的膝头上,晃荡着一双脚。 拓跋宏这个时候沉默了下来。 眼睛望向窗外的夜空。一双漆黑的眸子深邃,幽深莫测,仿佛蕴藏着一点别的东西,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 像在想着些什么,又像什么也不想。 冯润读不懂他。 两人坐了好久。拓跋宏的身子终于动了一下,头俯下来,嘴唇到冯润的脸上,轻轻的一吻。柔声道:“润儿,睡吧,夜深了。” 冯润道:“嗯。” 自拓跋宏的怀里下来,走到梳妆镜前。把头上的装饰品取下来,再把盘着的头发散下来。 镜子里的冯润,小脸儿水粉,眼睛滴溜溜。真的是美,完全透明,吸收了光华,然后再反射出来,让人惊艳。 拓跋宏目光直勾勾的落到了她脸上:“润儿——” “嗯?”冯润回过头来看他。 “你好美!”拓跋宏道:“真的!” 冯润微微红了脸。这脸一红,更是脸若桃花,春色撩人,娇艳无比。拓跋宏走了过来,弯下身子,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大踏步往床口走去。 第045章 他的武功高着哪 拓跋宏和太皇太后还没行幸方山,便传来了冯姗有喜的消息。 这使冯润很意外。 当然,拓跋宏嫔妃众多,拓跋宏临幸冯润的同时,也临幸其他人,——包括冯姗。但冯润想不到,冯姗会怀上了孩儿。 冯润到怡蓉宫去探望冯姗。 冯姗怀孕没多久,身子弱,吃什么吐什么,不吃也吐,有时候吐得黄疸水都出来了。连个人瘦得皮包骨,连说话都几乎没力气。 但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却荡漾着一圈圈光华。 那是即将为人母的温柔光辉。 看到冯润忧心忡忡看着她,微微一笑,柔声安慰:“二姐,你也不必为我担忧,我没事,真的。” 冯润倒不是担心她的身体,而是担心,万一她怀的是皇子怎么办? 冯姗也知道她所想。 握着她的手,一脸诚恳:“二姐,我倒希望我怀的是皇子,真的!如果以后——呃,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以后我有什么事儿,望二姐替我好好疼他。有二姐的看护,我就放心,二姐你人聪明,鬼点子多,天大的事儿到你这,都能够化险为夷,我的孩儿跟着你,绝对不会吃亏。” 还有一条冯姗没说,那就是拓跋宏如此宠爱她二姐,她的孩子跟着二姐,只有好处没坏处。 冯姗的想法太简单。 太皇太后见不得会将她的孩儿交给冯润抚养。 不过冯润也没点破,只是含糊道:“我们是亲姐妹,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别说这些客气话。” 冯姗甜笑:“谢谢二姐。” 她当冯润是答应下来了。 冯姗怀上了孩子,冯润想,这下太皇太后开心了吧?没她什么事了吧?不想太皇太后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天请安之后,留下冯润。 瞅了瞅她,皱眉道:“姗儿都有喜了,为什么你的肚子还没动静?宏儿对你如此宠爱,对你情有独钟,几乎让你达到专房之宠,本是可喜可贺之事,可你的肚子也不争气了。” 冯润也知趣。立马装了诚惶诚恐的样子,还配上一脸忧伤:“妾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也忐忑。” 太皇太后又再瞅了她好一会儿。 一双眼睛犀利。 冯润被瞅得心中发毛,但表面上强撑着,很无辜的样子。 终于太皇太后道:“让穆太医给你把把脉吧,是不是身子太虚的原故。”叹了一口气道:“润儿,哀家这是为你好。哀家的这些娘家侄女之中,就数你的样貌性儿跟哀家最相似,哀家素来对你寄于厚望,跟别个不同。所以你也要争气些,可懂?” 冯润毕恭毕敬道:“回太皇太后,妾心中明白。” 其实心中,却是大大不以为然。 太皇太后的话也信得,母猪也会上树。——别问冯润为什么会如此想。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凭直觉,太皇太后待她,表里不如一。 穆太医来给冯润把脉。 又再像上次那样,开了不少补品。人参,鹿茸,燕窝什么的,说冯润体寒,身子虚,需要补补。 补品熬了出来,浓浓一大碗。 这次冯润没有偷偷倒掉,而是开开心心的喝了。反正每次跟拓跋宏缠绵,事后都有吃麝香丸,补品喝得再多,也不会有孩儿。 喝补品有喝补品的好处。 这使冯润精神爽气,脸色红润,睡眠好,身体棒,吃啥啥香,不到半个月时候,竟然丰腴了不少。 拓跋宏调笑:“润儿,作为一个女人,你终于合格了。身子板不再干巴巴,不再是又高又瘦,身上有了几两肉,该大的地方大了些,该小的地方仍然是小……还有,你温柔了不少。” 别看拓跋宏平日里一副高冷范儿,私底下,也有风趣的一面。 冯润很烦恼,噘着嘴问:“补品再这样喝下去,我会不会变成猪?” 拓跋宏微笑:“你就是变成猪,朕也喜欢。” 俩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坐在宣光殿后院的亭子里,喝着酒,一边欣赏月色。此时星光灿烂,月色透过舒卷的云层,洒下了一片银白,周围的景色在月色笼罩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银灰色。 不真不切,不尽不实。 如同坠入梦境中。 拓跋宏将手中杯子拿起,把里面的酒一干而尽。一时兴起,站了起来,起家出亭子,折了旁边石榴树的一根枝,除去树叶,当了一把剑,挥舞起来。 树枝在拓跋宏手中,舞得收放自如,游刃有余。 动作看似“软”,其实却是“实”。 刚开始的时候,拓跋宏舞得轻松,明快,行云流水般。但在顷刻间,拓跋宏便转换了招式,手中的树枝舞得紧了,“呼呼”带着风声,在身边上下左右盘旋,招式犀利,快速多变,动作忽虚忽实,虚实互用。 缓时潇洒飘逸,快则疾如闪电捷,锐不可当。 冯润看得直砸舌。 突然,拓跋宏一个大雁展翅,“嗖”的一声腾空而起。手中的树枝看不见来踪去迹,只见一溜光芒如一波波水潮,圈圈荡漾,来回穿梭。随后拓跋宏身子飘逸落下,徐徐收住了树枝。 “天!”冯润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一根树枝都这样厉害了,如换了剑,那还了得?” 拓跋宏微笑,走到她身边:“润儿,你要不要学?朕教你。” 冯润忙不迭摇头:“不要不要,妾学不来。”伸伸舌头,呲牙咧嘴:“都说十年磨一剑砺得梅花香,这剑术,岂能说学就能学的?妾就算是学了,也不过是花拳绣腿,没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拓跋宏道:“不过朕想着,你出生于名门世家,又是朕的爱妃,既不会琴棋书画,又不会舞蹈,唱个歌也是鬼哭狼嚎。过些日子,皇祖母生辰将至,出门行幸方山,住三五日,如果皇祖母高兴了,来个载歌载舞,你总不能当众背《女诫》,或是背《劝戒歌》吧?这些伎俩你在皇祖母跟前已使过两次了,再使也没什么新意了。” 冯润听明白了,打了一个响指:“你是让我跟你学剑,然后到时候作才艺表演?” 拓跋宏一笑:“真聪明,一猜就中。”又再道:“让你学唱歌跳舞弹琴,想必你也没兴趣,而且在一干多才多艺的名门闺秀当中,临时抱佛脚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一比就立马原形毕露。不如另劈新意学剑,花拳绣腿也没关系,女子么,也不必武艺高强,耍个三两招尽尽兴便可。” “非要妾学剑?”冯润巴眨眼晴问。 “也不是非要你学。”拓跋宏道:“随你心意,高兴就可。如果你不想学,那就算了。” “陛下——”冯润又再打了个响指,嘻嘻笑:“妾不学剑,耍九节鞭行不?” 拓跋宏意外:“你会耍九节鞭?” 冯润支吾:“会一点,玩玩而已。”解释:“以前在定州,看到别人玩耍,觉得有趣,就跟着学学了,其实也没什么真实才学。” 拓跋宏装了不经意,眼中溢出了几分溺爱,伸出两根手指头在她脑袋瓜子轻轻一弹。笑骂:“你这个人,贪玩,人又懒,怕累又怕苦,事事耍滑头,能有什么真实才学?” 冯润不服气:“谁说的?” 拓跋宏忍笑道:“难道不是?” 冯润踌躇了下,终还是按耐不住,当下解开下缠在腰间一个三四寸长比拇指大了一半的褐色雕花挂件。 按了开关,扯开来。 竟然是一条用生牛筋特别编制而成的九节鞭。 只见冯润手腕一抖,鞭子一挥,在头顶处圈出一个个鞭花,漫天飞舞,煞是好看。一招一式,势挟劲风,缠,抡,扫,挂,抛……鞭子所到之处,“噗噗”有声,一个又一个优美动作,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拓跋宏是练武之人,一眼就看出,冯润耍的九节鞭,空有架子,其实没什么攻击性,变化速度慢,破绽百出,攻击力道没有威胁力,——当然,对付手无寸铁之人,吓吓唬唬三个五不成问题。 但遇到真正有武功的,压根儿就是花拳绣腿。 不堪一击。 不过作为表演,也是足够了。 冯润舞完后,有点气喘吁吁,毕竟平日里少练习。但自我感觉还不错,走到拓跋宏跟前,挺得意道:“怎么样?不错吧?” 拓跋宏却冷不防问:“耍九节鞭,可是高飞教你的?” 他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 冯润索性承认了,“嗯”了声。未了还老实交待:“这九节鞭,也是妾以前在定州的时候,高飞找人专程做给妾的。” “他为什么送给你?”拓跋宏“哼”了声。 冯润看他一眼,挺理直气壮:“他说让我防恶魔。”撇撇嘴:“如今妾才知道,防个屁恶魔!人家恶魔武功高着哪,十个妾也不是对手。” “好胆!”拓跋宏啼笑皆非。一板一眼笑骂:“竟然骂朕是恶魔。” 冯润嘻嘻一笑。媚眼儿一勾,风情万种的斜睨:“陛下是恶魔,妾是披着羊皮的狼,不就是绝配嘛?” 拓跋宏笑了起来:“说得好,你我是绝配。”话音还没落,忽地伸手,把冯润拉到怀里。一提手,毫不费力气将她扛到了肩上。 第046章 高夫人生下皇子 冯润大叫:“喂喂喂,你干嘛?” 拓跋宏道:“你不是说朕是色狼吗?朕要做色狼做的事。” 大步流星,朝寝宫方向走去。 素不知,冯润如释重负地暗中吁了一口气。心中庆幸,还好她聪明,懂得把话题转开,顺道耍了个美人计,迷乱拓跋宏心神,没再继续抽茧剥丝追究下去。 她以前在定州,跟高飞不单单学九节鞭。 还学了飞蝗石。 比起九节鞭来,冯润的飞蝗石技术要高超得多。因为飞蝗石要比九节鞭有趣好玩,她学起来兴致勃勃。 飞蝗石,就是掷石头。可以用鹅卵石,也可以用质地比较硬的石头。之所叫飞蝗石,是因为掷出的石块就像在空中的蝗虫一样。 飞蝗石有两种打法。 突然袭击,使对方防不胜防的,使用阴手打法。以拇指、中指、食指紧握石块,手心向下,自腹前暗里发出。 距离远,则使用阳手打法。同样以拇指、中指、食指紧握石块,自胸前向两侧斜甩出去,亦叫甩手打法。 高飞道:“飞蝗石的投掷,一定要稳、准、狠、快。发力时要抖腕、弹指,具有爆发力。” 两种打法,冯润比较擅自阴手打法。 阳手打法远距离,冯润力道不足。对手就是被石头击中了,也无伤大雅,效果不显著。 除了飞蝗石,冯润还会“顺手牵羊”。 ——说得难听一点,是窃钩。 乘人不备,将别人束腰紧身的东西偷走。这窃钩,讲究的是眼疾手快。当时冯润跟高飞学,也是因为有趣好玩。 这几样,高飞无所不精。 而冯润,不外是学了皮毛而已。 过了两日,高夫人生下了一子,那是拓跋宏的次子。 兰香对冯润道:“高夫人为主上生下了皇子,开心得不得了,如今在梦里都笑出声来。说她这个孩儿,能给她带来好运。”兰香虽然离开了馨怡宫,可对高夫人身边发生的事都了如指掌。 她时不时打探些可靠的小道消息告知冯润。 这也是为了报答冯润当初把她自高夫人手中要过来,让她在汀兰宫,能够每天见到王安。 兰香又再道:“以前奴婢在馨怡宫,听到别人说过。高夫人年幼的时候在高句丽,曾经连续好几天晚上梦见自己站在堂屋内,而鲜明而炙热的太阳光从窗户穿过来,照耀到她身上,她怎么躲也躲不过。之后高夫人把这个梦告诉她父亲,而她父亲又告诉一位高人。” 冯润问:“那位高人怎么说?” 兰香道:“那位高人说,这是奇特的征兆,证明高夫人日后尊贵不可言说。那位高人还说,太阳,是君主的德性,帝王的象征。太阳光芒照在高夫人身上,高夫人避让光芒还照耀,一定有恩德册命加在她身上。以前还有人梦见月亮进入怀中,结果生下了天子,何况是太阳照耀的征兆?那位高人最后预言,高夫人必将接受皇帝册命,有生育君主的迹象。因为那位高人这番话,高夫人的父亲便带着全家移居至中原来。” 冯润耸耸肩:“这也能信?” 就算冯姗生下的不是皇子,就算日后她和冯姗都生不出皇子,还有林贵人生的皇长子哪,哪里轮到高夫人生的次子登帝位? 就算登上帝位,估计高夫人也看不能了吧?早已在她儿子立为太子之时,她就被“子贵母死”之惯例而赐死。 所以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呸,还在梦里都笑出声哪。 冯润很不以为然。 高夫人生下的皇子,太皇太后赐名叫拓跋恪。拓跋宏也见不得有多疼爱这个儿子——至少在冯润跟前,他从来没有表露出来。 拓跋宏不说,冯润也没提。 冯润真的不在乎,高夫人生的皇子,又与她何干? 拓跋恪还没满月,拓跋宏就和太皇太后带领群臣百官,蕃国使者,诸方渠帅行幸方山。 随行的嫔妃,除了冯润,还有袁嫔,罗嫔。 三人共乘坐一辆马车。 罗嫔平日里饶是娴静典雅,雍容端庄,此时也忍不住眼睛弯弯,嘴角弯弯,笑出一脸阳光,露出了小孩子般的兴奋。不时掀开旁边的车厢窗帘,往窗口外面看。 冯润也伸头往车厢外张望。 也是兴奋不已。 倒是袁嫔,拿帕子沾沾唇角,“扑哧”一声笑:“大冯贵人姐姐,你进宫比我和罗嫔迟,可出宫次数比我们多了去,但你怎么也跟我们一样没见识?好像许久不曾出过宫门似的。”这话,莫不带着酸酸的味儿。 冯润心情奇好,没跟她计较。 装了没听到。继续兴致勃勃的伸长脖子,往车厢外张望。 外面可谓是热火朝天。 金色丝线织就的龙威锦旗,迎风飘飘展开。禁卫军头戴凤翅盔,穿着鲜亮的铠甲,手执锋利的刀剑长矛,神情肃严,不苟言笑,沉默中散发出一股无所畏惧的肃杀之气。 后面是浩浩荡荡的王公贵族,群臣百官,蕃国使者,各家精挑细选的家眷。 整个场面,人欢马叫,热闹非凡。 远远看到拓跋羽骑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马蹄飞溅起一片尘土,由远而近奔驰而来。穿了一身骑装的拓跋羽,在阳光中有说不出的英姿飒爽,扬起的一张脸,极是意气风发。 冯润起了捉狭之心。 待他走近了,忽地朝他很痞气地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拓跋羽转头看过来。 冯润伸出一根手指头,极嚣张且暧昧地朝他勾了勾,又再扬起下巴,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拓跋羽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雪白牙齿。远远的拓跋宏看到,顿时策马扬鞭上来。马到车厢旁,他转头望向冯润,挑挑眉,无言地警告着,不许她乱来。 冯润吐吐舌头,扮个鬼脸。 赶紧把头缩回车厢内。 这落到袁嫔眼内,心中忍不住泛起妒意。待马车外拓跋宏策马离开后,袁嫔咻咻嘴道:“大家同是主上的嫔妃,唯独大冯贵人姐姐得到主上青睐,待姐姐跟别个不同。姐姐不知前世修来什么福份,有如此好福气。” 冯润无视她,没搭话。 袁嫔有些讪讪的。 不甘心,转头对罗嫔道:“罗嫔,你说是不是?” 罗嫔没附和她,对冯润笑道:“姐姐好不有趣,连广陵王爷也戏弄。” 冯润嘻嘻笑:“我是不是一点儿也不淑女?” 袁嫔低声嘀咕:“亏你还知道。” “做淑女有什么好?”罗嫔叹息声:“像姐姐性儿最好。活得肆意洒脱,我行我素,不理会别人目光,高兴了想笑就笑,难过了想哭就哭,生气了就尽管发脾气,这真性情,才令人羡慕呢。” “你也可以这样啊。”冯润道。 袁嫔嗤笑:“姐姐,我们凭什么能够像你活得一样真性情?我们既没有靠山,又得不到主上宠爱。如果话得真性情的话,恐怕一条贱命早已不保!” 说得虽然是事实,可袁嫔连讽带刺的话气让冯润极不爽。 看了袁嫔一眼,怼她:“谁让你不懂投生?谁让你没福气?活该没靠山,活该没得到主上宠爱!活该对我只能羡慕嫉妒恨!” 袁嫔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只有生闷气的份。 方山位于平城西北50里。东临采梁山,北依长城,绿树环绕,古树参天,漫山遍野郁郁葱葱,清澈的御河,沿山侧蜿蜒而过。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到达了方山。 众人居于觉山寺中。 觉山寺是一座皇家寺院,落成没多久。依山筑殿,婉转相连,殿字楼阁绵延山麓,古柏森森,景色宜人。 寺内建筑分三条轴线,每条轴线从前至后都有三层院落。中轴线上有山门、钟鼓楼、前殿、中殿和东殿。东、西、中三条轴线并立,四周围墙整齐。 太皇太后居住在中轴线的中殿,拓跋宏和冯润,还有袁嫔,罗嫔居住在东殿;王公贵族居住在东轴线;群臣百官,蕃国使者居住在东轴线。 官位比较低的官员,和众多士兵在觉山寺附近扯帐篷。 太皇太后领着众人,到大雄宝殿上香。 大雄宝殿内,法器明耀,烛光闪闪,香火缭绕,烟雾氛氲。主持方丈亲自敲打木鱼,众僧人则齐声诵读着经书。 梵音绕绕,仙乐飘飘。 太皇太后和拓跋宏领前,冯润袁嫔罗嫔跟其后;后面是王公贵族;再后面是群臣百官。 在香火环绕,木鱼声声中,太皇太后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腾蒲之上。众人跟着又是跪,又是拜。 太皇太后嘴里念念有词:“佛祖保佑,保佑我们北魏帝国国家兴盛,千秋万代,战无不胜!” 众人鹦鹉学舌,跟着念。 一番折腾之后,黄昏到来了。 夕阳把天的那边都染成了金黄色,绚丽的霞光笼罩着大地,落到了远近那些高低错落的殿宇楼台,更衬周围景色如梦如幻。 饭后,各人都歇去。 拓跋宏还在太皇太后那儿,要商讨明日的事儿。时间太早,冯润睡不着,于是周围走走。 不觉走到后山处的一片竹林里。 这儿太僻静。 落依有些害怕,瞧了瞧周围。低声道:“主子,回去吧,别再乱走了。待会儿主上回到东殿,见不着主子,会着急的。” 第047章 放刁撒泼的姿态 冯润“嗯”了声。 转头往回走。没走多远,忽然自风中隐隐约约的传来“嘤嘤”的哭声,声音极低,似乎拼命的压抑着,可还是很清清楚楚钻到冯润耳中。 冯润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谁?是谁在哭? 是不是鬼?鬼也会哭得那么凄凉?尽管害怕,可冯润忍不住好奇心,要走过去探究竟。唬得落依赶紧拉了她,“主子”两个字还没叫出声,冯润已伸手捂她嘴巴,示意她不吭声。 好奇心人人都有之是不是? 冯润蹑手蹑脚走过去。 在竹林里面,站着两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因为太黑,看不出真面目,只看到一个较娇小,另外一个高大,应该是一男一女。 是女的在哭,男的在轻声细语地安慰:“琳妹妹,你别哭了。你这一哭,我更是难过。” 女子抽抽泣泣:“恒哥哥,忘了我吧。命中注定我们是不能够在一起,命中注定我们这辈子,是有缘无份。” “我不甘心!琳妹妹,我真的不甘心!自从你进宫后,我茶饭不思,日也想你夜也想你,梦里也全是你。”男子似乎鼓了很大勇气,声音无比坚定:“琳妹妹,跟我一起走吧,我们私奔。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在一起!” “不可以恒哥哥!”女子边哭边道:“我们私奔了,你的家人和我的家人怎么办?会连累他们的。” “哎——”男子叹了一口气,悲哀:“为什么上天这么残忍?竟然把我俩分开,让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女子哭得更厉害了:“恒哥哥——” 男子伸手搂了女人。女子也没挣扎,绻在男子怀里低低地泣。黑暗中的两个影子,溶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男子喃喃:“多么希望时间能够静止,多么希望我俩能够如此拥抱一辈子。” 女子道:“恒哥哥,忘了我吧。回去后,寻找一位良家女子,与她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 女子的声音熟悉,像是罗嫔。 冯润只管探头探脑张望。不知道是什么小动物,冷不防从她脚下溜过,好像是青蛙,又好像是壁虎,也好像是小蛇。冯润给吓得鸡皮疙瘩直起,不禁跳起来,“哎呀”一声尖叫。 这尖叫如晴天霹雳,直把竹林里一男一女吓得不轻。 影子迅速分开。 女子声音颤抖,压低嗓音么喝:“谁?” 冯润藏不住了,只好道;“是我。” 女子认出了她声音,魂飞魄散。赶紧从竹林里里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冯润跟前,一脸惊恐。磕头央求道:“姐姐请饶命!是我不对,不关恒哥哥的事,望姐姐饶过他。”果真是罗嫔。 男子也没有做缩头乌龟,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也跪到冯润跟前,磕头央求:“娘娘请饶过罗嫔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与罗嫔娘娘无半点关系!娘娘要治罪,就治小人的罪,请娘娘饶过罗嫔娘娘。” 罗嫔护着他,赶紧道:“不,与他无关!是我不好,勾引了他,是我不对。” 男子抢着道:“不,是小人的错!与罗嫔娘娘无关!” 冯润侧头看男子。 此时男子的一张脸暴露在月色下。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郎,浓眉,大眼,薄嘴唇。个头高大,但不威猛,细皮白肉,缺乏阳光之气,看来是个读书人,有一种儒雅之风。 冯润摇头:“你俩也够胆大妄为,竟然在太皇太后和主上眼皮底下私自约会见面,也不怕人头不保。” 少年郎磕头道:“小人跟罗嫔娘娘一起长大。只是小人身份地位低下,是罗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自小随着父母到罗府投靠讨生活……这次到方山,小人听说罗嫔娘娘伴驾随行,因此想方设法跟随在罗大人左右到方山,只是想着见上罗嫔娘娘一面……” 罗嫔道:“姐姐,请相信我,我和恒哥哥是清白的,并设有做越礼之事。望姐高抬贵手,放过——”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落依一声惊叫:“主子,有人来了!” 冯润看过去。 有一伙人提着火把,由远而近快速朝这边方面冲过来。 罗嫔吓得更是不知所措。 少年郎也一脸绝望,情急之中,伸手拉了罗嫔,与她十指相扣。一副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神情。 冯润有些懵,也不知发生些什么事。 她没大智慧,小聪明还是有的。脑子转得挺快,赶紧推了少年郎一把,声音急促:“还傻不拉叽的愣在这儿干什么?要想活命的话,快躲到竹林里!藏得越深越好,千万别给他们发现!快快快!” 少年郎一听,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钻到竹林里去。 冯润又再把罗嫔从地上拉了起来。 吩咐:“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冲是你们来的。如果是,你什么都不要承认,也不要多话,我说什么,你就附和什么就是了。”又再道:“快把眼泪擦去,装了若无其事样。” 罗嫔忙不迭把眼泪擦了。 很快,那伙人便到了跟前。 带头的是白整。见到冯润,惊诧,不可置信道:“大冯贵人娘娘怎么会在这儿?”眼睛四周围张望了一下,似在寻找什么人。 罗嫔愈发紧张。 冯润拉了她的手,对白整嘻嘻笑道:“我看到月色不错,反正睡不着,就拉了罗嫔陪我走走。不想走着走着,无意中就走到这儿来了,刚想回去,你就来了。怎么白整,是不是主上回到东殿,寻我和罗嫔不着,让你带人来找我们?嘻嘻,主上真是有心了。” “不……不是。”白整支支吾吾。 “不是什么?”冯润狐疑看他。 白整搓着双手,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同时一双眼睛不忘朝四周张望,还向竹林那边扫过去,却没看到半点异常。 罗嫔手心冰冷,全是汗水。 冯润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眼睛却望向白整。像想起了什么,另外一只手猛地拍了一下脑门,一副恍然大悟表情:“我明白了!白整,你带人跑到这儿来,不是主上让你来寻找我们,定是主上看上了哪家女子,要对她哪个什么的,可那这个女子不知好歹竟然羞羞答答不从,跑掉了,主上就令你带人追是不是?”可谓是脑洞大开,想像力过于丰富。 白整张口结舌。 赶紧道:“不,不是——” 冯润粗暴地打断他,一副胡搅蛮缠放刁撒泼的姿态:“白整,你给我说清楚了,主上到底看上了哪家女子?面子好大,还没进宫就如此摆架子,若进了宫,岂不是把我踩到脚底下了。”怒气冲冲,醋味十足。 白整极是尴尬。 偷眼瞄了一下罗嫔。只得道:“主上刚回东殿,袁嫔娘娘说向主上告密,说罗嫔娘娘到后山处的竹林里偷偷会情郎。主上让奴才带了人过来看究竟,说如果此事属真,不管那男人是谁,当场乱棍打死,抛到山里喂狼狗。罗嫔娘娘则带回来,严惩不贷。” 罗嫔手心更冰冷,身子抖得厉害。 如果不是冯润握着她的手,说不定会双脚一软瘫坐到地上去。 冯润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来不是主上看上了哪家女子,吓得我!”随即“嗤”的一声笑:“袁嫔胆子挺肥的嘛,连主上也敢戏弄!罗嫔会个屁情郎,整晚都跟我在一起!难不成分身有术?” 白整点头哈腰,陪着笑脸:“想必是袁嫔娘娘弄错了。” 冯润哼了声:“袁嫔那是弄错?她压根儿就是不怀好意!她向来看我不顺眼,诬陷我是男人!白整,你不瞎是不是?睁大狗眼看清楚了,我除了个头高些,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哪儿长得像男人了?” 白整忙不迭道:“娘娘是如假包换的大美人!” 冯润横眼看他:“既然我长得不像男人,罗嫔也不是会情郎,那还站在这儿干嘛?磨磨叽叽的,废话一大堆,还不赶紧护着我们回去?是不是想着让我和罗嫔站在这儿吹风久了,明天给感染上风寒?” 吓得白整赶紧道:“奴才不敢。” 回到东殿。 看到拓跋宏在房里看书。袁嫔立在一旁,伸长脖子不停往门前张望,一脸的幸灾乐祸,等着好戏上场的高姿态。 冯润拉着罗嫔的手,随着白整走进房里。 袁嫔惊愕:“大冯贵人姐姐,你怎么跟罗嫔在一起?” 冯润黑着一张脸。当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来个先声夺人,吵架那样声音高了两个八度道:“我跟罗嫔在一起又怎么啦?如此碍你的眼?让你这样不爽?” 袁嫔张口结舌:“这……这——”气急败坏道:“罗嫔……罗嫔,她……她不是去了后山竹林里会情郎了么?” 冯润逼近她问:“你哪只眼看到罗嫔回情郎了?” 袁嫔道:“是我亲眼看到的,到了觉山寺下马车,有一位家丁模样的男人走过,偷偷塞给罗嫔一张纸条,罗嫔很快收到袖子里。” 罗嫔脸色惨白。 低下头。只觉得天旋地转,寒意一阵接一阵地从脚底袭来,整个人陷入一种恍惚状态,不能自己。 第048章 因为家丑不外传 袁嫔愈发有得色,又再道:“晚饭后回房没多久,我看到罗嫔鬼鬼祟祟的出门去。我好奇,就偷偷的跟在她身后,然后一路跟到后山竹林,就见到一位高大公子在那儿等候,见到罗嫔,就拉到怀里——” 正说得唾沫横飞间,拓跋宏这时抬起头来。 视线落到冯润脸上。 温和浅笑:“润儿,你刚才去了哪儿?朕回到东殿后寻你不着,正在担心呢,还好你回来了,要不朕刚想让你去找你。” 袁嫔的话被打断,有些不知所措。 只听冯润答:“妾晚饭吃得太饱,肚子涨得厉害,不想睡这么早,妾就拉了罗嫔,周围走走。结果一路走去,无意之中就走到后山竹林,觉得那儿挺凉快,因此坐在那儿看月色。” 拓跋宏也有同感,微笑:“今晚的月色倒也不错。” “是啊。”冯润道:“本来妾还想跟罗嫔多坐一会儿,不想看到白整带人气势汹汹的冲到跟前,口口声声说要捉拿情郎。还好今晚月色不错,白整也没瞎了狗眼,要不把妾当了罗嫔的情郎,那妾就会无辜的成为棍下鬼,被抛到山里喂狼狗,再也见不着陛下,得含冤进黄泉了。” 袁嫔跳了起来,嚷嚷:“明明是罗嫔跟她的情郎在一起的,我明明是亲眼看到的——” 拓跋宏再次打断袁嫔的话。 笑问冯润:“你是女人,怎么能够做罗嫔的情郎?” 冯润义愤填膺:“妾就想不明白了,妾长得如此花容月貌,娇媚动人,可为什么袁嫔诬陷妾,说妾是男人呢?” 袁嫔又再跳了起来:“大冯贵人娘娘,我明明亲眼见到——” 拓跋宏眉宇轻蹙,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袁嫔,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半分怒气。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令袁嫔心惊胆战:“你若不想留在觉山寺出家作姑子过下半生的话,就少造谣生事。” 袁嫔吓得不敢吱声了。 拓跋宏淡淡道:“这次出行,本是一件开心之事,为了不扫太皇太后之兴,今晚之事,朕就不追究。这事到此为止,若日后朕听到有人再提起,那就当心自个儿的舌头了。” 袁嫔满脸惭愧。 状没告成,反惹火上身,可谓是得不偿失。 拓跋宏道:“罗嫔袁嫔,你们都退下吧。” 罗嫔袁嫔齐齐道:“诺。”两人离开房间的时候,都回头朝冯润看去,罗嫔眼里全是感激,袁嫔满眼则是怨恨不忿。 拓跋宏不动声色看在眼中。 待罗嫔袁嫔离开后,冯润眼珠子转了一下,打了个呵欠道:“陛下,妾困了。妾也回房睡觉去。”说完后便要鞋底抹油,溜之大吉。 不想拓跋宏叫住了她:“润儿——” 冯润装了没有听到,人已冲到门口。 拓跋宏忽然右脚一蹬,身子轻盈得宛如一片树叶,如筋离弦,眨眼的工夫,已飞身到冯润跟前。 随后背手而立,笑吟吟的望着她。嘴角微扬:“润儿,你也不必急着走,陪朕说几句话。” 冯润为罗嫔造假,心虚得很,哪敢多留?赶紧道:“陛下,妾困了,眼皮快撑不开来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又再要鞋底抹油,溜之大吉。 拓跋宏又再次拦了她。 轻笑道:“润儿,你真的是太困的话,那就别走了。在朕房里,跟朕同睡一张床上。” “不行不行!”冯润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绞尽脑汁找理由:“这是觉山寺,佛教圣地。戒色戒邪戒淫戒嗔戒荤腥,男女不能在这个超凡入圣的地方同睡一床,会对佛祖不敬。” 拓跋宏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要喷笑的冲动。慢悠悠道:“润儿,你可听说过一句话:人若不做亏心事,何惧半夜鬼敲门?” 冯润一副委曲相:“妾哪有做亏心事?” 拓跋宏一挑眉:“没做亏心事,为什么心虚?” 冯润更是委曲:“妾本来不心虚的,可一进来,就看到周围透着一股杀气,加上袁嫔又极会制造气氛,说话劈哩叭啦的,咄咄逼人,飙出来的唾液没差点儿把妾淹死。陛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妾这个人最最没用,最最怕事,最最胆小如鼠,给这么一吓,整个人都傻掉,落到别人眼中,就误解是心虚。” 拓跋宏道:“你胆小如鼠?这个朕倒看不出来。” 冯润巴眨着眼睛,一本正以:“陛下,虽然妾的外貌看上去不胆小如鼠,但实际上,妾的内心很胆小如鼠。” 拓跋宏忍俊不禁,终于还是笑出声来。 边笑边道:“润儿,你耍赖的样子,倒是挺可爱。” 冯润悻悻然。 只好不装了。回到房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有什么话就问吧,妾会老老实实交待。”拓跋宏太聪明,既然瞒不过,索性就不瞒了。刚才拓跋宏放过罗嫔,没追究下去,证明他不会治罗嫔之罪。 毕竟,此事传出去,拓跋宏颜面有损。 拓跋宏让白整现场捉奸,把男子当场乱棍打死,抛到山里喂狼狗,来个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不外是因为家丑不外传,不把此事闹个天下人皆知。 拓跋宏走过来,坐到冯润身边。 悠悠道:“为什么要帮罗嫔?” 冯润道:“觉得罗嫔挺可怜。” 拓跋宏眉毛一挑:“可怜?” “对,可怜。”冯润道:“有喜欢的男人,却无法与他相守,为了家族的利益与荣耀,不得不进宫为嫔妃。困在宫中,得不到宠爱,终身孤独寂寞,唯能孑然一声空嗟叹。” “润儿——”拓跋宏皮笑肉不笑,神情挪揄:“你的意思是说,要朕多宠爱宠爱其他嫔妃,让她们不孤独寂寞?” 冯润瞪他一眼:“妾不是这个意思。” 拓跋宏伸手搂她,伸手捋了捋她额边的头发。“朕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兔死狐悲而已。”脸色沉静如水,声音不愠不火:“这是她的命!不管愿意不愿意,也由不得她作主。” 说的何曾不是? 哪怕作为九五至尊国君的拓跋宏,很多事儿也是身不由己。 拓跋宏道:“润儿,时辰不早了,回房里睡觉吧。明儿还要早起,陪着皇祖母一起登方山呢。” 冯润“嗯”了声。 她站了起来,还没出房间门,拓跋宏又叫住了她:“待会儿见到罗嫔,帮朕转告一句话:诸如此类之事,不可再。如有再犯,后果自负!” 冯润回到自己的房里,看到罗嫔在那儿。 心中感叹,拓跋宏真真是料事如神。 罗嫔见到她,便跪下来了:“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姐姐出手相救,恐怕——”话还没说完,就哽咽了起来,泪水涟涟。 冯润赶紧扶她起来。 也没有转弯抹角,跟她实话实说:“你也不必谢我。其实我说再多的话也是没用,关键是主上宽宏大度,愿意饶了你。要谢,你就应该谢主上。” 罗嫔吓得不轻,结结巴巴:“主上他……他……他知道——” 冯润道:“能有什么是瞒得过他的?他只是不揭穿我的谎话而已。” 她把刚才拓跋宏让她转告的话,一字不漏转告给罗嫔。罗嫔脸色苍白,喃喃:“我纵有天大有胆子,也不敢有第二次。”跪下来,再次向冯润磕头。“谢过姐姐为我圆谎。如果没有姐姐为我说话,主上怎么轻易饶我?我不是怕死,其实死并不可怕,不过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就是担心恒哥哥,还是担心家人受到牵连。” 窗外,不远处的菩提树下的黑影处,有一双充满怨毒的漆黑眼睛,正在注视着房内的一切。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袁嫔。 她咬牙,用了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是冯润这贱人捣鬼!害我白白被主上一顿训!” 她虽听不清楚冯润和罗嫔说些什么,但看俩人的举动,也是猜出了大概。 回到自己的房里,越想越气。 越想越气。 忍不住抓了桌子上的一只鎏金小杯,狠狠地摔到地上。咬牙切齿:“冯润你这贱人等着,总会有一天,我会让你对我跪地求饶,到时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主子——”她的宫婢春晓直听得心惊胆战,吓得跪下了:“千万不可!” “为什么不可?”罗嫔杏眼圆睁:“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就不信,我斗不过那贱人!” 春晓战战兢兢道:“大冯贵人这么厉害,太皇太后和主上又向着她,跟她斗,不就是鸡蛋砸石头?” “明的斗不过,我就不会使用阴的?”罗嫔冷笑。 “主子,你在三思啊。”春晓苦苦哀求:“千万不要冲动啊。” 罗嫔抬脚,猛地朝她狠狠她踹去。 春晓被踹到地上。 罗嫔指了她鼻子,怒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反了是不是?你要弄清楚,到底谁是你的主子?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再敢说一句让我不中听的话,我不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我就不姓罗!” 春晓一个劲的磕头,不敢再多说话。 窗外的夜色,愈发幽深。 黑暗就像巨大的黑洞,吞噬着阴暗角落里的一切。 第049章 没有不透风的墙 翌日一大早,是太皇太后四十二岁生辰。 在众人的簇拥下,她登上了方山。 让在山顶之上,眼前豁然开朗,极目远眺,50里之外的平城尽收眼底。对面是觉山寺,寺四周山势相互绵延,形似莲台,把整座寺院托在当中。 觉山寺东侧的山峰高大,有两个山头对在一起,形成一个凹宇形,像搁毛笔的笔架,那山,叫笔架山,有着文运亨通之意。东南侧的一座形似棺材的山头高高凸起,棺:有“官”之意;材:有“财”之意;棺材,代表着有官有财。 这方山,是一块风水宝地,显示出文运,官运,财运。 太皇太后站山顶上眺望。 忽然对站在一旁的拓跋宏道:“哀家百年之后,你就把哀家安葬就这儿吧。”——算是为自己选好了陵墓。 拓跋宏心领神会,恭敬回答:“宏儿知道。” 太皇太后身旁另外一侧,如影随形的跟着一位官员。很多时候,太皇太后跟他交谈甚欢。说到高兴处,太皇太后开怀大笑,眼角的鱼尾纹,不经意间就现了出来。 那官员,三十多岁的年龄。方脸,浓眉,大眼,高鼻梁,举手投足间,书卷味浓郁,带着一股儒雅之风,气质深沉,稳重,内敛。 拓跋宏称呼他为“李事中”。 冯润没猜测错的话,此人是李冲。对于李冲,冯润是只闻其名,从未见其人。如今一见,可谓是百闻不如一见。 因为好奇,冯润未免对他瞧多了两眼。 结果给李冲发觉了,朝她看过来。 冯润冲他嘻嘻一笑。 李冲心中不快,皱了皱眉,一脸的冷漠,很快收回目光,又再继续朝太皇太后看去,脸上的冷漠不见了,又回复了温文尔雅。 这李冲,是太皇太后的面首。“面:貌之美;首:发之美。面首:谓美男子。引申为男妾,男宠。”——李冲,正是太皇太后的男宠。 文成帝拓跋浚去世的时候,太皇太后才二十四岁,青春年华的大好时光。她爱权,也爱美男子,据说面首除了李冲,还有好几。 当年拓跋宏的父亲献文帝拓跋弘,借故把太皇太后面首之一的李奕杀掉。结果捅了蚂蜂窝,让本来就有矛盾的俩人结怨更深。 最后风华正茂的拓跋弘不得不退位, 五年后不明不白死去。 太皇太后还有一个面首叫王叡,这人最得太皇太后欢心。身材魁伟,仪表堂堂,擅长算命占卜,原先只是太卜中散,太皇太后看上了,一路提拔。先是升为给事中,后来为吏部尚书,赐爵太原公,允许参议国家军政大事。 后来又提升为中书令,镇东大将军,封爵中山王。据说王叡的两个女儿出嫁,均按照公主、王女的礼仪,接受大臣们的恭贺,太皇太后甚至还亲自送她们到半路,场面惊动了整个平城。 与王叡的阳刚相反,李冲是属于阴柔型的男子。 据说挺有才华。 拓跋宏对他极为欣赏。并不因为他是太皇太后的面首而瞧他不起,对他不像对别的大臣那样直呼名字,而是称呼他为“李事中”。 这些八卦,冯润都是道听途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皇太后与那些面首之事,做得再隐秘,但还是传了出去。 冯府女人多,冯熙的姨娘不少。有几个特别爱打探别人是非八卦,常姨娘首当其冲。——当然,这些事儿,是不能够在大庭广众说,只能私底下叽歪。常姨娘叽歪的时候也不避冯润,冯润听多了,无意中便往心里记。 对于那些面首,冯润是很不以为然的。 所以她对李冲,目光是挺轻视的。 自方山的山顶下来,才是午响是分。中餐之后,拓跋宏带了冯润,到觉山寺南面的观音禅院。 院内的姑子,都是曾经待在宫中的宫婢。 主持的姑子姓薛,三十多岁的年龄。 拓跋宏对她极是敬重,称呼她为姑姑。她领着拓跋宏和冯润在观音殿内点上香烛,殿内供奉着千手观音和送子娘娘。 千手观音为观音部果德之尊。 一副安静慈祥的样子。每只手上拿着法器,那是给世人带来福气的法器,有求必应。“千”为无量及圆满之义,以“千手”表示大慈悲的无量广大,以“千眼”代表智慧的圆满无碍。 送子娘娘,又称作送子观音,手中抱着一个男孩儿。 薛姑子对冯润道:“娘娘是不是希望能为主上生下皇子?娘娘只要摸摸送子娘娘,口中诵念观音,便可心想事成。” 冯润望向拓跋宏。 “润儿,你摸一下呗。”拓跋宏微笑:“说不定摸了,送子娘娘真的显灵,为我们送来一个皇子呢。” 冯润读懂了拓跋宏的意思。 不外是对外放出,迷惑他人。——也包括,太皇太后。 于是冯润伸手摸了。之后还装模作样地跪在藤蒲上,嘴里还振振有词祈祷:“求送子娘娘赐我个孩子吧!男孩儿女孩儿都成,望送子娘娘成全!”未了还磕了三个响头。 薛姑子吩咐:“娘娘摸了送子娘娘,回到宫中后,要每天念《白衣观音经》,送子娘娘就会很快给你送孩儿了。” 呸,有这么神奇? 不过冯润只管听听就好。因此嘻嘻笑:“谢谢姑姑的贵言。” 一番祈祷后,薛姑子领了拓跋宏和冯润到厢房去坐。 另外一拉姑子,捧了一壶水上来。 薛姑子把水倒到两只银色鎏金小杯里。水里加了新鲜茶叶芽,较平日里冯润吃的茗粥有所不同。茗粥,放的茶叶多,煮成表皮呈稀粥之状。而如今喝的,只能称为茶叶水。 茶叶芽是绿的,溢着茶香的鎏金杯子,细碎的绿色枝叶在清水中安静地飘。 冯润捧了杯子,连续喝了好几口。 刚刚喝的时候,水淡而无味,舌尖是微微的苦,带着涩的青味。但把茶叶芽咽下去之后,整个口腔乃至喉咙都充满了微微的清香与淡淡的苦涩,之后变成了微甘,回味无穷。 薛姑子道:“这茶叶芽,是从院子里那棵茶树上摘下来的。” 拓跋宏点点头,神情有些哀伤。 冯润惊诧:“主上你怎么啦?” “朕忽然想起了母妃。”拓跋宏轻声道:“母妃去世的那年,朕才三岁,如今都记不起她的样子了。” 薛姑子低头,也感叹。 拓跋宏道:“姑姑,你能对朕说说,朕母妃长的是什么样子么?” 薛姑子回忆:“主子个子高挑,皮肤细白,头发乌黑明亮,有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嘴唇有些丰厚,牙齿又白又细。主子笑起来的时候很美,透彻明朗,像清晨的光。” 冯润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薛姑子,是元皇后生前的贴身婢女。 ——元皇后,拓跋宏母妃死后被追谥的封号。 薛姑子自小就伺候元皇后,后来元皇后进宫她也跟随到宫中。元皇后被赐死后,她只得离开皇宫,出家做了姑子。去年觉山寺落成,奉拓跋宏的旨意,到观音禅院当主持姑子。 拓跋宏问:“姑姑,你这儿有笔墨纸砚么?朕想把母妃的样子画下来。” 薛姑子取来了笔墨纸砚。 拓跋宏坐在桌子前,拿起了笔,蘸上墨水,然后在一张雪白的绢帛上挥毫泼墨。 冯润站在他身边看。只见绢帛就出现了一个妙龄女子,乌黑明亮发丝,滴溜溜大眼睛,小小略厚嘴唇,一张俏丽的脸孔微微仰起,笑得极灿烂。 薛姑子张大嘴巴。 喃喃:“对对对,主子,她……她长得就是这个模样。” 拓跋宏端详着画中的母妃,脸色平静,内心却跌宕起伏。他母妃去世那年,才十九岁,人生最美好的年华。 拓跋宏是北魏王朝的第六位国君。 到目前为止,北魏王朝死于“子贵母死”制度的,连元皇后在内,一共六位。——也就是说,北魏王朝所有国君之母,都死于“子贵母死”的制度上。 这制度,太残忍了。 从厢房走出来。 到了院子。周围种着树干笔直的菩提树,参天的古槐,西墙边有一枝红杏,盘根绕栏,不屈不挠伸出墙外去。 东墙角有一棵茶树。 看上去年代久远,挺拔苍劲,枝桠繁壮,树根比碗口还要大,树体有三四个成年人高,长得郁郁葱葱,树冠繁茂。 拓跋宏拉着冯润的手,走近茶树,仰头往上看。 薛姑子也走近去。 笑道:“去年陛下令人从别处把这棵茶树移来,贫尼一直精心打理。茶树也是生命力顽强,长得挺好,今年春天的时候,茶树还开花了,满树都是鲜艳的花儿,最大的一朵,还有碗口那般大。” 拓跋宏点点头,又再看了好一会儿。 薛姑子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斗胆道:“贫尼年少时就伺候主子,那个时候主子还没进宫,住在李家的老宅子里。贫尼记得,老宅子后院有一棵老茶树,据说,有二百多年了。如今贫尼看着这棵茶树,常常想着,是不是就是以前李家老宅子里的那棵呢?” 拓跋宏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姑眼力不差,事隔这么多年,竟然还能认出来。” 第050章 真真是妇人之见 薛姑子唏嘘:“贫尼在梦中常常见到主子。梦中的主子还是少女模样,坐在在茶树下读书,嗅着茶花香。贫尼在梦中,还听到主子的欢笑声,清脆如铃铛般,欢乐无比。”说着说着,眼眶子就红了,声音不觉哽咽。 拓跋宏也是伤感。 他令人把李家老宅子的茶树移到这个远离尘嚣的山野,安种在寂静默然的空门中,是为了怀念亡母。 拓跋宏和冯润还没回到东殿,太皇太后身边的内监赵黑就来找。说太皇太后让拓跋宏到中殿,有事商议。 拓跋宏望向冯润。 冯润知道他的意思。 挺善解人意道:“陛下你去吧,妾自己回东殿就可以了。” 拓跋宏略略一颌首,却没有立刻放下与她相握的手。而是把她的手抬起来,低下头,在手背上轻轻的一吻,神情温柔。 冯润嫣然一笑。 幸福爆棚。 身后的落依和秋儿互相看了一眼,也是满心喜悦。 回到东厢。路过袁嫔房间,房门开着,冯润无意中扫眼看进去,刚好看到春晓站在袁嫔跟前,把手中一只米白色的小瓶子递过去。袁嫔接过,张嘴刚要说些什么,不料一抬眼,就与门外的冯润四目相对。 袁嫔眼中不觉闪过一丝忙乱。 赶紧把小瓶子塞到腰间。 随后仿佛变脸那样,脸上绽开一个热情友好的笑容。走出房门口,对冯润行了个万福,笑道:“姐姐不是和主上去了观音禅院?这么快就回来啦?”伸头张望了一下:“主上呢?没回来么?” 这热情洋溢的态度,让冯润纳闷。 但脸上还是回了一个敷衍的笑容:“主上到中殿去了。” 袁嫔“哦”了声。 冯润眼珠子一转。从袁嫔身边走过的时候,来个顺手牵羊,用高飞教的“窃钩”手法,自她束腰处偷走了小瓶子。 回到自己房间,打开小瓶子。 里面装有大半瓶黄豆那般大小的黑色小药丸。 冯润取出其中一颗,用手指揉碎了,放到鼻子底下嗅了一下,有一股淡淡的不知是什么香的味儿。想起刚才袁嫔的鬼鬼祟祟,冯润感觉到,这药丸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可惜,冯润对药理一窍不通。 高飞医术高明,她却没能跟他学上一丁半点。 冯润让秋儿拿来一条小帕子,倒上几颗药丸包上了。然后对落依道:“此时袁嫔一定挺焦急的在寻找这药瓶子,你拿了去,在她房门口偷偷扔了。记住,千万别给她们看到。” 落依去了。 很快就回来。凑近冯润,低声道:“如正主子所说的,袁嫔很焦急的在寻药瓶子,脸色都变了,几乎没把她房间掀翻。奴婢刚才自门口走过,偷偷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扔下药瓶子,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发现。” 冯润打了一个响指:“待会儿过去看,不就知道了。” 吩咐落依,拿一块糕点过来,把几颗药丸揉碎成粉,全倒到糕点上。 高飞以前就对她说过:“药丸是用药熬成膏,用蜜和成丸。制作麻烦,效果不如熬了药直接喝好。因此制成药丸的,大多数是有特殊作用。如果不清楚药性,千万不要乱服,万一是毒药,搞不好就一命乌呼哀哉去。要想知道药丸是否有毒,自己又不懂药理的情况下,辨别办法很简单,找个人试了,就知道是什么效果。吃下去没当场七窍流血死掉,那就证明不是剧毒,慢性毒丸发作慢,而且要常期吃,只要人没断气,运气好的话遇上像我如此医术高明的人,还是能够有机会起死回生的。” 冯润搞不清楚,袁嫔这些药丸,会不会有剧毒,如果吃了,会不会当场七窍流血死掉。 如果有剧毒的话,那她就得处处提防了。 如何才能辨别药丸有没有毒?总不能如高飞所说,找个人来试吧?这可是人命关天。 冯润想起刚才路过观音禅院的后院,看到有几只母鸡在周围游荡。那是姑子们养了,下蛋吃。 那就找母鸡去试好了。 路过袁嫔的房门口,落依眼睛一扫,随即向冯润点了一下头。意思是说,药瓶子不见了。 冯润完全认定了药丸是有问题。 到了观音禅院的后院,那几只母鸡还在。其中一只母鸡,大概是刚下蛋,“咯咯”的叫得正欢腾。 落依把沾了药丸粉的碎糕点扔过去,那些母鸡一惊,赶紧四处逃散。没一会儿,有一只母鸡探头张望,小心翼翼过来,试探般的啄了一下。 附近的另外一只母鸡见到,也跑了过来。 没一会儿,糕点全被啄了精光。 这两只母鸡没死。却很奇怪的整只鸡头通红,就像人喝醉酒那样,连眼睛都迷茫起来。 但却烦躁不安。 神情激昂,叫得比刚才那只下蛋母鸡还要高昂。更反常的是,这两只母鸡竟然追逐同伴,甚至跳到同伴身上,身体不停地同伴身上磨蹭,脸红耳赤的“咯咯”叫得无比欢腾。 冯润看得直瞠目。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人走了近来,也盯着那两只反常母鸡看。自言自语:“奇了怪了,这两只母鸡,怎么会这样?不符合逻辑啊!” 冯润一看,是拓跋羽。 “广陵王爷——”她眼睛一斜:“你跟来这儿干什么?” 拓跋羽跟她针锋相对,也把眼睛一斜道:“那你又来这儿干什么?“ 冯润哼了声道:“我来看母鸡打架不可以么?” 拓跋羽一脸的怪异,盯了她看。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那样,捧了肚子,笑了个前仰后合。边笑边乐不可支道:“大冯贵人,谁告诉你,这是母鸡打架?” “难道不是?”冯润又再哼了声。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拓跋羽好半天才笑停了。极瞧冯润不起,嗤之以鼻:“真真是妇人之见!” 冯润心一动。 于是很大量地不计前嫌,近乎讨好的问:“广陵王爷,那你说,这些母鸡不是打架,是干什么?” 拓跋羽长叹一声:“大冯贵人,你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啊不,说错说错。应该是说,你是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大冯贵人,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这两只母鸡是干什么吗?” “真的看不出来。”冯润摇头,老老实实道。 拓跋羽朝她走近两步。一脸古怪,压低嗓子道:“发情?” 冯润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口结舌问:“什么?” 拓跋羽不再理她。又再盯了那两只母鸡看,自个儿嘀嘀咕咕:“公鸡打鸣母鸡下蛋,按理说,母鸡只会下蛋不会发情。但看这两只母鸡,与发情无异样。奇怪了,怎么会这样?” 冯润终于明白过来。 母鸡只是发情,不是打架。 电光火石之间,冯润知道袁嫔那瓶药丸的作用了,是发情作用!天,发情!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难不成,袁嫔要这药丸来对付拓跋宏? 简直绝了,卑鄙到家了。 冯润心中纠结,要不要给拓跋宏提个醒?不提嘛,又担心拓跋宏着了袁嫔的道。提嘛,该如何说起? 搞不好,她跟高飞学会“窃钩”如此下三滥的手段让拓跋宏知道,他肯定会不高兴。还有,如果袁嫔把药丸收得好好的,或偷偷扔掉,来个死口不认,没有证据,落到众人眼中,那她岂不是成为捏造事实,恶意中伤诽谤袁嫔?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冯润还在纠结间,夜幕就来临了。 因为刚好是太皇太后四十二岁生辰,拓跋宏在灵泉池大摆酒筵,为太皇太后庆贺。 灵泉池距离方山不远,环境优雅,以清泉,古树,玉兰而闻名。最闻名的,是一个长方形的大池,大池东北角部泉涌如珠,日夜不息。 此时灵泉池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花彩缤纷,灯光相映。 不远处的大池内,清波浩淼,如银似霜,半弯的月亮在水中倒挂着。石栏上各色风灯,两旁的每一株柳杏玉兰树悬灯数盏。 众人畅快地喝着酒。乐师在演奏着悠扬的乐曲,舞伎们踩着节拍欢快地舞蹈,体态婀娜,舞姿轻盈美妙。 大钟,鸣鼓,琴琵,竽笙,歌舞,声声入耳。 太皇太后坐在首位,一旁是拓跋宏;拓跋宏右侧依次坐着冯润,袁嫔,罗嫔三人,众王爷坐在左侧;群臣百官,蕃国使者,也依次坐在周围。 冯润一边看着歌舞,一边喝酒。 拓跋宏低声吩咐:“润儿,别喝醉了。” 冯润低眉顺眼:“是。” 身边的袁嫔朝她看过来,心是心情极好,竟然抿嘴一笑。此时的她,打扮得光彩照人,在火把和灯光的照耀,更显了脸若牡丹,神采飞扬。 而她旁边的罗嫔,看上去却是心事重重。 她的眼神分外飘渺,带着许些迷茫,许些哀伤,寂寞的身影,那样的孤独,孤独得似乎会在风中折断。 一曲完毕,众舞伎退去。 很快上来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 圆润的鹅蛋脸薄施粉黛,双颊饱满。弯长的眉毛,眉间贴了一朵梅花,面颊用胭脂染绘两道红色的月牙形纹饰,仿如弦月一样。 一身红色衣服,外罩粉色薄纱,裙子周边挂满了铃铛环佩,脚下是一双红色的木质舞鞋。 第051章 有什么阴谋诡计 乐曲响起,少女婆娑起舞。 舞姿优美,绰约多姿,如花丛中嬉戏的蝴蝶。长裙子随着她的舞蹈而旋转飞舞着,铃铛环佩发出清脆欢快的“叮叮当当”声音,配合木屐踩在地板上“铮铮嗒嗒”的回响,别有一番韵味。 少女一张俏丽的脸上,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眼睛时不时飘落到前面的拓跋宏身上,满眼桃花,似嗔,似爱,似恋,似痴,似迷。 这是真情流露?抑或,是舞曲中的意境? 太皇太后忽然笑了起来。对拓跋宏道:“宏儿,你可知道她是谁?” “宏儿眼拙。”拓跋宏笑道:“还真认不出来。” “她是李事中的女儿,名字唤玉瑶。”太皇太后道:“早两年前她曾进宫中来,你也是见过的。” 拓跋宏想起来了:“哦,是她。两年前她还是一个羞答答的小女孩,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了,舞姿还如此的美妙。” 太皇太后道:“玉瑶这女孩儿,聪慧美丽,秉赋不凡。哀家听李事中说,她七岁诵读史书,十一岁通习《诗经》,《论语》。不但能歌善舞,还精通琴棋书画,可谓是德才兼备,不过多得的女孩儿。” 拓跋宏一笑:“确实是难得。” 冯润心头闪过一种不祥征兆。 太皇太后如此夸李冲的女儿,莫非有意将她迎娶进宫来做拓跋宏的嫔妃不成? 冯润抬眼,朝拓跋宏看去。 拓跋宏却没有看她。素手闲然地把弄着眼前的酒杯。脸上挂着一个云淡风轻的浅笑,一如既往的冷静与泰然。 冯润有些气恼。 他是巴不得迎娶李冲的女儿进宫为嫔妃吧? 男人,通常都是见一个爱一个!俗话说得好,男人难过美人关。俗话还说,美人当前,引无数男人竞折腰。——拓跋宏,扒去君王的光环,也不外是尘世间的一个男人,男人的通病,他也会有。 这样一想,冯润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一肚子气无处可去,唯有喝闷酒,一杯接一杯喝。自波斯人那儿买来的鎏金杯子太小,一口一杯酒,很不过瘾。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下,冯润早已拿过酒壶子,直接张大嘴巴灌下了。 拓跋宏终于转头过来看冯润了。 伸手按住她的酒杯。轻声道:“润儿,忘记刚才朕说的话了?别喝那么多,对身体不好。” 冯润恶从胆边生,哼了声:“要你管?” 声音有些大,太皇太后看到了,看了过来,皱了皱眉。 刚好李冲的女儿李玉瑶的舞蹈结束了,掌声阵阵。拓跋宏站了起来,笑道:“皇祖母,宏儿最近跟一位来自西域的乐师学击羯鼓,想着在皇祖母生辰时助兴。皇祖母,有没有兴趣看宏儿演奏一番?” 太皇太后脸上的不悦一扫而光。 笑道:“难得你一片孝心。宏儿,那你就给哀家和众人演奏一段击羯鼓。” 拓跋宏走上前。 白整拿过羯鼓给他。那羯鼓,两面蒙皮,腰部细,用公羊皮做鼓皮,形状比腰鼓小,用山桑木围成漆桶形状,下面用床架承放。 拓跋宏左右手各拿一根鼓槌。 “咚咚”的便敲击起来。 羯鼓声急促,激烈,响亮,节奏明快,富于穿透力。开始的时候,轻重缓急,仿佛漫漫雨花落,嘈嘈天乐鸣。没一会儿,却是万马奔腾,上战场拚杀的马蹄声,振奋人心,威震四方。 此时的拓跋宏,浑身上下洋溢着的一种轻松优美的力量。 如画中人那样。 气度雍容,神色动人。修长而挺秀的身材,气宇轩昂,豪放飘逸。有风吹过来,扬起他的头发,他身上的衣服,更显了他的绝代风华。 冯润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坐在李冲身边的李玉瑶身上。 火把的火光影到她脸上, 只见她羞羞答答,不时偷眼望向拓跋宏,眼角眉梢全是甜蜜的笑意,两边面颊被春色熏红着,妩媚如丝的眼睛,美丽而饥渴。 冯润忍不住醋意上涌。 心情不好,唯有喝酒。 抓过酒壶,刚想倒酒到杯子去,忽然看到酒杯里却装了酒。一愣,她喝了不少酒下肚,可是没醉,明明记得,酒杯是空了的。 身旁的袁嫔看她,目光有些闪烁,笑得挺不自然:“姐姐,我看到你杯子空了,刚刚给你倒了酒。”举起她手中的杯子:“姐姐,我敬你一杯。” 冯润拿起杯子,就要喝。 眼角的余光,看到袁嫔嘴角边闪过一丝诡笑。 冯润想想不对劲,杯子到了唇边又再放下来。袁嫔平白无故给她倒酒,无事献殷勤,肯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好险,差点大意上当。 袁嫔将杯子的酒一干而尽。 看到冯润没喝,心中忐忑。强笑着问:“姐姐怎么没喝?”将手中的酒杯一晃:“姐姐你看,我都将酒喝了。” 冯润若无其事,嘻嘻笑道:“我这酒是你帮我倒的,按理说,我应该礼尚往来,也给你帮你一酒是不是?”拿了酒壶,为袁嫔倒酒。眼睛不经意的往袁嫔身旁的罗嫔一飘,冷不防一声惊呼:“咦?罗嫔,你的脸上有一只小虫子!” 袁嫔一听,也转头朝罗嫔脸上看去。 冯润眼疾手快的,将她的酒杯跟袁嫔的酒杯交换。 袁嫔还在傻傻的盯着罗嫔的脸看。罗嫔吓得伸手拍了脸,一边问:“在哪儿?什么虫子?” 冯润装模作样伸头过去瞧。好一会儿后,很不好意思道:“刚才我看到你脸上有一个小黑点,以为是虫子。哎,喝多了,眼花。” “可能真的是小虫子。”罗嫔又再拍了一下面颊,轻声道:“我一拍,估摸虫子就飞了。” 冯润把头缩了回来,举起酒杯:“袁嫔,你不是说敬我一杯吧?来,我也敬你一杯,我们都喝了。” 两只酒杯外形一样,袁嫔也不疑有他,也举起杯子,和冯润一齐喝了。 拓跋宏击羯鼓还在持续。 太皇太后听得兴起,随着乐曲,引吭高歌起来:“……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轨则。车辙马迹,经纬四极。黜陟幽明,黎庶繁息……” 李冲一听,也领着众人一齐高歌:“……劳民为君,役赋其力。舜漆食器,畔者十国,不及唐尧,采椽不斫……” 一时之间,歌声在山水间回荡。 好不欢乐。 《度关山》的文辞中,作者尽情抒发胸中的治国信念,憧憬天下大治的美好理想。“天地间,人为贵”,“黎庶繁息”、“改制易律”、“俭为共德”、“兼爱尚同”,这些治国安邦的鲜明理念,为太皇太后所称道。 拓跋宏也崇尚一代枭雄曹操。 投太皇太后所爱,特地献上这一曲。 这边的袁嫔,一杯酒下肚。没过多久,忽然觉得浑身燥热,有一种要燃烧的亢奋感觉,伴着一股莫名的热潮,排山倒海般朝她涌来。 很燥热! 燥热得袁嫔恨不得把身上的衣服脱了。恨不得此时此刻身边有一个男人,让自己依偎着他,紧紧地抱着他……袁嫔神情不禁有些迷乱起来,但也没完全失去理智,看到冯润盯着她看,一副等着看好戏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袁嫔也没蠢到家,心里明白,她着冯润的道了。 ——准确来说,害她不成反倒害了自己。 袁嫔咬了咬牙,用了很大的毅力,“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捂了嘴巴,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趁着药丸的效力还没完全出来,她得赶紧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要不后果不设想。 罗嫔纳闷:“她怎么啦?” 冯润嘻嘻笑:“可能不胜酒力,醉了呗。要不,是内急,找涸藩去。”煞有介事的道:“我去瞧瞧她去,可别出什么事了。” 袁嫔冲到后面的一片玉兰树林旁。 那儿有一个小湖泊。 袁嫔跑到小湖泊岸边,蹲下来,用清水洗脸,企图让自己头脑保持清醒。可无论浇再多的水到脸上,身体燃烧起来的欲望还是无法熄掉,燥热与亢奋,一浪接一浪,在身体每一处流窜。 眼前,不停地闪过拓跋宏的幻影。 衣襟飘飘,顾盼神飞。他站在她跟前,情款深深地注视着她,一双迷人的眼眸,里面有着蓝色的火苗在燃烧。 他柔情蜜意叫她:“玥儿——” 玥儿是她的小名儿。 袁嫔笑了,笑得很幸福,很欢快。眼前的拓跋宏,伸手将她搂到怀里,紧紧的搂着,然后,他低头,吻她。拓跋宏的唇,是那么的微温,那么的妥贴,那么的柔软,他的吻,那么的煽情,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不顾一切。 袁嫔一脸的陶醉,呢喃:“陛下!陛下——” “这春梦,是不是很爽?”背后,听到一阵轰笑。 袁嫔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回头张望。拓跋宏不见了,消失得无踪影,站在眼前的,却是交加着双臂,一脸戏谑的冯润。 “主上呢?”袁嫔急了,四处寻找:“主上去哪儿了?” 冯润不答,却歪着头看她,嘻嘻笑:“人发情,看上去是跟母鸡发情是一样的。”又再嘻嘻笑:“袁嫔,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一个字:贱!两个字:恶心!三个字:不要脸!四个字:无耻之极!” 第052章 发生些什么事儿 袁嫔浑身燥热,很难受。 可又无能为力。头脑有许些清醒,冲上前抓住冯润,一个劲摇她:“大冯贵人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你这是活该!”冯润极厌恶的推开她:“咎由自取!” 袁嫔摔到地上。 没一会儿又再爬起来,一路跪着爬到冯润跟前,扯着她裙角,一脸痛苦:“大冯贵人姐姐,我错了,求求你,救救我!” 冯润又一脚飞开她:“我干嘛要救你?” 袁嫔再次摔倒在地上。有一个红色的身影冷不防冲了过来,扶起她:“玥姐姐,你怎么啦?” 冯润定眼一看,原来是李冲的女儿李玉瑶。 拓跋宏击羯鼓已完毕。那些王公贵族,群臣百官,蕃国使者热情高涨,意犹未尽,相继助兴作各种才艺表演。 李玉瑶内急,出来找涸藩。 不想到了小湖泊旁,刚好看到冯润一脚踢开袁嫔。李府和袁府是世家,李玉瑶和袁嫔自小就认识,因此赶紧过来扶起袁嫔。 袁嫔一把抓住她。全身似燃烧一般的火烫,满脸烧了通红,神情痛苦,眼神却迷茫:“玉瑶,救我!救救我!” 冯润不屑地看了袁嫔一眼。 转身要离去。 “大冯贵人娘娘,你不能就这样走哇。”李玉瑶却叫住了她:“你如此对待玥姐姐——对待袁嫔娘娘,就这样一走了之?” 冯润回头,冷哼了声:“要你管?” 李玉瑶年轻气盛,当下道:“小女子是管不了,也不敢管。但如果太皇太后和主上知道了你如此对待袁嫔娘娘,会不会受到责备?”不敢说冯润欺负袁嫔,很婉转说了“对待”两个字。 冯润也知道她意思,冷笑:“我还怕太皇太后和主上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欺负袁嫔呢。” 说完又再转身要离去。 袁嫔惊恐不已。 放开抓住李玉瑶的手,冲到冯润跟前,跪下了。扯她的裙子哀求:“姐姐不要走!求求姐姐,放我一马!我再也不敢了。” 冯润用力甩开她。 可袁嫔死死拉住,不肯放手。 冯润甩了几次甩不掉。有些恼怒了,又再用力推她,用脚踢她。好不容易甩开了,袁嫔又再扑身上来,死死抓住她。 情急之中,袁嫔抓中了冯润腰间的一个三四寸长比拇指大了一半的褐色雕花挂件,还按中了开关。 那是九节鞭。 结果冯润想也没想,顿时把九节鞭取下来。 手一扬,九节鞭“嗖”的一声,毫不留情地朝袁嫔抽过去。鞭子击中了袁嫔的头发,头发被打散了,乌黑的头发散落了下来。 冯润又一鞭“嗖”的打过去。 袁嫔大惊失色,一声尖叫,赶紧闪身躲开。不想用力过猛,身子刹不住,直直往前面的湖泊冲去,一头扑到水里去。 水不深,只到腰间的位置。尽管如此,袁嫔还是吓傻了,整个身子趴在水中,手舞足蹈的乱动着。 结果这一挣扎,就呛进了几口湖水。 李玉瑶瞠目结舌看着。 反应过来后,赶紧跑了。 冯润琢磨着,她是跑去搬救兵。冯润脑子也转得快,当下朝袁嫔走过去,把她自水中拽上来。袁嫔吓得不轻,眼里全是惊恐,尖叫迭迭,冯润只得一个耳光朝她甩过去。 袁嫔被打得略略清醒了些。 颤动着嘴唇,瞪着冯润:“你……你打我——” 冯润也没跟她多废话。凑近了她,在她耳际边,一字一顿道:“你用发情药,企图陷害我想让我当众出丑,如此不要脸的下三槛的事儿,传了出去,你不会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吧?如果你不想被打落冷宫,落了个身败名裂,你就知趣点,按照我的话去做。” 袁嫔全身湿透。夜里空气有些冷清。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寒战,但经如此一折腾,身上那股燥热,亢奋,要燃烧的感觉没了踪影。 脑子完全清晰了。 咬了咬嘴唇问:“怎么做?” 冯润道:“待会儿主上来。你就说,是你不小心掉到水里去,然后我将你自水中拉起来。” 袁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嗫嚅:“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没有帮你。”冯润哼了声道:“我只是不想把这事闹大,落下我是泼妇的名声而以。” “我定会照姐姐做话做。”袁嫔也不再敢多问,忙不迭答。 冯润又再道:“还有,你把那瓶发情药扔了。一来,毁尸灭迹;二来,我也安心。谁知你这次陷害我,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袁嫔也不敢说“不”。 从腰间取出药瓶,扔到不远处的草丛中。冯润“嗤”的一声笑,透露了袁嫔的心思,还起事后过来捡? 走过去,猛地踢一脚。 药瓶飞了老高,“嗖”的落到湖泊中。 袁嫔眼睁睁看着,敢怒不敢言。 冯润将九节鞭弄好,刚挂回到腰间去,李玉瑶就带着一众人来了。拓跋宏来了,李冲来了,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拓跋羽也鬼头鬼脑的来了。 原来李玉瑶跑过去找了李冲。 李冲又找了拓跋宏。 自己的两个女人不知为着何事而大打出手,传出去也是丢人,何况冯润涉及到其中?拓跋宏自是没惊动别人,和李冲一起随着李玉瑶来了。 拓跋羽观察入微,知道有好戏看,自是不肯放过。因此装作内急找涸藩,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一路追随而来。然后站得远远的,吊儿郎当的交加双臂,一副隔岸观火的兴高采烈。 戏比他想像中还要精彩。 袁嫔浑身湿漉漉。头饰掉了,发髻散了,头发糊到脸上,一身一脸全是泥水,有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冯润则站在她旁边,淡定得很。 拓跋宏比她还要淡定,走了近去,负手立在她跟前。略略低头注视着她,嘴角竟然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问得随意:“润儿,发生了些什么事儿?” 冯润嘻嘻笑:“你问袁嫔呗。” 袁嫔低着头,结结巴巴道:“妾刚才肚子有点不舒服……就……就出来……然后……然后到湖泊岸边洗手,顺道洗一下脸,结果不小心,跌……跌到水里去。再然后……大冯贵人姐姐也刚巧在附近,听到妾的呼救的声音,跑了过来,把……把妾自水中拉了起来……” 李玉瑶一听,懵了。 “陛下,不是这样的。”她赶紧道:“袁嫔娘娘被大冯贵人娘娘踢翻到地上,然后大冯贵人娘娘用腰间的那个东西打了,那东西是一条鞭子。袁嫔娘娘被打到水中去,我吓着了,就去找了爹——” “不是的不是的。”袁嫔急急的打断她:“是我不小心掉到水里去,大冯贵人姐姐救了我。大冯贵人姐姐没有踢我,真的没有!” “袁嫔娘娘——”李玉瑶着急:“明明是大冯贵人娘娘欺负你,明明是她骂你踢你,甚至还把你打到跌到水中。是我亲眼看到的,我没有说谎。” 冯润望向李玉瑶。 做了一个受冤无告的委曲表情,还伸出按了按胸口,垂下头来,眼泪都几乎要淌下来了。楚楚可怜道:“李姑娘,我跟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为什么要如此诬蔑我?你诬蔑我,到底有何用意?” 李玉瑶急得无措,一个劲的道:“我哪里诬蔑你?我没有!没有!” “袁嫔,我有没有欺负你?”冯润转头看袁嫔:“有没有骂你?有没有踢你?我有没有把你打到跌到水中?” “没有没有。”袁嫔连忙道:“真的没有?” 冯润声音高了些:“那是李姑娘冤枉我啰?” 袁嫔的头垂得更低,喃喃:“是。” 李玉瑶到底年轻,涉世不深。一张脸涨了通红,大声道:“袁嫔娘娘,你为什么这样——” 李冲忽然低喝了声:“玉瑶,你闭嘴!” 李玉瑶好不委曲。 却闭嘴了。 拓跋宏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望向冯润。浅浅勾勒起唇角,脸上淡淡的,没有多余的表情,但落到冯润脸上的一双眸子,却是那样的温柔,透着几分宠爱。 李冲心里明了。他对冯润拱手,脸上堆了笑道:“大冯贵人娘娘,小女年少无知,不懂分寸,乱说话,多有得罪。望大冯贵人娘娘看在下官份上,请饶恕小女这一次。下官替小女陪罪了。” 冯润幽幽道:“还好李大人明理,不像你家姑娘那样胡搅蛮缠,恶语中伤人。我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家姑娘,让她如此憎恨我,乱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来……哎,我是有冤无处诉。” 李冲朝李玉瑶低喝:“去给大冯贵人娘娘陪罪。” 李玉瑶不情不愿。 却不敢违抗父亲的话。低着头走到冯润跟前,跪下磕头:“小女子给大冯贵人娘娘赔礼道歉了,望大冯贵人娘娘饶恕。” 冯润瞥了她一眼道:“你给我赔礼道歉,意思是说,你刚才所说的话,都是你诬造事实了?” 李玉瑶偷眼瞄看她父亲。 看到她父亲盯着她看,一双眼睛冷冷的,阴阴的,令她看得心中发寒,显然在恼怒她鲁莽行事,无故把冯润得罪了。 李玉瑶只得道:“望大冯贵人娘娘饶恕!小女子下次不敢了。” 第053章 这世间真不公平 冯润也没有过多的为难她。 笑道:“我到底比你年长了些,你不懂事,难道我也跟着胡搅蛮缠不成?再说了,今儿是太皇太后的生辰,自是不可将此事闹大,多扫兴啊是不是?所以,我憋屈点也没关系,大人大量的不计较。” 不远处的拓跋羽,几乎没要喷笑出来。 什么憋屈点也没关系?这冯润,什么时候吃过别人的亏?只有她让别人憋屈,没有别人让她憋屈的份! 此事,疑点重重。 不看别的,就看冯润和袁嫔站的地方。脚下是泥路,估摸平日里行走的人不多,周边长了些许草,而那些草,杂乱无章,东歪西斜,还有不少坑坑洼洼,这些痕迹是新的。 也就证明,这个地方刚刚经历了一场拉扯战。 显然,说谎的不是李玉瑶,而是袁嫔。至于袁嫔被打了,却为行凶者冯润圆谎,那将会扯出另外一件事来了。 拓跋羽断定,袁嫔定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把柄落到冯润手中,因此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 那边的歌舞还在持续。 拓跋宏握着冯润的手,与她回宴席座去。走过拓跋羽身边,拓跋宏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暗中使了一个眼色。 拓跋羽心领神会。 咧嘴一笑。 过了两天后拓跋羽到宫中来向拓跋宏汇报。袁嫔的大哥袁满兴,给袁嫔找来了一瓶发情药,趁着这次出游方山之机,通过袁嫔的贴身婢女春晓交给袁嫔。 袁满兴给袁嫔发情药,原因是诱惑拓跋宏,让袁嫔尽快怀上孩儿。 如今拓跋宏已有了两位皇子。 如果袁嫔怀上孩儿生下皇子,立为太子的几率不大,——也就是说,袁嫔逃过“子贵母死”的家规。她生下的皇子,将来会封为王,到时候会给袁府带来荣华富贵。 就算生下公主,也比无儿无女的嫔妃强。 一个宫中女子,没有自己的孩儿,后半生将会是孤苦,无依无靠。——当然,皇后除外。 发情药之事,不知为什么,竟然让冯润知道了。甚至冯润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偷来了几颗,拿到观音禅院的后院给那几只母鸡试效果。 袁嫔为什么会被冯润打?甚至跌落到水中? 拓跋羽找了在当时在她们身边伺候的内监。 那位内监说,先是袁嫔捂了嘴巴,神情慌张,满脸通红的跌跌撞撞离席。没一会儿,冯润也站了起来,跟着离席。 拓跋羽作出推测,有可能是袁嫔在冯润酒水中下了发情药,目的是要让冯润当众出丑,不想被冯润识破,结果喝下酒的是袁嫔。 拓跋羽道:“大冯贵人的性子,我多多少少是理解些,她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惹人,但别人若是惹上了她,她定要以牙还牙。想必大冯贵人教训袁嫔的时候,给李姑娘看到,李府跟袁府素来交好,李姑娘起了仗义之心,斗不过也不敢跟大冯贵人斗,自是去搬救兵,——当然,也不泛存在要看大冯贵人好戏之心。只是到最后,大冯贵人为什么会替袁嫔隐瞒发情药之事,而指责李姑娘诬蔑,我就想不出其中原因了。” 拓跋羽想不到,拓跋宏却心知肚明。 冯润对李玉瑶有敌意。 她自太皇太后的话中得来信息,李玉瑶将会进宫,为拓跋宏的嫔妃。而李玉瑶不分青红皂白出手帮袁嫔,让冯润对李玉瑶的敌意更浓烈。 因此冯润趁着此机,给李玉瑶一个下马威。同时,让李玉瑶在拓跋宏心目中落下一个不好形象。 冯润这些小心思,拓跋宏岂会不懂? 既好气,又好笑,又无奈。 好气的是,她不相信他对她的爱。尽管他做不到跟狼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对她的爱,却是一心一意,除了她,他心中装不下别人。更让拓跋宏难过的是,冯润对他并没有产生完全信任。遇到事儿,不是找他依靠,而是自己扛起自己解决。 好笑的是,冯润的脑袋瓜子,可不是一般好使,而是特别特别的好使。耍的那些小聪明,可谓是一环扣一环,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如果不是他对她了解,说不定还真给她蒙骗了。 无奈的是,他的事,他作不了自己的主。 他对李玉瑶没有兴趣,也没有要将她迎娶进宫为嫔妃之心。但太皇太后的决定,他又不能说半个“不”。 他花了整整十年时间,从五岁到十五岁,一步步的艰辛走过,好不容易才能讨到太皇太后的欢心,好不容易让她对他完全信任。 他可不能功亏一篑。 为着微不足道之事,把一切都毁了。 冬天到来的时候,李玉瑶进宫来了,册封为夫人。 李玉瑶进宫的那天晚上,冯润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初冬的夜里不暖,风声“呼呼”的穿堂而过,一下又一下掠过脸孔,有如刀子般的凛冽。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天幕里有稀稀疏疏的几颗小星星,遥遥的亮着。半圆的月亮很寂寞的挂地半空,月色非常的宁静,也非常的苍白。 冯润叹了一口气。 秋儿和兰香站在一旁,面面相觑。兰香大着胆子道:“主子,今天晚上你尽是叹气,叹气了不知多少次了。” “有么?”冯润惊诧:“我怎么不觉得?” “有啊,主子不觉得,但奴婢全听到耳中呢。”兰香道。 冯润又再叹了一口气。 兰香问:“主子,有什么事儿不开心?” 冯润不答,望向对面的桂花树。 桂花树一年四季常绿。倒是原本朝气蓬勃的紫藤萝衰败,叶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凋落,一根根干枯的藤萝,依然密仄仄地缠绕着桂花树干上,尽管死气沉沉,却是不依不饶。 因为熬过冬天,春天来临的时候,干枯的紫藤萝又再复活。到了夏天,继续会拥有大片的叶子和长串的花。 只要桂花树不死,紫藤萝的生命就得以持续。 “藤萝的种子,经过鸟类无意中播撒在树上,再经过生长发育后,就依附在大树身上。”冯润有感而发,喃喃:“就像一个女人,经家人作主,嫁给一个男人,从此不得不依附到这个男人身上。男人是树,而女人是藤萝,藤萝离开缠绕赖以生存的大树,就只有死路一条。同样是人,都是爹娘而生,为什么男人活得如此自我,而女人活得没一点尊严?这世间,真不公平!” “女人,并不是尽是藤萝。”兰香轻声道。 冯润想,这话也正确。 活成太皇太后那样,当然不是根藤萝,而是棵参天大树。但世间上,又有多少个女人能活得像太皇太后那样? 几百年也不出一个。 兰香道:“奴婢小时候,家中很穷,常常吃不饱,穿不暖。父亲脾气暴躁,常常骂娘亲,说娘亲不中用,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就像该死的藤萝。在父亲的眼中,藤萝就是吸血鬼,只有紧紧缠绕大树才能得赖以生存,也因为如此,导致到大树生命的衰竭。后来父亲在一次干活中,不小心从高处摔下来,一双脚断了,只能卧在床上。娘亲一个妇人之家,咬着牙关,撑起了一家子,天还没亮就起床帮人家洗衣做饭,然后上山砍柴,回来后走家串户口找些针线活,晚上缝缝补补挣几个钱。几年后父亲去世,临终前拉了娘亲的手,哽咽着说他错了,说他对不起娘亲,他是吸血鬼藤萝,而娘亲才是一棵大树。” 冯润问:“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有多大?” 兰香道:“九岁。奴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八岁,一个六岁。父亲出事的时候,最小的弟弟才出生。” 冯润又再问:“你进宫的时候有多大?” 兰香道:“父亲去世后没多久,奴婢就进宫了。当时王安的父亲有一位远亲,在平阳王爷手下当差,那一年平阳王爷离开平城出外办事,他跟随了去。回平城的时候,经过我们家乡,停留了一个晚上。” 就是因为这位远亲,让王安和兰香的命运改变了。 那位远亲告得半日假,到王安家中作客。 王安家中也穷,三餐不济。远亲看得心酸难过,便提议,让王安进宫做内监,不但能够减轻家中负担,说不定受到主子青睐,将来有出息了,也能够救济家中,运气好的话,当上管事的内监,还能光宗耀祖。 王安父母听得怦然心动。 他们有四个儿子,王安排行老三,是最不得宠的那个。与其家中多一个人吃饭,不如让他去平城博一博运气。 正如远亲说的,如果运气好,岂不是苦尽甘来? 这样日子也有个盼头。 因此没口子的答应了。兰香家跟王安家相隔不远,当时兰香到王安家中借东西,那位远亲见到她,眼睛一亮。 便问王安娘:“这小姑娘是谁家的?长得水灵灵的眉清目秀,真漂亮哇。如果进宫做宫婢,以她的姿色,想出人头地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有朝一日,能够鲤鱼跳龙门,飞上枝头做凤凰,家里人还可以跟着享福去呢。” 王安娘一听,一拍大腿,觉得也是道理。 因此找了兰香娘,游说她,让她同意把兰香送进宫去。 第054章 哪来这么多牢骚 兰香娘不舍。 王安娘就劝她:“你真是妇人之见,看问题也不能看长远些。你想想,让兰香留在这穷地方,还不如让她和我们家的王安到平城,进宫去博运气呢。”又再道:“反正女儿是赔钱货,养也是白养。过了三五年,是要双手拱让给人家做媳妇的,如果送入宫中为宫婢,穿绫罗绸缎,吃香的喝辣的。能博博运气飞上枝头做凤凰最好,就是博不了,也当她远嫁了,总比在这儿跟着你受苦,没得吃没得穿要强多了。” 兰香娘想想也是,含泪同意了。 到了平城,进了宫后王安和兰香才知道,皇宫并不是想像中的那样美好。 繁琐的礼节,森严的等级,不时的。而且进宫后,犹如进入囹圄,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终身不能与父母相见,在琐碎枯燥的劳动和压抑孤独的环境中度过一生。 什么鲤鱼跳龙门,飞上枝头做凤凰,那压根儿就是白日作梦。 也因为如此,王安对兰香深感愧疚。 如果不是当年他娘亲的那一番游说,兰香也不会离开家人,背井离乡,到宫中来受苦吧? 冯润问兰香:“你有没有憧憬过,有朝一日能够出宫去?” 兰香苦笑:“刚进宫的那两年,奴婢还憧憬过能出宫。如今,早已断了这个念头。” 能出宫的宫婢也不是没有。 一般都是主子死了,去深山野岭荒无人烟的陵墓处守陵,要么就是到皇家寺庙出家当姑子。 还有一种,就是主子像广陵王拓跋羽的母妃那类的。做了寡妇,儿子到了一定岁数有了自己的府邸,得到恩赐随着自己的儿子搬出宫去,作为她身边的内监宫婢,也跟随着出宫。 王爷的府邸没有皇宫那样戒备森严。但礼节仍然繁琐,等级还是有,也不少,仍然大门不得出二门不能迈,跟在宫中也没什么两样。 冯润很同情兰香,长叹:“我够不幸了,但你们做宫婢的,比我更不幸。” “主子——”秋儿忽然道:“主上来了。” 冯润没回头看。 “你哄我哪?”她“呸”了声,没好气:“人家主上才没空理我,他跟那个李夫人正在洞房花烛夜,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蜂闹五更,少当益壮地乐此不疲哪。人家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美女无数,他的嫔妃手拉手都能绕平城一圈了,我算哪根葱,人家主上会半夜三更跑来找我?” 拓跋宏的轻笑声忽然在耳边响起。“润儿——”他笑道:“你哪来这么多牢骚?” 拓跋宏真的来了。 显然,刚才她的那番话,拓跋宏全听到了。兰香和秋儿也知趣,互相看了一眼,便悄然离去。 整个院子里,只乖剩下拓跋宏和冯润。 拓跋宏地冯润身边坐下。 冯润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李玉瑶今天刚进宫,被册封为夫人。人家正满心欢喜的等着你去温存哪,这会儿跑到我这儿来,又是什么回事?” “吃醋?”拓跋宏眉毛一挑。 “废话!”冯润哼了声。 拓跋宏看上去心情极好。竟然扬声笑了起来:“润儿,你知道不?你吃醋的样子好可爱!”顿了顿,又再道:“你吃醋,就证明你很在意。既然你在意,那朕就放心了。” 冯润忍不住问:“你放心什么?” 拓跋宏道:“你爱朕呀,所以朕就放心了。” 冯润纳闷:“不吃醋,就不是爱你?” 拓跋宏搂了她道:“润儿,你怎么这样傻?李家姑娘进宫,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皇祖母硬派给朕的,又不是朕愿意的。润儿,你放心好了,在朕的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又再道:“这些日子来,朕为着皇祖母在方山建造陵墓之事而忙碌,对你未免有些冷落,这是朕不好。今儿一大早,朕还去了趟方山,直到黄昏时刻才启程回平城。如今晚饭还没有吃呢,因为记挂着你,知道你心情不好,匆匆的赶来汀兰宫看你来了。” 自从方山回来之后,拓跋宏就下令为太皇太后在方山建造陵墓,在陵墓的南部建永固石室。 为什么没跟文成帝合葬? 太皇太后如此跟众从臣道:“从前舜死后葬于苍梧,他的两个爱妃娥皇和女英后来并未和他合葬,难道后妃一定要与夫君合葬于山陵之中才可贵吗?哀家百年以后,灵魂安息在方山便可。” 拓跋宏自是不敢有异议。 因此马不停蹄的便去忙碌此事。 冯润看他。心中想,原来李玉瑶进宫,册封为夫人的时候,拓跋宏并不在宫中。看来,拓跋宏对李玉瑶真的不在意。 拓跋宏满眼笑意。 轻声道:“朕肚子饿了,还没有吃晚饭呢。”冯润的肚子这个时候也凑热闹的“咕噜咕噜”响了起来。拓跋宏脸上的笑意更浓,明知故问:“润儿,你也没吃晚饭?” 冯润“嗯”了声,老实回答:“没胃口,吃不下。” 拓跋宏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地朝她脑袋瓜子点去。目光宠爱:“你呀,怎么能够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就是吃不下饭,也要强压自己吃,要不饿坏了,对身体可不好。” “反正死不了。”冯润嘟哝。 “不许说死,不吉利!”拓跋宏伸手捂了她的嘴巴,一脸认真:“润儿,我们都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在我们白发苍苍的时候,相互搀扶着,坐在亭子里,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我们相依相守,相互温暖,回忆着我们曾经走过的美好时光,握着彼此的手,永不分离。” 冯润感动了。 主动抱了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这是冯润第一次,主动吻了拓跋宏。 拓跋宏笑得满脸春风。 随后拉着冯润的手,站起来:“刚才朕令几位内监把饭菜搬到你宫中来了。走,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菜很丰盛,摆满了一桌子。 拓跋宏对侍候在身边的内监道:“你们都下去吧。” 内监齐齐“诺”了声,全下去了。 拓跋宏为冯润挟了一个跳丸炙,放到她嘴里。微笑:“朕知道你喜欢吃,特地吩咐膳房为你做的。如今冬天来了,你多吃一些羊汤羊肉,不但可以温补驱寒,还能够益气提神。” 又再把一碗羹汤放到冯润跟前。 “润儿——”拓跋宏道:“这是七宝驼蹄羹,趁热了吃,冷了味儿就不好了。” 七宝驼蹄羹,是将鲜驼蹄用沸水烫腿毛,去爪甲,去污垢老皮。随后治净,用盐腌一宿。再用开水退去咸味,用慢火煮至烂熟。汤汁放上七味配料稠,浓成羹。 驼蹄为八珍之一。 骆驼负重千斤,日行三百里,全身负重最后都在四蹄上,驼蹄由此阳气最烈。这样踢着流沙奔驰之蹄,脂膏更有韧度,以它为羹,即使掌软烂后,亦只剖以细粒,在配料衬托下,粒粒晶莹可爱。 除了七宝驼蹄羹和跳丸炙,还有一个截饼。 用牛奶加蜜调水和面,制成薄饼,下油锅炸成,入口即碎,脆如凌雪。 太皇太后和拓跋宏生活朴素。特别是太皇太后,平日只是在宽仅几尺的几案上就餐,菜色也不多。 冯润有些不安:“这几样都是价钱不菲,平日里都是节日大家坐一起才上桌。我们今晚吃得如此奢侈,是不是不妥?”——言下之意,如果给太皇太后知道了,会不会责备? 拓跋宏微笑。 “润儿——”他道:“只要你高兴,再奢侈的东西朕都会给你。哪怕你要朕给你摘下天上的月亮,朕也会想尽办法给你摘下来。” “把天上的月亮也摘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冯润撇撇嘴道:“拿了一盆水,放在月光下,月亮就在盆中了。” 拓跋宏笑骂:“你能不能笨点不要这么聪明?让朕好没面子。” 冯润吐吐舌头:“妾是天生聪明难自弃。”低头,赶紧吃七宝驼蹄羹。吃了两口抬头,又再道:“女人,还是聪明点好。” 拓跋宏摇头:“会装傻的女人最聪明。”又再道:“你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乱聪明。” 冯润斜了眼睛问:“你这话是褒还是贬?” 拓跋宏似笑非笑:“你自己想去!如果想不出来,那就证明,你算不上是真正的聪明。” 冯润“嘿”了声:“妾懒得想。” 又再低头,欢快的吃七宝驼蹄羹。 眼角的余光,看到拓跋宏一直看着她。眼睛弯弯,嘴角微翘,一双眼睛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软,软得让人融化。 冯润感觉到她已被他融化。 此时此刻的拓跋宏,仿佛是一座金尊。而她,是金尊旁一朵被折下的石榴,光和亮,都是为他而发。 冯润的心底,灿烂如花。 这种的幸福与快乐,从里到外掩都掩不住溢了出来。 当晚,拓跋宏在汀兰宫就寝。而刚进宫的李夫人,在沉香宫独守空房。翌日一大早,冯润到安昌殿给太皇太后请安,见到李夫人。李夫人神情憔悴,眼眶有些红肿,似乎一夜末眠。 冯润看在眼中。 竟然不厚道的有着幸灾乐祸的感觉。 第055章 人的野心很重要 太皇太后也注意到了李夫人的郁郁寡欢。关切问:“你是不是昨晚歇不好?” 李夫人低头。“谢太皇太后关心。”回答得言不由衷:“回太皇太后,妾昨晚歇得挺好。” 冯润暗中撇了撇嘴。 她还真会装! 太皇太后瞅了李夫人片刻。冷不防问:“昨天晚上,主上没宣你到宣光殿侍寝?” 李夫人眼圈又再红了些,声音更低:“没有。” 太皇太后道:“主上也太过不像话了。好歹你也是刚进宫,怎么能够如此冷落你?”目光有意无意的瞟了冯润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李夫人,你也不用委屈。待会儿哀家见到主上,会说说他。宫中嫔妃也就是这么几个,不要厚此薄彼,要雨露均沾,挨个儿轮流,这样才能够开枝散叶,儿女成群。” 众人一听,顿时不约而同的把眼光投向冯润。 冯润忽然想起拓跋宏昨天晚上说的一句话:会装傻的女人最聪明。 于是装傻扮愣。 仿佛听不懂太皇太后的话。天真烂漫地朝众人绽开一个极灿烂的笑容,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君子坦荡荡的样子。 太皇太后略略蹙眉。 娘家几个侄女当中,就数冯润相貌,性儿最像她。但,也只是三分像而已。冯润聪明是有的,才智是有的,心计也是有的,但她缺乏的是野心。 一个人的野心很重要。 没有野心的人,只会安于现状,满足于一时的平稳;有野心的人,会有更长远的目光,更大的格局,会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做女人,特别是一个生活在皇宫中的女人,置身在隐藏着的无穷争斗与杀机,到处充斥着刺鼻血腥味的险恶环境中,如果没有野心,又如何能够立足? 当然,野心常常跟成长的环境有关。 太皇太后虽然出身于北燕皇族,但幼年时北燕已灭亡,她没入北魏后宫充为奴婢。进入北魏后宫之前,经历了国破家亡之痛,亲人逝去之悲,身世飘零之忧,有过一段终身难忘的颠沛游离凄苦生活。 后来凭着自己的美貌,聪明才智,加上强大的野心,一步步成为文成帝嫔妃,贵人,再之后册封为皇后。 可惜好景不长。 二十四岁就成为文成帝的未亡人。文成帝驾崩后,拓跋宏的父亲魏献文帝即位,而她则尊为皇太后。 当时政局动荡,权力掌握在太原王车骑大将军乙浑手中。 乙浑心术不正。 欺凌献文帝才12岁,年龄尚小,阴谋篡位。太皇太后临朝听政,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将乙浑诛杀,并将他一党悉数打尽。 的话,如今的北魏天下,早已是乙浑的天下。 献文帝不是太皇太后生的,却是由太皇太后一手抚养长大。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太皇太后的专权越来越反感。不甘心受制于她,因此拒绝听她的话,跟她对着干。 后来献文帝斗不过,不得己退位。 经过一段时间沉寂。年轻的献文帝又再起了斗志,暗中搞活动,收买人心,企图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使太皇太后大为恼火。 为了铲除后患,派心腹,不留任何痕迹把献文帝杀了。献文帝生前的心腹策划一场阴谋,要废掉太皇太后,并杀之。 事情败露,最后失败。 太皇太后以自己的镇定与机智逃过此劫。此案被牵连的几千人,没一个能幸免活下来。 太皇太后的野心成全了自己权势的同时,也稳定了北魏动荡的政局,她高超的政治智慧,非凡的胆识,钢铁般的手腕,成就了北魏帝国的太平。 冯润的成长环境则与太皇太后相反。 生活富足,无忧无虑,不曾经历过大风大浪。 在她世界里,并没有国家利益,只有儿女情长。她的心计,她的聪明才智,只用来争风吃醋,打压情敌,迷惑拓跋宏,这让太皇太后不满,对她也愈来愈失望。 众嫔妃离开后,太皇太后吩咐李坚:“让剧鹏盯紧主上,不必太意。有什么事儿,要尽快禀报哀家。” 李坚“诺”了声。 紧接着问:“大冯贵人娘娘呢?是不是也要人紧盯着?” “不必盯她。”太皇太后道:“只要主上的心思不全在她那儿,她再跋扈,也生不了天。如今哀家担心的只是主上,作为君王,要懂得为国为民着想,不应该把精力放在儿女情长上,更不应该为某个女子而迷失自己。这样又如何能够做一个好君王?又如何能够安邦治国?” 冯润并不知道太皇太后所想。 自安昌殿出来后,她去怡蓉宫去看冯姗。 此时冯姗怀孕已近四个月。没怎么现肚子,人瘦得不像样子,一张脸苍白得没有血色,脸又小又尖,眼神黯黄,有点病恹恹的。 食欲不振。 浑身泛力,头晕耳鸣。呕吐还没完全止,不过状态比刚开始怀孕的时候好了不少,至少不是吃什么吐什么。 太医说冯姗体质差,要多卧床休息,让她多吃点东西,特别是鱼肉鸡蛋虾之类的,补补身子。 太皇太后让她好好休养保胎儿,免去每天到安昌殿请安问候。 见到冯润,冯姗还是挺开心的。 拉着冯润的手,很喜悦的道:“二姐我告诉你,我腹中的孩儿,是皇子呢。昨天太皇太后亲自到怡蓉宫来看我,穆太医也来了。后来穆太医给我把脉,说我怀的是皇子。” 男孩儿和女孩儿脉象是完全不一样。 男孩儿可体现六种脉象,女孩儿只有三种脉象。只要把握其中的一种,就能知道是男孩儿或是女孩儿。 穆太医技术精湛,最擅长的是小儿妇科。他把脉看胎儿是男女,准确率极高,几乎没出差错过。 冯姗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一片母性光辉:“这孩子一定长得像主上。有一双好看而冷寂的眼睛,眉目如画,身段修长俊秀,雄才伟略,气度雍容。” 冯润对她很无奈。 自己的命就要搭上了,还如此的开心,还真是无药可救了。只得道:“三妹,那恭喜你了!你终于心想事成。” 冯姗道:“是啊,能够为主上生下皇子,这是我的福气,死而无憾了。”望向冯润,真诚道:“二姐,以后这孩儿就依靠你了。” 冯润安慰她:“三妹,你也别多想。以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也不一定是真,是我乱猜想而已。你肚子的孩子,是主上的三皇子,太皇太后和主上也见不得立他为太子。就算立他为太子,太皇太后说不定会为你废除‘子贵母死’的家规。三妹你想啊,当初太祖定下来这道家规,是为了防止母后干政和外戚专权的祸害,而太皇太后让你我进宫,不是为了保持我们冯家的权贵地位和政权的连续性吗?太皇太后又怎么会舍得我们死?” 冯姗信了,心情豁然开朗。 笑道:“二姐说得也是。” 冯姗头脑简单思想单纯,而冯润却不。 冯润心中清楚明白,如果冯姗真的生下皇子,太皇太后定会想方法立他为太子。能为堵住众大臣悠悠之口,“子贵母死”的家规绝对是不会废除的,所以到时候冯姗必定无疑。 过了三五年冯清进宫。再过三五年,太皇太后自会助她“手铸金人”成功,之后立为六宫之主。 虽然没了母后干政,但立冯清为后,外戚专权这条威胁还在。要摆平众大臣的疑惑,以太皇太后的智慧,能解决不了? 冯润想归想,没对冯姗说。 这只是冯润的猜测,没有真实证据。再说了,就是有真实证据,冯姗也没能力反抗,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因此说了,只会徒加她的烦恼。 冯姗的宫婢心悠这时候进来禀报:“主子,李夫人请安来了。” 冯润皱了皱眉道:“我一见到她,心中就没来由的感到厌恶。”站了起来道:“三妹,你的后院子里种了不少梅花,如今梅花开了,我欣赏去,顺便折两枝回去插在瓶子里。” 冯姗笑问:“二姐你怎么啦?李夫人刚进宫,你就如此讨厌她。” 冯润道:“我跟她八字不合呗。”又再道:“李玉瑶!李玉瑶!李代桃僵的‘李’,玉石皆碎的‘玉’,瑶光寺的‘瑶’,呸,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象形,形声,指事,会意,转注,假借……等等,显示着这名字的不文。名字不文,人更不堪!” 冯润没否认,她是个极度记仇之人。 心胸狭窄小气巴唧,就算有仇不报,也不必要委曲自己,对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她的人没心没肺笑脸相迎。 她到后院子看梅花去了。 梅花此时开了满院子都是。 缤纷烂漫,绚丽多姿。有艳若桃李,灿如云霞的胭脂红;有清幽淡雅,娇嫩可爱的粉红;有清白无瑕,清丽超然的白色。 在同一枝梅树上,花的形状千姿百态。 鲜嫩的花苞正在含羞待放;初绽放的花朵格外妖娆;开到了极致的花灿烂无比;已在凋谢的花儿在绽放着最后的美丽。 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飞落。 第056章 报一箭之仇而已 冯润低着头。 把脸埋在花丛中,嗅着梅花发出来的一阵阵清香。那梅香,若有若无,空灵,缥缈,又真实,清新纯净,沁人心脾。 看了好半天。 吩咐落依和秋儿:“这三种颜色的花儿,各折两枝回去。” 梅花刚折好,冯姗也到院子来了。“那李夫人,也太过分了。真是岂有些理!”她一脸的愤懑:“难怪二姐刚才说她,名字不文,人更不堪!——果真如此。” “怎么啦?”冯润纳闷:“看你一张脸儿都气青了。” 冯姗道:“她给我送来了两枝千年人参,说给我补身子。本来我对她挺感谢的,不想她话锋一转,就说起二姐你的坏话。说你目中无人,凭着主上的宠爱,不把人看在眼中,如今我怀上了孩儿,而你没坏上,你肯定是嫉妒我,肯定对主上说了我不少坏话,要不主上怎么会对我不管不顾?她还说,让我提防你点,你对我不怀好意,姐妹又怎么啦?又不是同母生,你会对我好?我一听,气得不行,我跟你是一起儿长大的,朝夕相处,你是什么性子我不懂?那李夫人,岂有此理,这分别是挑拨离间。我想骂她,可二姐你也是知道的,我不会骂人,而且在气头上根本说不出话来。后来还是心悠说,我身子不好,要歇歇,她才走了。”因为太愤怒,声音都颤抖了。 冯润恼归恼,看到冯姗气成这样,连忙安慰她:“三妹你也不必理她,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当是疯狗乱吠了。” 冯姗道:“如果我不是坏着孩儿,我真想冲上前去甩她两记耳光。” 冯润拍拍她的手道:“你甩她两记耳光不但沾脏了你的手,还白白的疼呢。你不理她不就行了?” 冯姗破涕为笑:“说得也是。” 冯润回汀兰宫没多久,就下雪了。 那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洁白晶莹,千姿百态,婀娜多姿,飘飘洒洒的从天空中飘落。 顷刻间,雪花把远近的景色构成一幅纯净的淡水墨画,给人置身在宁静空灵的意境。 冯润在房里把梅花插到瓶子里,一边抬眼往窗外看雪。忽然看到双蒙走了进来,笑道:“主子,李夫人来给你请安来了。” “不见。”冯润道:“告诉她,我不舒服,在床上歇着。让她回去,别打扰我休息。” “刚到宫中来的嫔妃,按规矩,要到品阶比自己高的嫔妃寝宫来请安问候。”双蒙急着直搓手,劝道:“主子不见李夫人,别人还道是主子在摆架子呢,传了出去可不好。” 冯润哼了声:“我就是摆架子又怎么着?” 双蒙急:“主子——” “你还不快去?”冯润瞪他一眼:“再乱嚷嚷,我一巴掌就把你拍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双蒙嘟哝:“你有这么大的力气嘛?” 冯润又再瞪他一眼:“你说什么?” “奴才什么也没说!”吓得双蒙赶紧道:“奴才去回李夫人话去。”一溜乎离开了。 没一会儿,双蒙回来,手着拿了好几个精美的小盒子。他道:“主子,李夫人听说你在床上歇着,也不敢打扰,留下了礼品便离开了。李夫人说,这是波斯人的高级脂粉,希望你喜欢。” 冯润看了一眼:“不喜欢!扔掉。” 双蒙张大嘴巴:“主子——” 冯润不理他。她还真有点困了,上床歇会儿去。 除夕快要到来的时候,广陵王拓跋羽成亲了。拓跋羽的王妃姓郑,出生于一个权势家族。父族是荥阳郑氏,父亲与伯父皆朝之重臣;母族是陇西李氏,外曾祖和外祖父“见贵一时”。 拓跋羽与他的王妃,可谓是门当户对。 他们成亲的那天,拓跋宏带着冯润和李夫人出宫,到广陵王府观礼。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上。 李夫人比冯润初次见面的时候清瘦了不少,气色也差,涂上厚厚的波斯人制造的高级脂粉,还是掩饰不了眼中的憔悴。 拓跋宏视若无睹。 他带李夫人出来,不外是掩人耳目,——准确说,掩太皇太后的耳目。 拓跋宏的心思,冯润也懂。 上了马车,她依靠在拓跋宏身边,与他五指交织,两人的手,自然而然的紧紧握在一起。 “润儿——”他轻声问:“可冷?手这么冷。” “不冷。”冯润摇头。 拓跋宏抬起她双手,略略略低头,凑到嘴前呵了呵。望向她的目光有说不出的温柔,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飞溅出来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暖。 李夫人坐在他们对面,感觉自己像了局外人。心头涌起的一股妒火,如头发般密丛丛。 做君王身边的女人,讲究的是娘家实力。 根基高,会有娘家人给撑腰。 李府也是名门世家,是陇西李氏仆射房始祖。李夫人的父亲李冲,是镇北将军、敦煌宣公李宝的幼;母亲郑氏,也是出生于世家,是南朝宋散骑常侍、北魏冠军将军、豫州刺史、阳武靖侯郑德玄之女。 李夫人是嫡出。 也因为如此,打心眼里是瞧不起冯润是小姨娘生的。 自从进宫后,李夫人一直不受拓跋宏待见。偶尔到宣光殿侍寝,拓跋宏也是待她淡淡的,正眼不看她,话也不肯对她多说一句,李夫人知道,如果不是迫于太皇太后的压力,想必拓跋宏是不愿面对她。 李夫人不是不委曲的,心中的怨气可想而之。 她不敢怨恨拓跋宏。 只怨恨冯润——她独霸了拓跋宏的宠爱,拓跋宏的甜言软语,柔情蜜意只给她。而李夫人,得到的只是拓跋宏的冷漠和无视。 因此,她恨。 恨冯润。 有时候,李夫人管不了自己,心里咒着冯润。咒她病了,甚至,咒她死了。李夫人想,如果冯润死了,也许,拓跋宏就不会如此待她吧? 想是这样想,可李夫人并没有把自己的不满露出来。进宫之前,他父亲对她说了一番话,宫中是一个是非之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若行差踏错一步,不单单自己掉了性命,连娘家人也会跟着遭殃。 父亲一再吩咐,进宫后,不能像在家那样随意任性,要小心行事,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要随便得罪人。 ——特别,不能跟冯润正面冲突。 得罪了她,就等于得罪了拓跋宏。而且,冯润也不是省油的灯,跟她作对,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李夫人不甘心。 不跟冯润正面冲突,那背地里用阴招不行? 尽管对冯润尽管妒恨,可李夫人表面上却装了若无其事样。笑道:“大冯贵人姐姐,前些日子妾送给你的脂粉可喜欢?” 冯润瞟了她一眼:“我没用,不喜欢,让双蒙扔掉。双蒙觉得可惜没扔,随手给了一位宫婢,那宫婢倒是用了,那脂粉也不懂是什么做的,她用了好几次,然后一张脸就红肿,起了很多小疙瘩,之后就不敢用了。”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还好我没用,要不我这张脸就毁了。” 李夫人一愣。随即小脸涨了通红,辩解:“那脂粉我也用了,可我的脸好好的,没事呀。” “谁知道你用的那脂粉,是不是跟送给我的脂粉是一样的?”冯润道:“如果是一样,为什么你的脸没事,而我的宫婢一张脸就红肿了呢?”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李夫人急:“姐姐,脂粉是一样的,我没骗你!真的没骗!”她举手发誓:“如我有说半句假话,将会遭到天打雷劈。” 冯润哼了声。 没再理她。 李夫人委屈万分,泪眼汪汪望向拓跋宏。低声道:“陛下,妾说的是实话,真的没骗大冯贵人姐姐,也没半点要害大冯贵人姐姐之心。那脂粉,是妾爹爹自波斯人手中买过来的,妾用了觉得很好用,寻思着不容易寻到,便送了些给姐姐。没想到好心成了坏事——”眼圈子一红,便掉下泪来。 拓跋宏瞥她一眼:“此话可当真?” 李夫人抹眼泪:“妾不敢说谎,如今妾脸上涂的便是这种脂粉。陛下不相信的话,大可明查。” 拓跋宏望向冯润,温声道:“润儿,她是无心之过。你也不用放到心上,惹自己不开心。” “我也没有不开心。”冯润嘻嘻笑:“其实那脂粉挺好,那宫婢涂上了一张脸儿水粉粉的,没什么事儿。” 李夫人气苦:“姐姐,那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冯润耸耸肩,很不以为然道:“我不过是想让你尝尝被人冤枉是什么滋味而已。” 李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拓跋宏又好气又好笑,伸出两个手指头轻轻一弹她的脑袋瓜子。笑骂:“润儿,你也太淘气了。” 冯润伸伸舌头道:“陛下,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么?” 拓跋宏摇头,微笑不语。 心里想,李夫人那次指责冯润,也实在鲁莽冲动。本来么,女人就是小气。冯润这样做,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陷害,不外是口头上吓唬一下李夫人,报一箭之仇而已,也无可非议。 第057章 一脸羡慕嫉妒恨 到了广陵王府。 整个广陵王府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红色烫金大喜字,大蜡烛,地上铺了红毡子,一片喜庆气氛。拓跋羽的母妃孟太妃,喜气洋洋的率领众人到门外迎接拓跋宏和冯润李夫人到来。 拜堂的吉时还没到来,新娘子还没进府。 此时嘉宾已济济一堂, 人欢马叫,热闹非凡。 冯熙到了,携着周姨娘在大厅里;冯诞也到场了,身边跟着长乐公主。冯夙那小子也跟着来凑热闹,站在一旁冲着冯润贼兮兮的笑。 众王爷带着各自的家眷都到了。 坐在侧厅里聊得欢。 拓跋宏的几位亲弟兄,自小跟冯润相识,没那么多拘束。拓跋禧知道拓跋宏宠爱她,远远见到,便拍马屁吹捧:“大冯贵人,许久没见,愈来愈风姿绰约了。跟主上站在一起,真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儿。” 冯润儿时跟他打架也没少。 嘻嘻笑道:“别夸得天花乱坠的。其实,我知道我是什么人啦,不过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拓跋澄笑问:“披着羊皮的狼?那是什么?” 冯润一本正经回答:“就是外表美貌如花,冰清玉洁,聪明伶俐,温柔可人,高贵文雅。而其实呢,不矜持,不淑女,不贤惠,庸俗市侩,可恶可憎,恶心恶俗,人见人恨,臭气熏天——” 话还没说完,众人已笑翻。 就是拓跋宏,也忍不住喷笑。 李夫人低着头,摆弄着衣角,没觉得这话很好笑。本来,冯润就是可恶可憎,恶心恶俗,人见人恨。 冯润在侧厅里坐了一会儿后,便对拓跋宏道:“刚才我见到冯夙了,我找他说说话去。” 拓跋宏知道他们姐弟俩情深,平日里也难得一见,于是道:“去吧。”又再吩咐一句:“可别乱跑了。” 冯润知道拓跋宏挪揄她上次出逃的事儿。 冯润伸伸舌头,嘻嘻笑道:“放心好了,我不会乱跑啦。” 到大厅里找冯夙。 冯修和冯聿都相伴在冯熙身边,陪着他跟各位达官贵人闲聊,独独见不着冯夙。周姨娘笑着:“刚才看到他跟几位公子哥儿往院子里跑了,说看什么斗蛐蛐儿。” 冯润带了落依到院子里去寻找。 冯夙果然在院子里。正跟一众公子哥儿看斗蛐蛐儿,神情激动,又是跺脚又是咬牙的,喊得震天动地响。冯润让落依把他叫过来,然后不由分说拎着他耳朵,拖到远远一角的假山旁。 “哎呀二姐,你干什么?”冯夙哇哇大叫:“我的耳朵的被你扯得要掉下来了,快放开呀!” 冯润放开了。骂他:“二哥和三弟都懂得跟在爹身边陪伴着,就你不懂事,跑到这儿来斗蛐蛐儿!” “陪爹很无聊的好不?”冯夙揉着被扯得通红的耳朵,嘟哝:“哪里有斗蛐蛐儿好玩有趣儿。” 冯润气不打一处来,又骂:“难怪爹不喜欢你!一点出息也没有!” “爹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冯夙不以为然,缩了缩脖子道:“再不喜欢我还是他的儿子,难不成他要将我赶出冯府不成?” 冯润骂:“没出息!” 冯夙斜乜了眼睛看她,抱怨:“你不好好陪你的君王夫君,吃饱饭没事撑着的跑来这儿干嘛?真是的!”又再道:“对了,你还欠我一百两银子哪,什么时候还?” 冯润无视这话。 伸长脖子瞧了一下,周边没人。她话入正题:“夙弟我问你,娘怎么啦?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平日里爹出门,都是带了娘的,这次怎么换了周姨娘?” 冯夙一听,顿时来气。“娘不是身子不舒服,而是心不舒服!”双手叉腰,眼睛一瞪,轮到他骂:“还不是因为你害的?” 冯润莫名其妙“又关我什么事?” “因为你肚子不争气呀,害得娘跟我都没面子。”冯夙道:“娘更惨,如今家中也由不得她说话了,不但被长乐公主打压,还被周姨娘欺负,其他姨娘还时不时对娘热讽冷刺,说生了个女儿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这些人还真会嚼舌根!”冯润气了半死:“也不怕哪天把舌头嚼烂了!” “可不是?”冯夙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随后骂:“一个两个都是狗眼看人低!什么东西?”又再道:“二姐你不知道,如今周姨娘在冯府可威风了,家里上上下下人都恭维她,对她阿谀奉承,百般讨好,不但爹对她另眼相待,就是大哥和长乐公主跟她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还好你今儿还算争点气,主上带你来了没带三姐来,要不周姨娘更威风了。” 冯夙这人说话还真不过脑子。 冯姗大腹便便,她能来么? 冯润懒得跟冯夙解释。眼睛无意中一转,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显然,有人站在槐树那边,偷听她和冯夙说话。 看那影子,有点像李夫人。 冯润眼珠子转了一下,嘴角不禁闪过一丝诡笑。咳嗽了声,声音略略大了些:“夙弟,那你和娘是不是很讨厌周姨娘?” “当然。”冯夙回答得飞快:“那还用说?” 冯润道:“周姨娘得意,不就是冯姗怀上了主上的孩儿嘛。其实我也挺讨厌冯姗的,也担心日后她生下了孩儿,主上会宠爱她而冷落我。想把她们的气焰低下去,让她们威风不起来,那也不是没法子。” “二姐——”冯夙赶紧问:“是什么法子?” 冯润故意装出一副阴毒的神情:“下药,把冯姗肚子里的孩儿打掉。” 冯夙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问:“什……什么?” “下药。”冯润一字一顿,一字一顿重复刚才的话:“把冯姗肚子里的孩儿打掉。” “不行不行!”冯夙脸色惨白,声音都哆嗦了起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如果太皇太后和主上知道了,那可要斩头的。” “你还真的是蠢!”冯润道:“难道下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得偷偷摸摸呀,来个神不知鬼不觉。”一边使了个眼色。 冯夙一愣。 随了冯润的目光看过去,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神情。收回目光,张了张嘴巴无声问:“谁?” 冯润无声回答:“李夫人。” 冯夙目光询问,暗中做了一个砍脖子手势。 冯润摇了一下头,无声道:“教训。” 冯夙一下子的将周姨娘春风得意的事儿抛到脑后。嬉皮笑脸朝冯润一抱掌,意思为佩服得五体投地。 冯润朝他得瑟地眨眨眼睛。 随后道:“娘不是有坠胎药嘛,我记得前几年,平姨娘怀上了孩儿,娘不是偷偷的下药,让她的胎儿没了?夙弟,你偷偷的回冯府找娘,让娘把那药给我。记得,可不要给别人知道。” 凑近冯夙耳际边,偷偷说了一句话。 冯夙也会意,吹了一声口哨,眉开眼笑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找娘要药。”拍拍屁股,一溜乎的走了。 黄昏时刻,拓跋羽接新娘子进府了。 拜堂的吉时到来。 新郎官一身崭新的大红喜庆衣服,脚上登皮靴,风度翩翩,气度非凡;新娘子戴上龙凤珠翠冠,头盖红头巾,身穿红色大袖衣,霞帔,一条绣有织金龙凤纹的红罗长裙。 在唢呐鼓首,吹吹打打,在喜气洋洋的乐曲中,新郎官与新娘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开始拜堂。 司仪官高声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 随后两个穿着红衣服的小男孩捧龙凤花烛,在前面导行。新郎官执彩球绸带引着新娘子进入洞房。 入洞房后,便是“坐床”——男左女右,坐在床沿。 喜娘递上一根秤杆给新郎官,笑道:“广陵王爷,你拿着秤杆叩一下王妃的头部,再挑去她盖着的大红头巾,这叫谓‘请方巾’,——日后你俩事事称心如意。” 新郎官接过秤杆,在新娘子头上轻轻地被叩一下。接着把盖在她头上的大红头巾被挑开。 映入众人眼内的,是新娘子一张娇羞的脸。 鹅蛋脸,双颊饱满红润。蛾眉细长,凤眼流转生辉,朱唇桃腮,洁白细腻粉颈,极是光彩照人。 然后是撒帐仪。 将五色果撒向婚床。坐在帐中的新郎官和新娘子以衣裾接往怀中,——含义是感应五色果的生殖力量,以早生贵子。 最后是合卺礼。 瘵一只匏瓜一剖为二,新郎官和新娘子各取半只,注入蜜酒。匏瓜内苦,蜜酒清甜,夫妻共饮合卺酒,象征着夫妻二人结发后将同甘共苦,百年好合。 冯润站在拓跋宏身边看着。 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作为拓跋宏的嫔妃,她没有拜堂的机会。 按礼数,正室是八抬大轿从夫家大门抬进来的媳妇,也只有她,才能够有资格跟夫君拜堂;而妾是一抬小轿从夫家侧门进来,没资格拜堂。 冯润尽管是贵人,品阶高,但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只是妾。 只有皇后才是正室。 北魏帝国的皇后,是要经过“手铸金人”这关。而参加者,都是宫中的嫔妃。——也就是说,皇后都是林嫔妃做起,进宫的时候,也没机会拜堂。 看到冯润一脸的渴望,拓跋宏也知道她的心意。 握着她的手,不觉紧了紧。不能够跟冯润拜堂,别说冯润,就是拓跋宏,也深感遗憾。 酒宴结束,临离开广陵王府的时候,冯夙趁人不注意,偷偷走近冯润,暗中递给她一个药瓶子。冯润接过了,鬼鬼祟祟的藏到腰间。 这一切,被李夫人看在眼中。 第057章 娱人娱己年饭戏 除夕很快到来了。 今年的除夕,比去年热闹了些。 虽然少了曹夫人,可来了李夫人,另外还多了两位小皇子。拓跋羽最近娶了亲,拓跋禧和拓跋干也多出了几位侧妃,也都到来了。 像去年那样,一家子大小老少,齐聚一堂,在永安殿内吃团圆饭。 一共辞旧岁,享受天伦之乐。 太皇太后和拓跋宏端坐于正位上。其余的人,长一辈的有太妃,其后是拓跋宏的嫔妃,拓跋宏的六位亲兄弟,还有他们家眷,长幼分明,井然有序,排布在殿中的各个桦木矮几上。 一番繁琐礼数后,各人坐下来。 众内监众侍婢们各归其职忙碌,在各张桌子之间来回穿梭。捧来一盘盘美味佳肴,一壶壶香气扑鼻的椒柏酒屠苏酒。 各张桌子上,都少不了“金银饭”。 金银饭意为“有金有银,金银满盆”——用大米和小米混合起来煮,有黄有白,要供过年,也叫作“隔年饭”,代表着年年有剩饭,一年到头吃不完,今年还吃昔年粮。 也有好些讨个吉利口彩的糕点瓜果。 枣:代表着春来早;柿饼:代表事事如意;杏仁:代表幸福人;长生果:代表长生不老;年糕:代表一年比一年高。 乐师奏起了悦耳悠扬的乐曲。 奏九部乐,歌太平。 冯润坐在冯姗身边,姐妹俩好不亲热。 席间,冯润很热心为冯姗挟菜,为她吹羹汤。趁她不注意,偷偷取出一个小瓶子,倒了好些药粉进羹汤里面,用勺子搅动了几下,又吹了一会。 李夫人和袁嫔一直注意到冯润的一举一动。 两人互相交换了眼色。 只见到冯润把羹汤捧到冯姗跟前。笑道:“三妹,这羹汤不热也不冷,温度刚好,喝了吧。” 冯姗笑:“谢谢二姐。”拿了羹汤要喝。 袁嫔冷不防站了起来,大声道:“小冯贵人姐姐不要喝——” 众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唯独李夫人望向冯润。只见冯润眼里的惶惑,明明灭灭的闪烁一下,飞快隐没。但随即,惶惑消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落到李夫人眼中,成了强作镇定。 李夫人不禁冷冷一笑。 这一笑,令袁嫔更是信心十足,又再大声道:“小冯贵人姐姐,这羹汤里面,被人下了药。”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 冯姗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冯润则跳了起来,杏眼圆瞪:“你……你胡说什么?”不知是气急了,还是心里害怕,声音都变了。 “大冯贵人姐姐——”袁嫔掩嘴一笑,拉长了声音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冯润似乎更慌乱了。 偷偷的往太皇太后和拓跋宏瞄了一眼。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道些什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拿起冯姗跟前的羹汤,仰起头,伸长脖子,“咕噜咕噜”的喝了。 袁嫔“哎呀”一声叫,站了起来要上前阻止。一旁的李夫人赶紧伸出手,暗中扯了她一下,袁嫔省悟过来,于是又再坐下了。 冯润将羹汤一口气喝完。随后将空碗子重重的扔到桌子前,眼睛一瞪道:“下药?下什么药?如今我喝了,能有什么事儿?” “你当然没什么事儿。”袁嫔阴阳怪气:“因为你又没怀上孩儿。” “什……什么意思?”冯润问。 袁嫔脸上得色更浓。理直气壮道:“因为你在小冯贵人姐姐羹汤里下的是坠胎药。” 冯润似乎更慌乱了,有些手足无措:“你……你……你血口喷人!” 袁嫔撇撇嘴道:“大冯贵人姐姐,我是不是血口喷人,想必,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吧?” 高夫人跟冯润相斗,屡次吃亏。如今变谨慎了,明白自己不外是一颗鹌鹑蛋,往冯润的巨石上撞,自是会粉身碎骨。尽管没再敢跟冯润作对,但心中对她的恨意不减,一听袁嫔此言,掩饰不住兴奋,顿时朝冯润张望过去,不是不幸灾乐祸的。 林贵人事不关己,只是逗着怀中的拓跋恂。拓跋恂呀呀学语,冲着她“咯咯”笑,林贵人把他抱紧了,用她的脸轻轻擦着他的脸。 倒是罗嫔,为冯润担心。 拓跋宏的视线也落到冯润的脸上。 嘴角一扬,似笑非笑,像在询问,你又在耍什么花样?袁嫔蠢,拓跋宏可不蠢,怎会看不出冯润这是做戏呢? 那边的拓跋羽也伸长脖子张望过来。 心中暗笑。 冯润如此一副气短的怂相,可不是她平日里“一点亏也不肯吃,哪怕是有错,也是无理狡三分,睁眼说瞎话”的风格,想必是挖好了陷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表演一场娱人又娱己的开胃年饭戏哪。 太皇太后倒也是沉着。 眼睛一扫众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嫔道:“回太皇太后,刚才妾看到大冯贵人姐姐自腰间取出一个小瓶子,偷偷倒了好些药粉进小冯贵人姐姐的羹汤里面。” 太皇太后问:“你怎么知道是坠胎药?” 袁嫔望向李夫人。 李夫人只得站起来道:“回太皇太后,前些日子陛下带大冯贵人姐姐和妾到出宫到广陵王府观礼,妾无意中听到大冯贵人姐姐跟冯府四公子商量,要将小冯贵人姐姐肚子里的孩儿打掉,之后妾还看到冯府四公子将瓶子交到大冯贵人姐姐手中。” 太皇太后又再问:“为什么当时你没揭穿大冯贵人?” 李夫人有些不安。 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因为妾也不确定是不是坠胎药,妾也不敢多言,担心冤枉了大冯贵人姐姐。回来后无意中跟袁嫔提起,袁嫔就肯定,这是坠胎药——”她倒也聪明,把事儿推到了袁嫔身上。 “大冯贵人——”太皇太后转头问:“她们说的可是真?” “不真!”冯润道。 李夫人望向袁嫔,使了个眼色。于是袁嫔道:“尽管你把羹汤喝下肚了,可也不是没有证据!那药瓶子,还在你腰间呢。” 太皇太后令身边的宫婢:“紫蔓,去搜大冯贵人腰间,看看有没有药瓶子。” 紫蔓果然从冯润腰间搜出了一个药瓶子。 众人哗然,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惊诧与鄙夷的目光,就像一支支利箭,纷纷射向冯润。 袁嫔得意:“大冯贵人姐姐,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冯润没吭声,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委曲神情。但眼里,却闪过一丝狡黠。 太皇太后拿过药瓶子看了一下。犀利的目光落到冯润脸上,冷不防一挑眉,疾言厉色:“大冯贵人,这是什么?” “药。”冯润道。 “从哪儿来的?”太皇太后问。 冯润刚才的慌乱不见了。淡定得很:“回太皇太后,是妾让冯夙回冯府问娘亲要的。” 太皇太后又再问:“这是什么药?” 冯润道:“补益散。”又再道:“妾见到妹妹怀上了孩儿,可食欲不好,精神不振,还呕吐,心中着急。妾想起娘亲,前两年还在定州的时候,娘亲病了,食欲不振,呕吐,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一直沉默的拓跋宏,冷不防插嘴问:“这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是谁?” 冯润愣了一下。 自然不敢说这位高明的大夫是高飞。 很快回答:“那大夫妾也不认识,如今也忘记叫什么名字了。”顿一顿,又再继续说下去:“大夫曾给了一瓶药粉给了娘亲,娘亲只服了两次就好了。那位大夫曾说过,这补益散,对怀着孩儿呕吐不停的妇人效果最好。因此妾在广陵王府见到四弟的时候,就让他回冯府问娘亲要剩下的大半瓶补益散,妾想着要给妹妹。” “这个时候还在诡辩!”袁嫔不敢说大声,自个儿嘀咕:“明明是坠胎药!什么补益散?说得好像是真的一样!” “是坠胎药还是补益散,又不是由你说了算。”冯润呛她:“可不能信口开河,得根据事实说话对吧?” 冯姗也站起来帮冯润:“太皇太后,陛下,姐姐没有说谎,确实是有这回事,妾可以作证。” 太皇太后沉吟一下。 随后令李坚:“去把穆太医宣来。” 乐师还在奏着悦耳悠扬的乐曲,可众人都没了欣赏的兴趣。只觉得气氛有说不出诡异,空气中流窜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随时随地都有硝烟四起的可能。 大多数人抱着不相干看热闹的兴致勃勃,也有人是想看冯润倒霉而幸灾乐祸的。 倒是拓跋宏,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神情。 喝着屠苏酒,嘴角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脸上的表情很上去欢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冯姗也看不到半点生气。 伸手,与冯润轻轻的握了一下。 而冯润,背脊挺直,脑袋高高昂起。落到众人眼中,却是一副豁了出去,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气。 拓跋羽瞧着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爷——”他的王妃疑惑:“你笑些什么?” “没笑些什么。”拓跋羽懒洋洋的道:“就是等着看好戏呗。” “好戏?”他的王妃问:“什么好戏?” 第058章 为什么要陷害我 拓跋羽不答。却自言自语:“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的敌战计第七计:无中生有——‘无’,指的是‘假’,是‘虚’;‘有’,指的是‘真’,是‘实’。意思是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虚实互变,扰乱敌人。” “王爷,什么意思?”他的王妃道:“妾不明白。” 拓跋羽解释:“也就是说,任何一件事你都不能通过表面去猜度本质,因为你不可能猜得到,那完全是一场费脑子的徒劳之举。” 声音虽不大,但众人都听到了。拓跋勰笑问:“四哥,你能不能说明白些?别卖关子。” 拓跋羽一脸神秘;“天机不可透露,可懂?” 冯润白了他一眼。 这小子,脑子倒也好使。竟然知道她的意图。 穆太医来了。 他取过瓶子。打开盖子,用力嗅了一下,接着把药粉倒了出来,放在手掌心,又再嗅了一下。再然后拿起羹汤碗,那儿还有些残留的汤渍在里面,又是看又是嗅了好半天, 然后道:“这哪是什么坠胎药?分明就是补益散。”又再道:“这补益散是由甘蔗汁和姜汁混合,经特别制作而成。甘蔗入肺,胃二经,具有清热,生津,下气,润燥,补肺益胃的特殊功效,也可以治疗消化不良,反胃呕吐;姜汁则有效抗呕吐的作用。” 不是坠胎药? 袁嫔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穆太医,你是不是弄错了?” 穆太医有些不悦:“老臣十六岁就行医,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多年头了,在宫中多年,难道什么是坠胎药,什么是补益散,老臣分不出来?” 袁嫔喃喃:“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冯润哼了声:“那是什么意思?”一副很委曲的样子:“袁嫔,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如此陷害我?” 袁嫔道:“我……我……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目光凌厉,扫了一下她。随后视线落到冯润的脸上,她问:“既然是补益散,那你为何要心虚,抢过羹汤喝个一干二净?” 冯润更是委曲。 哭丧着脸道:“妾没做亏心事,本应是理直气壮的。可袁嫔如此气势逼人,加上李夫人在旁边一唱一和,两人巧舌如簧,咄咄逼人,欲把妾往死里整,妾势单力薄,寡不敌俩,且天生怕事,又胆小如鼠,给这么一吓,整个人都完全傻掉。傻掉了就头脑一片空白,头脑一片空白了就做出蠢事,于是妾就拿过碗把羹汤喝个一干二净,不外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呃,妾也没完全把羹汤喝完,还剩下些汤渍给穆太医查验。” 拓跋羽忍不住,嘴里一口屠苏酒喷了出来。 吓得他王妃问:“王爷,你怎么啦?” 拓跋羽道:“我没事,没事。” 太皇太后瞥他一眼,皱眉。 拓跋羽暗中做了个挥汗如雨的动作,又再伸长脖子,继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兴致勃勃。 心中窃笑。 信了冯润的话是蠢蛋。她是喝羹汤是故意的好不,不外是给对方错觉,认为她是做贼心虚,毁尸灭迹。而李夫人和袁嫔真是蠢,上当了,才导致到如此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太皇太后又再把目光投向冯润。 “哼”了声道:“你胆小如鼠?哀家倒看不出来。” 冯润巴眨着眼睛,一副想哭不敢哭的委曲神情道:“太皇太后,虽然妾外表上温婉,落落大方,天不怕地又怕的样子,但实际上,那不过是妾撑给别人看的坚强,内心却是胆小如鼠得很,一点点的事儿也给吓成惊弓之鸟。” 这次把屠苏酒喷出来的是拓跋禧。 轮到他王妃问:“王爷,你怎么啦?” 拓跋禧学了刚才拓跋羽:“我没事,没事。” 拓跋宏一直沉默着,素手把弄着酒杯,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猜不出他内心所想。 太皇太后老奸巨猾。扫了他一眼道:“宏儿,这是你嫔妃之间的事儿,理当由你来处置。哀家就不管了。” 拓跋宏只得装模作样咳嗽了声。 随后端起架子。 道貌岸然道:“今日是除夕之夜,一个团聚欢庆的日子,你们却闹出如此扫兴之事,实在太不应该。”顿一顿,又再道:“这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儿,无论是谁,朕都不放过。” 冯润盯了他看。 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失望。看吧,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口口声声说爱她,可一转眼,却为他人护短。 当下得理不饶人,冷笑一声道:“陛下,妾不服气,妾有话要说!” 拓跋宏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冯润失望大于气愤,大声道:“妾平白无故的给人冤枉,如果不是太皇太后英明果断宣来穆太医到来,如果不是穆太医医术高明为妾洗冤沉雪,恐怕妾此时不是一命呜呼哀哉,就是走在一命呜呼哀哉的路上。陛下说今日是除夕之夜没将凶手蝇之以法倒罢,可怎么着,凶手也要向妾说一句赔礼道歉的话吧?陛下偏袒凶手,也不带这样偏袒的。” 拓跋羽恐天下不乱。 一本正经的对他王妃道:“日后你在王府中,如果看谁不顺眼,你大可平白无故造谣生事冤枉人,就是往死里整也没关系,到时候本王定会像主上这样宽宏大度,把大小化小,小事化无,绝对不会惩罚和责备你,到底,家和万事兴是不是?” 他王妃低眉顺眼:“知道了,王爷。” 拓跋宏转头过来看他:“四皇弟,那你说此事如何处理才好?” 拓跋羽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忙不迭道:“陛下,这是你的家事,你可别问臣弟。臣弟是在向你看齐呢,以后臣弟家中假如也发生诸如此类的事儿,也会按照你的法儿处理呢,陛下英明嘛。” 谁都听得出,拓跋羽话中的讽刺。 落在众人耳中,他是为冯润打抱不平。——其实呢,他意犹未尽,觉得看戏看得不过瘾,不够精彩,因此来个煽风点火。 拓跋宏也没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转眼望向袁嫔,悠悠的道:“你向大冯贵人负荆请罪吧。让大冯贵人消消气。” 袁嫔对李夫人有些怨恨,瞪了她一眼,虽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写着“都是你害的”。 李夫人没敢看她,低着头。 她以她没事,不想拓跋宏道:“李夫人——” 李夫人一哆嗦:“妾……妾在——” “你可知罪?”拓跋宏悠然自得,不紧不慢问。 “陛下,这不关妾的事。”李夫人赶紧为自己辩解:“妾当时也没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坠胎药,只是疑惑而已。而袁嫔,平日里跟大冯贵人姐姐有过节,存心要陷害大冯贵人姐姐,因此一口咬定是坠胎药。而这事,也是袁嫔跳出来指责大冯贵人姐姐的,陛下,与妾无关呀。” 袁嫔百口莫辩。 唯有对她怒目而视。 太皇太后心中叹息。李冲不但聪明,有才华,且深沉而又工于心计,做事滴水不漏,可怎么会有如此头脑简单的女儿? 拓跋宏表情仍然是淡淡的,挑了挑眉道:“此事与你有没有关,想必你心中有数。” 李夫人张了张嘴巴,还想说些什么。太皇太后已开声了:“既然主上如此说了,你们还不上前向大冯贵人赔罪?” 李夫人只好闭嘴。 她和袁嫔走到冯润跟前,跪下了。磕头道:“求大冯贵人姐姐原谅,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荆呢?”冯润眼睛一斜:“刚才陛下不是说了嘛,负荆请罪。没有荆,哪门子的负荆请罪?诓骗我哪。” 拓跋羽乐不可支。 知他者,冯润也。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她是制造事端不嫌事儿大,两人可谓是臭味相投。 李夫人和袁嫔无措。 面红耳赤,齐齐望向拓跋宏,嗫嚅:“陛下——” 拓跋宏淡淡道:“既然大冯贵人如此说了,那你俩就差人去找荆了。” 冯姗人老实,但也不是没有脾气。上次因为李夫人挑拨离间,对她极是反感,因此道:“如此冤枉姐姐,欲把姐姐陷于不义之中,负荆请罪也不为过。总比被幽禁,或是被掌嘴强吧?” 李夫人不得不照办。 太皇太后也没阻上,只是略略的蹙眉。 其他几位嫔妃,表情各异。 冯姗为冯润蒙冤得雪而喜笑颜开;高夫人不是不失望的,戏是精彩,却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罗嫔则为冯润长长吁了一口气,同时心中暗惊,想要明哲保身,非得要远离是非,小心谨慎才是。 林夫人一脸冷漠。 此事与她何相干! 后来想想不妥,如果有一天她儿子立为太子,而她因此而丧命的话,以冯润目前的身份地位,以及拓跋宏对她的宠爱,想必日后登上皇后之位且抚养儿子的定会是她吧?于是林夫人抬头,对冯润讨好般巴结地一笑。 至于几位太妃,王爷,还有他们的王妃,因为事不关己,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没有人多言。 第059章 又到了正月晦日 内监到御膳房找来了荆。 ——准确来说,是木柴。荆是落叶丛生灌木,御膳房没有,只能找来劈好的木柴来代替。 李夫人和袁嫔各自在背上背上了几根,那屈辱,可想而知。尽管低着头,可仍然感觉到众人投向她们的目光,充满了羞辱,嘲讽,鄙夷,她们的自尊在这些目光中百孔千疮,血肉模糊。 俩人再次走到冯润跟前跪下来磕头请罪:“求大冯贵人姐姐原谅,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请大冯贵人姐姐饶了我们这一回。” “好吧。”冯润瞧了瞧她们,煞有介事那样的道:“看在陛下为你俩求情,你俩又诚心诚意赔礼道歉的份,我就大人大量的原谅你们这一回。” 李夫人和袁嫔更是无地自容。 又再磕了一个头道:“谢过大冯贵人姐姐饶罪。” 待俩人站起来之际,冯润冷不防将身子微微往上倾斜,嘴巴凑近袁嫔耳朵,用了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冷冷的道:“你可知道,忘恩负义这四个字怎么写?恩将仇报呢,懂不懂是什么意思?” 袁嫔更是惭愧。 哪里敢看冯润?把头垂得更低,目光躲闪。 因为这一场闹剧,除夕之夜的欢祥气氛,硬生生的被破坏了。这场闹剧,冯润的目的是达到了。一:报复了李夫人;二:再次教训了袁嫔;三:李夫人和袁嫔因此事反目。 自从李夫人进宫后,与袁嫔往来密切,同一个鼻孔出气,联合起来对付冯润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冯润这个小诡计,让她们俩人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就算没反目成仇,估计俩人也心生芥蒂。 但对于拓跋宏处理这事的态度,冯润挺失望。 他说他爱她,到底这话有几分真? 素不知,拓跋宏也颇无奈。不是他不想为冯润主持公道,而是太皇太后双目炯炯的盯着看,她对冯润日愈不满,他不是不感觉到,因此他得小心行事,万万不能大意失荆州。 事后冯润问双蒙:“你说,这事我是不是做得挺不妥?” 双蒙比冯润年长了好几岁,又在宫中生活多年,自然知道宫中的残酷斗争。跟冯润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对她的脾气性格了解得一清二楚。虽然她偶尔也耍些小性子,但对下人还是挺不错的。 尤其是对他。 可以说得上是“信任”两个字。不像其他主子那样,要求苛刻,略有不从,非打即骂,不当人看。 当下,双蒙道:“主上没有错。如果不是林夫人和袁嫔对主子不怀好意,一心要陷害,又怎会有这次的自取其辱?”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争来斗去的日子。”冯润郁郁不乐:“大家和平相处,你不惹我,我不惹你,就算做不到情同姐妹,相敬如宾也行啊。” “怎么可能?”双蒙笑:“在宫中,你不去踩人,自会有人来踩你,与其补人踩,不如去踩人。踩着别人,会站得高,望得远,受尽尊重和仰望,而被踩的那个,只能忍气吞声,活得卑微,任人宰割。” 说得何尝不是? 冯润长叹一声,不再纠结自己的无情。 大年初一,跟往年也没什么区别。 放爆竹,燃草。 喝椒柏酒,屠苏酒,吃柏树果实,胶牙饧,五辛盘,鸡子。之后太皇太后和拓跋宏加寝宫换上朝服,和几位王爷到太华殿举行朝会,接受百宫献礼贺拜,与群臣进食,之后一起欣赏乐舞。 初二的时候,按惯例,宫中嫔妃的娘家人到宫中给太皇太后拜年,随后探望自家女儿。 常姨娘也到来了。 给太皇太后拜年后,便到汀兰宫。 她向冯润透露了一个消息:“我和周姨娘同乘坐一辆马车到宫中,一路上我听她说,——呃,她也是听你爹爹说。说过年后,太皇太后会派一位姑姑到府中教五小姐各种礼数,要不别人还以为,冯家的小姐没礼数呢。” 冯润侧头,想着这话的意思。 周姨娘向常姨娘透露这信息,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如果是有意,那定是爹爹要通过周姨娘的嘴,传达给常姨娘,再通过常姨娘的嘴,传达到她耳中。然后太皇太后言下之意,是说她跟冯姗没礼数?抑或,矛头只是指向她? 如果周姨娘是无意说起,那太皇太后此举,是不是冯清将要进宫的征兆? 冯清就要满十三岁了,这个年龄进宫也说得过去。 冯润问常姨娘:“周姨娘还听爹爹说了些什么?” 常姨娘道:“没了。”她抱怨:“如今我不大见着你爹爹,他整天跟那些刚进府长得像狐媚子的新姨娘在一起,这么老的人了,也不改风流本性,也不怕哪一天精尽人亡。哎,你弟弟也是,你爹爹长处不学,偏偏就学了他风流成性,见到略略长得整齐点的女子,就双眼发光,恨不得生吞活剥人家。” 冯润嘻嘻笑:“你想冯夙不风流也行。” “你有法子?”常姨娘赶紧问。 “法子是有。”冯润憋住笑,一本正经道:“让冯夙进宫来做内监,‘咔嚓’掉他的命根子,想风流也风流不了。” 常姨娘没好气:“这玩笑这也开?” 冯润吐了吐舌头,哈哈大笑。 常姨娘悻悻然:“亏你还笑得如此没心没肺!”顿一顿,又再道:“润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够怀上孩儿?” “娘——”轮到冯润没好气:“每次见面你都问这个,你烦不烦?难道你就不能问别的?” 常姨娘瞧了瞧她,问别的:“润儿,主上如此宠爱你,你有没有跟他吹枕头风,让他立你为皇后?” 冯润懒得回答她。 这话比刚才“怀上孩儿”那话还要不靠谱。 冯润不是不想当皇后,这可是六宫之主,威风着哪,不想当的那个是蠢蛋。问题是,她吹枕头风可有用?也不是拓跋宏不想让冯润当皇后,而有太皇太后在,拓跋宏压根儿没有说话的份。 所以这枕头风吹了也是白吹。 不如不吹。 夜里冯润到宣光殿去侍寝。想起白天常姨娘说的话,于是问拓跋宏:“陛下,你可喜欢冯清?” 拓跋宏一听此话,当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把她搂到怀里,轻声道:“润儿,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娶她的。” 冯润撇了撇嘴道:“娶不娶她,不是你说了算,是太皇太后说了算。如果太皇太后硬把她塞到宫中来,你能说半个‘不’?” 拓跋宏微微一笑:“朕自有办法。” 冯润兴奋,赶紧问:“什么办法?” 既然冯润都能够猜出太皇太后的心思,拓跋宏又如何猜不出?他早已暗中安排冯清婚事,那是拓跋羽的之母郑太妃娘家侄子郑逸。 郑太妃娘家荥阳郑氏是重要权势家族,祖父与父亲皆朝之重臣。把冯清许配给郑逸,也算是门当户对。 拓跋宏把此事提出来。 出人意外的,太皇太后竟然没有反对。 这使冯润疑惑,难道,她以前的猜测是错了?不管猜测对与错,只要冯清不进宫,冯润就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来。 她笑着对冯姗道:“不管太皇太后会不会废除‘母贵子死’的制度,也不管你生下的皇子是否立为太子,总之,你不用担心你的命了,你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冯姗也开心。 轻轻抚摸着肚子,一脸憧憬:“这就好!这就好!我可以看着我的孩儿长大成人了。”愿望竟然是如此的简单的。 冯润开玩笑:“你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做皇后?” 冯姗道:“二姐说笑了,我何德何能,怎么能够做皇后?”她这话倒不是谦虚,而是从来没有想过做皇后。 日子“咣当”“咣当”地过。 一转眼,又再到了正月晦日。 太皇太后兴致特别高,带着众女眷在宫中御花园泛舟游玩。 御花园有一个亭心湖。湖水很清,清到能看见水底下的石子与清草,还看到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 亭心湖有一艘画舫。 画舫很大,可以容纳一百多人。 除了拓跋宏的嫔妃,还有几位王爷的王妃,太皇太后令已出嫁的公主,皇亲国戚的女眷,也一起游玩。 长乐公主来得最早。 跟她一起来的不是冯清,而是冯令华,那是冯府的七小姐,万姨娘所生。远远见到冯润,喜滋滋的跑过来拉她的手:“二姐,二姐——”想想不对,又再改口叫:“大冯贵人娘娘——” 小姑娘只得十一岁。 圆圆的脸儿,圆圆的眼睛,眼睫毛长长,极是活泼可爱。冯润对她甚是喜欢,抚摸着她的头道:“长高了不少。再过两三年,就成了大姑娘了。” 冯令华嘻嘻笑,又再冲着冯姗叫:“小冯贵人娘娘——” 冯姗“哎”应了声。笑问:“你五姐呢,她怎么没来?” “五姐身子有些不舒服。”冯令华吐吐舌头道:“她没来。”——五姐,便是冯清。 冯姗关心:“她怎么啦?” 冯令华道:“前些天由主上作主,把五姐许配给荥阳郑氏家族的一位公子,五姐好像不太开心,茶饭不思,后来就病了。后来大夫来了,吃了些药,就略略好了些。” 第060章 没有让你蒙羞份 冯姗问:“她不喜欢郑公子?” “我听常姨娘说,五姐一心想到宫中来,把她许配给郑公子觉得自己降低了身价委曲了。”冯令华口无遮拦,又再道:“其实那位郑公子长得挺好。前几天他由家人陪同,上门提亲,我躲在门外偷偷瞄了几眼,人家郑公子,气宇轩昂,神色动人,玉树临风,翩翩一佳公子,跟五姐很相配。” “你一个小屁孩,就知道翩翩一佳公子?”冯润忍不住笑出声来,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一弹她的脑袋瓜子,笑骂。 “我年龄不小了。”冯令华涨红了脸道:“我已满十一岁了好不好?” 冯润哄她:“好好好,你已是大姑娘了。改明儿我跟主上说说,让他也给你物色一门好亲事?” 冯令华的脸更是涨了紫红,跳了起来嚷嚷:“不好不好!才不好。” 冯润哈哈大笑。 冯姗也不禁笑了起来。 任城王妃走了近来,笑问:“你们笑些什么?这么开怀?” 冯润开玩笑:“我们家的七妹说,她看上你们家的任城王爷了,说他气宇轩昂,神色动人,玉树临风,翩翩一佳公子,吵着要嫁给他呢。” “好哇。”任城王妃笑:“七妹这么可爱,我一看就喜欢。待长大了些就嫁到我们任城王府来,我们姐妹相称,一并伺奉任城王爷好不好?” “不好不好!”冯令华跺脚:“才不好。” “为什么不好?”冯润憋住笑,一本正经道:“任城王爷好歹也是翩翩一佳公子,横看竖看,上看下看,他哪里配不上你啦?你嫁给任城王爷,做他的侧妃,别人眼红嫉妒的份,没有让你蒙羞的份。” “不要不要!”冯令华捂着脸,嚷嚷。 众人又再笑了起来。 此时彭城公主和高平公主也到了。 彭城公主愈发清瘦。嫁给了刘承绪,长了歪瓜裂枣,无论行走,或是坐卧,都歪歪扭扭不算,还体弱多病,三头两天病着,彭城公主跟活寡差不多。此时她神情格外的落寂,眼神清冷,一张精致秀美的素脸透着冷漠与孤傲。 高平公主去年也嫁了。 嫁给高夫人的哥哥高肇。 高肇来自高句丽,平城的名门世家都轻视他。但他好学,留心百务,孜孜不倦,且能干,很快脱颖而出,先是担任尚书左仆射,兼任吏部,冀州大中正,又再升任尚书令。 如今娶了高平公主,加上高夫人生了皇子,更是扬眉吐气。 高肇年轻有为,且长了高大俊秀,高平公主极是满意。此时她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分外妖娆动人,与郁郁寡欢神色憔悴的彭城公主相反。 正月晦日,是正月的最后一日。 众人嬉嬉哈哈,三五成群到水边象征性的洗一下裙子,再倒点酒在水边,据说这是解除灾厄。 然后上了画舫,随着太皇太后泛舟游玩。 画舫仓的桌子上,摆着工精致香气扑鼻色相动人可口美味的糕点。还有各种各类的干果,荔枝,桂圆,蒸枣,银杏,砌香樱桃,姜丝梅儿,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各有各的味儿,酸的,甜的,各有特色。 壶子里装着奶酪。 冯令华寸步不离跟着冯润,连冯姗一起,坐在一张桌子旁。 “七妹,自小你就喜欢沾着二姐。”冯姗笑道:“二姐走到哪儿,你都屁颠屁颠的跟着在后面。” “可二姐并不喜欢让我跟着。”冯令华噘着小嘴道:“嫌我太吵,每次总是把我甩了,让我找不着。” 冯润笑:“你知道你吵就行。” 冯令华扯着她的手臂撒娇:“二姐,如今我不吵了,我乖了。” 冯润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问:“那你要不要进宫来陪我?” 吓得冯令华赶紧放开扯着她手臂的手,一个劲地摇头摆手:“不要不要!”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轮到她把嘴巴凑近冯润的耳朵:“让我住在这个比笼子大不了多少的地方,不把我憋死才怪。”看看,这么小的丫头也懂得这个地方不自由。 画舫仓内悬挂着各种造型图案各样新颖工艺的花灯,有人物,百花,鸟兽,虫鱼,上面写着各类迷题。 太皇太后笑道:“我们泛舟游玩的同时,也来猜谜吧。谁猜中最多,哀家有奖。” 高平公主问:“皇祖母,奖些什么?” 太皇太后朝身后的紫蔓和紫瑞一颌首。 紫蔓紫瑞笑着上前,打开了一幅绢帛画。那是一幅山水画,近树,远山,云雾,依傍山间的小屋,悠悠靠岸的渔船……用墨的技法独特,气韵生动,落笔看似随意,但线条跳跃,风格鲜明。 太皇太后道:“这是哀家去年临幸方山,回宫后提笔画的一幅画,上面有主上亲笔题的一首诗。谁猜迷中最多,哀家就奖这幅画给她。” 众人一听,顿时摩拳擦掌。 跃跃欲试。 谁不想得到太皇太后的墨宝?何况还有拓跋宏亲笔题的诗。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多少钱也买不来。 那边的拓跋干王妃道:“姐姐,你家的咸阳王爷是猜迷高手,如果他来,肯定是第一名。” 拓跋禧王妃笑:“你家的河南王爷也不错,也喜欢猜迷。可惜,他们都不在,你我又不大精通这个。” 冯润拿了一个银杏,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一旁的冯令华就兴致勃勃的扯了她的衣袖,手舞足蹈道:“二姐三姐,快快快,我们猜谜去。”又再道:“二姐,以前在冯府,你猜迷的本事谁都比不了,次次都是你猜中最多,就是大哥,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声音太大,李夫人听到了,远远瞥了一眼过来。 又见冯姗笑着道:“可不是?以前每逢中秋节,我们在花园里赏月,爹爹令人在树下挂了很多花灯,让我们猜迷。每年都是二姐猜得最多,得到的奖品也是最多,我们众兄弟姐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嫉妒。” 冯令华急性子,跺脚:“快啦快啦,再磨蹭别人就把灯迷猜完了。” 只见冯润笑着对冯姗道:“三妹,你别光坐着,也跟我们一起猜迷去。” 冯姗道:“我最不会的便是猜迷。” 冯令华抢着道:“不是有二姐嘛,担心些什么?” 冯姗笑:“对对对,有二姐,我和你是陪衬的份。” 冯润的猜迷本事,见不得有多高明,只是记忆好,脑子转得快。她爹爹冯熙喜欢猜迷,为了讨好爹爹,也为了出风头要奖品,她搜集了不少迷语题。还有她以前在定州的那几年,跟着高飞到处游荡,混酒肆,混勾栏,混瓦肆,那儿有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听他们东南西北中的扯淡,因此比起很多闺中女子来,也算是见多识广。 冯润冯姗冯令华站在一个花灯前。 上面画了一幅画:火红的太阳高空挂,有好几只动物在太阳底下气喘吁吁,只有一只羊在吃草,上面写着,打一成语。 冯润一看,脱口而出:“扬眉吐气。” 冯令华巴眨眼睛不解问:“为什么是扬眉吐气?” 冯润道:“你看所有的动物都在吐气,准独羊还吃草没吐,所以便成了羊(扬)没(眉)吐气。” 紫瑞走了过来笑道:“大冯贵人娘娘答对了,这灯迷是扬眉吐气。”取下花灯,以了一块牌给冯润。 又再看旁边的花灯。也是一幅画,上面画了很多脸谱,打一成语。 冯润想也没想,便道:“面面俱到。” 又再答对了,再得一块牌。 再看第三盏花灯。上面有几行字:南阳诸葛亮,坐在将军帐,排成八卦阵,要捉飞来将。——打一动物。 冯润侧头一想,便回答:“蜘蛛。” 冯令华问:“为什么是蜘蛛?” 冯润解释:“蜘蛛很聪明,守在一个地方,结天罗地网,然后坐等飞行的猎物撞到网中来。” 又再得一块牌。 接下来的几个花灯,是打草药名的。这也难不倒冯润,高飞医术高明,冯润学不了一丁半点,但近墨者黑,几个草药名还是认得的。 冯令华把头仰起来,念上面的字:“踏花归来蝶绕膝——” 话音刚落,冯润便道:“香附。” 冯令华又再念另外灯迷:“偷梁换柱——” 冯润道:“木贼。” 冯令华又再念:“老谋深算——” 冯润道:“苍术。” 再次获得三块牌。冯令华兴奋不已,嚷嚷:“二姐,快快快,我们到那儿去。再猜中几个底迷,想必就没人跟我们抢第一了。” 冯润抬脚刚走两步,站在前面的李夫人,脸上浮起一抹冷森森的笑。眼睛望向眼前的花灯,仿佛在苦思冥想着迷底,却趁冯润走到身边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把脚偷偷伸了出来。 还好冯润不笨。 处处提防着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她这一举动。当下冷冷一笑,不动声色地提脚,狠狠的朝李夫人伸出来的脚面踩去,还故意的跺了两下。 李夫人吃痛。 脸色惨白,呲牙咧嘴的,却死死忍着,不敢吭出一声半句。眼睁睁的看着,冯润若无其事的踩着她的脚面而过。 甚至,看也没看她一眼。 第061章 没蠢到自投罗网 李夫人这招,实在是阴险。 如果冯润不小心被绊倒了,她前面刚好是冯姗,到时候她扑到冯姗身上,冯姗自然也会因此摔跌。冯姗肚子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冯润的罪就大了。 这样一想,冯润就气了个七窍生烟。 冯润之所以没当场指责李夫人,一来拓跋宏不在,太皇太后因为李冲关系而对李夫人爱屋及乌,就像除夕晚上那场闹剧,太皇太后摆明了对李夫人偏袒,相信这次也不例外;二来如果李夫人死口不认自己是故意的,就算冯润揪着不放,李夫人顶多不过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赔礼道歉话而已,落到众人眼中,冯润倒落了一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之小人。 要以牙还牙,还得另想法子。 既然李夫人这么阴险,冯润想,好歹也得还一个更阴险的动作给她,要不怎么对得起她? 冯润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有了一个好法子。 她和冯姗,还有冯令华,又再猜了几个灯迷。 冯润忽然抬起头,漫不经心那样,目光往周围一扫。手中还拿着刚才没来得及吃的一粒银杏,于是冯润就把这粒银杏当了鹅卵石,手心向下,以拇指、中指、食指紧握着,吐气,沉于丹田,自腹前暗里猛力发出,直直朝李夫人的左脚腘窝方向击去。 ——这是飞蝗石的阴手打法。趁人不备,出其不意,稳、准、狠、快。 然而意外发生了。 银杏冲到半路,不想高夫人走过来,刚好挡了方向。结果银杏不偏不倚,刚好击中右脚腘窝。 尽管银杏比不上鹅卵石坚硬,可猝不及防落到高夫人的脚腘窝,她只觉得一阵酸麻,顿时站立不稳,“哎哟”一声,一个踉跄,往前冲了几步,结果就撞到了前面的任城王妃身上。 任城王妃给她一撞,身子摇晃了几下。 也往前冲了好几步,随后“扑通”的一声,重重地摔到地上。高夫人控制不住自己,身子也紧跟在其后,前赴后继的扑上来,也给摔倒了,仿佛叠罗汉似的,整个人趴在任城王妃身上。 众人一阵慌乱。 惊叫迭迭。 站在离她们较近的罗嫔和高平公主,忙不迭将她们扶起来,有不少人围上前去看究竟。 那粒行凶武器银杏,被众人无意中踢来踢去,早已不知方向。 任城王妃站了起来后,脸色惨白,冷汗直冒。只觉得腹部激烈地剧痛,直痛得她眼前金星乱冒,眼前的景物模糊。接着,一股腥腥的,热热的液体,从她体内流了出来,很快染红了半边裙子,有红色的液体滴落到地上。 有人惊叫:“血!血——” 任城王妃双手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表情痛苦,声音带着哭腔:“孩子!我的孩儿——” 太皇太后也被惊动了。 走了过来。饶是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她,脸上也不禁略略变了色,但很快冷静下来,沉着下令:“把任城王妃搀扶到画舫后面的房里,让她躺下来。”又再道:“把画舫驶近岸边,宣穆太医。” 原来,任城王妃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子。 这一摔,便把孩子给摔没了。 任城王拓跋澄,是拓跋宏的堂叔,袭任城王。任城王妃嫁给拓跋澄已有两年多,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孩儿,如今却流产了。 太皇太后大发雷霆,她得给拓跋澄一个交待。 高夫人哭着为自己辩解。 可无论她说些什么,太皇太后也不相信,——其实,对于整件事是怎么发生的,高夫人也稀里糊涂。只是知道,有东西打中她的右脚腘窝,她这才摔倒撞到任城王妃的,至于那东西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千错万错,就是高夫人的错。 高夫人被褫夺妃嫔封号,打入冷宫。后来拓跋澄亲自说情,说高夫人是无心之过,这惩罚太重了,让他心不安。拓跋宏念高夫人生下二皇子拓跋恪的份上,也为她求情。 冯润也随着众嫔妃,为高夫人求情。 本来么,高夫人也挺冤枉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冯润,而不是她,——对于拓跋澄和任城王妃,冯润不是不内疚的。 但内疚归内疚,冯润却没蠢到去自投罗网,承担责任。这事儿宁可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会说出来。 最后高夫人降为嫔,笞杖二十,禁足在寝宫三个月。 最令高嫔绝望的是,她失去抚养拓跋恪的资格。拓跋宏提出来,由冯润抚养拓跋恪,不想太皇太后回他:“又不是不能生!真心喜欢孩儿的话,自己生一个又如何!” 太皇太后让李夫人暂时抚养拓跋恪。 这使李夫人喜出望外。 冯润闷闷不乐。倒不是非要抚养拓跋恪不可,而是想着太皇太后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到汀兰宫,冯润还在生闷气。她站在院子里,冷不防看到墙角里,有一只拇指那样大的蜘蛛,忙碌个不停,嘴里不停吐着银丝,身子灵活转动,没一会儿,就编织出来一张大网。 冯润忽然想起了那蜘蛛迷语:南阳诸葛亮,坐在将军帐,排成八卦阵,要捉飞来将。 此时的蜘蛛,还真成了蜘蛛界的诸葛亮模样,天罗地网布置好后,就守在网的一角,来个守株待兔,等待猎物上网。那神情,压根儿就是胜筹在握,踌躇满志。 冯润瞪着它。 忽然,发起狠来。脱了脚底下的绣花鞋,赤着一只脚冲了过去,用鞋底狠狠的朝蜘蛛拍下去,——她把蜘蛛,当了李夫人,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拍,拍了一下,又一下。 一边咬牙切齿骂:“我让你坐亨其成!我让你不劳而获!”不敢骂太皇太后,骂李夫人总可以吧。 被她当成李夫人的蜘蛛,很快被拍得五马分尸,掉到地上。冯润意犹未尽,穿上鞋子,又再狠狠的踩上去。 蜘蛛成了肉桨,迸出了绿色的浆汁。 双蒙站在一旁,直看得目瞪口呆:“主子——”他小心翼翼问:“主子到底是为何事不开心?” 冯润不答,而是问:“这蜘蛛是不是很丑恶?是不是像李夫人那副嘴脸?” 双蒙眨眨眼睛,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冯润不再理他,回房里睡觉去。——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遇到烦恼事,无法解决,便去睡一觉,仿佛一觉醒来,什么问题都能够解决似的。 冯润居然睡得着。 还作了一个梦。 是恶梦。梦中,看到自己独自一个人,走在一条长长而黑暗的过道里。周围阴森森,空气里飘着令人恐怖的血腥污秽腐烂气味。 过道的上方有一盏暗黄的路灯。 冯润单薄纤瘦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影影绰绰,支离破碎。莫明地一阵阴风拂面而过,她的发髻忽然被吹散,头发张牙舞爪地飞扬起来,地面上的影子更是鬼影魅魅。 梦中的冯润,眼中全是惊恐。 她只是急步走。 周围寂静得可怕,只有她急促而慌乱的脚步一声又一声回荡着。好不容易走到过道尽头,那儿有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 里面坐着太皇太后,一旁站着拓跋宏的几位嫔妃,冯姗,林贵人,李夫人,高嫔,罗嫔,袁嫔。 冯润惊恐的发现,她们清一色穿的是白色孝服。 梦中的冯润,四处张望找拓跋宏,可怎么找也找不着。慌慌张张地问:“主上呢?他去了哪儿?” 冯姗抹着眼泪哭着道:“主上他……他……他驾崩了。” 冯润如遭晴天霹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太皇太后冷冷的看着她,冷冷的道:“大冯贵人,主上已驾崩,你无儿无女,得为主上陪葬。” 冯润身子不停地哆嗦。 却大声反驳:“宫中没能为主上生下一子半女的嫔妃又不单单是妾,为什么非要妾陪葬?” 太皇太后道:“因为主上在世的时候就独宠你一人!”她的声音阴森得可怕,仿佛来自地狱般:“大冯贵人,这是你咎由自处!假如当初你愿意为主上生下一子半女,哀家看在你为皇家传宗接代的份上,也能够宽恕你!你又怎么会落到陪葬这地步?” 冯润吓了魂飞魄散。 哭喊着道:“不要!不要!” 太皇太后冷笑:“早知当日,又何必当初?”一挥手,大声道:“把大冯贵人拉出去,给主上陪葬。” 几位穷凶极恶的侍卫冲了进来,把冯润拉了出去。 众侍卫把冯润拉到一个空旷的地方。 那儿有拓跋宏生前所有用过的衣服器物。按北魏帝国的风俗,国丧三天之后,要把死者生前所有用过的衣服器物烧毁,文武大臣和所有的嫔妃都要以嚎啕大哭来表示哀掉。 在一片哭声中,一位内监举着火把,将堆积如山的衣物点燃。 瞬那间火势漫延开来。 火焰腾空而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 太皇太后又再出现了。冷若冰霜:“把大冯贵人抛到烈火中,随着主上的衣服器物一起烧毁。” 冯润大哭:“不要!不要!” 侍卫不管她的挣扎,冲上前捉住她,把她高高抬起来,往熊熊大火抛去。 第062章 这便是命中注定 冯润惨厉尖叫:“救命!救命!” 忽然有人摇她,拍着她的脸孔,一迭声道:“润儿,醒醒!润儿,快醒醒!” 冯润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床上,一头一脸都是冷汗,枕头上,被泪水湿透。 拓跋宏站在床口,一脸关切看她,轻声问:“润儿,你是不是作恶梦了?” 冯润怔怔的望向她。 从来没有过的无助。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嗖”的从床上爬起来,扑到拓跋宏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边哭边道:“陛下,你不能死!你死了,妾怎么办?” 拓跋宏伸手为她抹去脸上的泪,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温声问:“你梦到朕死了?” 冯润点点头。 “还梦到什么?”拓跋宏又再问。 冯润道;“梦到被别的嫔妃欺负。”——她不敢说,被太皇太后欺负。顿一顿,又再道:“她们把我推到熊熊大火里,要妾为你陪葬。” “傻瓜!”拓跋宏一笑:“梦归梦,怎么会当真?” 冯润“嗯”了声。 把头紧紧埋在拓跋宏的怀里,不肯放开。 过了好久好久,冯润喃喃的道:“陛下,假如有一天,太皇太后看妾不顺眼,会不会把妾往死里整?陛下,你说会不会?” “不会。”拓跋宏道。 “可妾总是觉得,她会。”冯润喃喃。 “润儿,别东思西想。”拓跋宏道。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太皇太后的手段,拓跋宏最清楚不过,冯润所担心的,正是他担心的。 拓跋宏抱着冯润,轻声道:“润儿,要不你为朕生一个孩儿吧。” “生一个孩儿?”冯润怔怔的问。 拓跋宏道:“你一直没怀上孩儿,以皇祖母的智慧,想必她已猜测出了其中的原因。” 冯润不吭声。 拓跋宏又再道:“小冯贵人如今已怀上孩儿,是位皇子。润儿,无论你为朕生下的是皇子,或是公主,你都无性命之忧。而且,如果你有了孩儿,日后你也不会如此寂寞了。”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如果他不幸驾崩了,如果生下皇子,至少她后半生有依靠。 拓跋宏之所以这般想,是因为他之前的五位君王,都是不长寿。 太祖拓跋珪活到38岁;太宗拓跋嗣31岁;世祖拓跋焘最长寿,活了却44岁;高宗拓跋濬25岁;拓跋宏的父皇显祖拓跋弘,只活到22岁。 拓跋宏担心他会比冯润早逝。 他总得为冯润后半辈子作打算。 冯润也明白他的意思。想起梦中自己被抛到火中陪葬,说不定若干年后会成为事实也说不定。 她低下头,轻声道:“好。” 冯润停止了吃麝香丸。 但孩子,并不是想怀上就能怀上的。 任城王妃的孩子没了,任城王妃大病了一场。太皇太后令穆太医到任城王府去看她看病,穆太医诊断后说,任城王妃流产的时候就落下了病根,“精冲了血管起,然后着了气恼,气与血相搏,则血如崩”。 孩子没了,任城王妃萎靡不振,心情抑郁。 穆太医说,任城王妃的病,本来养一养,身子便会渐渐恢复。可是任城王妃长期忧郁于心,脾气郁结,以至心神恍乱,中焦气滞,水谷不化,因此影响到五脏,以至五脏不通达,损伤严重。 穆太医开了一大堆药。 太皇太后又令人送去了很多名贵补品。 任城王妃喝了不知道多少碗的药,吃了不少人参,鹿茸,燕窝,熊掌,虎骨,灵芝。可病情却没有好转,躺在床上病怏怏的。 一个春日的午后,拓跋宏带冯润到任城王府去探望。 任城王妃瘦得不成样子。 本一张秀美的脸变得蜡黄,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枯萎得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一双蜡球似的呆滞的眼睛,失去了原来的神采。 仿佛一朵秋霜里的花,将要凋谢的样子。 见到冯润来了,便挣扎着要起来。 拓跋宏是男子,不方便进卧室来探望,因此拓跋澄留在客厅里陪他。冯润连走了过去,在床口的褥子上坐下来。对任城王妃道:“你身子不好,别起来了,就这样的躺着。” 任城王妃想坐起来却没有力气,于是便在床上躺着不起来了。 冯润心中愧疚,同时感到心酸。握着她的那骨瘦如柴的手:“两个月没见,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了?” 任城王妃挤出笑容:“如今是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同时也是‘百病生’的季节,本来我身子就弱,遇上这么一个季节,病更不容易好。娘娘也不必难过,过了些日子,夏天到来了,我的身体便会没事了。” 冯润叹了一口气。 不敢提孩子的事,怕她伤心。 于是说别的:“四月二十八是我的生辰,就要满十六岁了。主上说,到时候在宫中为我举行一个宴会,到时候你的病完全好了,记得进宫参加宴会。” 任城王妃羡慕:“主上对你真好。” 冯润笑:“任城王爷对你也好。” 任城王妃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道:“他的心,并不在我这。” 冯润张大嘴巴:“他心中有别人?” ——其实拓跋澄心中有别人,也不奇怪,他与他的王妃不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太多感情基础。而且此时拓跋澄已有了三位侧妃,可谓是妻妾成群。 任城王妃道:“他喜欢的那位女子,并不知道他喜欢她。就算知道了也是没用,因为她根本不会喜欢他,她已嫁了人,深爱她的丈夫。” 冯润“呃”了声。 一时之间,也不懂得说些什么好。 任城王妃神情惆怅,茫然,失落,无奈,颓丧的感觉。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尽管如此,我还是深爱着王爷,无怨无悔。我知道我自己的身子不好,却想尽千方百计,要为他生一个孩儿。好不容易怀上了,谁料——”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咳嗽了起来。 有侍婢拿来痰盂子。 任城王妃咳了好一阵子后,一口痰吐到痰盂子去。冯润目光无意中往痰盂子看去,看到吐出来的痰竟然带着暗红色的血。 冯润吓了一大跳。 看来任城王妃这病,病得可不轻。 任城王妃闭着眼睛,喘着气,停顿了一下后又再咳,咳着咳着又再有痰吐出来。好不容易止住咳了,又再有侍婢捧了白开水过来,任城王妃低头喝了一口,清了清喉咙。 过了一会儿,任城王妃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喃喃:“也许,这便是命中注定,这孩儿跟我无缘。” 任城王妃精神不济,神态疲倦,却撑着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体力不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冯润不便久坐,站了起来道:“你好好休息,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任城王妃点点头。 冯润还没走出院子,遇到拓跋澄刚娶进门来的一位侧妃进来要探望任城王妃。见到冯润,走过来行礼:“妾见过大冯贵人娘娘。” 冯润道:“免礼。” 侧妃站直了身子,抬起头来。 冯润看清楚她的五官,不觉一愣。 这位侧妃,有一双跟冯润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滴溜溜的大眼睛,妩媚之中又带着几分俏皮。她高挑的个子,婀娜的身姿,也跟冯润如出一辙。 连站在冯润身后的落依也有几分惊诧。 待那侧妃走远后,落依靠近冯润,压低声音道:“主子,刚才任城王妃说的那位任城王爷喜欢的女子,不会是你吧?”——刚才在房中,落依也听到了任城王妃的话。 冯润没好气,白了她一眼:“去去去,胡说些什么?” 落依不敢吭声了。 这些话,还真的不能乱说。冯润心中也疑惑,拓跋澄喜欢的女子是她?怎么会? 到了客厅见到拓跋澄。 拓跋澄脸色如常,对待冯润彬彬有礼,客气有加,也没什么异常之处。冯润心中笑自己自作多情,真是的,拓跋澄的侧妃眼睛像她,身形像她,也不过是巧合而已。 四月二十八,冯润十六岁生辰到来的时候,任城王妃的病还没有好,仍然是病怏怏的,病情时好时坏,辗转反复。 她没能到宫中来,却差人给冯润送来了礼物。 一把精致的白玉折扇。扇子华美精致,扇骨由上好的白玉制作,扇面则是名贵的天蚕纸,上面熏了一种特别的香料,闻起来气味芬芳。 扇子打开来看,扇子的一面,画着漫山遍野盛开的桃花。成片的花海像彩霞片片,丛丛桃花嵌其中如繁星点点,红得如火,让人眩晕。 扇子的另一面,是一首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室人。 这是女子出嫁时所演唱的诗歌。 唱出了女子出嫁时对婚姻生活的希望和憧憬,用桃树的枝叶茂盛,果实累累来比喻婚姻生活的幸福美满。 送礼物来的,是任城王妃身边的一位侍婢。 她转告任城王妃的话:“这把扇子上面的桃花,是任城王爷画上去的,诗是奴家主子写的字。奴家主子说,希望娘娘喜欢,愿娘娘跟主上幸福美满,一生相随同到老,偕手一起齐白头。” 第063章 冯润十六岁生辰 冯润的十六生辰,没也大办。 拓跋宏令人请来一个戏班子,在畅乐阁的戏台表演歌舞戏《嫦娥奔月》。冯府的几位姐妹进宫,宫中的嫔妃,还有几位王爷王妃,一齐看戏热闹。 长乐公主来了,七妹冯令华和八妹冯季华也来了。原本还有一个六妹冯婷,因身体欠安,没来。 冯润想不到冯清也来了。 拓跋宏作主,把冯清许配给出身重要权势家族荥阳郑氏的郑逸。 如今两人已定亲。 “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已进行到第五礼“请期”,只因冯清只得十三岁,因此迎亲日子定到明年春。 冯清比前些日子冯润见到她的时候清瘦了不少。也渐渐长开来,有了风姿绰约的少女韵味。皮肤洁白细腻,蛾眉细长,凤眼流转生辉,朱唇桃腮,身材修长苗条,仪态万方。 看上去温婉娴雅,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儿。 她给拓跋宏行礼:“妾见过陛下!陛下圣安!”又再对冯润行礼:“妾见过大冯贵人娘娘!祝娘娘福寿安康,生辰快乐!” 冯润以礼相待:“五妹有心了。” 冯令华则冲了冯润嘻嘻笑,一叠声叫:“二姐二姐!”又再冲了拓跋宏叫:“陛下!” 长乐公主皱了皱,端起长嫂的架子,教训:“七妹,你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在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就算了,到了宫中也如此,给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冯府一点礼数也没有呢。” 冯令华也不以为意,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拓跋宏微笑,对冯润道:“她的性子,倒也有几分像你。” 冯润笑:“可不是?我还没进宫的时候,我爹爹最头疼的是我,然后便是七妹了,说我们俩人是臭味相投蛇鼠一窝,最不服管教。” 冯令华又再吐了吐舌头。 冯季华则文静腼腆。 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年龄。乖巧地站在长乐公主身边,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好奇地望望冯润,又再一下又一下的偷瞄拓跋宏。 拓跋宏玉树临风一样站在冯润身边,亦步亦趋。他不说话的时候,目光有些淡漠,身上有着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凛然气息。但面对着冯润,却是浅浅的微笑着,嘴角微微向上扬,优雅且又迷人。 冯季华小小年龄,都感觉到拓跋宏对冯润浓烈的爱。 何况冯清? 从头到尾,拓跋宏对她视若无睹,目光一直落到冯润脸上,满眼的温柔,神情充满怜爱。 而冯润,仰起头来笑得很放肆,眼睛弯成了一线儿,嘴巴大张着,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 整个人是在喜悦里。 那幸福感觉,肆无忌惮且明目张胆的溢了出来。 冯清咬了咬嘴唇。 她听到自己心底里“啪啪”的声响,仿佛皮肉撕裂一般,有一种绝望致死的悲凉。这使她对冯润的妒恨,更是如头发般密丛丛。 几位王爷也来了。 拓跋禧,拓跋干,拓跋羽已成亲,携带各自的王妃;拓跋雍还没成亲,但已有了两位侧妃,也带进宫来了;拓跋勰和拓跋详年龄尚小,独自到来。 拓跋羽走在最前面,远远见到冯润,抢先跑过来。 祝寿之前,先是打量她一番。 随后作了一副惊艳的神情,极夸张道:“大冯贵人,你今天的打扮很美,像了仙子下凡般。” 此时的冯润,穿得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亮丽。淡粉色烟纱碧霞罗裹身,外披白色纱衣,裙子是粉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纤纤上系着用金丝软烟罗结成的蝴蝶结,更衬得她婀娜纤美,肤色胜雪,面若桃花。 她打了个响指,嘻嘻笑:“广陵王爷,你真有眼光!我也觉得我挺美,像了仙子下凡。” “润儿——”一旁的拓跋宏忍俊不禁,笑骂:“你谦虚点行不?” “妾干嘛要谦虚?”冯润吐吐舌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妾不过是根据事实说话而已。” 拓跋羽乐不可支,拍着大腿道:“对对对,如果你懂得谦虚,那你就就不是大冯贵人了。” 冯润白了他一眼:“呸,说得你好像挺了解我似的。” “有主上在,我哪敢说了解你?我不要命了是不是?”拓跋羽笑道:“真正了解你的人,是主上好不好?” 拓跋宏瞥他一眼道:“算你聪明。” 畅乐阁的戏台搭在院子里。歇山式屋顶,飞檐翘角,四周悬挂着数盏大红灯笼,戏台上挂着红色的绸帘。 对面是面宽五间带前后廊的看台。 拓跋宏和冯润在中间的那间;左边的两间是几位王爷和王妃;右边两间分别是拓跋宏的嫔妃,长乐公主和冯清,冯令华,冯季华。 宫婢们捧来各种糕点。 有用骨髓油同蜂蜜和面粉制成薄饼,放在烧饼炉中炕的熟髓饼;有用牛奶加蜜调水和面,制成薄饼,下油锅炸成,入口即碎,脆如凌雪的截饼;有如同猪皮一样柔韧,食时浇麻油和其它调味的豚皮饼。 各种时令水果,干果。 奶酪,香气扑鼻的琼浆玉液,还有冯润喜欢吃的跳丸炙。 众人一边吃,一边看歌舞戏。 只听戏台上梆子响了一声,接着鼓乐喧天。从后台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脸上涂满脂粉加添颜色,男子的扮相眉目清俊,仪表堂堂,女子则风情摇曳,风姿卓绝。 男子扮演后羿,女子扮演嫦娥。 传说中,天空中有10个太阳同时出来,大地被烤成焦土,后羿为民除害射掉了9个太阳,西天的王母娘娘奖赏他长生不老的仙药。他的妻子嫦娥趁后羿不注意时偷吃了仙药,成仙飞向天宫。 最后王母娘娘惩罚嫦娥,让她在广寒宫里冷冷清清度过。 这是对爱情不贞的下场。 冯润一边看歌舞戏,一边吃着跳丸炙。 不知为什么,平日里喜欢吃的跳丸炙,此时却吃得索然无味。只吃了两口,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肚子里一阵翻腾倒海。 有着要呕吐的感觉,好不难受。 冯润“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拓跋宏惊诧:“润儿,怎么啦?”冯润怕他担心,于是骗他:“我内急,要找涸藩。” 拓跋宏一脸坏笑,附近她耳际边问:“要不要朕相陪?” 冯润脸颊上不觉飞上了两片红晕,白了他一眼道:“不要。” 拓跋宏故意问:“为什么不要?” 冯润不答,又翻了个大白眼。 拓跋宏窃笑。 落依和秋儿跟随在冯润后面。好不容易到了涸藩,冯润再也忍不住,蹲了下来,吐了个翻江倒海,把刚才吃到肚子里的食物全呕吐了出来,直吐得眼泪鼻涕口水横飞,好不狼狈。 落依拿着帕子给冯润擦眼泪鼻涕口水。 秋儿则忙着给她揉背。 冯润痛苦不堪,肚子里没东西可吐了,就不停地干呕着。干呕了好半天后,终于停了下了,整个人虚弱得不行,双脚软绵绵就要跌坐到地上去。 落依和秋儿赶紧扶了她。 “主子——”俩人焦急万分:“你怎么啦?” 冯润也不知道她怎么啦。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挤出了一丝笑容,安慰她们:“我没事。只是这几天胃口不太好,老是泛酸水,加上刚才吃的生冷水果多了些,所以会才呕吐。” 落依担心:“主子,待会儿宣太医来看看。” 冯润摇头:“不用不用,我真的没事。”又再道:“你们不准对主上说这事,以免他担心,扫了他的兴。” 从涸藩出来,还没到戏台。 看到附近种有几株玉兰树,此时已开到茶蘼,一阵风吹来,玉兰花的芳香扑面而来,淡雅幽香,清新自然,沁人心脾。 冯润走了近去,仰头看。 玉兰树高二三丈,树身高大挺拔,一朵朵洁白的花朵在枝头上优雅地绽放。玉洁冰清,素装淡裹,晶莹皎洁,散发着阵阵清香。 冯润嗅着这玉兰花香味,刚才的恶心感没有了。 只觉得心旷神怡。 自言自语:“可惜树太高了,要不摘几朵玉兰花回去,放在枕头下,晚上可以嗅着花香入梦。” 忽然听到有人道:“二姐要几朵玉兰花又有何难?”原来是冯清,带着她的婢女莫琴漫蓉由远而近走来。看到冯润望向她,笑着解释:“我刚从涸藩出来,看到二姐在这儿看玉兰花,便过来了。” 冯润“哦”了声。 素不知,刚才冯润呕吐,冯清刚好在旁边间涸藩,冯润的说话,她一字不漏全听到耳中。 心中一动。 莫非,冯润是怀上了孩儿?这,怎么可以?想着拓跋宏对冯润的宠爱,想着冯润那幸福甜蜜的样子,冯清不禁一阵妒火中烧。 如果冯润为拓跋宏生下皇子,那冯润岂不是更春风得意? 这样一想,冯清觉得无比绝望。 但这绝望,冯清掩饰得极好,半分不露。她笑着对冯润道:“刚才我看到那边有两把小梯子,想必是平日里宫中的人要摘玉兰花用的。”她转头吩咐:“莫琴漫蓉,你们去把梯子抬来。” 莫琴和漫蓉很快抬来一把小梯子。 安放到一棵玉兰树的树干上。 莫琴笑道:“还是奴婢上去为娘娘摘玉兰花吧。” 第064章 大冯贵人有喜了 漫蓉要走过去为莫琴扶梯子。 不想还没到梯子旁,冯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起脚也要走过去,漫蓉被她突如其来伸出的脚给绊着了,踉跄了一下,往前冲了好几步,手忙脚乱之中,扑向前面的梯子。 结果梯子突然的就倒了,朝旁边的冯润砸下去。 冯润一时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懵了,头脑顿时一片空白,脑筋短路,呆若木鸡般的杵站在那儿,眼睁睁的看着梯子朝自己直直的砸过来。 落依和秋儿也吓傻了,只是尖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一个修长的影子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冲了过去,拚尽全身力气,朝冯润扑了上去,用他的身体将她紧紧的裹住。 梯子朝他砸了下来。 他抱着冯润,摔到地上。是冯润身子先跌落,他则扑在她上面,两人摔到地上后,他身体紧紧护着她。 结果梯子砸到了他身上。 这时候众人都惊动了,跑到最前面的是几位王爷。 冲过来七手八脚的搬走梯子,然后扶起两人。 原来,冲过来护着冯润的是拓跋宏。他见冯润久久还没回去,便过来寻找,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冯润被摔个七荤八素的。 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耳朵“嗡嗡”直响,腾云驾雾般。终站立不稳,又再要摔到地上去。 落依和秋儿冲过来扶住了她:“主子!主子——” 冯令华也冲过来了,一脸焦急,大声嚷嚷:“二姐,你怎么啦?” 拓跋宏人还没站稳,便冲到了冯润跟前。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声音微微的颤抖了起来:“润儿,伤着了哪儿?哪儿不舒服?” 冯润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惊魂未定,怔怔的望着拓跋宏。 此时她身上沾了泥尘,裙子给划破了,露出了里面的衬裤,衬裤膝盖的地方破了一个小洞,露出了雪白的肌肤,透出了点点血丝。 拓跋宏脱下他身上的袍子,披到了冯润身上。也不管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横腰抱起冯润。 冯令华一声惊叫,指了拓跋宏道:“陛下,你的后脑勺出血了。” 众人赶紧看过去。 拓跋宏后脑勺肿了一个大包,有血渗了出来,估计是刚才给梯子砸中了。但拓跋宏却不管,抱着冯润,大踏步往看台走去,一边道:“宣太医。” 白整赶紧去了。 “陛下——”冯润三魂七魄回归了。看到拓跋宏抱着自己,身后跟着一大堆人,极不好意思,挣扎着道:“你把妾放下来吧,妾自己可以走!” “润儿,你不要动。”拓跋宏略略低头看她,神情温柔,轻声道:“你身上伤着了。” “陛下,妾没事!”冯润道:“不外是皮外伤,也没什么打紧。” 拓跋宏道:“你的脸苍白得连血色也没有,怎么会没事?” 秋儿忍不住,嗫嚅:“陛下,刚才主子她……她呕吐了。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几乎要脱虚了。” 拓跋宏一怔,把冯润抱得更紧了些。 到了看台,拓跋宏把她轻轻放到椅子上,然后给冯润仔细检查了一下。冯润也没什么大碍,不外是膝盖处擦破了皮,有些青紫。 但她一张脸,仍然苍白得没有血色。 忽然又再有了恶心的感觉。又再呕吐了起来。肚子的东西刚才已全部呕吐出来,如今呕吐的是黄疸水,然后是干呕。 拓跋宏不管后脑勺痛,忙着给冯润揉背。冯润不呕吐了,拓跋宏又倒了水,给她嗽口。 旁人看着,插不上手。 冯清脸色煞白,夹在人群堆远远的看着。妒恨压过内心的恐慌,巴不得此时自己替换成冯润,享受拓跋宏的百般宠爱。可恨的是,她替代不了冯润,拓跋宏眼中,完全没有她。 太医来了。 给冯润切脉。大半天后问:“娘娘,你的月事可有准时来?” 冯润茫然,想不起自己上次的月事是什么时候来了。幸亏落依记得,在一旁回答:“四十多天没来了。” 太医又再给冯润把了一下脉。随后,跪了下来,满脸喜色:“恭喜陛下,恭喜大冯贵人娘娘!大冯贵人娘娘是有喜了。”又再道:“尽管刚才摔了一跤,却不曾动了胎气,真是万幸!” 有“喜”?也就是说,怀上了孩儿?冯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只觉得不真不切,不尽不实。 众人纷纷上前道喜。 特别是冯姗,面露喜色。走发上前,欢天喜地握着冯润的手,由衷道:“恭喜二姐,就快要有自己的孩儿了!真好!” 拓跋宏也喜悦,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冯清更是妒恨。 刚才冯润这一摔,为什么没像任城王妃那样把孩儿摔没了呢?要不断手断脚摔残废了也行,或是被划伤脸,成了丑八怪,到时候想必拓跋宏看也不看她。 可惜,天不从她心意。 不过也是因为冯润摔了一跤没动胎气,身子也没什么大碍,拓跋宏放过冯清,没追查梯子的事。 此事,落到了太皇太后耳朵里。 翌日她令人把冯清叫到宫中。 冯清心里清楚是为着何事,可又不敢不从,提心悬胆的到了宫中,去了安昌殿。太皇太后坐在那儿,一脸铁青,眼睛冒出一种不可抑制的火,神情如一头愤怒的兀鹰。 盯着冯清看了好半天后,冷声道:“你过来!” 冯清压不住满眼的惊恐,战战兢兢走了过去。 太皇太后又再盯了她看一会儿。 冷不防一抬手,狠狠地甩了她一记耳光。一记耳光,太皇太后是用了力的,直把冯清打得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两步。 冯清一张原本白皙俏丽的脸顿时肿了老高。 她不敢吭声,低着头。又惊又怕,又羞又愧,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汩汩流了下来。 太皇太后冷冷的道:“混帐的东西,你还有脸哭?” 吓得冯清伸手捂住了嘴巴。不敢哭,可眼泪却又收不了,眼眶里转来转去,摇摇欲坠。 太皇太后沉着脸,怒不可遏道:“混帐的东西!做事如此鲁莽,一点分寸也不懂!”恨铁不成纲,又再道:“亏哀家平日里这么宠爱你!你做事还真让哀家失望!以你的头脑和气量,日后怎么能够行大事呢?” 冯清的头垂得更低。 太皇太后目光严厉,神情威严。冷凛道:“还好主上没什么大碍,若是后脑勺伤得严肃,你十个脑袋也不够斩!” 冯清嗫嚅:“妾也没想到,主上会冲上来救二姐——” 太皇太后打断她:“你要把你二姐置于死地?” “不是。”冯清道:“妾看到主上对二姐这般好,妾心里难过。然后,妾……妾只是想,想让二姐——” “目前你二姐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太皇太后教训:“也容得你如此放肆?” 冯清低声道:“妾不知二姐已怀有身子。” 太皇太后盯着她,目光犀利:“真的不知道?抑或,是因为你知道你二姐怀上了孩儿,你才会下手?” 吓得冯清赶紧跪下了,连连磕头:“太皇太后饶罪!” 太皇太后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做脑子想想问题?你二姐肚子里的孩儿,既是主上骨肉,也有我们冯府的血脉!你怎能这样做?”顿一顿,又再道:“如果你二姐因此有些什么事儿,哀家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你,主上愿意放过你?日后你想进宫,比登天还要难!” “妾还有机会进宫?”冯清好不委曲,泪水再次夺目而出。哽咽道:“主上已把妾许配给郑家公子了,妾——”忍不住又再哭了起来。 太皇太后道:“你不是还没过门么?” 冯清抬起头来,顾不得将脸上的泪抹去,喃喃:“太皇太后——” “那事不用你担心,哀家会处理好。”太皇太后道:“你只需记住,日后你是要做皇后的,接替哀家,继续保持我们冯家的权贵和权力的连续性,要有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可明白?” 冯清道:“妾明白。” 太皇太后抬头,扬声:“把那位叫漫蓉的婢女带上来。” 有两位内监,把漫蓉押了上来。漫蓉吓得脸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瘫跪在地,一个劲磕头。 太皇太后凛声道:“大胆罪婢,你可知罪?” 漫蓉整个身子伏在地上,涕泪交流。哭着道:“太皇太后饶命!太皇太后饶命!” 太皇太后疾言厉色:“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一:伤了主上的龙体,罪不可赦;二:让大冯贵人险些流产,同样罪不可赦。这两罪,全是死罪!” 漫蓉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地上:“太皇太后饶命!太皇太后饶命!”又再望向冯清,哭着道:“主子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呀!” 冯清缩着脖子微颤颤的跪在一旁。 她自身难何,哪敢为漫蓉说情? 太皇太后道:“把她拉出去,鞭刑三十下。” 几位内监冲上来,把吓得一塌糊涂也哭得一塌糊涂的漫蓉强拉了起来,拖出门去,一直拖到不远处一个空旷的地方。 冯清战战兢兢自门外看出去,只见一位内监拿来一根又长又粗的麻绳,将漫蓉的四肢捆住,一头穿在她的手脚之中,穿好之后,打了一个死结,再将麻绳另一头用力拉。 第065章 冯清哑巴吃黄莲 霎时间,漫蓉高高的被吊了起来。 又再的一个内监走过去。手中拿了一条黑黝黝的长鞭子,穷凶极恶朝漫蓉身上猛地抽去,每抽一鞭,漫蓉便惨厉叫一声。 有一位嬷嬷在旁边数:“一,二,三……” 数到第六下,漫蓉身上的衣服破了,露出了白花花的肉,一道道红白分明的鞭子痕。嬷嬷数到“二十”的时候,漫蓉身上已是皮开肉绽,腥红四处飞溅,甚至有些地方,隐隐露出了白骨,惨不忍睹。 内监还不松手,继续拼命地抽打。 漫蓉惨厉的嚎叫声,几乎要震破天空。 冯清不知所措,神魂晃荡地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不敢看下去,闭上了眼睛,可压不住内心的惊恐。 那么血淋淋,带着浓郁的肉腥昧儿。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看着。 此举,不外是给冯清一个教训。同时让她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残忍,在必要的时候,要培养她的残忍。 作为一个生活在宫中的女子,一定要心狠手辣,对自己不利之人,该铲除就要彻底铲除,不能留后患。 要不,今日你对她心软了,明日遭殃的会是自己。 嬷嬷还没数完三十,漫蓉的嚎叫声渐渐的微弱。 她的头歪到一边,凌乱的头发垂了下来盖住了半边脸,血溅得周围满处都是。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至她的肩部延续至手臂,皮肉狰狞的翻卷着,血液不住涌出来。 她晕死了过去。 一位内监捧了一盆水,朝她的脸扑过去。 漫蓉微微的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 太皇太后冷冷的道:“李坚,让他们把这贱婢拉下去,送到小黑屋,生生饿死!之后处枭首示众。” 所谓的枭首示众,就是剥皮实草之刑,——砍下头颅,挂到竿子上示众,再剥下人皮,塞上稻草,用以警告。 冯清瘫坐在地上,浑身不停哆嗦,惊恐,慌乱,不知所措。 太皇太后也不理她,坐在那儿悠然自得的喝酸马奶。这是鲜卑传统酿制的饮料,清凉适口,沁人心脾。 好半天后,冯清情绪回复了平静。 太皇太后这才对她道:“你去汀兰宫给你二姐赔罪,——这不仅让你二姐消气,重要的是做给主上看,可懂?” 冯清嗑了一个头道:“妾……妾知道了。” 从安昌殿出来,冯清去了汀兰宫。 可是冯润不愿意见她。 冯清无奈,只得委曲求全,极屈辱的跪在汀兰宫前。 耳边响过刚才太皇太后的话:“昔日韩信忍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因为如此能屈能伸,才能够成大业。清儿,你要记住哀家的这番话:今日之忍,是为了他日不忍。赊欠的总是要偿还,只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欠你的,自会连本带利的给你还回来。谁都走不脱!” 冯清不知跪了多久,冯润终于出来了。 冯清喃喃:“二姐——”先是打温情牌,叫了声“二姐”,然后诚惶诚恐道:“娘娘,妾诚心来赔礼道歉。妾的婢女鲁莽,不小心冲撞梯子,不但伤了主上,还让娘娘受到了惊吓,妾的婢女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妾管教婢女无方,万望娘娘大人大量,看在妾是自家姐妹的份上,宽恕妾。” 冯润知道漫蓉做了替罪羊。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冯清。轻易饶过她,这恶气还真咽不下。 当下冯润斜了眼睛望向冯清。冷冷的道:“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你得自己煽自己的耳光!煽十下,我就原谅你!”又再道:“我那一跤,可不能白白摔了是不是?如果不是主上出手快救了我,估摸我的小命都没了。你自煽耳光十下,已是便宜了你。” 冯清张大嘴巴,结结巴巴问:“煽……煽耳光,十……十下?” 冯润哼了声道:“怎么?不愿意?不愿意那你就在这儿跪着吧,跪成一堆白骨我也不会原谅你。”说完转身要走。 “愿意!”唬得冯清连忙道:“妾愿意!” “愿意还这么多废话?”冯润停下脚步,又再回头看她:“还不快点!再不动手的话,我就把自煽耳光十下加到二十下。” 冯清只得伸手煽自己的耳光。 “用力点!”冯润嫌不过瘾,大声么喝。 冯清略略加了点力度,打耳光的声音清脆了些。 冯润还是不满意:“我让你自煽耳光又不是挠痒痒!如果你不会的话,我让双蒙来教你!” 冯清几乎都要痛哭失声。 可又不敢哭,嗫嚅:“妾会,妾会,不用双蒙公公教。”又再用力点,煽了左脸,又再换右脸,“啪啪”的甩耳光声音极是清脆,此伏彼起。 不容易煽够了十下耳光,冯清两边脸颊红肿了起来。 站在冯润身后的双蒙忽然低声道:“主子,主上来了。” 冯润微微一抬头。 眼角的余光,看到拓跋宏大步流星,由远而近的走过来。 冯润眼珠子一转,当下走上前扶起冯清,为她拍了几下裙子的灰尘。脸上绽开一个温柔亲切的笑容,轻声道:“哎呀五妹,都是自家姐妹,你可不要这样。你纵然有错,我作为你的姐姐,又怎么会计较呢是不是?” 说话间,拓跋宏已走到跟前。 无视冯清的存在,望向冯润:“润儿,怎么回事?” 冯润一笑:“还不是妾这个傻五妹?到宫中来给妾赔礼道歉,说昨儿的事儿是她错,她故意伸脚绊倒了她的婢女,这才使她的婢女冲撞到梯子。其实这事儿也不完全怪五妹,都是妾不好,不去看玉兰树想摘玉兰花就没事儿了,偏偏……哎,所以五妹就觉得她错了,不应该故意伸脚绊倒了她的婢女,害妾惊吓一场,又害你龙体受伤,因此在这儿向妾赔罪,还自煽耳光十下惩罚自己。看看,脸都肿了,看得妾好不心疼。” 冯清哑巴吃黄莲。 半句也反驳不得。只是低头,羞愧难当,还有一股内在的屈辱与仇恨,在狠狠地噬咬着她的脏腑。 拓跋宏面无表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但一双眸子却是冷冷的,却如同一个薄面的湖面,“嗖嗖”往外透出凉气。他道:“既然赔礼道歉了,那你可以离开了。” 冯清喃喃:“陛下——” 拓跋宏道:“刚才朕说的话,你没听到?” 冯清苍白着脸道:“那妾告退了。” 想着拓跋宏的厌恶目光,冯清有说不出的凄凄惨惨戚戚,无尽的委曲,无助,凄凉,彷徨,悲怆,像了黄河决堤般,汹涌而出。 泪水不觉间就落了满脸。 莫琴上前扶了她:“主子,我们回去吧。” 冯清“嗯”了声。 背后,听到拓跋宏道:“润儿,别在这儿站着,这儿风大,吹多风了可不好。”声音好不温柔。 又再听到冯润道:“妾哪有这样娇弱?” 拓跋宏道:“你怀上了孩儿,要多注意身子。” 冯清将脸上的泪擦去。咬了咬嘴唇,把头抬起来,有风吹过来,一阵阵的落到脸上,尽管是初夏的天,可冯清却感觉到这风像刀子般凛冽,让她感到冷,身子不觉“籁簌”地发着抖,冷意从脚底升起,一直冷到心里。 没过多久,郑逸就出事了。 那日他与几位豪门公子一齐出城去打猎。不料惊马,自马背上摔下来。雪上加霜的是,他的马跑在前面,他摔到地上的时候,被紧跟在其后的几匹马踩着脑袋践踏而过,当场吐血不止,很快陷入昏迷。 郑逸被抬回到家没过多久,便气绝身亡。 冯清没过门,便成了寡妇。 本来也不关她什么事,但她提出,要到方山觉山寺南面的观音禅院出家,皈依佛门,带发修行,为郑逸诵经,念佛,让他远离恶趣得生西方净土,也为自己的父亲,家人,诵经祈福,福乐百年。 冯清此举,得到众人赞颂。 纷纷夸她是有情有义之人。 冯润对这个评介,嗤之以鼻。别人不懂冯清,难道她不懂?就算转性儿,也转这么快?估摸,不外是做戏给人家看。 不过也难为冯清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伴着青灯古佛,木鱼声声,整天吃斋念佛,过着与世隔绝的苦日子。这对冯清这个娇生惯养的冯府嫡小姐来说,可真是人间地狱。 冯润猜测,冯清到观音禅院出家,带发修行一年,见不得是她自愿的,想必,是太皇太后的主意。 让冯清得到好名声的同时,同样得到历练。 生活太过顺风顺水也不是好事儿。受些挫折,吃点苦头,在逆境中生活,这样才能够成长起来,懂得知难而进,遇事镇定自若。 郑逸之死,估计,也是人为吧? 这个“人”,必定是太皇太后。 这样一想,冯润就有着心惊胆战的感觉。她跟高嫔袁嫔李夫人她们斗,不外是小吵小闹,小孩儿斗气般。而太皇太后,则是把人往死里整,动不动就行杀戮,灭门甚至诛族。 太可怕了。 冯润腹中的孩儿还不够三个月,冯姗的孩儿终于要“呱呱”落地了。不想,冯姗竟然是难产,她身子弱,孩儿头大,痛了三天三夜,直把她痛到魂魄不齐,大汗淋漓,孩儿仍然出不来。 最后大出血,怎么止都止不了。 最后最后,孩儿死在腹中,而冯姗,也血崩而死。 冯润听到这消息,悲痛欲绝,不禁嚎啕大哭了起来。她跟冯姗性格各异,但相处极好,特别是进宫的两年,相互关怀,姐妹情深。 第066章 到底是老奸巨猾 冯姗和她腹中胎儿的死,让人猝不及防。 拓跋宏难过之余,首先想到的便是冯润。 冯润这些天来到安昌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好几次都遇到穆太医给太皇太后看病,——其实,太皇太后也不是病,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外是找个借口,让穆太医“顺道”给冯润把把脉而已。 美名其言是关心冯润,实质是把脉看胎儿是男女。 只是胎儿太小,不容易诊断出来。一般胎儿要到五个月之后,才能确实性别。穆太医的医术虽高明,可他一脸凝重,沉思不语。 隔了几天,冯润又再在安昌殿遇到穆太医,太皇太后又再令穆太医给冯润把脉。再隔了几天,穆太医又再出现了,再给冯润把脉。 仍然一脸凝重,沉思不语。 可见,他无法确定冯润肚子里的孩儿是男还是女。 拓跋宏明白,如果冯润腹中的胎儿是女儿,那她性命无忧;如果是儿子,那冯润将会成为太皇太后棋局的牺牲品。——这并不是拓跋宏多疑,太皇太后为冯清做的各种安排,就说明一切。 解决的办法并不是没有。 一:除掉冯清,断了后患之忧。 冯府剩下三位还没出阁的小姐,都是姨娘所生,比冯润更不入太皇太后法眼。六姑娘冯婷不但胆小怕事,还平庸;七姑娘冯令华年龄小,且性儿跟冯润差不多,还不及冯润聪明;八姑娘冯季华年龄更小,比六姑娘还要胆小怕事。 但除掉冯清,风险大。 这会惹怒太皇太后。 惹怒太皇太后的后果,拓跋宏的父皇献文帝拓跋弘便是前车之鉴。到时候不但拓跋宏的皇位不保,恐怕连冯润一起,会为此掉了性命。还有,会跟冯熙和冯诞结下仇怨,这也是拓跋宏不愿意看到的。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冯润流掉孩儿。 冯润腹中的胎儿已近三个月,如果流掉的话,对身体会有伤害,搞不好连命都要搭上。 但,除了这办法,别无他法。 冯润躺在拓跋宏身边,静静的听他分析。 她舍不得她腹中的胎儿。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黯然神伤:“陛下,除了打掉孩儿,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拓跋宏看着她,心中也是难过。 轻声安慰:“润儿,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儿的。到了那个时候,只要你愿意,生多少个孩儿都可以。” “以后?”冯润问:“什么时候?太皇太后百年之后?” 拓跋宏不答,沉默便是默认了。 冯润道:“恐怕到时候,你我已白发苍苍。”最后一句话给咽了回去。那话是:说不定你我死翘翘了,而太皇太后还活着。 拓跋宏伸手抱了她。 心中也是无奈。 冯润不甘。想了想,想了想,然后道:“陛下,要不等两个月吧,万一是位公主呢,到时候也不用流掉了。” 拓跋宏道:“不能等了。胎儿越大,对你身体伤害就越大。再说了,如果确定是皇子,皇祖母又岂能不盯着,恐惧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没有机会下手了。” 说得也是。 冯润尽管舍不得腹中的胎儿,但在胎儿和自己生命之中,她还是选择了自己的生命。到底,她贪生怕死,做不到像冯姗那样大公无私,愿意牺牲自己来的性命来成全冯府的荣耀。 要把孩儿流掉,得吃堕胎药。 堕胎药下猛了,会元气大伤,甚至有性命之忧;下得太轻,胎儿又流不掉。而且这药,不是能光明正大的熬,得瞒过太皇太后的耳目。要想瞒天过海,最好是服用药丸。 拓跋澄又再去深山野林中找那位医术高超的卫郎中。 药丸还没拿回来,冯润到安昌殿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又看到了穆太医,太皇太后又再令穆太医给冯润把脉。 结果穆太医道,冯润身子弱,正气虚,卫外能力不足,造成气血亏虚。为了腹中胎儿的健康,要好好养身子。 于是太皇太后道:“润儿,今日开始,你在安昌殿居住,生活起居由哀家亲自照料。”又再令落依和秋儿:“你们回汀兰宫收拾你们家主子的衣物,随即送过来,就不烦劳她回去一趟了。” 这如晴天霹雳,把冯润惊呆了。 而众嫔妃,则羡慕嫉妒恨。太皇太后此举,落到众人眼中,是对冯润的格外恩宠,之前的林夫人和高嫔都不曾有过如此待遇。 太皇太后也知道众人所想。 不露痕迹地拉过冯润的手,一脸慈祥:“润儿,你怀上了主上的孩儿,哀家应该开心才是。可是……哎,想到姗儿,哀家就难过,心里不是滋味。”眼圈红了,落下了眼泪:“都是哀家不好,如果不是哀家当初忽略了姗儿,好好照顾她的话,也许……哎,也许姗儿就不会这样了。” 到底是老奸巨猾,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既堵住了众嫔妃的嘴,又给了冯润一个解释。到时候如此跟拓跋宏说,相信拓跋宏也无话反驳。 拓跋宏真的无话反驳。 他处理完公务事,到安昌殿来的时候,看到冯润身边寸步不离的不再是落依和秋儿,而是两位老宫女。 那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安嬷嬷和孙嬷嬷。 伺候冯润的宫婢,也换了安昌殿的人,她们美名其言是照顾伺候冯润,实际是监视冯润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冯润吃的东西,喝的水,也有专门人严格把关,半点也不马虎。 太皇太后总是棋高一着。 拓跋宏想到的,太皇太后也能想到。 拓跋宏拿着药丸,就是无法送到冯润手中。 冯润拿不到药丸,心中也着急。尤其是胎儿快五个月的时候,穆太医给冯润把脉,终于确定她腹中的孩儿是皇子。 这使太皇太后喜悦,对冯润更是细心“照顾”。 冯润哪甘心如此坐以待毙?眼看着肚子一点点大,冯润的心就越来越急。拿不到药丸,她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那天夜里,半夜三更。 冯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的月色很好。月亮行走在墨蓝色的天空中,一会儿躲进云间里,一会儿又撩开云雾钻出来,忽明忽灭的繁星,灿烂地点缀在周围。 夜风凉而幽深。 冯润看着,不是不觉得悲凉的。觉得一颗心生了洞,无边无际,仿佛窗外的夜色,深不见底。 此时肚子里有孩儿已会动。冯润把手伸到肚皮上,感觉到孩儿在里面伸手,踢腿。 她心里喃喃:“儿子,娘对不起你了。不是娘狠心,而娘真的是无法子,如果你出生了,那娘就得死!娘才十六岁,还没活够,娘不想死!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咬了咬牙,心硬了起来。 趁了一旁的孙嬷嬷不注意,冯润一个翻身,身体靠近床口。又再“骨碌骨碌”翻滚了一下,整个身子便冲锋陷阵那样,从床上重重地摔落到地上。 “扑通!”一声巨响。 冯润被摔得不轻。 感觉到自己的头被撞得几乎要炸开来,耳朵“嗡嗡”直响,眼前有许多星星在迷乱飞舞。 孙嬷嬷吓得脸上变了色,冲过来:“娘娘——” 守夜的几个宫婢也慌慌张张冲了过来:“娘娘——” 她们把冯润抬回床上。 太皇太后也惊动了。站在冯润的床口,望向冯润,一双眸子异常的阴冷,犹如万年冰封的湖泊,尽是寒气。 冯润不敢看她,装了极痛苦的样子,闭上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的声音像是压抑着怒火。 孙嬷嬷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回太皇太后,大冯贵人娘娘翻了个身,结果就……就摔到地上了。” 冯润眼睛仍然没睁开。 脑子飞快转着,一边演绎着谎言:“妾作了一个恶梦,梦到被一群豺狼追逐,妾不停的跑,跑着跑着,豺狼就追上来了。妾拼命的躲闪,然后就……就给摔到地上了。” 太皇太后自是不相信。不过也没责怪冯润。而是关切地问:“润儿,如今你觉得怎么样?身子可疼?” 冯润回答:“疼。” 太皇太后问:“哪儿疼?” 冯润道:“头疼,手疼,脚疼,身子也疼——”忽然想起一事来,猛地睁开眼睛。如今她哪儿都疼,就是肚子没疼。 不对啊,应该肚子疼才对。 想起几个月之前,任城王妃流产,脸色惨白,双手捂了肚子,还有血从身体流了出来……可是,她刚才这么大的动静,摔得这么厉害,怎么肚子一点也不疼?也有没见有血。 穆太医来了,给冯润诊断。 她肚子里的胎儿,竟然没事,平安得很。看来这孩儿,生命力还不是一般的强。 尽管如此,太皇太后还是大动干戈。当晚在冯润房里值班的所有宫婢,包括孙嬷嬷在内,全部处以十下笞杖。 翌日,太皇太后令几位内监到冯府接来常姨娘。 让常姨娘在宫中照顾冯润,直到冯润生下皇子为止。如果其间冯润出了什么意外,胎儿保不住,那常姨娘就不用活命了。 太皇太后这一招,还真狠毒。 知道扼住冯润的七寸。 她这是用行动来警告冯润,让冯润不能再乱来,如果胎儿流掉了,那常姨娘就得陪葬。 第067章 一副怨妇的样子 常姨娘不知就里,乐滋滋的对冯润道:“娘娘,你看太皇太后多疼你。皇子还没出生,就如此看重了,想必皇子日后是办大事之人。”又再乐滋滋道:“娘娘,到时候你能够母以子贵,而我跟夙儿,定能沾光,也以你为贵。” 冯润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腹中的孩儿,是她命中的煞星,要么是有他没她,要么是有她没他。 常姨娘沾沾自喜。 又再絮絮叨叨道:“娘娘你不知道,自从你怀上孩儿之后,冯府上下人对我就完全不一样了,那些阿谀奉承啊,我看着就恶心。还有你爹爹,又再开始对我笑了,想着要让我重新管家。那位长安公主啊,别看是皇家女,管家可不在行,加上协助她的周姨娘是饭桶,大字不识一个,整个家给她们弄得乱七八糟,你爹爹也是无奈。如果我不是进宫照顾你,如今冯府已归我管了。对了,如今你爹爹不单单对我好,对夙儿也比先早好了很多,说过些日子待三公子娶亲后,就为他张罗一门好亲事。” “夙弟才多大?”冯润听得心不在焉,随口问一句:“就张罗亲事了?” “也不小了。”常姨娘道:“过得几个月就满十五岁了。” 冯润“哦”了声。 转眼间,冯夙快十五岁,也准备到了成亲的年龄了。冯夙再没出息,也是冯润同父同母的弟弟,自小就跟冯润亲近。 冯润喃喃:“不知我能不能活到夙弟娶妻的时候?” 常姨娘以为冯润联想到冯姗,脸上变了色,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娘娘,你胡说些什么?呸呸呸,快吐口唾沫,重新说过话。”又再道:“到时候你生皇子的时候会顺顺利利,母子平安。” “胡说些什么?”关在笼子里的鹦鹉,这时候拍着翅膀尖叫:“呸呸呸,快吐口唾沫,重新说过话。” “娘娘——”常姨娘道:“你看,鹦鹉都这样说了。” 冯润不忍拂她的意。 于是吐口唾沫到地上,重新说过话:“我会长命百岁,不但能活到夙弟娶妻,还看到夙弟的儿子孙子娶妻。” 常姨娘笑逐颜开:“这才对了。” 鹦鹉又再尖叫:“这才对了!这才对了!”张开嗓子,撕云裂肺地唱歌:“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常姨娘不禁笑骂:“好的不学,就学了你家主人的鬼哭狼嚎。” 鹦鹉画风一转,唱得情意绵绵:“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小时怜母大怜婿,何不早嫁论家计!” 轮到冯润笑骂:“好的不学,偏偏就学了主上这歌。” 这是拓跋宏唱给冯润听的。 这两首歌词的意思是:天生男女是要结合在一起,成为夫妇……女子小时候是爱母亲,长大了就该爱丈夫了,成亲后由你来当家!——“论家计”,是鲜卑族的一种社会习俗,妇女专持门户,美满幸福家庭的标志。 这也是鲜卑族人们对美好幸福家庭生活的追求。 常姨娘照顾冯润极周全。知冷知热,无微不至。虽然没把冯润养得白白肥肥,气色却是好了不少。 这使太皇太后极满意。 笑着对常姨娘道:“待日后皇子平平安安出生,哀家不但重重打赏你,还会对冯夙格外照料。到时候哀家会赐冯夙爵北平王,拜太子中庶子,荣华富贵自是享之不尽。” 常姨娘一听,顿时喜出望外。 对冯润更是用心照料。 看着肚子一点点的大,冯润对自己的处境也无能为力。既然躲不过,不如接受现实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顺其自然好了。 那日行后,冯润无所事事,令落依和秋儿把一张软榻搬到院子里的一棵槐树下,自己躺在上面发呆。 冯润住在安昌殿的凤鸣阁。 院子比汀兰宫的院子大。迭砌的玲珑假山,兰花,百合花,芍药花,千日红……密植在花坛中,迎风招展。青翠的松、柏、竹间点缀着小小的荷花池,池水中莲花开放得正艳红。 冯润想,她可以看这么景色的日子,到底还有多久? 一年,两年? 或者,更短? 冯润叹了一口气。郁郁不乐地问一旁给她打扇子的兰香:“兰香你说,人死了,灵魂将到哪儿去?” 兰香小心谨慎回答:“主子,奴婢小时候听老人说过,人死了有三个地方可去,一个是天堂,一个是黄泉,一个是地狱。一生没做过坏事,行善积功德的,人死后灵魂上天堂去享福;而坏事做尽,无恶不做的,死后灵魂要下地狱,挨打受罚,当小鬼做妖怪;上不上天堂,又不用下地狱的,则去黄泉。” 冯润喃喃:“我这一生,没有行善积功德,也没有做什么大坏事,估摸是死后去黄泉。”过了一会儿又再道:“哎,如果有来生,我绝不做人,死也不做人!如可以选择,我做山野里的现朵野花,只为自己而活,只为自己而绽放,不为任何人停留,不为任何人心动,只做我自己。” 兰香不安,嗫嚅:“主子——” 冯润一笑:“我不过是胡说而已,你也别放到心上。” 闭上眼睛,假寐。 似睡非睡。槐树上有几只蝉,此时不停地“知了知了”的制造燥音,直把冯润叫得心烦意乱。终于受不了,猛地睁开眼睛,极恼怒地抬起头对着响声搜寻,好不容易才发现了那几只知了所在的地方。 冯润道:“兰香,你去给我捡几块小石子来。” 兰香“诺”了声。 很快捡来了石子。冯润躺在软榻上,以拇指、中指、食指紧握石块。闭着一只眼睛瞄准了,吸一口气全贯于手指上,同时吐气,沉于丹田,以飞蝗石阳手打法,自胸前向两侧斜甩出去。 知了体积小,所在的地方又高,加上冯润平日里不使用飞蝗石,手法幸免有些生疏。 连续甩了两块石头,没击中蝉。那几只蝉,无知无觉,仍然春风得意的“知了知了”叫得欢。 冯润恼了,索性站了起来。 又再连续甩了三块石头。这只终于中了,“知了知了”的燥音戛然而止,三只蝉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到地上,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兰香张大嘴巴。 不可置信:“主子,你的手法真准。” 冯润又再重新躺在软榻上,一边道:“这也叫准?更准的你没见识到。人家一石二鸟,教我飞蝗石的那个人,我曾经见过,他一石三鸟。” 兰香嘴巴张得更大:“哇。”好奇问:“主子,他是谁?” 冯润惆怅,好一会儿才道:“他叫高飞。” 兰香恍然大悟:“原来是高公子。” 冯润惊诧:“你认识他?” “奴婢不认识高公子,不过听秋儿说过他好几次。”兰香老老实实道:“秋儿说,穆太医的医术虽然高明,可比起高公子差远了,无论什么疑难杂症,到了高公子手中,定能手到病除,简直就是华佗在世。” “秋儿还说些什么?”冯润问。 兰香偷看冯润的神色。 看到她没有什么不悦之处。于是放下心来,笑着道:“秋儿还说,高公子不但本事大,长得还很俊美,如画中人那样,无人能及。” 冯润道:“高飞长得也不是无人能及。”自个儿嘟哝:“主上长得比他顺眼多了好不?主上男子气概浓郁,有阳刚之气,高飞太阴柔了。不过话说回来,高飞那家伙,会的东西可不少,特别是吃喝玩乐,无所不精。” “真的啊?”兰香惊叹。 冯润一时兴起,趁了她不注意,对她上下其手,没一会儿,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放在腰间的小物品掏了出来。 兰香惊得目瞪口呆。 冯润道:“看,这也是高飞教我的。只是我学艺不精,仅仅学了些皮毛而已。” 兰香叹为观止:“皮毛都这么厉害了,可见高公子真不简单。”神色羞涩,一脸神往:“如果有那么一天,奴婢能见上高公子一面,也是心满意足了。”随即黯然神伤,叹了一口气道:“奴婢这辈子,都走不出这宫中了。这愿望,是万万不能实现了。” 说话间,双蒙来了。 手里拿着一枝并蒂莲,毕恭毕敬递给冯润。笑着:“主子,这是宣光殿的刘腾公公拿过来给奴才,让奴才交到你手中。刘腾公公说,这是主上送给你的,希望你喜欢。” 冯润接过并蒂莲。 这枝并蒂莲,含苞欲放,敛着的花瓣,呼之欲出。 双蒙道:“刘腾公公让奴才向主子转告一句主上的话:并蒂莲为吉祥、喜庆的征兆,善良、美丽的化身。”眼睛鬼鬼祟祟一扫四周,随即声音压低:“这枝还是花骨朵儿的并蒂莲,还没有绽开,就代表着,是有明天的。” 冯润拿着并蒂莲,深深嗅了一下。 尽管还没有绽放,却散步着淡淡的清香味。好一会儿后,冯润道:“自从我到了安昌殿之后,就没见到主上了,我还以为主上忘记我了呢。”一副怨妇的样子。 第068章 腹中小宝宝没了 冯润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看到安嬷嬷在寻边探头探脑的张望过来,并侧着耳朵在偷听。 自从常姨娘到来之后,安昌殿上下人对冯润盯得没那么紧了。但每逢双蒙到安昌殿来向冯润问候请安,安嬷嬷或中其他宫婢就在远处监视着。 双蒙挺机灵,知道冯润的意思。 当下笑着道:“主上不是送了这枝并蒂莲么,怎么会忘记了主子呢?” 冯润哼了声道:“这枝并蒂莲,估摸也是没人要了,主上才会送给我。如果他心中真有我的话,为什么对我不管不问?” 把并蒂莲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脚, 然后回房里去。 冯润想着双蒙刚才转告拓跋宏的话:“这枝还是花骨朵儿的并蒂莲,还没有绽开,就代表着,是有明天的。”——言下之意,让冯润不要焦急,他会为她解除困境? 如何解除困境?莫不是将肚子的孩儿打掉。 冯润伸用抚摸着肚子。 她叫肚子的孩儿为“小宝宝”。 此时小宝宝在肚子里面折腾得欢。翻来覆去,拳打脚踢,冯润的肚皮一会儿是这边凸起,一会儿是那边凸起,好不有趣。 冯润不禁笑骂:“小宝宝,你又调皮了是不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冯润对肚子里的孩子恨意渐渐的少了,母爱一点点地泛滥。如果真的要把孩子打掉的话,她还真的舍不得。 那是她的骨肉。 冯润对肚子里的小宝宝喃喃:“小宝宝,如果你能平平安安出生,如果将来立为太子,到时候想必太皇太后会好好培养你的吧?想必,你也会像你父皇那样优秀,文武兼备,遍览经史,足智多谋吧?如果真的这样,就算让我死,也值得的吧?” 想着小宝宝将来的模样,冯润的心变得柔软。 她希望小宝宝的相貌像她,性格像拓跋宏。冯润想,拓跋宏百年之后,小宝宝做君王,一定会是个好君王吧? 拓跋宏没到安昌殿来看冯润。 一来他故意冷落冯润,给太皇太后错觉,他已放弃了将冯润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的计划;二来近来他真的很忙。 冯润知道他忙。 因为连太皇太后也忙。 据说由李冲出谋划策,提出了改变“宗主督护”制度,建立“三长制”的具体方案。 “宗主督护”制是北魏建立后实行的一种制度,——任命豪强地主为宗主,代行地方行政的权力。 在这种制度下,户口隐匿现象十分严重,征收户调时,只能依据户籍上登记的户口,与实际的户口出入很大,这就造成了国家税收的减少。 而“三长制”,则是规定五家为一邻,五邻为一里,五里为一党,邻、里、党各设一长,合谓三长,负责检查户口,催征赋役,管理生产,维护治安。担任三长的人可以免除一至二人的官役。 “三长制”的好处是建立了比较完善的地方基层组织,从而削弱了地方豪强的经济实力,增强了国家的力量,提高了朝廷的权威。 这方案,得到太皇太后和拓跋宏的认可。 由太皇太后主持,拓跋宏执行,对地方基层组织宗主督护制进行了改革,实施“三长制”。 冯润怀孕到七个月的时候,冯府三公子冯聿娶妻。 常姨娘不是正室,又不是冯聿的生母,回不回冯府参加婚宴本是无所谓。偏偏这个时候长乐公主怀上了孩儿,严重呕吐,大夫吩咐不能过于劳累。而协助管家的周姨娘又不懂这些,其他的那些姨娘,没有办大事的经验和能力,对于那些人情往来,更是一窍不通。 冯熙无奈,只有向太皇太后提出,让常姨娘回家几天。 太皇太后答应了,让常姨娘回冯府三天。 常姨娘回冯府的第三天,冯润就出事了。那天,她午睡醒来没多久,忽然觉得肚子疼。刚开始的时候还是隐隐作疼,没一会儿便激烈地剧痛。 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直痛得冯润冷汗直冒,浑身僵硬,仿佛在死荫的幽谷,魂魄不齐。紧接着,一股腥腥的,热热的液体,从她体内流了出来。 落依大惊失色。 嚷嚷:“血!血!主子流血了。” 一直在冯润身边盯着的安嬷嬷和众宫婢慌了,乱成了一团。太皇太后和拓跋宏太华殿办政事,安嬷嬷一边派人去禀报,一边令人去请穆太医。 穆太医还没到来,冯润已痛得死去活来。 隐隐约约间,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体内流了出来。一阵惊恐涌上了冯润心头,是不是,是不是小宝宝流了出来? 是不是,是不是小宝宝没了? 不不不,冯润不想小宝宝没了。她要生下小宝宝,她要小宝宝平平安安,哪怕她死去,她也愿意。 她真的愿意啊,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小宝宝的命! 那是她的骨肉啊!她的孩子! 冯润挣扎着,要看究竟,可是没有力气,想叫,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景物,一阵又一阵扭曲,变了形。周围的景物时远时近,那么的不真实,飘飘忽忽不着边际。 随后,冯润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冯润有点意识了,可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浑身感到疼痛,仿佛置身在地狱中,有火热的钳子在揪着她,有钝刀子在割着她,受着上刀山下火海落油锅的酷刑,全身更是似燃烧一般的火烫。 可她动弹不得,甚至眼睛都无法睁开。 隐隐约约中,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 感觉到有着许多人围绕在她身边,有这个又那个的太医为她诊治,又再感觉到有人给她擦汗,有人给她盖被子。 迷迷糊糊中,冯润说了胡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嚷嚷了些什么。好像哭了,好像狂叫了“小宝宝”,好像狂喊着:“小宝宝,你是娘亲的宝贝,你不要离开娘亲!不要啊!” 喊着哭着,冯润又再陷入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冯润又再有了知觉。耳边,传来了哭声。一会儿是落依的,一会儿是秋儿的,一会儿又换成了兰香……冯润感觉到有人抱她,气息熟悉,像是拓跋宏。 他把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上。有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到她脸颊上,冰冰的,凉凉的。 冯润想,这是拓跋宏的泪吗?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冯润又再想,拓跋宏的泪,定是为她而流,拓跋宏的心,定是为她而伤。 迷迷糊糊中,冯润忽然听到拓跋宏歇斯底里的声音道:“都两天两夜了,大冯贵人还没有醒来!你们这些庸医给朕听好了,如果大冯贵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朕会你们的脑袋全斩了!” 又再听到穆太医战战兢兢的声音道:“陛下不要担心,如今大冯贵人娘娘脉博稳定,已渡过危险期,没过多久会醒来。” 拓跋宏问:“那要过多久才醒来?” 又一个太医的声音道:“快的话,大冯贵人娘娘晚上就能醒过来,慢的话,明天早上能醒来。如明天早上不能醒来,就……就——” 拓跋宏大吼一声:“就什么?” 那太医哆嗦着声音道:“就……就危险。” “邓太医言重了。”又再听到穆太医道:“大冯贵人年轻,体质好,定是能够很快醒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拓跋宏又再大吼:“别吞吞吐吐,快点说。” 穆太医道:“只是大冯贵人失血过多,身体损伤严重,以后……以后恐怕难以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什么?”拓跋宏像是很震惊:“你说,大冯贵人她以后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拓跋宏的声音又急,又怒,又伤,又痛。 一向冷静的拓跋宏,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他歇斯底里嘶哑而悲伤的声音,直把冯润的耳朵震得“嗡嗡嗡”的响。 忽然听到有人道:“陛下,太皇太后来了。” 没一会儿,冯润听到太皇太后的声音:“宏儿,哀家听说,你一直守着大冯贵人,抱着她垂泪,不但把国家大事抛到一边,还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如此糟蹋自己,成何体统?” “皇祖母——”拓跋宏声音哽咽:“润儿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宏儿一点胃口也没有,吃不下东西。” “哀家知道你对大冯贵人情深意重。”太皇太后道:“如今大冯贵人孩儿没了,身体成这样,哀家知道你心里难过。宏儿,怕是大冯贵人醒过来了,而你身体却支撑不住,病倒了,那如何是好?” 拓跋宏喃喃:“如果润儿醒来了,知道孩儿没了,知道自己从此以后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儿,她是如何的伤心,如何的痛苦?” 太皇太后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宏儿,你是一国之君,怎能够如此儿女情长?” 拓跋宏道:“皇祖母——” 太皇太后打断他,声音愈发严厉:“哀家这些年来对你精心培养,事事教导你以国家利益为重,以黎民百姓的冷暖为重,你怎能为着一个女人,致整个北魏帝国不顾?祖宗千辛万苦打下了江山社稷,你就这样置之不理?你怎么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第069章 是祸国殃民的祸 拓跋宏沉默下来。 冯润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但他的身子微微的颤抖,呼吸有些急促,似在压抑着内心的不安。 冯润张了张嘴巴,想叫他。 可怎么努力,也不能发出声音来,——她的身体太虚弱了,整个人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没一会儿,又再陷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 又再不知过了多久。冯润隐隐约约的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似是哀怨,似是愤怒,似是不甘,更多的是委曲。她寻着哭声寻找过去,可周围黑森森,一个人影也没有,也没有任何景物。 婴儿的哭声时断时续。 冯润很恐惧,汗毛都竖了起来。忽然一个气若游丝的幼嫩声音叫:“娘亲娘亲——”黑暗中,现出了一个小小的婴儿,满面泪痕地看着冯润。 他的五官,跟冯润长得极相似。 冯润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她问:“你是谁?” 婴儿又再悲悲切切哭了起来,一串串的眼泪滑过他小小而苍白的脸孔。他边哭边道:“娘亲,我是你的小宝宝啊。娘亲,你为什么不要我?” 原来,这是她的小宝宝。 冯润冲了上前,要抱他,可怎么抱都抱不着。小宝宝又再悲悲哭了起来:“娘亲你心好狠,竟然不要我!” 冯润哭了起来:“小宝宝,娘亲没有不要你。娘亲是想要你的,可是——” 小宝宝道:“可是你没有好好保护我。娘亲,我恨你!” 冯润叫他:“小宝宝!小宝宝——” 可小宝宝不见了,一点点隐没在黑暗中。冯润四周寻找,可周围一点光亮也不曾有,除了黑,还是黑。小宝宝的“娘亲,我恨你”,这五个字,仿佛绕梁上的绝唱,不停地在冯润脑海中回旋着。 不知过了多久,冯润睁开眼睛。 映入眼中的,是拓跋宏一张瘦了憔悴了的脸,眼睛周围有一圈青晕,一改平日里泰山崩于前不露声色的冷静,焦急万分。 他坐在床口,紧紧握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他胡子拉渣的脸上。 冯润动了动嘴巴,呓语:“陛下——” 拓跋宏猛地一震,低头看冯润。 冯润又再叫他:“陛下——” 拓跋宏怔怔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竟然喜极而泣。也不管有人在跟前,紧紧抱了冯润,脸贴在她的脸上:“润儿,你醒了!你没事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冯润喃喃:“陛下,小宝宝没了,他说,他恨妾,因为妾没好好保护他。”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满脸狼藉。 拓跋宏伸手扫她擦去脸上的泪。 心中不是不愧疚的。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也无能为力。只要冯润活着,那就好,别的都不重要,——包括,那个被流掉了的无辜孩儿。 一旁的落依和秋儿见冯润醒来了,也不禁哭了起来,然后又再笑。笑中带着泪水,嘴里一个劲的道:“主子醒了,主子真的醒了!” 兰香双手合在胸前,跪在地上。 诚心诚意地对着苍天磕了三个响头,轻声道:“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感谢菩萨,感谢苍天!阿弥陀佛!” 穆太医来了。 给冯润把脉,脸露喜色:“大冯贵人娘娘身上的热已完全退去,终于渡过危险期了。大冯贵人娘娘生命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身体便会很快复元。” 冯润生命无大碍。 但身体却没有很快复元。 身体虚弱,头晕眼花,浑身无力,病情时好时坏,辗转反复。冯润不知喝了不知道多少碗中草药,补益气血的八珍汤也喝了不少,还有阿胶,大枣,就是燕窝人参也吃了不少。 寒冷将至,零落的树叶随风在空中做最后的旋舞,无奈而又绝望。呼啸的风声,带着寒冷的气息,久久不竭。那种冰凉的感觉,只要触碰到指尖,就能完全感觉得到。 冯润穿了极厚的衣服。 整天缩在屋里不出门,可还是觉得冷。 常姨娘来探望冯润,见到她病怏怏的样子,一阵愀心的痛。不禁“哇”的一声哭了:“我苦命的孩儿,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儿,七个多月了,可说没了就没了。” “娘——”冯润问:“以后我是不是不能生孩儿了?” “你怎么知道的?”常姨娘哭得更凶了,边哭边问:“不是说,这事不要让你知道吗?” 冯润道:“我是昏迷的那两天,朦朦胧胧间听到太医说的。” 常姨娘抹着眼泪道:“刚才我到汀兰宫的时候,双蒙公公吩咐我,让我不要向你透露你以后不能生孩子这事,说如果你知道了,会伤心难过的。双蒙公公说,这是主上交待的,说尽管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但瞒得越久越好,你的身子太弱了,折腾不起打击。”她又再哭了起来:“娘娘,你的命怎么这样苦哇?一个女人,生不出一子半女出来,这是一件那么可悲的事儿。” “娘,这不是最可悲的。”冯润挤出一丝笑容,安慰她:“孩儿虽然没了,但至少我还活着。” “是,至少你还活着。”常姨娘想想也是,止住了眼泪:“比起三小姐,好多了……不但孩儿没了,她人也没了……如今周姨娘,郁郁寡欢,憔悴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完全落了形。”想起了什么,又再道:“我听说,那个任城王妃,上个月也没了。” “什么?”冯润失声:“任城王妃没了?” 常姨娘道:“自从她的孩儿流掉后,就一直病来。后来病情越来越,终于熬不过来,就没了。” 冯润怔怔的。 兰香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不好受,偷偷抹了抹眼泪。 冯润身体伤得这么重,都是因为她。那天,双蒙拿来一枝还没有开的并蒂莲给冯润,说是陛下送的,冯润把并蒂莲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脚,然后便离开了。 兰香把并蒂莲扫掉。 却趁人不注意,在并蒂莲苞里偷偷取出两颗黄豆那样大的药丸,那是双蒙暗中吩咐的。 双蒙说,过些天常姨娘要回冯府去,到时候让兰香把一颗药丸放到冯润的茶水中。如果见到冯润肚子没动静,两个时辰后再加一颗药丸。 结果兰香因为太过慌乱,一下子就放了两颗药丸。 药力太猛,导致冯润身体严重损伤,如果不是宫中太医的医术过硬,冯润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冯润虽然活过来了,可今后却无法再生育。 这些冯润不知晓。 拓跋宏也没追究。 但因为这两颗药丸,让穆太医查到蛛丝马迹。他对太皇太后道:“大冯贵人暗中服的药,有牛膝蟹爪甘遂,定磁大戟芫花,斑毛赭石,碙砂,水银,芒硝研化。又加桃仁通草,麝香文带凌花。大冯贵人之所以血崩不止,几乎要损命,是因为药物过量,——用多了一倍的量。” 太皇太后眼神阴冷得可怕。 穆太医离开后,太皇太后自言自语:“难不成为了打掉胎中孩儿,连命都不要了?” 想不明白,那些药是如何带进宫的。 冯润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太皇太后下令住进安昌殿,连伺候她的三位宫婢落依秋儿兰香,也没来得及回汀兰宫。她们的衣物,是安昌殿的人到汀兰宫去拿的,仔细搜查过。 之后四人都不曾离开安昌殿半步。 偶尔双蒙来请安问候,禀报汀兰宫的事,都有人严密监视,双蒙每次都来去匆匆,也没见半点异常之处。 拓跋宏那些日子也没跟冯润接触。 常姨娘不可能是帮凶。 她处处以冯润肚子里的孩儿为荣,时时幻想着,这个孩儿将来会给她和她的儿子冯夙带来荣华富贵。而且她不会装,喜怒哀乐全摆到脸上,听说冯润流产了,哭了痛心疾首。 一旁的紫瑞道:“奴婢感觉到,大冯贵人好像也不知晓这事儿。安嬷嬷说了,大冯贵人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一直哭着叫小宝宝,还叫小宝宝不要离开她。醒来后,听说孩儿没了,就不停流眼泪。” 太皇太后眸底一片冰寒,冷哼了声:“如果不是这样,哀家会让她活下来?早让她为她腹中的孩儿陪葬。” 她不是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拓跋宏策划。 也只有他,能在她眼皮低下瞒天过海。 这些年来,拓跋宏对太皇太后十分孝敬,性又谨慎,事无大小,都要禀承太皇太后的旨意。而如今,拓跋宏竟然为了冯润,暗地里跟她作对,这怎不令太皇太后怒火中烧? 太皇太后喃喃自语:“那年,他还不到六岁,被哀家令人锁在一间屋子里,冰天雪地,只让他穿一件单衣,三天三夜不给饭吃,他也一声不吭,没流下一滴眼泪;被别人冤枉,哀家不由分说抄了根棍子,劈头盖脸的朝他打了十来下,直把他打得血流满面,他还是不哭也不闹,默默的忍受。如今,他却为着一个女人而哭,守着她,不吃不喝整整两天两夜!如此痴迷一个女子,如此儿女情长,一点出息也没有,这又怎么能够做一个好国君?” 自古红颜多祸水,这话不假。 夏代有妹喜,商代有妲己,周朝有褒姒,春秋有西施,三国有貂蝉,晋朝有贾南风。 在太皇太后心目中,冯润一脸狐媚子相,也是祸国殃民的祸。这祸水,又如何能留? 第070章 妾做错了些什么 过了年,三月到来的时候,冯润的身体才渐渐好了起来。 她瘦得不像样子,一张脸苍白得没有血色,脸又小又尖,衣服穿在身上,根本撑不起来,空荡荡的。 自从她苏醒过来,穆太医说她“渡过危险期,生命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身体便会很快复元”之后,拓跋宏就没到汀兰宫来了。 他冷落了冯润,冯润几乎见不着他。 双蒙去打探消息,回来给冯润回报。 年前的拓跋宏确实是忙,不但政务倥偬,而且军事繁忙,——实施了“三长制”之后,发生了一件国家大事。 缘起邻国的柔然汗国。 柔然汗国是活动于大漠南北和西北广大地区的古代民族之一。柔然统治者的世袭贵族,是从拓跋鲜卑部落联盟中分离出来,然后独成一国。 “柔然”一词,为“聪明、贤明”之意。 这一百多年来,北魏王朝为扩充势力范围以统一北方,而柔然可汗为掠夺魏境的粮资和雄据大漠南北,两国连年互相攻战。 早在十多年前,柔然汗国势力开始向西扩张,不但吞灭高昌,还进攻于阗国。于阗国向北魏国求救,北魏国以路途遥远,没有派兵。没过多久,柔然国又连连进攻敦煌,谋求割断北魏国通向西域的商路 为了国家的利益,民族的尊严,献文帝拓跋弘率领大军亲征。年轻的献文帝不但敢于率军迎战,且指挥有方,令柔然兵措手不及,大败,斩首五万级,降者万余人。 之后两国战争间歇。 友好相处了十多年后,柔然汗国又再派兵入侵北魏国境内,夺取粮食和物资,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人畜不留。 这使太皇太后极为恼火。 经众大臣商议后,决定出兵应战。 拓跋宏提出,要像当年父皇献文帝拓跋弘一样,亲自挂帅率军迎战,太皇太后思量再三,没同意。 而是任命任城王拓跋澄为远征柔然汗国的统帅,率兵北上。协助拓跋澄的,除了作战经验丰富,战功卓著的冯熙之外,还有众多大将军。 这些年来,柔然汗国势力削弱,而北魏国国富兵强。 拓跋澄率师进入大漠没多久,就捷报连连。北魏军英勇作战,所有的将士表现出无畏无惧的英雄气概,击败了柔然汗国的挑畔,直把柔然军打得节节退让,胜利指日可待。 拓跋宏紧绷的神经终得以松弛下来。 双蒙又再打探来消息,说拓跋宏最近极是宠爱李夫人,常常让她到宣光殿去侍寝。 李夫人这恩宠,来自她的父亲李冲。 北魏国前些年实行了均田制,如今再实施了“三长制”,国力因此大增。而作为“三长制”出谋划策的李冲,在官途上也青云直上,赐爵陇西公,一时间风光无限。 双蒙道,高嫔最近也挺春风得意,拓跋宏也不时幸宠她,如今拓跋恪已回到她身边,由她扶养了。 就是一向受冷落的罗嫔,也开始得到拓跋宏的青睐,时不时到宣光殿侍寝;最不受侍见的袁嫔,拓跋宏仍然冷落她;林贵人的身体不好,拓跋宏好几次到凝香宫探望,还打赏了不少东西给她。 兰香在旁边听着,极是不安。 喃喃:“主上不侍见主子,是不是因为主子不能够生孩儿了,所以被主上冷落了?” 冯润侧头,想了想,也不确定:“应该不是吧?” 兰香几乎要哭出声来了:“那主上为什么都不到汀兰宫来了?还对主子不管不顾,连差人来问候一声也没。” 冯润也不知道为什么。 既然拓跋宏没来找她,那她就去找拓跋宏。去了几次宣光殿,可每次都给守门的内监拦了,不是说拓跋宏不在宣光殿,就是说拓跋宏忙,要不就是说拓跋宏歇了。 后来有一次白整出来了,他道:“主上说了,让大冯贵人不要再来了,他不会见你。” “为什么?”冯润问。 “主上说了,他忙。”白整道:“没空见你。” 拓跋宏忙是不错,可忙里偷闲,晚上偶尔也会宣其他嫔妃进宣光殿侍寝。正如双蒙所说的,李夫人侍寝次数最多,然后高嫔,罗嫔。 冯润为什么知道? 因为夜里偷偷溜到宣光殿附近徘徊,然后看到的。 这一年多来,冯润早已习惯了身边有拓跋宏,习惯他对她的宠爱,习惯他对他的呵护。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让冯润无从适应,措手不及。 冯润想,她就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是不是? 那一天晚上,冯润又到宣光殿附近徘徊,然后看到拓跋宏和高嫔从外面回来。冯润忍不住,冲了过去:“陛下——” 拓跋宏停下脚步,看她。 面无表情,淡淡的道:“大冯贵人——”他没叫她“润儿”,而是叫“大冯贵人”。他道:“你怎么来了。” “妾有久都没见到陛下了。”冯润也没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道:“陛下没到汀兰宫去看妾,妾就到宣光殿来找你来了。” 拓跋宏瞥了一眼冯润,仍然面无表情:“朕不是忙着么?” 冯润气结,扫了一眼高嫔:“忙着跟高嫔风花雪月?” 拓跋宏不紧不慢道:“知道就好。”语气冷冰冰,像在跟不相干的人说话。挑了挑眉,又再道:“大冯贵人,还有什么事儿吗?没有的话,你可以回去了。对了,以后你不要随意到宣光殿来了,朕要见你的话,朕自会宣你。”说完后便不理冯润,伸手,与高嫔十指相扣。 微笑对高嫔道:“爱妃,陪朕散步,累不累?” “回陛下,妾不累。”高嫔眼波斜泛,腻着媚音娇声软语。 “不累就好。”拓跋宏道:“以后饭后就多陪陪朕散散步,周围走走,这对身体有好处。” 高嫔大喜过望:“妾知道了,陛下。”偷偷瞄了冯润一眼,抿嘴一笑,好不得瑟。又再娇滴滴道:“主上,昨儿你差剧鹏给妾送的雕花小铜火箸儿,妾极是喜欢,谢谢陛下的厚爱。晚上妾睡觉的时候,用雕花小铜火箸儿暖脚,睡得可香甜了,手脚不再冰冷。” 拓跋宏道:“你喜欢就好。” 两人十指相扣,一边说话,一边往宣光殿大门走去。 冯润急了,冲过去扯着拓跋宏的衣袖道:“陛下——” 拓跋宏皱了皱眉,不悦地甩开冯润扯他衣服的手。不耐烦道:“大冯贵人,还有什么事儿吗?” 冯润盯着他,一字一顿,一字一顿问:“陛下,妾不明白,妾到底做错了些什么?” “你没做错些什么。”拓跋宏淡淡道:“只是朕觉得,宫中嫔妃众多,不能独宠一人,要雨露均沾,各位爱妃兼顾。” “陛下——”冯润把头一昂,大声道:“你也不必找这个蹩脚的借口,直接说你不再喜欢我,你讨厌我不就行了?”——这,不可是气话。 不想拓跋宏竟然道:“正是如此。” 冯润不可置信。 拓跋宏这句话,仿佛在她脸上狠狠地打了一锤,只觉得五孔流血,金星直冒。她重复问:“陛下,你真的不再喜欢我?你真的讨厌我?” “正是。”拓跋宏慢条斯理道。 “为什么?”冯润傻傻的追了问。 拓跋宏道:“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没有为什么。” 冯润脸色灰败不已。 觉到在一把尖利的刀,一下一下的剐着她的心。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颗心,不停地流着血。 她低下头,一遍又一遍的掐捏着自己冒着冷汗的手心,此时此刻,她无法判断,眼前的一切,这究竟是噩梦,还是她悲凉的幻想? 一旁的高嫔掩嘴窃笑,掩饰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 四周围忽然变得很静。 静得可怕。 为了打破这沉寂,冯润几乎想大吼一声,以证明这不是梦,证明自己还活着。是的,她必须要发泄,必须要做些什么。 否则,她会发疯的。 冯润想也没想,就伸脚对旁边的一块石头狠狠的踢去。石头没动,冯润把脚踢痛了,顿时“哎哟”了一声,抱了痛脚,呲牙咧嘴的,蹦了老高。 高嫔“扑哧”地笑出声来。 这使冯润更是恼羞成怒。也抑制不了自己的冲动,放下抱着的痛脚,走到她跟前,斜了眼睛看她:“很好笑是不是?” 高嫔不敢回答,偷眼望向拓跋宏。 拓跋宏略略蹙眉:“大冯贵人,你要干什么?” 看到他如此护高嫔,冯润更是火冒三丈。顿时恶从胆边生,完全豁出去了,也不管后果。 她狠狠地瞪了拓跋宏一眼,冷不防用了身子狠狠地向高嫔撞了一下。高嫔毫无心理准备,被冯润这么一撞,站立不稳,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一个踉跄,继而磕磕绊绊趔趔趄趄向前冲去,整个身子就前赴后继那样,人就摔到地上去 拓跋宏黑了一张脸。 三步并两步过来扶起了高嫔。 高嫔委曲无比,“哇”的一声哭了。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滴落,哭得楚楚动人。 “大冯贵人——”拓跋宏脸上有怒色,目光冷凛:“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妾是故意的,那又怎么着?”冯润把头高高昂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第071章 原来不是真心的 拓跋宏脸上怒色更浓,训斥:“堂堂一个贵人,就应有贵人的仪态!如此骄横跋扈,倚强凌弱,成何体统?” 冯润望向他。 猝不及防的,彷徨,无助,委曲,凄凉,酸楚的感觉一古脑儿涌上心头。冯润鼻子一酸,泪水就要掉下来。 但她紧咬着嘴唇,努力的,把眼泪硬生生逼回去。 猛地扯开领口,将挂在脖子上的骨角狼形雕刻扯了下来。 “拓跋宏——”冯润没叫他“陛下”,而是连名带姓的叫他:“你怎么能够如此对我?你怎么能够如此这样狠心?你怎么能够说话不算数?拓跋宏,你说过的,你要和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死不渝。你还说过,我们都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在白发苍苍的时候,相互搀扶着,坐在亭子里,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我们俩人相依相守,相互温暖,回忆着曾经走过的美好时光,握着彼此的手,永不分离。” 拓跋宏没说话。 俊美的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黑森森幽磷磷,目光淡然而带着冰冷。 冯润表情像在做一场哀悼,声音悲哀:“拓跋宏,你以前对我的好,原来不是真心的!原来,世上最信不过的,是男人的誓言。他需要你的时候,便是世上最好的,不需要了,你就像了一只苍蝇那样,令他讨厌。——拓跋宏,如今的我,在你心目中,是不是你讨厌的那只苍蝇?” 拓跋宏仍然是沉默。 冯润将骨角狼形雕刻扔在地上,随后狠狠的踩了。 可骨角狼形雕刻极是坚固,无论冯润怎么踩也踩不坏。最后冯润狠狠飞上一脚,骨角狼形雕飞到远远的。 然后,冯润转身离去。 秋儿和落依在身后紧紧相随:“主子!主子——” 冯润只是低头,急步走。 此时夜很喑,很黑,仿佛墨汁那样。空气异常的冷清,而且感觉冰凉,两旁的树影在黑夜里描绘着破碎,无声的在风里挣扎着。 回到汀兰宫,冯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睡不着,躺在床上数绵羊。 绵羊数了一只一只数,那些被冯润数过的绵羊,生了小绵羊,小绵羊又生了小小的绵羊,冯润把它们的祖宗三代,数了一遍又一遍,可她还是睡不着。 脑海里,不停地闪过拓跋宏的影子。 拓跋宏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子,红润的嘴唇;拓跋宏的笑,魅惑又迷人,哪怕是微微的勾勒嘴角,也是魅力十足;拓跋宏有一双骨骼修长清雅的手,握着她的手时候,极是温暖;拓跋宏的声音干净,醇厚,让人迷离;拓跋宏抱着她,亲她的那种甜蜜感觉…… 冯润越想着拓跋宏,心里就越难过。 心里越难过,她就越想拓跋宏。 冯润恨自己的痴心,拓跋宏已弃她如敝履,她还对他念念不忘。冯润觉得,她真是贱! 是,没人比她贱了! 终于她不睡觉了,从床上爬了起来。拿着雕花挂件,按下开关,成了九节鞭,之后跑到了院子里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独自挥舞。 冯润疯狂且杂乱无章的挥舞着九节鞭。 鞭所到之处,发出“噗噗”的响声。 此时她头发散了下来,挡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了一只哀怨的眼睛。身上的衣服,裙子,随着她身体的舞动飘了起来,风吹过来,发丝凌乱的飞扬,就像风中一只垂死挣扎的蝴蝶。 不知挥舞了多久。 终于,冯润累了,累得不能动了。她跌坐在地上,没有爬起来,抱着自己的肩,“嘤嘤”地哭了。 此时的她,没有了思想,没有了灵魂,只觉得天地混沌了,绝望,孤苦,无助,悲伤,跌宕成伏。 素不知,拓跋宏站在远处的一个黑暗角落,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她。 手中,紧紧握着刚才冯润扔掉的骨角狼形雕刻。 拓跋宏对冯润的冷落,其实是在保护冯润。——因为此时的太皇太后,有了要除掉冯润之心。 只是如今不是时候。 冯姗尸骨未寒,如果这个时候冯润出事了,冯府上下人心中自是寒了心;重要的是,如今冯熙在远征柔然汗国的战场上,此刻对冯润动手,也太过不仁。冯润虽然不是冯熙最疼爱的女儿,到底,是他亲生骨肉。 拓跋宏唯有冷落冯润,才会让太皇太后打消要除掉冯润之心。 但拓跋宏此举,如何瞒得过太皇太后一双犀利的眼睛?就如太皇太后的心思,瞒不过拓跋宏聪慧之心。 但冯润并不知道这些。她以为,拓跋宏不爱她了;她以为,拓跋宏讨厌她了。可是,她不甘,真的不甘。 可不甘又如何? 她无法改变现状。 那天夜里,冯润找出一件拓跋宏留下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嗅着他残留的气息,默默的想着他。 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拓跋宏的痕迹。 窗前的那张椅子,是他常常坐的;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冯润每次卸装的时候,他喜欢站在她身后,镜子里总是出现他一双温柔且宠爱的眼睛;床上那枕头,是他枕过的,与她的枕头并排靠在一起。 终于冯润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披了拓跋宏的衣服,就冲出了汀兰宫。 她到了宣光殿找拓跋宏。 守门内监不让她进去,说拓跋宏歇了,闯进去打扰被会斩头。冯润急怒攻心,她只想见拓跋宏,哪怕就是斩头了也要见到! 她完全不顾她的身份,像了一头发了狂的母狮子那样,咆哮着扑向拦着她的内监,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对守门内监又是抓,又是打,又是咬,又是踢。身上披着的衣服掉到地上,被踩成了一团糟。 内监哪里见过这阵势? 吓傻了,手足无措,不敢还手。 有另外的内监跑去禀报。很快白整出来了,对内监使了个眼色。内监垂首退后,冯润趁了这机,不顾一切冲到了寝宫。 寝宫里面亮着灯,传来了一阵阵欢快笑声。窗口有两个淡淡的模糊不清的影子,依稀看得出来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拓跋宏,女的是李夫人。两人在拥抱,亲吻,然后拓跋宏的抱了李夫人的,走到床口,倒到床上…… 冯润站在窗口前,到底还是没胆闯进去。 内心肝肠寸断。 她站在那儿,一点也不动。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喉间的汹涌出声,嘴唇被咬出了血,有着一股血腥的味儿在淡淡地蔓延着。 天很黑了,夜极深。 一阵阵风吹过,就像刀子般掠过脸孔,生生的作痛着。 后来下雨了。 雨点纷纷抖落。两旁的梧桐树叶被风“沙沙”作响着,摇晃着的枝叶在窗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暗影。 冯润站在那儿,淋着雨。 单薄瘦削的身影,那么孤苦伶仃。 后来雨越下越大,雨水从屋檐,墙头,树叶上跌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倾泻到地上,溅起一大片一大片水花。忽然一个响雷,震耳欲聋,随之而来的是“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白森森吓人的闪电,横空而来,照亮了半边天空,像是把整个天空都划破,天要塌下来那样。 冯润站在那儿,仍然是一动也没动。 白整过来劝:“大冯贵人娘娘,主上已歇了,你回去吧。” 冯润仿佛听不见,就这样站着。雨水不停地落到脸上,流到眼睛里,冰冰的,凉凉的,有种咸涩的痛。 冯润不知道她哭了没有。 也许哭了,又也许没有。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顺着脸颊流下来的那些雨水,到底有没有夹着泪水。就是夹了,她也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双蒙和落依秋儿也来了。双蒙为冯润打伞,而落依秋儿则跪在冯润跟前苦苦哀求,哭着道:“主子,回汀兰宫去吧,别在这样淋雨了!你身子弱,万一再生病了,那如何是好?” 冯润还是充耳不闻,还是像雕刻那样一动也不动。 后来拓跋宏出来了。 走到冯润跟前,看着她,一字一顿,一字一顿,冷冷的道:“大冯贵人,你回去!朕不想见到你!你可知道,你越是这样,朕会越讨厌你!” 冯润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忽然抬起头来,笑了。 这笑,让拓跋宏心如刀割,柔肠寸断。终于,他硬下心肠,令双蒙落依秋儿:“你们把你们主子带回汀兰宫去,就是拽,也要拽她回去!”说完后转身,要回房里去。 落依和秋儿拉了冯润:“主子,我们回去吧。” 冯润还在笑。 一直笑,一直笑,直笑得众人毛骨悚然。她边笑边道:“是,我该回去了!不应该在这儿讨人厌。”回头,在雨中一步步走。路过一个荷花池,冯润忽然发了疯似的,视死如归地一头跳进池里去。 众人一阵惊叫。 双蒙赶紧冲上前,跳下去,死死抓住冯润:“主子,不要!不要啊!” 荷花池的水很浅,只到了冯润的腰间,根本淹不死她,可冯润觉得,她被沉溺了。 那一刻,冯润想到了死。 是,她想死。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对她不好,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冷落她,但拓跋宏不能,因为拓跋宏是她的全部,除了他,她一无所有。如今拓跋宏不喜欢她了,讨厌她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第072章 要活得光鲜亮丽 拓跋宏一见,心神一紧。 赶紧冲了过来。自双蒙手中接过冯润,把她自池水里抱了出来。冯润在他怀里挣扎,尖叫着,一边踢他,打他,咬他,发泄她的愤怒,还有她那颗被伤透了的心。 拓跋宏没有躲避。 忽然,他将冯润整个人横腰抱了起来,大踏步,径直往寝宫走去。 他把冯润抱得那么紧,那么粗暴,以至冯润被夹得生生作痛。但冯润无论如何挣扎,如何噬咬,甚至弓着身子,左右前后拚命地扭动,还是无法挣脱拓跋宏那像铁一样的胳膊。 冯润想尖叫,可声音却给闷住了,只能发生一阵阵“嗡嗡”的声音。她的头被拓跋宏紧紧地压在他的胸膛上,她听到了他的心脏“怦怦”的跳动声。 到了门口,拓跋宏回过头来:“白整,点上熏炉,找个人去太医馆,把太医叫来。” 白整“诺”了声,带着内监忙去了。 寝宫的墙壁,砌成空心的“夹墙”,墙下挖有火道,添火的炭口设于屋外的廊檐底下。炭口里烧上木炭火,热力就可顺着夹墙温暖到整个房内。 只是如今天气变暖,炭火早已停止燃烧。 外面闹这么大的动静,李夫人没有不知晓的道理。 她披了衣服,站在窗口前张望,见到拓跋宏把冯润抱进寝宫,连忙迎上前:“陛下——” 拓跋宏没看她,却沉声道:“来人——” 有两位内监走了进来:“陛下——” 拓跋宏道:“送李夫人回沉香宫。” 李夫人委曲,几乎要淌下眼泪。嗫嚅:“陛下,外面天那么黑,又下雨了,妾——” 拓跋宏打断她:“你想到外面去淋雨也行。”声音不怒而威,语气中透着让人不可违抗的意味。 李夫人只得闭上嘴巴。 委委曲曲穿上油衣,跟着内监出去了。 春末初夏的季节,下雨天的夜里不暖,冯润浑身全湿透,衣服贴在身上,刚才淋雨的时候也不觉冷。如今进了寝宫,这才感觉到全身冰冷,整个人已冻得麻木。 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不停地哆嗦着,已无法说出话来。 拓跋宏把冯润的衣服脱了,把她放到暖和的被窝里,这才把自己身上湿了的衣服换下来。 白整很快领着几个内监搬来了有一只半人高的熏炉。下面放置着炭火,香料放在炭火上徐徐发烟,缕空的孔洞里透出袅袅的烟气,整个卧室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薰香草味儿。 整个房间更是暖和。 冯润整个人卷在被子里面,簌簌地发抖,打了一个喷嚏又一个的喷嚏,眼泪鼻涕口水都出来了。 太医馆的邓太医到来。 给冯润把脉,开药方。 虽然服了药,可冯润身子一直是滚烫滚烫的。头痛欲裂,全身无力,意识渐渐模糊,呼吸急促,感觉到自己一会儿像置身在冰窖中,一会儿又像被火烧得火烫。 她不停说胡话。 一会儿嚷嚷:“拓跋宏,你为什么这样侍我?为什么?”一会儿又再嚷嚷:“拓跋宏,我恨你!”一会儿哭了起来:“求求你,陛下,不要讨厌我,不要冷落我,好不好?好不好?” 拓跋宏握着她的手,放到他脸颊上。 喃喃:“润儿,对不起!都是朕不好,对不起!” 冯润身子的滚烫一直退不下去。 拓跋宏令人捧来了几盆水。 他用湿了冷水的汗巾,捂在冯润滚烫的额头上,再用另外的汗巾,反复地给冯润擦拭四肢,这样可以让她身子散热。拓跋宏隔一下便换汗巾,再隔一下换水,来回的折腾着。 天快要亮的时候,冯润身子的滚烫终于退下去了。她的呼吸渐渐均匀,睡得很安稳。 安稳到拓跋宏什么时候离开她也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落依和秋儿守在身边。见到她睁开眼睛了,齐齐吁了一口气。 落依红着眼眶道:“主子,你醒过来了。” 秋儿则不停的抹眼泪。 冯润叹了一口气:“你们不用哭,我死不了。” 秋儿急了,眼泪更是汹涌而出,哽咽道:“主子,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奴婢也不想活了。” 冯润又再叹了一口气。 她想死,还死不了呢。 白整进来道:“主上说,如果大冯贵人醒来了,就回汀兰宫去。主上还说,从今日开始,大冯贵人禁足一个月,不得擅自踏出汀兰宫半步。如有违犯,终身禁足,——将会被永远禁足于汀兰宫,足不出户,身边无侍女侍奉,留妃位,无上殿赦令,其余人等不可前去请安和看望。” 冯润只觉得一阵阵尖锐的痛楚,排山倒海一样划过心脏,一种凄惨的,绝望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她记得,拓跋宏以前说过,他会对她一辈子好的。 对她一辈子好? 如今这话,成了天生的笑话!冯润想,她真是蠢,竟然相信了拓跋宏的话!都说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那张嘴,所谓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不外是一场欺骗而已! 冯润咬了咬牙,自床上挣扎着起来。 不想刚走了几步,眼前一暗,双脚软绵绵的倒到地上。落依和秋儿连忙上前,扶了她。 尽管身上的热已退去,可冯润的身子仍然很虚。 眼前有很多星星在迷乱地飞舞,四周围到处都是天堂般剌眼的白光。但她还是咬紧牙关,由落依和秋儿搀扶着,头也不回走出了宣光殿。 回到汀兰宫,冯润终于支撑不住,又再软绵绵的倒下去。 因为那场雨,冯润留下了后遗症,身体时好时坏,长期的低热,体重迅速下降,还伴着慢性腹泻,咳嗽。 吃了很多药,病终于无声无息好了, 病好后,冯润整日整日里的发着呆,不言也不语。白日里她蓬头垢面,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夜晚也不睡觉,缩在房间里的一个角落,呆呆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 一颗一颗地数着星星。 周而复始。 没了灵魂,只徒得驱壳。 冯润更瘦了,一脸比以前更苍白,下巴更尖小,一张脸瘦得只看到一双眼睛。她十七岁生辰那日,是孤孤独独在汀兰宫中过的,比起去年十六岁生辰的热闹,成了鲜明的对比。 落依一大早起来,就为冯润梳妆打扮。 冯润自镜子看自己。镜子里的她,面如土色,蓬头垢面,颓废而邋遢,哪有以前的半点神采飞扬? 落依心酸,眼眶又再红了:“主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这样子,奴婢心里难过。” 冯润想,是啊,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别说别人看不起她,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于是冯润道:“好。” “主子——”落依睁大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冯润道:“既然还活着,就要活得光鲜亮丽,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落依喜极而泣:“主子,就该如此。” 她给冯润细心打扮。 梳头,扑香粉,画眼线,涂眼影,描青眉,抹红唇涂……随后又换上了一袭崭新衣服,上身是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下身的裙子是用金香草染成,色泽鲜如花,发出了一阵阵芬芳的清香。 走出房间,众人一见,一愣。 随后面露喜色。纷纷道:“主子——”欣喜之情,真实流露。齐齐跪下来磕头:“恭祝主子福寿安康,生辰快乐!” 冯润挤出笑容:“都起来吧。” 兰香捧上一碗茗粥:“主子,这是王安为你熬的长寿茗粥。” 双蒙在一旁道:“主子,吃了这碗长寿茗粥,你每一天都会心想事成,每一天都会快快乐乐,每一天都会平平安安,每一天都会健健康康!” 就是鹦鹉,也在笼子里唱起歌来助兴:“快马常苦瘦,剿儿常苦贫。黄禾起赢马,有钱始作人。”旋律欢快,甚为动听。 这歌的意思是,没有钱就不能像样地做人! 言外自然有对财富的渴望。 冯润心情再不好,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兰香不好意思:“奴婢不识字,也不会唱什么曲儿。想来想去,就会唱这一曲,这是奴婢以前娘亲常常唱的。” 冯润问:“你可想你娘亲?” 兰香惆怅:“想。奴婢常常在梦中见到她,看到她老了,白发苍苍。” 这时候鹦鹉忽然又再高歌起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撕云裂帛,鬼哭狼嚎。 众人笑了起来。 冯润也随着他们笑。 这是苦中作乐是不是? 此时是初夏时分,天气微热。阳光透过白灰色的云朵,呈现出谈红色的朝霞与火红色的云彩,烂漫地普照着大地,寸寸地洒落到冯润身上,灰尘在明晃晃的光线中,隐隐约约的飞舞。 夏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柔然汗国和北魏国的战争结束了,柔然汗国大败,部队也不得不撤回本土去。 柔然可汗写了投降信:“两境相邻,情义如一。自今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亲好不绝。上天为证,终不违负!”——这话翻译过来是:我们两国相邻,感情深厚。我愿从今以后,两国的子子孙孙,一直到万世,做友谊邻邦。有老天爷为证,永不违反誓言! 第073章 都说患难见真情 拓跋澄率领着众将领,班师回朝。 没过多久,两岁的皇长子拓跋禧立为皇太子,成为北魏王朝的储君。一个月之后,皇太子拓跋禧找生母林贵人依“子贵母死”的家规,一杯毒酒,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之后,林贵人被追谥为贞皇后,葬于金陵。 这些,冯润全是听双蒙说的。 此时冯润又病了,足不出户。 冯润这病来得很奇怪。毫无征兆,忽然就病倒了。浑身酸疼,四肢无力,胸痛,食欲不振,盗汗,长期的低热,还伴着咳嗽,咳痰,咯血。 太医馆的太医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天天喝药,没见半点好转。持持续续了两个多月,冯润的病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后来太医馆的太医,一致得出诊断结果,冯润患的是“传尸”。 “传尸”,也称“尸注”、“遁尸”、“风尸”、“沉尸”、“飞尸”,是一种无法治疗的传染病。 华佗所著的《华氏中藏经》中有“传尸论”篇认为:“钟此病死之气,染而为疾,故曰传尸也”。——意思是说,这种病极容易传染,探视病人、死后吊丧都可能染上。 这使众人恐慌,恐怕被传染上了,避之不及。 都说患难见真情。 这个时候还一心一意伺候冯润的,不怕被传染上的,除了落依秋儿之外,还是双蒙和兰香。 特别是兰香,天天伺候在冯润身边,为她喂药,喂饭,给她梳头,擦身,换洗衣服,不辞劳累。 王安不安,偷偷跟兰香道:“主子这情景,恐怕是熬不是多久。她身边不是有落依秋儿嘛,她们是主子从冯府带进宫来的,论亲厚,你不及她们半点。伺候主子的事儿,让她们两人做就是了,你何必献殷勤?吃力不讨好倒也罢,万一传染上了这病,要活也活不了,何苦呢?” 兰香对这番话极是反感。 “这话怎么能这样说呢?”她一脸严肃:“主子对我有恩,平日里对我的好你又不是没有看到。主子对我不打不骂,就是我做错了事,主子也不责备。如今主子病成这样子,我怎能狼心狗肺,置之不顾?” “兰香——”王安嗫嚅:“我是为你好。” “我不怕被传染。”兰香道:“哪怕被传染上了,我也心甘情愿。如果主子有不测,我愿意跟随着主子到阴间,继续伺候。如果有来生,我还是愿意做主子的奴婢,继续伺候主子。” 王安一脸惭愧。 拓跋宏在一个雨夜里,到汀兰宫去看冯润。 此时冯润瘦得完全落了形。 原本一张娇俏美丽的脸,此刻惨白得如一张白纸,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曾经滴溜溜灵活有神,笑起来的时候带着无限俏皮的一双眼睛,如今空洞,呆滞得如蜡球似的;那曾经柔软婀娜的身形,则瘦骨嶙峋,仿佛不堪风一击。 此刻的冯润躺在床上,身体木然的蜷缩成一团,那么小,那么薄,那么轻,像了一个弱小,无能为力的小婴儿。 她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着死神的来临。 拓跋宏一下子红了眼眶,眼内尽是悲怆的神色。握着她冰凉的双手,声音不禁哽咽了起来:“润儿,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冯润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焕散而茫然,她的神渺渺远远,没有边际。此时此刻的她,心里塞满了灰而苍茫的绝望。漫无边际的悲伤,深入骨髓的热辣的真切的痛。 “润儿——”拓跋宏把她的双手放到他脸颊上,轻轻的摩擦:“都是朕不好,是朕害了你。” 冯润沉默着,仍然没有看他。 拓跋宏又再叫她:“润儿——” 冯润忽然咳嗽了起来。直咳得满面通红,翻肠倒肚,涕泗横流,撕心裂肺的痛苦。秋儿赶紧给她揉背,兰香则拿来痰盂子,冯润咳了好半天后,一口痰吐到痰盂子去。 痰带着暗红色的血。 冯润闭着眼睛,喘着气。停顿了一下后又再咳,咳着咳着又再有痰吐出来,那些痰,多是带着血。 那血,触目惊心。 冯润好不容易止住咳了。 落依捧来一碗熬好的药。秋儿和兰香扶着冯润半坐起来,然后冯润就着落依的手,把药喝了。 一碗药下肚后,冯润样子更加疲倦。那颓丧的感觉,好像一朵秋霜里的花,将要凋谢的样子。 拓跋宏终于忍不住,泪水滴下来。 他九岁那年,他父皇献文帝拓跋弘去世的时候,他痛哭了一场,之后无论受到什么挫折,受到什么残酷折磨,他都咬紧牙关,不曾滴过一次眼泪。但这半年来,他已是第二次落泪。上一次,是冯润的孩子没了,昏迷的三天两夜里,他哭得稀里叭啦的。 冯润始终没跟拓跋宏说话,喝完药后,躺下来。 闭上眼睛。 她感觉到拓跋宏伸手抱她。隔着被子,她还是感觉到了他身体的温度,她甚至还听到他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他的手臂横了在她的胸前,头埋到了她的头发里,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气息。 仿佛,生死离别的样子。 冯润也没挣扎,随了他抱。 说不恨拓跋宏,那是假的。但没有爱,又何来的恨?她越恨拓跋宏,就越想着他,她对他的爱多过恨,哪怕,他害过她,他辜负了她。 拓跋宏呢喃:“润儿,对不起,朕没能好好保护你,对不起!” 冯润不敢睁开眼睛。 担心眼睛睁开了,泪会落下来。也担心眼睛睁开了,拓跋宏就不见了。——这一切,不真不切,不尽不实。 冯润想,这是不是在梦境中? 在拓跋宏怀里,冯润觉得很安心。仿佛回到从前,花正香,月正圆,她和拓跋宏正恩爱甜蜜时。 不知不觉中,冯润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拓跋宏已离开了。冯润望着空空的四周,有一瞬那的恍惚,到底,拓跋宏有没有来探望她?抑或,是幻觉?还是一场梦? 眼泪,终于一串串自她眼中的落了下来。 冯润不知道,此时此刻,拓跋宏在安昌殿跪着,他跟太皇太后谈判。他知道,冯润的病,定是太皇太后所为。 他请求太皇太后放过冯润。 结果太皇太后训了他一顿。 太皇太后道:“哀家如此精心培养你,是为什么?不就是想让你成为一位有作为一国之君,以国家大业,江山社稷为重,兢兢业业,励精图治,让我们北魏帝国蒸蒸日上,势力强大,称霸天下。而你呢,真令哀家失望,竟然为着一个女子痴情,为她而迷失自己。要知道在这世界上,男女之情是最不可捉摸的事物之一,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皇祖母——”拓跋宏道:“宏儿心中明白,你如此做,是出于对宠儿的爱护之情。” “你知道就好。”太皇太后道。顿一顿,又再道:“历史上祸国殃民的女人不少,周幽王一个‘烽火戏诸侯’的玩笑,博得了褒姒一笑,却让国家灭亡了;妲已蛇蝎心肠,进谄言,害忠臣,最后迫使商朝灭亡,纣王;越王勾践利用西施,迷惑吴王夫差不理朝政,远贤臣,亲小人,最终,吴国灭亡了,越国称霸了;吕后没有祸国,却是殃民,进谄言,害贤臣,搞离间,后宫专权、使人民生灵涂炭,一代英雄韩信亦命丧其手。哀家之所以下决心除掉大冯贵人,是不希望你被她这个红颜祸水迷惑了心神。” 拓跋宏据理力争:“大冯贵人纵有错,可命不该绝。”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望皇祖母放过大冯贵人一命。” 太皇太后脸色一凛。 冷冷的道:“如果哀家不放呢?” 拓跋宏神情坚定:“如果皇祖母不放,宏儿就在这儿一直跪着,直到皇祖母答应为止。” 太皇太后到底老奸巨猾。 知道用强硬的手段将冯润置于死地,图一时之快,日后她与拓跋宏之间便存隔阂,会产生不良后果,得不偿失。 沉吟了一下,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让哀家放过大冯贵人一命也不是不可以。”顿了顿,又再道:“但大冯贵人必须出宫去,自此你跟她无瓜葛,不再相见。” 拓跋宏心中惨然,却也无奈。 要想冯润活命,也只能如此了。 拓跋宏又再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宏儿代大冯贵人谢过皇祖母。” 拓跋宏离开安昌殿后,紫瑞问:“太皇太后,真的让大冯贵人出宫去?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先例。” “哀家为她开先例如何?”太皇太后冷冷一笑,冷酷无情道:“她这病,你以为还有救?长则一年半载,短则一两个月,人就没了。哀家让她出宫,不外是为主上卖个人情,也给冯府一个交代而已。” 紫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 黯然神伤,喃喃自言自语:“想当年文成帝在世的时候,尽管封了哀家为皇后,却是喜欢那狐媚子玄氏;到了他儿子献文帝,也钟情于李氏,只沉迷她一个人;如今,到了宏儿,也只是喜欢大冯贵人一人。祖孙三代,只痴情一个女子,其他的女子纵有千般万般的好,眼里都看不到。” 声音极是悲哀。 因为,她并不是祖孙三代君王所迷恋的女子之一。 第074章 他是变相休了她 隔了一日,太皇太后下懿旨,令冯润三日之后离开皇宫,回娘家养病。 宣旨的是李坚。 他对冯润道:“娘娘,太皇太后说,她之所以让你出宫去养病,因为你患了传尸,这病传染性很强,接近你的人很容易被传染。太皇太后还说,她年事已高,被传染没关系,担心的是陛下,他是一国之君,国家少了谁都可以,就是少了他不行,可不能让他也得了这病是不是?” 冯润低头,没有吭声。 李坚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太皇太后已令人到冯府去通知冯侯爷,让你娘亲三天后到宫中接你出宫去。娘娘,太皇太后说了,你得了这种病,不是她不愿意医治你,而是宫中的太医们都竭尽全力了,终是药石无效。你出宫去养病,会对病情会有好处,如果你能够放下一切私心杂念,静心休养,还能够多活几年。”顿一顿,又再道:“太皇太后还吩咐,汀兰宫所有的东西,只要你喜欢,你都可以拿走。除了你进宫时候带来的两个婢女,你也可以多挑两三个宫婢,跟你出宫去伺候你。” 冯润想了又想。 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主上知道我要出宫去么?” “当然知道。”李坚一改以往对她的热情,狗眼看人低的姿态,皮笑肉不笑道:“让你出宫去养病,还是主上跟太皇太后商量的,太皇太后思量再三,这才同意了的。” 这些话说得多么的冠冕堂皇。 冯润再蠢,也是知道,历史上得病的妃子多了去,有哪个是出宫回家养的?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吗,不是说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吗?哪有回娘家养病,在娘家等死的? 显然,拓跋宏是变相休了她。 女人一旦被休弃,就跟夫家人恩断义绝了。被休的女子,往往被女方家族视为耻辱,遭到很多非议,——所以,为了冯府的面子,拓跋宏和太皇太后没明说是休了冯润,找了回家养病为借口,把她驱赶出宫。 这样一想,冯润心中悲悲戚戚,哀哀凄凄。 冷不防又一阵猛咳。 兰香赶紧过来给她揉胸口,落依和秋儿为她揉。冯润咳了好半天,一口血咯了出来,这才缓过气。 李坚看也没看她一眼,就离开了。 他离开后,兰香跪了下来给她磕头:“主子,你出宫的时候带上奴婢吧,奴婢愿意伺候主子一辈子。” 冯润问:“你不怕我把病传染给你?” 兰香哭着摇头:“奴婢不怕。” “你不怕,我怕。”冯润道:“到时候你被传染了,那就无药可医,想不短命也由不得你了。” “主子,这病也不一定能传染。”兰香道:“奴婢和落依秋儿伺候主子这么久了,天天离主子这么近,都不是好好的么?” 冯润想想也是。她这病,前前后后也一个来月了。汀兰宫上下人,也没见到谁被传染的。她道:“既然你不怕我把病传染给你,还想着要伺候我的话,那你就跟我一起出宫去吧。” 兰香磕了一个响头:“谢谢主子。” 双蒙伏在地上,痛哭失声:“主子——” 冯润强颜欢笑,安慰他:“双蒙,你也不用伤心成这个样子,我不过是出宫养病去了,又没死翘翘是不是?”她道:“我到宫中来转眼已三年,我的胡作非为常常让你无奈,同时也吓得一惊一乍,整日里心惊胆战的害怕我又再闹出什么事来。以后你不用伺候我了,可以安稳睡好觉了。” “主子可别这么说。”双蒙哭着道:“这三年来,主子对奴才极好,奴才实在是舍不得主子离开。” 冯润叹息了声:“双蒙,我知道你对我忠心。但事到如此,也由不得我说离不离开。” 冯润站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的话,脸露倦色。 秋儿和落依扶着她,到床上躺下来。 冯润闭上眼睛歇了好一会儿后,又再睁开眼睛,轻声道:“你们去收拾收拾,看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带出宫去的。那些布匹就不用带出宫了,都分了吧,还有汀兰宫的每人都打赏十两银子,毕竟是主仆一场,也是应该的。另外打赏王安一块玛瑙玉佩,感谢这三年来给我熬的茗粥。还有双蒙,我有两颗李子那样大的夜明珠,给了他,再加上一块脂白玉福禄白玉佩。” 她进宫的时候,冯府给了不少金银首饰为陪嫁。在宫中三年,太皇太后和拓跋宏也打赏了不少值钱的宝物给她。 冯润想,人死后便灰飞烟灭了,再价值连城的东西,于她又有什么用?陪葬到棺木里,不外是便宜了盗墓贼。 大概是一切都看开了,心情从来没出现过的平静,冯润这几天便也精神了不少,咳嗽少了,也没再咯血。常姨娘到宫中接她出宫的那天,她不用人搀扶,自己就自行能走了。 冯润以为,常姨娘会失望,骂她不争气,断了她和冯夙的荣华富贵梦。不想,常姨娘见到她,三步并两步冲上前。 一把抱住她,直哭得稀里叭哗的。“润儿——”她不称呼冯润为“娘娘”了,而是叫名字,可见,她也是知道“回家养病”,其实就是被休罢了。她边哭边道:“你怎么命这么苦哇!老天爷怎么这样残忍呀,让你得了‘传尸’这个治不好的病。” “娘,别离我这么近。”冯润推开她:“我这病是会传染的。” “我活了这把年龄,还怕什么被传染?”常姨娘哭着道:“只是润儿你,还这么年轻,就得了这病,这如何是好?” “娘,我比三妹好得多。”冯润强笑着安慰她:“至少目前我还能活着走出宫,而三妹却不能,所以我比三妹幸运得多了。” 常姨娘一听,更是哭得一塌糊涂:“润儿,我可怜的润儿。” 冯润道:“娘,别哭了,你再哭,我这病也好不了。” 常姨娘抹眼泪,可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冯润离开皇宫的时候,双蒙哭肿了一双眼睛,把冯润送到宫门口。冯润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露出的一张脸苍白的脸,却是镇定如葬,看不到半点的留恋。她的身板子挺得笔直,走得很决绝。 甚至,头也不回。 如果她回头了,定会看到宫墙上,站着一动也不动的拓跋宏。 此时的拓跋宏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在滴血。 看着冯润渐渐远去,一点点消失的身影,拓跋宏无能为力。只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狠狠的抓上一把,撕裂开,碎成一片片,大脑忽然不受控制,发起狠来,一拳便狠狠的砸到了旁边的柱子上。 “怦”的一声。 身边的内监大惊失色,齐呼:“陛下——” 拓跋宏拳头上的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淌下来。他感觉到他的手像碎了似的疼,但更疼的,却是他的心。 冯润上了马车, 马车出宫后,就一直往城南方向行驶去。 一路上,常姨娘一脸的悲伤,悲伤之中又夹着忿恨,欲言又止。终于,她道:“润儿,我们不是回冯府,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冯润抬眼问。 “都是那个剐千刀落油锅的王八蛋大公子!”常姨娘咬牙切齿:“说什么主上把你冷落驱出宫,本是一件嗨气之事,况且又得了人人避之不及的传尸病,如果让你回到府中,岂不是让府中上下人都补传染?不如让你住在宗庙,多为祖宗烧香,日日念经拜佛,为自己积些积德,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那个剐千刀落油锅的王八蛋的这番话,不是嫌弃你是什么?他素来就看不起我们,从来没给过我们好脸色,巴不得看到你倒霉了,他拍手称快!偏偏你爹爹听他了,想也没想就就同意了,无论我怎么苦苦哀求,怎么哭哭啼啼,你爹爹也不肯改变主意,非要你住宗庙不可。” ——宗庙,即家族为祖先立的庙,庙中供奉神位,作为祭祀祖先的场所。 冯润也无所谓了。 如今的她,不外是等死,在哪儿住也不是一样? 安慰常姨娘:“住宗庙也没什么不好,比在冯府要清静得多,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倒落得自在。” 常姨娘心酸,又再淌下泪来。 马车出了市区,往郊外驶去。 冯润和常姨娘坐的那辆马车,马是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极是强壮。行驶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忽然听到,发出一声惨嘶,冯润和常姨娘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马跳了老高,前腿竖立起来,又再发出一阵惨嘶声。 马车厢大幅度往后倾斜。 冯润和常姨娘大惊失色,齐齐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身子迅速往后面倒去。眼看就要跌出车厢外,冯润眼明手快,一手死死抓住了车厢的固定物体,一手伸手抓常姨娘。 不想只抓住了常姨娘的衣袖,只听“呲”的一声,常姨娘半个袖子被扯了出来,而常姨娘跌下马车,摔到地上。 冯润大叫:“娘!娘——” 常姨娘在地上翻滚了几下。 第075章 她已是生无可恋 马夫一阵慌乱,赶紧挥了马鞭在马儿臀上一抽,嘴里么喝着。马竖立的两只前腿放下来,马夫这才发觉,马儿被人暗算,左臀不知什么时候了一把飞箭,大半条腿全是鲜艳的血迹,触目惊心。 马夫一声惊叫,冷不防从马背上摔下来。 这时候马疯了似的,如狂风般往前直冲。摔到地上的马夫,被车厢的轮子辗过,发出惨厉的喊声。 常姨娘趴在地上,喊得撕心裂肺:“润儿!润儿——” 后面的马车追了上来,停下来, 落依,秋儿,兰香齐齐跳下马车。秋儿扶起常姨娘,而落依兰香拼命追马车,一边狂叫:“主子!主子——” 马车很快将她们远远抛在后面。 很快,没了踪影。 此时马进入无意识的癫狂状态,一跑狂奔。 车厢内颠颠簸簸,摇摇晃晃。冯润趴在车厢内,身子七倒八歪,被颠得七荤八素,两眼昏花,金星直冒。 冯润体力不支,整个人被颠得半昏迷状态。 猝不及防被一阵火光惊醒。 车厢的帐蓬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几支带火的箭射中,顿时燃烧了起来。窜起恐怖吓人的火焰,浓烟滚滚,火势在车厢帐蓬上很快漫延开来。 火势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马儿更是受惊吓,没命狂奔。 冯润眼睁睁看着,整个人完全傻掉。如果跳下马车,就是不被摔死,也给摔成残废,但如果不跳,也只有等着被烧死的份。 冯润心中绝望。 看来,她没死于“传尸”病,而是死于这熊熊大火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冯润只见眼前有一个挺秀高颀飘逸出尘的身影一闪,一阵风般疾冲到她跟前,一把拽住她,飞身跃出马车外,双脚落地,滚出了一丈远。与此同时,车厢“轰”的一声散了架。 熊熊大火很快整个车厢吞没,变成火光一片。 冯润眼前一暗,昏了过去。 冯润没想到,她还能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她已到了冯府宗庙,躺在西厢房的一间房间内。 救她的,是拓跋澄。 常姨娘说,拓跋澄带着手下的人出城去打猎,巧得很,刚好遇到冯润乘坐的马车出事,燃起熊熊大火,拓跋澄出手侠义之心,出手相救。不曾想到,他救的人竟然是冯润。 “任城王爷人呢?”冯润躺在床上,强打精神问。 “他和手下人把你送到宗庙后,便离开了。”常姨娘道。 冯润“哦”了声。 忽然咳嗽了起来,直咳得五脏六腑翻转,好不辛苦。咳着咳着,吐出几口痰,痰中带血。 常姨娘看得心惊,不禁悲从中来。 冯夙来了,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看到冯润咳停了,一溜乎的走进来,吊儿郎当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翻,嘴里啧啧的声:“二姐,你怎么这般瘦?”他口没遮拦道:“除了骨头还是骨头,跟骷髅差不多了——”话还没说完,忽然“啊”的一声惨叫。 原来,被常姨娘伸手狠狠戳了额头。 “你这小子,就会胡说八道!”常姨娘“呸呸”了两声,骂:“吐口唾沫重新说过话。” 冯夙挠挠头,只好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重新说过话:“二姐,你怎么这般瘦?你要吃多点鸡鸭鱼肉,长些肉才好看。” 冯润瞧了瞧他:“你来得正好,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二姐——”冯夙凑了近去:“你有什么话说?” 冯润道:“我是活不了多久了——” “润儿,你别胡思乱想。”常姨娘急了,打断她的话:“你的病很快会好起来的,你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冯夙也道:“好人不常在,祸害一万年。二姐,你是祸害又不是好人,哪会这么短命?” 常姨娘又一个手指头戳到他脑门上:“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冯夙捂着被戳疼的脑门,“哇哇”直嚷嚷:“娘,你别下手这么狠呀,有事没事就拿你的手指头乱戳乱戳的,万一戳中了我眼睛,万一我变成了瞎子那怎么办?” 常姨娘咬牙道:“你应该,谁让你胡说八道?” 冯夙委曲:“说二姐是祸害的又不是我,是大哥好不?这几天大哥天天挂在嘴中,冯府上下人谁不知道?背地里都叫二姐为‘祸害’。” 常姨娘急,又再伸手去戳冯夙的额头。一边骂:“你那个混帐的大哥,压根儿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冯夙抱头鼠窜,躲闪开她的手指头。 一边嘀嘀咕咕:“狗嘴能吐出象牙来,就不叫狗了,叫大嘴了。”随后望向冯润:“二姐,刚才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么?什么话?快快说。” 冯润道:“夙弟,如果有哪一天我不在了,娘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你了,你定要好好孝顺娘。”顿一顿,又再道:“落依秋儿兰香她们三人对我很好,我去后,你们要好好待她们,到时候给她们各找一门好亲事,让她们嫁了。” 落依秋儿兰香三人一听,顿时泣不成声。 冯夙瞪了她们一眼。 很不耐烦道:“你们哭什么哭!我二姐不是还好好的活着的嘛?她福大命大,哪有这么容易去见阎罗王?真是的!”想起了什么,“哎呀”了声,一拍脑门,兴高采烈道:“我找一个人去。”说完后,头也不回的,一溜乎撒腿跑了个没踪影。 常姨娘直跺脚:“你这小子,又跑去哪儿鬼混去了?” 在她的骂声中,冯润又再不停不歇的咳嗽了起来。 黄昏时分,拓跋澄来了。 带来一位大夫。 大夫看上去有七十多岁了,却也精神矍铄。斑白的发丝稀疏的耷拉在脑后,方方的国字脸,颧骨高高突起,留着长长的白胡子,给人一种风姿隽爽,道骨风仙的感觉。 拓跋澄道:“这位老先生叫卫郎中,医术高明,人称为神医,住在深山野岭中,行踪不定。说来也巧,今日我到山中寻找,刚好就遇到老先生回来了,千请万请,方能请得老先生出山。” 常姨娘顿时大喜过望。 “任城王爷,那就是说,润儿她有救啦?”她双手合起,一脸虔诚诚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卫郎中看她一眼:“你也别高兴太早,老夫还不懂得不能治好你女儿的病。” 常姨娘连忙领他到冯润的卧房中。 拓跋澄也跟着进来。 此时冯润躺在床上,萎靡不振。受着病痛的折磨,她完全落形了,往日的神采飞扬没了踪影。脸儿变得蜡黄,完全没了血色,枯萎得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神态中带着绝望,巴不得可以闭上眼睛,一了百了。 拓跋澄心中酸楚。 卫郎中给冯润把脉,神色凝重。 过了好半天后摇头叹息:“你这病是传尸病。如果刚发病的时候遇上老夫,兴许还有一两成机会,如今拖的时间久了,病毒早已浸透到血液,侵入到五脏六腑,已是无药可救。” 常姨娘满怀的希望落了空。 忍不住失声痛哭。 “娘,你也不必难过。”冯润安慰她:“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活多少岁我们都作不了自己的主。听天由命好了,强求不来。” 卫郎中眼中露出赞赏:“姑娘是性情中人,这话说得最正确不过。” 他不知道,冯润将生死看淡,并不是个性淡泊,而是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已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拓跋澄不甘:“老先生,难道一点法子也没有吗?” “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卫郎中摇头。 拓跋澄难过,不觉红了眼眶。 这使卫郎中误会了去,以为冯润是拓跋澄的情人。想了想,便从行囊中取出一枝灵芝:“这枝灵芝,没有千年也有好几百年,是老夫前些天才采到的。老夫跟姑娘挺有缘,今儿只听任城王爷一句想请老夫下山为一位病重的姑娘看病,老夫想也没想就跟着来了,要是以往,任凭来人磨破了嘴皮,开出天价酬金,老夫断然也不肯出山,可见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既然这样,老夫就把这枝灵芝赠送给你,每次取一个指头那样多的灵芝,切片,放入锅中,加水慢火煎两个时辰,然后取汁,加入红糖搅化,早晚各一碗。姑娘服了这灵芝,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多活三两年。” “如果运气不好呢?”常姨娘赶紧问。 卫郎中道:“运气不好,那就听天由命了。” 冯润喃喃:“老先生,你的好意我领了。这灵芝你还是拿回去吧,当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时候,还不如死去——我受不了病疼的折磨,活的时间越长,就越痛苦,还不如一了百了。” “灵芝既然送出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卫郎中道:“姑娘,好死不如歹活,别颓气,活着就是希望是不是?”说完后站了起来,对拓跋澄道:“时候不早,老夫要回去了。” 拓跋澄连忙道:“老先生,我送你回去。” “老夫又不是不认得路,不用劳驾任城王爷你亲自相送。”卫郎中摆摆手道道:“老夫的两个弟子在外面,他们自会同老夫回去,人多了老夫倒不喜欢。” 拓跋澄送他出冯府宗庙。 第076章 冯润已命在旦夕 卫郎中离开后,拓跋澄折返回来。 秋儿和兰香忙着去给忙着去熬灵芝汁,落依则忙着找红糖。虽然是宗庙,平日里也住着好几个奴仆,落依找他们要红糖。 房里只有常姨娘陪着冯润。 冯润精神不济,闭着眼睛假寐。听到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见到是拓跋澄,挣扎着要坐起来。 拓跋澄赶紧道:“大冯贵人不用坐起来,就这样躺着好了。”又再道:“我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 于是冯润就躺着。 常姨娘也知趣,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落依有没有找到红糖。宗庙里的那些下人,一个两个都是狗眼看人低,说不定看到润儿如今落难了,就是有红糖也藏着不肯拿出来,如果这样,老娘我非得把他们骂个狗血喷头不可。”边说边走了出去。 拓跋澄在床口坐了下来:“大冯贵人——” 冯润打断他:“我走出了皇宫的大门,从此我就跟他无瓜葛了,你也别叫我大冯贵人!这四个字,听起来就像一场笑话似的。”喘着粗重的气息,歇了一下,又再道:“任城王爷,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叫我润儿便可。” 拓跋澄倒也爽快:“润儿——”他问:“你恨主上?” 听到“主上”这两个军防,冯润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痛得无以复加。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排山倒海般袭来,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气若游丝问:“你说呢,我恨不恨他?” 拓跋澄道:“主上是有苦衷的。” 冯润蜡黄的脸上现出一抹讥笑:“是啊,他是有苦衷的。”顿一顿,喃喃:“他的苦衷,就是宫中的女人太多了。那些女人,个个貌美如花,个个乖巧听话,个个温柔贤淑。重要的是,那些女人,顺便挑一个,都能够给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润儿——”拓跋澄道:“你是误会主上了。” “误会?”冯润虚弱,中气不足,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冷笑低不可闻。她问:“难道不是?” “这是因为太皇太后。”拓跋澄道:“主上独宠你,太皇太后已有所不满意,后来,你的孩儿没了……太皇太后,她……主上为了保护你,才故意冷落你。但还是让太皇太后识破了,主上没法,为了保你周全,才要你出宫。润儿,你白日遇到那场意外,我刚好出现救你,不是巧合,而是主上料想到你可能会在路途上出事,因此令我跟着手下人守在路上保护你。” 冯润尽管精神不济,但脑子也还算转得挺快:“主上料想到我可能会在路途上出事,——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要除掉我?” 这个问题拓跋澄不好没答,所以沉默了。 冯润又再问:“是太皇太后要除掉我?” 拓跋澄还是沉默。 太皇太后对冯润的厌恶,冯润不是没有感觉到。只是想着,自己到底是太皇太后娘家侄女,她对她再失望,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没想到,她还真的对她赶尽杀绝。 冯润叹了一口气。怎么也想不明白,自言自语喃喃:“我得了这病,也活不了多久了,太皇太后为何如此大动干戈的要把我杀掉?难道我多活一日,对她来说就算一分危险么?” 她不知道,拓跋澄是知道的。 真正原因,因为涉及太皇太后,拓跋澄也不能多说。看到冯润对拓跋宏误会极深,如此痛苦,拓跋澄想帮着拓跋宏分辨几句,不希望冯润带着对拓跋宏地怨恨离开人世。 说了这么多话,冯润体力不支,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接。拓跋澄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 “我误不误会主上,也没什么关系了。”冯润意气消沉,过了半晌幽幽道:“人死如灯灭,灰飞烟灭!我跟他,很快就阴阳相隔。” “润儿,你不能死。”拓跋澄看她,忽然激动了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语气急促:“你要坚强起来!主上不要你,我要你!” 冯润怔怔的看着他。 一瞬那,怀疑自己听错了。 拓跋澄顾不了这么多,此时不对她说,恐怕以后再说她再听不到了。一时眼眶红了,落下泪来:“润儿,你可知道,三年前,在皇家御马场见到你,看到你跟广陵王斗嘴,又再跟彭城公主相作对,我就喜欢上你!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能够把你娶进门成为我的王妃,可是,我早已定了亲……后来,你也进了宫。终是跟你没有缘分。” 冯润茫然,神情愈发恍惚。 忽然想起去年她随拓跋宏出宫到任城王府去探望病中的任城王妃。当时任城王妃说了一番话:“……他的心,并不在我这……他喜欢的那位女子,并不知道他喜欢她。就算知道了也是没用,因为她根本不会喜欢他,她已嫁了人,深爱她的丈夫……” 难不成,任城王妃嘴中的“那位女子”便是她?怎么可能?冯润想,她定是想多了。要不身体太弱,出现了幻觉。 此时冯润的神飘飘忽忽。 想起了她十六岁生辰到来的时候,任城王妃送的那把白玉扇子。 上面画着漫山遍野盛开的桃花。成片的花海像彩霞片片,丛丛桃花嵌其中如繁星点点,红得如火,让人眩晕。 上面还提着一道诗。 是任城王妃写上去的。是任城王妃送给她的祝愿,希望她跟拓跋宏幸福美满,一生相随同到老,偕手一起齐白头。 可惜,冯润江没有跟拓跋宏偕手一起齐白头。 她喃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闭上眼睛,声音渐渐低下去,有泪摇摇晃晃溢出来,滴落到枕头上。 拓跋澄低下头,叹息了声。 这诗,也让他想起了他已去世的王妃。尽管他不爱她,但俩人相处了三年多,也是相敬如宾,有着亲人一样的温存。 常姨娘进卧房后,拓跋澄便告辞。 他离开的时候,红着眼睛。 冯润喝了灵芝红糖汁,病情不但没有好转,还恶化了。不停的咳嗽,直咳得口腔里有股热辣辣如烈火般的味道蔓延四散,咳着咳着,不但呕吐,还咯血。 到了第五天,冯润已是奄奄一息。 命在旦夕。 常姨娘大急,六神无主。这个时候什么扬眉吐气荣华富贵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怀孕十个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骨肉,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才扶养长大的女儿,不能没了! 她到处找大夫。 哪怕是医术高明的卫郎中都摇头说无能为力,可常姨娘还是不甘心,凡是懂得一点半点医术的郎中,她都要请来,花多少银子也不在乎。可每个郎中都摇头,也都说无能为力。 管宗庙的有两三个奴仆也是热心,七言八语的给常姨娘出主意,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 常姨娘只能病急乱投各路神仙。 一边让人备酒食祭祀;又再亲自去卜求神问祸端;最后也请来了巫婆跳神,满屋子弥漫着浓郁的竹腊香味。 冯润仍然是没半分好转。 整个人都陷于昏迷状态。 脑袋旁垂,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一张蜡黄的脸毫无神气,额头周围隐隐约约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看管宗庙管家李三的婆娘李婶儿,是冯熙原配夫人博陵公主的陪嫁婢女。冯诞和冯清都是在她照料下长大,身份地位比一般的奴仆不同。 此时她上前来劝:“常姨娘,事到如此,你也不必过于悲伤难过。俗话说,先注死,后注生,三百年前订婚姻,——人的一生,都是命中注定,谁也奈何不得。”又再道:“依老奴看,不如让人把棺椁备了,买来后世的衣履(寿衣)给娘娘穿了,让娘娘早些去,也免受苦。如果常姨娘只管着舍不得,娘娘这口气不断,会在那边受罪不得安生。” 常姨娘一听,顿时又气又急。 疯了似的冲到李婶儿跟前,劈头盖脸的一个巴掌狠狠的落到她脸上,未了还不解气,朝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咬牙切齿地骂:“狗奴才!谁叫你来多嘴多舌胡说八道的?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烂了舌头的不得好死该剐千刀落油锅的下贱胚子,你是怎么知道娘娘在那边受罪不安生?你咒娘娘死,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告诉你,如果娘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全是被你咒的!到时候我非要你的狗命不可!” 李婶儿捂了脸,好不委曲:“老奴哪敢咒娘娘?老奴这是为了娘娘好,娘娘她……她看来是不中用了——” 话还没说完,常姨娘已扑上前,要扯她的嘴。 一边哭骂:“下贱胚子,不要脸的狗奴才,你的舌头烂了不成?你到底存的是什么心?这样咒娘娘!你再说,我就让人把你的舌头割了去!看你还咒?” 李婶儿在奴仆中地位再高,到底还是“狗奴才”,比不上半个主子常姨娘。不敢还手,只是一个劲的嚎叫,一边抱头鼠窜躲闪。 第077章 中了传尸病的毒 常姨娘把满腹的绝望悲怆全发泄到李婶儿身上。 一脚狠狠的踢过去,把李婶儿踢得翻滚在地上。李婶儿一声惨叫,额头撞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顿时肿了一个大包。 一旁的两个奴仆站在那儿,完全傻掉了。 最后还是李婶儿的当家李三过来劝架,趁机拉开李婶儿。 李婶儿好不狼狈,羞愤难当。 头发乱了,衣服脏了,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一只。一张大马脸深深浅浅的被划了好几道伤痕,有一道伤痕较深,隐隐渗出了血丝。 她惨兮兮的,不敢多说话。 望向常姨娘的目光,极是恶毒,恨不得自己眼睛能喷出一蓬火,将她烧为灰烬,然后一脚给踩没了。 常姨娘哪里顾得上她恶毒的目光,抱着自己,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此时房间里的冯润,躺在床上死气沉沉。 动也不能动,甚至眼睛都睁不开来。但她的身体却无休无止的受着病魔折磨,灼热,如置身在十八层地狱中,上刀山,下火锅,受尽苦难和痛楚。 阵阵阴风吹过,眼前的景物不断地扭曲着。 恍惚间,冯润看到了任城王妃,青森森的眼眸朝她看过来,忽然咧嘴笑了,笑声狂野又荒凉。她向她朝手:“大冯贵人,快过来!快到我这儿,这下我们姐妹俩在黄泉有伴儿了。大冯贵人,快快快,快过来!” 冯润很恐惧。 一步步往后退,一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任城王妃,我不过去!我不想死!我不甘,不甘就如此死去!” 任城王妃的脸忽然变成了太皇太后的脸。 她冷酷无情,阴森森的道:“你不甘就如此死去,也由不得你!这是跟哀家作对的下场!也怨不得哀家心狠手辣!如今你已没了利用价值,所以就得死!” 拓跋宏出现了:“润儿,对不起,皇祖母的话朕不得不从!皇位毕竟比你重要!而女人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了你,身边还有其他女人,她们都不比你差,个个都是能把几条鱼沉死几只雁掉下来的活色生香美人儿。像高嫔,美得像传说中的狐狸精,上看下看横看竖看,都美到极致,要多惊艳便有多惊艳;李夫人长得也好,脸像瓷器般光滑,嘴唇饱满丰润,让人见之难忘……对了,冯清也准备要进宫来了,到时候,她便能替代你的位置,甚至会成为朕的皇后。” 拓跋宏的脸变成冯清的。 她冷冷一笑:“二姐,你也有今日!” 没一会儿,出现了李夫人,高嫔,袁嫔,她们笑了花枝招展,好不春风得意。高嫔边笑边娇滴滴道:“大冯贵人——不不不,你已被主上休了,并驱赶出宫,不再是主上的嫔妃了。冯二姑娘,今儿你落难如此,还有什么本事跟我们斗?哈哈哈!” 她笑得一脸的狰狞。 那风情的眼角眉梢,渐渐放大,模糊。 忽然之间,她美得像传说中的狐狸精那样的一张脸,冷不防变了,变成了一张真正有狐狸脸,尖尖的嘴脸,两颗乌黑滴溜溜的眼睛弯了弯。她身边的李夫人和袁嫔也变成了狐狸。 它们眼露凶残,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发出“喋喋”的阴森笑声。 冯润毛骨悚然,吓得拚命地奔跑。 可无论跑得多急,跑得多快,狐狸还是紧紧的跟在后面,怎么甩也甩不掉。原本只是三只狐狸,跑着跑着,狐狸越来越多,越来越,望不到边,满山满岭全是,要多恐怖便有多恐惧。 任城王妃又再出现了,她身边站着冯姗。两人在前面招手:“快过来,快到我们身边来,快呀。” 冯润不想到黄泉,可也由不得她。 只好朝她们跑去。 可是众多狐狸追上来了,豺狼张牙舞爪地扑向冯润,尖利的牙齿硬生生的把她的身体撕裂,鲜血喷涌,染红了周围。 李夫人高嫔袁嫔三人得意而又猖狂的笑声又再响了起来,在天空中回旋着,笑声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冯润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猛地睁开了眼睛。 众多狐狸不见了,李夫人高嫔袁嫔三人的笑声没了。映入冯润眼前的,是一张倾倒众生的绝世容颜,肌肤如雪,单眼皮,狐狸眼,鼻子削过一样挺拔,雌雄难辩。 冯润呆呆的看着他。 他歪着嘴巴一笑:“醒啦?” 冯润看了他好半天,终于把他认出来了:“高飞?” 男子咧嘴:“宝贝,我不是高飞,我叫远方。” 冯润望着这张跟高飞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喃喃:“远方?” “是,我叫远方。”男子道:“听说你病了,所以就来给你看病来了。” 冯润茫然,他叫远方而不是高飞? 一旁的冯夙推开那位叫远方的男子,把他的一张脸凑近冯润,嬉皮笑脸道:“二姐,你甭管以前他叫什么,如今他的名字叫远方。”眉飞色舞道:“那天我看到你病得不轻,看上去快要死了,难过之余忽然想到了高公子,——呃不,是远公子。于是快马加鞭赶到定州找到远公子。远公子一听说你快要死了,二话不说,就跟我风尘仆仆的赶到平城。远公子说,还好来得及时,你还有一丝气儿,保命丹还用得上,如果晚半天,神仙也救不了。” 冯润刚醒来,神智没完全清醒。 搞不清楚,眼前人这个叫远方的男子,到底是不是高飞?如果是高飞的话,那他为什么叫远方?如果不是高飞,他的一张脸,玩世不恭的笑容,还有说话的语气调调,怎么跟高飞如出一辙? 冯润混沌的头脑更是混沌。 喝了小半碗稀粥水,又再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精神好了不少,蜡黄的一张脸有了那么一些的血色。冯润这才发觉,她的左右手腕包了白纱带,好像被什么划伤了,隐隐作痛。冯润心中疑惑,抬起两只手要看究竟。 忽然听到有人道:“别动,你的手腕是我割破的。”——说话的,是跟高飞长得一模一样的叫远方的男子。 冯润愣愣的看他:“你到底是谁?” 男子歪嘴一笑:“我叫远方。” 冯润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手腕割破?” 远方道:“我是给你放毒?” 冯润更是迷惑:“放毒?” 一旁伺候的兰香偷偷瞄了远方一眼,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终于忍不住道:“主子,你不知道,昨天远公子刚到来,茶水来不及喝上一口,就赶来给你看病来了——” 当时远方到来的时候,冯润已是气若游丝。 只有出气没入气的份。 远方当即取出一颗丹药,放到水里融化,之后一点点的自冯润嘴里灌下。 那丹药,是十珍保命丹。用千年人参、伏苓、灵芝、鹿茸、人形何首乌、灵脂、雪莲、白熊胆、三七、麝香十种珍奇药材,九蒸九晒,最后配上朱睛冰蟾,经千锤百炼,千辛万苦才能制炼而成。 这些药材不易寻找。 得要天时,地利,好的机遇,几十年能集齐,也称为运气好了。特别是朱睛冰蟾,是稀世珍宝,更不易找到。朱睛冰蟾,——产于西域雪山之上的蟾蜍,通体雪白,眼珠血似红。 一对朱睛冰蟾,配上十种珍奇药材,最后制炼而成的保命丹也不过是十几二十来颗。 只要吞服了十珍保命丹,不论多大的内伤外伤,甚至中了巨毒,也定然能够起死回生。 远方祖父花了四十多年的时间才收集到七种药材,而高飞父亲,花了将近三十年时间,才得到朱睛冰蟾。 两年多前,远方父亲旧疾复发,忍着身子疼痛上山采药,是因为十种珍奇药材中还差了人形何首乌。好不容易找到了,远方父亲却不幸失足坠入悬崖,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之后远方制炼十珍保命丹。 没有经验,只能照着书本制炼。 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失败了很多次。最后成功了,而剩下的珍奇药材和朱睛冰蟾,只能制炼成两颗十珍保命丹。 这两颗十珍保命丹,来之不易,称为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但远方毫不犹豫的取中其中一颗给冯润服上。不到一顿饭时分,冯润的呼吸也已不再气若游丝,慢慢粗重起来。 远方给她把脉,轻轻舒了一口气。 常姨娘赶紧问:“远公子,润儿的病——” 远方咧嘴一笑:“常姨娘不必担心。有我在,润儿能有什么事儿?” 常姨娘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喜极而泣:“润儿没事了!没事了!能救活了!”双手合十,虔诚地喃喃;“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远公子,你的意思是说我二姐死不了是不是?”冯夙伸长脖子瞧了瞧还在沉睡的冯润,挠了挠头问:“可我二姐为什么还没醒来?” 远方道:“会很快醒来。” “远公子,你真是神医!”冯夙佩服得五体投地,吹捧:“就是华佗从棺材里爬出来,也得对远公子甘拜下风。”又再道:“都说传尸病是无药可医的病,没想到你一颗药就把二姐医好了。” 远方摇头:“润儿的病还没开始医呢。刚才那药丹,是保命。命能保住了,才有医治的机会。” 第078章 也太天大狗胆了 看到冯润和呼吸渐渐变均匀,远方取出一块红色药饼,放到冯润嘴中,继而言让秋儿落依拿来两只碗,放在冯润手腕下。远方拿把尖利的小刀子,放在火上烤一会消毒,然后把冯润左右手腕各划上一刀。 冯夙张大嘴巴,失声:“远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远方道:“放血排毒?” “放血排毒?”冯夙和常姨娘异口同声。 远方没回答。 冯润的手腕被划破后,涌出了血。血竟然是墨绿色的,滴在雪白的碗上,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诡异。 那些墨绿色的血滴了两个小半碗,颜色才渐渐淡了些。 远方取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些白色粉末下去,血止了,远方拿了白纱布,把冯润的手腕包扎了。 常姨娘目瞪口呆看着。 终于忍不住:“远公子,刚才你说你给润儿放血排毒。莫非,润儿中了什么毒不成?” 远方道:“润儿得的不是真正的传尸病,而是中了传尸病的毒。” 常姨娘张大嘴巴,不可置信:“中了传尸病的毒?” 远方道:“真正的传尸病,是由呼吸道进入人体,然后到五脏六腑,而中毒,则是由五脏六腑散发到皮肤表面。润儿眉心发黑,嘴唇干裂,整张脸庞隐隐约约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那是中毒的症状。” 常姨娘一张脸惨白没有血色。 远方又再道:“这种毒,是用传尸病人的血液制作成粉末,服用之后症状跟传尸病完全是一样。润儿应该是每天只服用少许,因此没马上毒发身亡,但慢慢积下来,两三个月之后,五脏六腑俱损。润儿的毒性本该没发作这么快,但几天之前,又服上灵芝,灵芝本来是补品,能增强体力,维持生命长久些,偏又含有鹤顶红和鹧鸪霜,因为量极少,少到让人不容易察觉是中毒现象,却是激起润儿病情恶化。” 常姨娘一听,控制不住自己,一颗心猛地往下沉,往下沉,一种巨大恐惧在身体里游走。 有寒气,从她的脚底里升了起来。 终于,双脚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冯夙则莫名其妙,挠着头道:“我二姐不是传尸病,是中毒?奇怪,她怎么会中毒?”一脸愤懑:“不行,这事我要告诉爹爹,让爹爹找太皇太后和主上说去!下毒的那人也太天大狗胆了,嫌自己命长了是不是?竟然给二姐下毒,还是什么劳什子的传尸病的毒!” 话音还没落,撒腿就要往外跑。 常姨娘赶紧一把拉了他。 常姨娘骂:“你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的?”一边向远方使了个眼色。又再骂冯夙:“你这个人,做事能不能用脑子想到想?你二姐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么聪明,别人给她下毒她会不知道?远公子在跟你说笑呢,你怎么就当真了?” 远方知道她的意思。 咧嘴一笑道:“这两年来没见到冯夙,以为他长了年龄,人会变得精明起来,不曾想到,还像以前一样,头脑简单四肢不发达。” “我还真的以为,有人敢如此的天大狗胆向二姐下毒呢。”冯夙挠了挠头,埋怨:“远公子,有玩笑是这样开的嘛?” 事后,常姨娘单独找到远方。 “远公子——”她问:“润儿真的是如你所说中毒?” 远方耸耸肩:“不错。” 常姨娘脸色惨白,嘴唇直哆嗦。 能给冯润下毒的,除了太皇太后,还有谁?当然,拓跋宏亦可下毒,只是他如果要将冯润置于死地,何须下毒?找一个莫须有的借口,将冯润治罪,压根儿就是举手之劳。——当然,拓跋宏也有可能下毒。但他下毒,也必须得到太皇太后同意才行。 太皇太后,或是拓跋宏,为什么要向冯润下毒? 自是看她不顺眼。 常姨娘又再想起一事来,哆嗦着问:“远公子,润儿喝的灵芝上面有什么跟什么毒药?” “鹤顶红和鹧鸪霜,这两样都是剧毒。”远方道:“不过量控制得好的话不会马上致命,但深入五脏六腑,一般的话想要活命是不可能。” 常姨娘紧张起来:“那润儿岂不是——” “有我在,你还担心她活不了?”远方眼睛一眯,悠悠道:“只是要把传尸病毒和鹤顶红鹧鸪霜的毒彻底清除,还得慢慢调养,没有三五年光景,完全痊愈是不可能的。” 常姨娘松了一口气。 喃喃:“只要能够痊愈,三五年光景又算得了什么?” 远方道:“病毒积在润儿的五脏六腑内,想要彻底清除,只能够放血排毒,——也就是要换血。但换血,只能够一点点的换,每隔十日就一次,坚持三个月;之后半个月一次,坚持半年月;再到一个月一次,坚持一年;到后面,两个月,或三个月,或半年一次,得看情况而定,如果血色鲜艳,跟常人无异,才算是根除。” 常姨娘又再担心起来:“要流这么多血,润儿的身体能够吃消?血流光了怎么办?” 远方道:“我会给润儿熬些补血的药。” 常姨娘忽然想起一事来。咬牙道:“前些日子,任城王爷带来了一位姓卫的郎中,说是什么神医,给润儿把脉后说,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然后赠送了一枝没有千年也有好几百年的灵芝,说刚采到的,吩咐每次取一个指头那样多的灵芝,切片,放入锅中,加水慢火煎两个时辰,然后取汁,加入红糖搅化,早晚各一碗。呸,哪里想到,这根灵芝是毒灵芝,还好润儿刚喝了两次,如果喝多了,那还了得?” 她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又再咬牙切齿骂:“那位姓卫的郎中没安什么好心,跟润儿无冤无仇,竟然下毒手想取润儿的命!” 远方眉毛一扬:“灵芝?刚好,我给润儿熬的补血的药中有一种灵芝。灵芝生长时间越长越好,如果几百年的灵芝,那最好不过。‘ 常姨娘急:“哎呀远公子,那灵芝有毒,万万不能用。” 远方咧嘴一笑:“有没有毒,我一看就知。” 常姨娘一想也是,赶紧跑去找落依要灵芝。 灵芝有半个脸盆那样大小,紫色表面上布满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年轮。远方仔细看了一下:“这灵芝有五六百年光景了。应是采于绝壁中间,少雨,环境恶劣,因此灵芝生长速度缓慢,但药效却比一般灵芝要好。”又再看了一看:“这灵芝没毒。” 常姨娘问:“灵芝没毒?难不成,红糖有毒?” 又再跑去找落依要红糖。 这次落依随常姨娘来了。 红糖剩下不多,只有两个拇指那样大的小半块远方认真嗅了一下,又再仔细看。然后极果断得出结论:“这红糖,上面散布有几丁点儿的鹤顶红和鹧鸪霜粉末。” 常姨娘吓了一跳,连忙问落依:“这红糖是哪来的?” 落依答:“那日天色已微暗,已来不及到城里买红糖。奴婢去问厨房的人有没有,后来李婶儿见到了,她给的。” 李婶儿! 常姨娘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就要拔腿找李婶儿算账。 嘴里一边骂:“下贱胚子,狗奴才!不但烂了舌头心还黑了!竟然在红糖要下毒,要毒死润儿!看我不把她扼死,我就不姓常。” “常姨娘,你别冲动行事!”远方伸手拦住她:“李婶儿不外是区区的一个奴仆,她胆敢做出如此之事,定是受人指使,——估摸,是受大公子指使。说不定,大公子也受别人指使。” 常姨娘停下脚步。 想了想,试探般的问:“远公子你说,大公子是不是受了侯爷指使?” “正好相反。”远方给她分析:“下毒之人,如此鬼鬼祟祟,不外是为了掩侯爷耳目,——准确来说,是顾及侯爷的情绪。侯爷待润儿虽然不及冯清,可润儿是他的亲生骨肉,无论相貌还是聪慧,在他众多女儿之中,也是出类拔萃。如果侯爷知道有人把润儿害死了,也能猜出他心情会如何!” 常姨娘想想也是:“当初三小姐难产去世的时候,侯爷难过了许久,好几天吃不下饭。润儿再不济,侯爷也不愿意看到她平白无故被人害死。” 远方道:“如果此时你去找李婶儿质问,她自是百般抵赖不肯承认,于事无补倒罢,还会打草惊蛇。” 常姨娘问:“远公子,那怎么办?” 远方道:“这事先不要张扬。以后留意李婶儿,万事要小心就是。等到适当的时候,我自有法子让她说出是谁指使。” 常姨娘道:“也只能如此了。” 这个“适当”的时候,是三日之后。 李婶儿半夜里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奇痒无比。 她控制不住自己,双手不停地挠痒痒。不想越挠越痒,越挠越痒,挠得这边,又挠不了那边,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最后李婶儿忍受不了,跳下床来,拼命地扭动着全身。 一张脸扭曲着,痛苦地嚎叫:“痒!我身子好痒!哎哟哎哟,痒死了,就像有好多好多只只蚂蚁在身体里爬一样,痒!痒死了!痒死了!” 李三傻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却帮不上忙。 第079章 李婶儿吓得不轻 天亮后,李婶儿身上的奇痒渐渐减弱了。 可痒痒还没消失。 她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声音已沙哑,没法再嚎叫出声,满面横肉的一张脸扭曲成一团。 可一双手停不下来,不时挥舞着,挠脸,挠脖子,挠身子,挠手脚……恨不得生出千手出来。占据脑海里只有三个字:挠痒痒! 挠痒痒! 挠痒痒! 李三请来了一位郎中,给李婶儿会诊。 郎中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症状像食物过敏,但又不是食物过敏。食物过敏的话,不但皮肤奇痒难熬,还会发生腹痛,腹泄,呕吐的现象……她只是奇痒难熬,其他症状没有。” 其他奴仆听说了,也跑来看究竟。既有真心来探望的,又有趁机看热闹的,当然,也少不了落井下石的。 就是兰香,也好奇的跑来凑热闹。 只听另外一位老奴仆道:“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李三和李婶儿一听“中毒”,脸色都变了,眼中闪过惊恐。李三强作镇定,喝斥:“胡说什么?哪里是中毒?顶多是被什么毒虫咬。” 那位老奴仆嘀咕:“我不就是猜测嘛?” 郎中摇头道:“依老夫看,不是中毒,也不是被什么毒虫咬。真是好生奇怪,老夫行医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种症状——”看了好半天,也看不出个究竟,只得开了一些皮肤过敏药,让李婶儿先吃吃看。 郎中走后,众人七嘴八舌。 有人道:“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就犯病了呢?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李婶儿不停地挠痒痒。 脸色憔悴,声音沙哑,有气无力道:“昨晚我没胃口,没吃什么东西,就是饭也吃得少,扒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菜根本没动,哪有吃了些什么不应该吃的东西?” “那是不是撞邪了?”又有人道。 “对对对!”有人附和:“郎中都看不出所然来,依我看,八成是撞邪了。得去庙里祭拜,烧烧纸什么的。” 兰香抿嘴一笑,插嘴道:“如果造孽太深的话,就是庙里祭拜烧烧纸,也是没什么用。”又再道:“小时候我曾亲眼目睹一件事,我们村里有一位姓曲的女人,因为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被老天爷惩罚,让她浑身奇痒,——呃,症状跟李婶儿是一样。不是食物过敏,但又不是食物过敏,也不是中毒,更不是被毒虫咬,只是痒痒,白天痒痒减弱,到了晚上,奇痒无比,难以忍受,不挠不行,可挠了越挠越痒,越挠越痒——” 有人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很……很可怕。”兰香伸手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她身上奇痒无比,不停地挠啊挠,挠啊挠……挠到后来,仆人脸上的皮,手上的皮,身上的皮,一点点的给挠下来,可那奇痒还是止不了——” 众人直听得毛骨悚然。 兰香表情惊恐诡异。声音不禁颤抖起来:“那个时候我还小,不到十岁,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没有了人皮,浑身血淋淋的人,你们知道像什么吗,就像涸藩内那些不住蠕动着的屎屁虫……很可怕……不骗你们,真的很可怕!尽管如此,可她手不停的往身上挠,挠啊挠,挠啊挠,挠啊挠,挠啊挠……要生不得,要死不能。” 有人听不下去。 一阵恶心,连忙伸手掩了嘴巴,跌跌撞撞冲冲出门去。刚到门口,就听到“哗啦哗啦”的呕吐声。 李婶儿全身汗毛立起。 李三则脸色惨白地朝兰香怒目而视,大吼:“你……你胡说八道!哪有这样的事儿?” 兰香被他吼得花容失色。 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距离她远了些。 自个儿嘀嘀咕咕:“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是我亲眼见到的,真的有这事儿。”又再嘀咕:“不做亏心事,半夜谁会怕鬼来敲门?这便是因果关系。” 李三和李婶儿说不出话来。 兰香不比秋儿落依。 秋儿落依是冯府出去的人,自小伺候冯润,两人的底细众人清楚。而兰香,是冯润自宫中带出来的人,众人对她一无所知。 分不清她的话到底是真,抑或是假。 兰香像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儿道:“哎呀,这个时候主子该醒起来了,我年赶紧回去,要不会被骂惨!嘻嘻,我家主子运气好,福大命大,有远公子这个神医,什么毒都毒不死。”说完后一溜乎跑了。 她这话提醒了一干人。 有人道:“李管家,给二小姐治病的那位远公子不是医术挺高明吗?二小姐病得这么重,都能起死回生。不如请了她来,给李婶儿看病吧。” 又再有人道:“很多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那丫头说的话是真的,那李婶儿……那就真是要生不得要死不能。李管家,李婶儿的病还是要赶紧医治为好。” 李婶儿被兰香吓得不轻。 哭了起来:“当家的,看在我嫁给你这些年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请远公子给我看病吧。我不要挠啊挠,挠啊挠,把皮都挠下来。” 李三心中明白,请远方来看病岂又有这么容易? 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到西厢的时候,看到远方在为冯润熬药。李三硬着头发上前,嗫嚅:“远公子,小人的婆娘昨天晚上忽然患病,全身奇痒难忍。小人听说远公子医术高明,可否能给小人婆娘诊断?” “你说呢?”远方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远公子放心。”李三赶紧道:“需要多少两银子,小人照付就是了。” 远方眉毛一扬,笑了起来。 直截了当道:“我远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李管家,不怕跟你说,我的银子多到数不清,不但可以把你和你婆娘砸死,让你俩人完结今生,余下的银子还可以等你和你婆娘投胎转世,然后再砸死,把你俩砸死十辈子,我的银子用去还不到九牛一毛。”语气有说不出的嚣张。 李三搓着双手,有点无措。 远方又再道:“如果我高兴,倒贴钱我也给他治病;如果不高兴,金山银山也只等闲。”瞥了他一眼:“李管家,你想要我高兴,这很容易,只要你说出真相。” “真相?”李三有些懵:“什么真相?” 远方一字一顿,一字一顿道:“红糖真相。” 李三一个惊悚,差点儿站不稳要摔到地上。压不信满眼的惶惑,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不知道……不知道远公子说些什么。” 远方一笑,不说话了。 李三心中不安。 想想又不甘认怂。腰杆子一挺,阴阳怪气道:“远公子,你到冯府宗庙也有几天了是不是?虽然是给二小姐看治病,可你到底是一个外人,又是一个大男人,住在冯府宗庙不大稳当,无论怎么着也要避嫌是不是?传了出去,对二小姐的名声可不好。”——这话,显然是要赶远方了。 远方也没有不悦。 皮笑肉不笑道:“这是你的意思?抑或,是冯府主人的意思?如果是你的意思,我留不留在这儿,还由不到一个奴才说话吧?” 李三心虚,一时不敢回话。 因为冯府主人还没吭声,是他逞一嘴快说的。 李三搓着双手,正在思量应该说些什么好的时候,冯夙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嘴里一路嚷嚷:“远公子,我已给你找了好些身强力壮的下人,明天就可以动手清理普家庄园——”看到李三,忽然住口。斜了眼睛,一脸敌意看他:“你来这儿干什么?” 李三尴尬。 愈发心虚。不安地偷偷瞄了远方一眼。 如果远方把刚才他说的远方住在冯府宗庙不大稳当那番话照说给冯夙听,那他非要倒大霉不可。 要知道,冯夙可是个混世魔头,天不怕地不怕,一言不合,先冲上去揍上一顿再说,且揍人毫不留情,不把对方揍了头破血流不罢休。冯府上下的奴仆,谁不躲着他? 还好远方倒没有告状。 微微眯起眼睛,若无其事道:“李管家关心你二姐,过来问候一下。” 冯夙一脸厌恶,重重地“哼”了声道:“他有这么好心?不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远方不敢吭声。 冯夙不再理他,转过头对远方兴致勃勃道:“远公子,明天那些下人就可以动手清理普家庄园。不出三天,定能将庄园清理得干干净净,包你满意。” 远方道:“只要是先把后院的杂草除去,给那些葡萄藤松松土,施施肥,其它地方倒不急。记得吩咐那些下人,千万不要伤了葡萄藤,今年的葡萄本不多,伤了就没收成了。” 冯夙打了一个响指:“知道。”喜滋滋道:“远公子,以后你搬到普家庄园,——啊不,如今是远家庄园了。以后你搬了进去,有什么好玩好吃的可别忘记叫上我。” 远方笑:“当然忘不了你。” 李三本想要离开,听到俩人的说话,心痒难挠。 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多嘴问:“普家庄园?远公子要搬到普家庄园去住?” 第080章 此远方是彼高飞 远方轻笑着道:“我到冯府宗庙也有几天了,虽然是给二小姐看治病,可我到底是一个外人,又是一个大男人,长住在冯府宗庙不大稳当,无论怎么着也要避嫌是不是?传了出去,对二小姐的名声可不好。”顿了顿,又再道:“既然我银子多到数不清,就想着,不如在附近买下一个庄园。这样不但自己自由,对大家也好,李管家也不用过多操心了是不是?” 李三无地自容。 他刚才的威胁,无形中变成了笑话,——他能想到的问题,人家远方早已想到。李三恨不得在地上裂开一条缝,好让自己钻下去。 他涨红了脸,灰溜溜地走了。 远方确实是买下了附近的普家庄园。 冯府宗庙不小。青砖素瓦,装修古朴淡雅。宅子呈长方形,有门楼,前厅,廊庑,正厅,后进。 御封的金字匾高挂于正厅,旁边另挂有姓氏渊源,族人荣耀等匾额。 冯府上下一年内要定期到宗庙的正厅进行祭祀,如遇上丧葬,婚嫁等重大家事,均要祭祀宗庙,祈求祖先保佑或向祖先汇报一下。 后进有东西厢房各五间。 冯润到宗庙后,便住西厢内。 正北又一处倒座南房,这是奴仆所居住的地方。 远方带着两位童子清风明月住在东厢客房。说来也巧,远方刚来的第二天,傍晚出外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别人说,附近有一座庄园要出售。 原庄园主姓普,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纨绔子弟。 因为是独子,父母过于溺爱,自小娇生惯养,好吃懒做。父母两年前先后去世,没人后管束,更是放肆,成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之后又结交一群损友,染上赌博恶习。 家里值钱的东西几乎输光,甚至奴仆养不起,转手买给人,就剩下庄园。偏偏不知悔改,前些日子又赌输了,欠了一大笔赌债,急着把庄园卖出去。 远方二话没说,便把庄园买下来。 庄园不是很大,环境却很好,依山傍水。庭院宽敞,别致,幽雅,怪石修竹随处可见。 最令远方惊喜的,是后院子里的葡萄架。 尽管没人打理,杂草丛生,看上去荒凉不已。但一条条粗壮的葡萄藤,还是像虬龙一样顽强地爬在架子上面,叶子郁郁葱葱,此时花期已过,跟绿豆那样大小的葡萄一串串隐在叶子间。 显然这些葡萄藤种植了多年。 此时北魏国栽植葡萄的人有不少,但懂得葡萄酒酿造技术的北魏国人却屈指可数,生产技术由内迁的西域胡人掌控着,不外传。 远方懂得葡萄酒酿造技术,是多年前他父亲无意中把一个身患绝症的西域胡人救活,为了报恩,他教会他。而远方的父亲,则教会了远方。 李三回到住处。 对着眼巴巴望眼欲穿的李婶儿道:“那远公子医术有限,对治痒痒的不大精通。依我看,还是先吃早上那个郎中开的药再说,如今实在不行,再去多请几位郎中来看看。” 半夜里,李婶儿身上的奇痒又再出现了。 这次不单单像好多好多只蚂蚁在身体里爬,还些蚂蚁还不停地撕咬着,难受异常。 李婶儿一边痛苦地嚎叫,一边疯狂地抓挠。越抓越痒,越抓越难受。到最后体无完肤,浑身上下全是连成片的血印。 翌日李三又再请来好几位郎中。 那些郎中诊断都是一样:不是食物过敏,也不是中毒,更不是被毒虫咬,是属于无名痒。 郎中们都束手无策。 李三和李婶儿不得已,跑到庙里祭拜,烧纸,但无济于事。 几天下来,李婶儿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瘦骨嶙峋,面如土色。身上那些被搔抓得成片的血印,旧伤未消,前伤又再,全身的皮肤全是疙瘩,疤痕,或黑,或紫,或粉,斑斑驳驳,连脸上也不例外,像鬼比像人还要多。 李三直看得触目惊心。 如此下去,说不定就像兰香说的那样,“不停地挠啊挠,挠啊挠……挠到后来,她脸上的皮,手上的皮,身上的皮,一点点的给挠下来,可那奇痒还是止不了……一个没有了人皮,浑身血淋淋的人……手不停的往身上挠,挠啊挠,挠啊挠,挠啊挠,挠啊挠……要生不得,要死不能……”。 李三见不得有多爱李婶儿。 只是没了李婶儿,他什么也不是。 在冯家冯府宗庙做管事儿的小小管家,还是因为李婶儿。李婶儿是博陵公主的陪嫁奴婢,抚养冯府大公子冯诞,二公子冯修,五小姐冯清成长,在冯熙和冯诞眼中,自是跟别个不同。 李三娶了她,身份地位得以抬高。 就是他们的儿子李夜,如今也跟随在冯诞左右,是冯诞身边最得力的随从,威风八面。 李三思量再三。 不得已,只好跑去找远方。 告诉他,指使他和李婶儿在红糖下鹤顶红和鹧鸪霜的,是冯府大公子冯诞,目的是为了将冯润置于死地。 未了李三跪在远方跟前,痛哭流涕:“小的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望远公子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要不惹怒了大公子,小的一家几口就没命了。” 远方慵懒地坐在椅子里。 把身子往后靠,跷起了二郎腿,优哉闲哉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荡着。他的神情像了懒洋洋地躺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尽情享受的豹子。 歪着嘴巴一笑道:“此事张扬出去对我也没有好处。——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大公子。我不外是想自你嘴里证实而已。” 李三惊得脊背骨直冒汗。 不敢猜测,李婶子的奇痒症是否与远方有关。更不敢猜测,这是不是远方为了逼出真相而耍的手段。 远方道:“既然我已接手医治二小姐,自是不能让她再有任何意外,要不二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别人还以为我医术不好的缘故,对我的名声有损。”说得极是冠冕堂皇。 李三唯唯诺诺,自是不敢半句反驳。 远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李三:“里面有六颗药丸。早中晚知服用一颗,连服两天,奇痒症状完全消失。至于会不会复发,或是是不是会传染到你身上,那就看你们俩口子的态度了。” 李三又惊了一身冷汗。 忙不迭接过小瓶子,千谢万谢,这才离去了。 兰香远远的看着。 眼中全是爱慕。 她知道,李婶儿之所以得了奇痒症,是因为远方耍了手脚,她吓唬李三和李婶儿有那些话,也是远方教的。 只是兰香想不明白,远方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李婶儿房里,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把奇痒粉倒到李婶儿身上? ——想归想,却是没胆儿问远方。 对于远方,兰香不是不好奇的。私底下偷偷问过落依和秋儿:“远公子是谁?不是以前主子说过的高公子?” 落依和秋儿没承认,也没否认。 只是道:“远公子说他姓远,那就是姓远了,别追根究底。我们做奴婢的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别的事儿少管。” 兰香只是好奇。 仅仅好奇而已。 远方的庄园很快清理好了,又购置了不少东西,把整个庄园搞了焕然一新。但远方并不急着住进去,而是继续住在冯府宗庙的东厢客房。 理由是,冯润的病还没渡过危险期,这是预防万一。 其实远方是担心冯诞,或是太皇太后,或是拓跋宏,会再次派人对冯润下毒手,他不放心,时刻警惕着。 不过这些天来,冯府宗庙倒是风平浪静。 那些要谋害冯润的人,见不得不会不知道冯润病情已有了好转。 冯润能下床,坐在西厢院子里看夕阳,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她脸色仍然是苍白,两眼仍然是无神,整个人仍然是颓废。 但毕竟,活过来了。 她半躺半坐在一张软榻上,一动也不动看着夕阳。 此时太阳就要落山去,在天的那边散发着一片炫丽的光芒。周边的白云仿佛被金丝镶过边似的,金光璀璨,绚烂多姿,给人一种不真不切,不尽不实,如梦似幻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晚霞一点点地退去。 夕阳一点点消失。 天地间很快便变成了银灰色。远处的乳白的炊烟,还有天边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有风吹过来,带着丝丝的清凉。 有人走了近来,低笑:“润儿,想些什么呢?” 冯润不用看,也知道是远方。 木着一张脸,声音刻板:“没想些什么。” 远方站在她身边,微微俯下头来看她,一双眉毛挑了起来,一双俊美且又邪恶的狐狸眼眯成了一线儿。轻笑道:“润儿,难道你哄我说你想我会死呀?真是的!” 冯润转头看他,眼睛空洞而迷茫。声音飘忽,喃喃:“你到底是谁?” 远方咧嘴:“远方。” 冯润问:“为什么不是高飞?” 远方自她身边坐下来。随后把身子俯过来,嘴巴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呵了口气,用了低不可闻的声音,轻笑道:“高飞跟远方不是一样?连起来,就是带着你,高飞远方,——这是我毕生梦想。” 第081章 一切都化为灰烬 冯润怔怔问:“你真是高飞?” “远方不比高飞好听?”远方道:“而且在平城这地方,远方这名字要比高飞这名字来得安全得多。”——此远方,是彼高飞。 冯府上下,很多人听过高飞之名,但真正见识到高飞真面目的,倒也没多次个。 就是冯熙,也只是见过高飞一面。 还是多年前,冯熙刚到定州任刺史,冯夙年幼体弱,不堪长途跋涉劳累,病了,患了疫痢,没人能医。冯熙备了重金,带人亲自前往高飞家找医术高明的高飞父亲高峻,不想高峻跟人外出游山玩水去了,高飞自告奋勇跟冯熙到刺史府给冯夙看病。 那一年,高飞才十一岁。 之后高飞出入刺史府,冯熙不曾再见到他。一来冯熙公事繁忙;二来冯熙小妾众多,热衷泡温柔乡,没有过多时间和精力关心其它事;三来高飞是一个小屁孩,他还真不把他放在眼内。 如今多年过去,冯熙对他的模样儿已模糊。况且高飞的相貌跟小时候也多多少少有了变化。 冯诞则跟高飞没真正碰过面。 当年他没随冯熙到定州,而是留在平城,在宫禁中给拓跋宏伴读侍学,同住同吃。 二公子冯修,三公子冯聿,也不过是跟面年少时候的高飞照过一两次面而已,印象不深。他们是贵族公子,向来心高气傲,目空一切。高飞在他们眼中,不外是上不了档次的江湖郎中的儿子。 而冯清她们,是深闺女子,更是不会跟高飞相见。 高飞没过多久就结识民冯润。 之后他每次到刺史府,不再走大门,而是从后院子飞墙走壁偷偷进去。带冯润出去玩,不是从后院小门偷偷摸摸跑出去,就是和冯润用了易容术,骗过众人耳目溜出去。 真正能够把高飞认出来的,也没多少人。 因此高飞为了安全起见,把名字改为远方。 冯润问他:“为什么要救我?” 远方低头,媚眼如丝的看她,两片红红的嘴唇往下弯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声音愉快:“因为我不想你死。” “你不想我死。”冯润叹了一口气:“但我却不想活。” 远方竖起了一双眉毛:“你爱上了他?” 生了这么一场大病,让冯润反应迟钝了许多,要好一会儿后才明白远方嘴里的“他”是指拓跋宏。 心如刀割,咬牙道:“我恨他!” 远方下巴微微一抬,咧嘴:“没来的爱,哪里的恨?”摇头叹息:“女人,都是口是心非!” 冯润不吭声。 远方又再道:“我没想到,你竟然爱上他!”神情略带嘲笑,用一种死板而慢悠悠的声调道:“他到底有什么好?左拥右抱嫔妃成群不算,对你还如此冷血无情。” 不知为什么,冯润竟然激动了起来,为拓跋宏辩白:“他对我没有冷血无情,而是他根本作不了主。” 远方冷不防把头朝后一仰,极是粗鲁地大笑了起来。 笑声极是肆无忌惮,仿佛要穿透云霄。边笑边道:“作不了主!哈哈哈,多好的借口。润儿,我告诉你,他一不傻二不怂三不是无主见,作为一国之君,怎么会作不了主?难道他置你不管不顾,无情无义,是因为被那个太皇太后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胁迫的?就算是,他也大可揭竿起义!——说到底,在他心目中,你不及他的皇位重要!” 真是一针见血。 冯润回答不上来。 脑海里不停地摇晃着拓跋宏的影子。拓跋宏的脸,拓跋宏的眼睛,拓跋宏的笑,拓跋宏的忧伤……冯润越想越心折神伤,越想越绝望。 “润儿——”远方压抑着他的愤怒,歪着嘴巴一笑,摇着头道:“你越活越蠢了!” 冯润想,是,她是蠢!拓跋宏这样待他,她还对他念念不忘。随即冯润一甩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拓跋宏自脑海中驱赶出去。 她转换话题,随口问:“高——远方,你成亲没有?” “没有。”远方吹了一声口哨,没一点正经回答:“等着你嫁给我呢。——看,润儿,我对你那么痴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童叟无欺!” 冯润不耐烦也没精力跟他胡扯。 觉得有些困,于是闭上眼睛假寐,后来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房间的床上,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色无边无际,黑得令人感到窒息。 兰香在旁伺候。 笑着道:“是远公子把主子抱到房里的。远公子说,太阳下山后有露水,在外面睡对身体不好。” 冯润不吭声。 兰香道:“远公子对主子真心好,处处为主子着想。” 冯润还是不吭声。 远方对她再好,也无法替代拓跋宏。只有拓跋宏,能够走进她心里,也只有拓跋宏,是她爱的!哪怕,他如此待她!可她知道,她还是无法忘掉他,他对她来说,如烙过的印,流过的血,不能够磨灭。 夜里冯润睡觉的时候作了一个梦。 梦到了拓跋宏。拓跋宏和高嫔在床上纠缠着,两人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到冯润耳中。 “陛下——”高嫔嗓音无限的娇柔,一如既往的娇声嗲气:“你如今不喜欢大冯贵人了,大冯贵人就像一只苍蝇那样令你讨厌是不是?” 拓跋宏道:“说得对极。” 高嫔又再娇滴滴道:“陛下,你可喜欢妾?” 拓跋宏回答得爽快,一点也不犹豫:“喜欢!” 高嫔一张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芙蓉花一样:“陛下,真的?” 拓跋宏道:“真的。” “陛下——”高嫔好不春风得意:“妾爱你!” “宝贝,朕也爱你!”拓跋宏道:“朕要和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死不渝。在白发苍苍的时候,我搀扶着你,坐在花园的亭子里,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宝贝,我们俩人相依相守,相互温暖,回忆着曾经走过的美好时光,握着彼此的手,永不分离。” ——这此话,拓跋宏曾对冯润说过。 冯润无限伤痛。 她一步,一步,又一步的,缓慢地挪向他们。随后像了一尊石头那样,冰冷地立地床口。梦中的冯润,眼神充满了幽怨,仿佛凄厉的女鬼。 床上的拓跋宏,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她。 扬起一角眉毛,冷冷的道:“大冯贵人——啊不,错了。你如今早已不是朕的嫔妃了,朕应该叫你冯二小姐。冯二小姐,你不是被皇祖母驱赶出宫了?如今还回来干什么?” 梦中的冯润,一脸哀伤:“我要回来看看,以前对我说要对我一辈子好,要与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死不渝的男人,如今是如何抱着别人,如何对着别人重复说着当初哄骗我的话。” 梦中的拓跋宏恼羞成怒:“冯润,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朕对你辈子好?也配朕对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死不渝?冯润,如今你在朕眼中,什么东西也不是!” 高嫔也看她。掩嘴娇笑,满眼讥笑。 冯润只觉利刃穿心。 新仇旧恨,冷不防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她像疯了那样,把重华宫里所有的东西砸了稀巴烂,能砸的全砸了,能撕的全撕了,能推倒的全推倒了。如果有可能,冯润恨不得,也把拓跋宏杀了,来个碎尸万段。 未了,冯润还不解恨,点燃了重华宫。 烟雾滚滚。 很快,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就是拓跋宏和高嫔,也消失在火海中。 梦中,冯润看到她一张充满仇恨的脸,神态凄厉,嘴唇颤抖着,眼睛里,有一种无法抑止的疼。而她整个人,有着一种强烈的,绝望的气息。 冯润仰起头,疯子似的又哭又笑。 一声又一声嚎叫:“拓跋宏,我恨你!你怎么能够这样待我?怎么能够?拓跋宏,我恨你!你混蛋!混蛋!” 在嚎叫声中,冯润醒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一个人独自落泪!有多爱,便有多伤;有多伤,便有多痛;有多痛,便有多恨。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漫不经心地向后延续。 昨天和今天,还有明天,没有什么区别,对冯润而言,都是行尸走肉一样捱日子。 转眼,冯润放血排毒很快已进行了第五次。 每次放血,量不能过多,只是小半个饭碗,要不失血过多造成较严重的后果。每次放血排毒后,冯润每天都要喝由远方亲自熬的补血旺血药。 一天早晚各两碗。 拓跋澄到冯府宗庙来探望冯润的时候,冯润气色好了不少。 至少不再病殃殃的样子了。 拓跋澄深感欣慰,还以为冯润喝了卫郎中灵芝的效果。当得知是一位叫远方的江湖郎中医治,且此病能够断根,完全痊愈后,大为惊讶。 喜不自胜道:“润儿,你福大命大,挺过来了。” “这次是挺过来了。”冯润无所谓的神情,淡淡道:“哪里知道,下次,再下下次,我能不能挺过去?” 拓跋澄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踌躇了一下,终道:“你大管放心,没有下次和下下次。” 第082章 冯府的各种八卦 冯润抬眼看他。 拓跋澄道:“你出宫后所发生的事,主上都知道清清楚楚。知道你身体已有好转,主上担心你会再出什么事儿。前两天,主上竟然把一把匕首插到肩上,然后到安昌殿跪求太皇太后,最后太皇太后答应,不会出手伤你,任你在宫外自生自严。但太皇太后也提出要求,主上不能跟你见面,自此以后,主上不能过问你的任何事!” 冯润一听,脸色更是苍白得没有血色。 上前抓了拓跋澄的手,语气急速:“主上他……他把匕首插到肩上,伤得如何?严不严重?” 拓跋澄赶紧道:“主上只是皮肉之伤,不碍事。” “真的不碍事?”冯润怔怔问。 “润儿你放心好了,主上是练武之人,哪有这么娇弱?”拓跋澄笑:“再说了,宫中太医这么多,主上又能有什么事?” 冯润喃喃:“没事变好!没事就好!”不觉学了常姨娘,双手合十,虔诚地喃喃:“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太皇太后打赏的那只阗国使者进贡的鹦鹉也带了出宫来。 前段日子冯润病殃殃,落依也不敢把鹦鹉放到房里打扰。这两天看到冯润略略精神了,为了给冯润解闷儿,落依这才拿进来。 此时鹦鹉学了冯润的话:“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冯润这才省悟过来。 一怔。 她不是恨拓跋宏么?怎么听到拓跋澄说他不碍事了,她竟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忽然想起远方那句话:女人,总是口是心非。 拓跋澄看她,点点头道:“润儿,你终是爱着主上的。” 鹦鹉又再学舌:“爱着主上!爱着主上!”又再道:“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拓跋澄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看,鹦鹉都这么说了。” 冯润木着一张脸。 她还爱着拓跋宏又怎么样?她跟他,自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这样一想,一颗心又再痛了起来。塞满了灰的绝望,漫无边际的悲伤,深入骨髓真切的痛,大朵大朵地击打着她,让她生无可恋。 拓跋澄是来向冯润告辞的。 上次他出手救冯润,说出城打猎无意中遇到,那还能圆谎。但去找卫郎中到冯府宗庙给冯润诊断病情,这就是无法找借口圆谎了。 这使太皇太后大怒。 结果,被发放到梁州当刺史。 临告别时,拓跋澄半真半假跟冯润道:“润儿,要不我们私奔吧。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自由自在的生活。” 冯润摇头:“我这病,你说我能走多远?” 拓跋澄叹口气:“也是。我也太异想天开了。”喃喃:“世间的男女,并不单单只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能够在一起那么简单。男女的婚姻,往往要涉及到争斗,利益,甚至家族彼此之间的利用。我们哪里又能作得了自己的主?”仿佛感触良多。 随即笑了起来。 满脸的忧郁不见了。换上了欢快的语气:“润儿,你可听说过凤凰涅槃?这是一个与火有关的美丽传说。在天方国有一对神鸟,雄为凤,雌为凰。满五百岁后,集香木,复从死灰中更生,从此鲜美异常,不再死。”——言下之意,切身经历了生与死,日后定会有灿烂辉煌的人生。 说完后,拓跋澄便头也不回,大踏步走了。 冯润的病有了好转后,常姨娘回到冯府居住。 三头两天跑到宗祠来看冯润。顺道带来了冯府的各种八卦小道消息,也不管冯润爱不爱听。 长乐公主昨天生了一个儿子,这是她为冯诞生下的第二个儿子,——之后冯诞领了众人曾到宗庙的正厅进行祭祀,告知泉下的祖宗,冯府又再新添了一位男丁。 当时冯润不在宗庙。 ——因为拓跋澄说,太皇太后已答应拓跋宏,不会再出手伤冯润。这使远方放下心来,搬到他的庄园去了。兰香落依秋儿三人看到冯润整日坐在院子里不言不语,整日里发着呆,于是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劝了冯润到远方的庄园看葡萄,散散心。 常姨娘道:“你当时就算在宗庙,大公子也不会通知你跟你说这事,他还怕告诉你了会沾了霉气。倒是你七妹还有良心,不枉你平日里疼她一场,你出宫的这些日子,整日里吵着要来看你,都给人拦下了,说你这病会传染,万一传染上了那就完了。这次看到大公子到宗庙,磨了嘴皮死皮赖脸的跟着,一到了宗庙便四处找你,没找着你还闷闷不乐了大半天。不过听说你的病已渐渐的好转起来,顿时高兴得不得了,又蹦又跳的。” 冯诞跟长乐公主感情极好。 尽管如此,冯诞还是另纳了四个小妾。其中一个小妾去年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女儿,如今另外两位小妾也大腹便便。 没过多久,也是儿女绕膝。 二公子冯修,娶了尚司空穆亮之女后,人生就开了挂,如今官拜侍中,颇为春风得意;三公子冯聿如今是黄门侍郎,早些日子定了亲,成亲的黄道吉日已选好了,在年底。 令常姨娘最无奈最头痛的是,就是冯夙不争气。整日里游手好闲,这些兄弟之中,就数他最没出息,可他一点也不在乎。 不过随即常姨娘叹了一口气:“算了,没出息就没出息!反正生在冯府,还愁会饿肚子不成?能够平平安安,无病无痛就阿弥陀佛了,其它的想得再多也是白想。” 既然没法改变现实,也只能认命了。 还好如今常姨娘在冯府,也算上是个举足轻重之人。 冯府的管家人是长媳妇长乐公主,可她能力不够,办起大事来常常毫无头绪手忙脚乱,尽管看不起常姨娘,但有时候也不得不依靠常姨娘。 常姨娘管家多年,管家经验丰富,这些年来把冯府上上下下管理得妥帖周详,无论大事小情,里里外外,都是井然有序。 因此常姨娘在众多姨娘之中,好歹也是个说得上话的人。 “对了。”常姨娘道:“五小姐返俗归尘,自观音禅院回来了。刚回来没多久,太皇太后说她身体不舒服,就令她进宫相陪去了。依我看,也许没过多久,五小姐就进宫去做主上的嫔妃。” 冯润只是听,也没说话。 这与她又何干。 转眼,已是秋天了。 风声透着微微的寒意,树叶开始零落,风一吹,那些枯黄的落叶便一小堆一小堆跑起来,如妖精般舞蹈。 冯润的身体在远方的医治与调理下,渐渐在恢复中。不过体力还比不上常人,常常感到头晕,乏力,困倦,精神不济。 这日略略有了点精神,又再被兰香落依秋儿三人轮流劝说,于是答应远方的庄园看葡萄。 此时葡萄已成熟,一串串挂在架子上,晶莹剔透。 远方让人全部摘下来,说要酿葡萄酒。 冯润跟远方坐在后院子的一座原木搭建笨重古拙的小亭子里,看着那些佣工摘葡萄,一边喝葡萄酒。 远方笑着:“这葡萄酒是我去年酿的。埋在地下,喝剩两坛,前些日子想起,就令明月带两个人回定州取来。不想明月这家伙太蠢,半路上竟然打破了一坛,剩下这唯一的一坛。今日你来得刚好,开封让你尝尝,我这酿酒的水平如何?” 他倒了满满的两大碗葡萄酒。 随后对冯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冯润捧起了碗,并没有马上喝,而是观察了一下,酒色澄清近乎透明。接着冯润捧起酒放到鼻子上,嗅了一下,葡萄酒浓郁醇厚,没有刺鼻的怪味。可见,远方酿的葡萄酒,是下了功夫的。 冯润轻轻的喝了小半口。 酒在嘴间,舌头搅动,使酒均匀地分布在舌头表面,将酒控制在口腔前部,再然后,才慢慢咽下,只觉得圆润,醇香,不失甘醇,芳美。 这是以前拓跋宏教冯润喝葡萄的方式。 他道:“葡萄酒有三个步骤,观,闻,品。观是观色,好的葡萄酒澄清近乎透明,而且且越亮越好,次的,或加了其它东西的葡萄酒,颜色不正,亮度差;闻是闻香,这是判定酒质优劣最明显可靠的方法;品是品味,只有慢慢品尝,才知道酒的味。” 想起拓跋宏,冯润一颗心又再细细的痛了起来。 她记得,她进宫的第一个正月晦日,拓跋宏忽带她和几个嫔妃还有彭城公主高平公主出宫,到苏江园去泛舟游玩。 刚开始的时候,冯润并不知道,拓跋宏为了她对高飞死心,让设下了一个圈套。让冯夙到定州找来高飞,然后安排冯润在苏江园泛舟游玩的时候,“无意之中”见到高飞跟一位叫凤香儿的青楼女子厮混。 如拓跋宏料想那样,冯润极失落。 然后冯润便喝酒解闷。 那酒,是葡萄酒。冯润喝多了,竟然醉了。后来回到宫,到了宣光殿,拓跋宏抱她下马车,又再抱她进寝宫,放到床上。 第083章 都说患难见真情 这是后来落依和秋儿告诉冯润的。 她们说,冯润到了寝宫后又再吐了,吐了拓跋宏一身全是,拓跋宏也没生气,令人拿来热汗巾,亲自给冯润擦脸。 当时醉了的冯润,口不择言嚷嚷,不但连名带姓叫拓跋宏的名字,还骂他跟高飞一样,都是混球,不是什么好东西。拓跋宏也没生气,令落依和秋儿退下,他亲自给冯润擦身子,换上衣服。 那个时候冯润不知道,拓跋宏爱她。 冯润想,也许,如今拓跋宏还爱她,要不他不会把匕首插到自己肩上,跪求太皇太后放过她。 但,正如远方所说的,他爱他的皇位,多过爱她。 离开了皇位,他什么也不是,但她离开了,他还有高嫔,李夫人,罗夫人……以后,还有更多年轻美貌的女子进宫。 她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一想,冯润只觉痛彻心扉,尖锐的痛楚再次划过心脏,她听到了“啪啪”的声响,皮肉撕裂一般。 “润儿——”远方叫她。 冯润回过神来:“嗯?” 远方问:“是不是又想起他了?” 冯润不答。却道:“你这庄园,除了清风明月之外,就两三个男仆人,不觉得冷清?” 远方歪嘴一笑:“要这么多人干什么,又不是去打群架,人越多越好,——再说了,就是打仗,以我的身手,还需要别人帮?看管庄园,打扫一下,兼做一日三餐,三个仆人就够。像今天需要干活儿什么的,花些银子请附近的人来做佣工便可。” 就今天,就请来了几位居住在附近的人来做佣工。摘完了葡萄,还要清扫落叶和病果残果,之后要给葡萄架补充肥。 过些日子,待葡萄树落叶后,让葡萄架经过一段抗冻时间,再进行修剪,封冻前还要结冬耕施足肥,灌好冬前水,这样明年的葡萄才能大丰收。 此时秋儿坐在葡萄棚附近的一块大石上。 拿着一串熟透的葡萄正吃得起劲。 无意中一转眼,忽然看到两尺多长背面有黑黄相间横纹的蛇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游走过来。 秋儿吓得手中的葡萄掉到地上。 毛发竖立,魂飞魄散。 双脚发软,整个身子杵在哪里动也不敢动。一双眼睛渗透了惊恐,伸手指着蛇,大声尖叫:“蛇!蛇!蛇——” 蛇游到她跟前,停下来。 昂首吐信,嘴里喷出阵阵腥气。 秋儿更加吓得屁滚尿滚,软绵绵的瘫坐在那儿。除了尖叫还是尖叫:“蛇!蛇!救命!救命!” 在葡萄地里摘葡萄的一位中年农妇,远远一见,顿时脸色惨白。忙不迭扔下手中的葡萄,疯了似的朝秋儿冲过去。 中年农妇跑得太急,一脚踢中一旁装葡萄箩筐,一个踉跄要摔倒。好不容易站稳了,又再冲秋儿冲过去。 但还是晚了。此时蛇已朝秋儿扑过去,张开嘴,猛在朝她左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秋儿鬼哭狼嚎:“救命!救命呀!” 中年农妇冲了近来,不顾一切一把抓了蛇的尾巴,狠命一拖。蛇松开了嘴,挣扎起来,张着血盆大口,又要咬中年农妇。 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听到“嗖”的一声,自亭子的方向冷不防飞来一块小石子,以了凌厉无匹之势,裹挟着劲风,闪电般,直直地飞射过来,不偏不倚,刚刚中了蛇的嘴巴,直没身体。 蛇猛地一震,双眼惊恐。 嘴巴变成了血窟窿,不停地冒血。 中年农妇赶紧把蛇扔了。 蛇摔落到地上,眼珠子直直往上翻,一口口的往外呼气,终于,身子一阵乱摆,很快便不动了。 中年农妇顾不了看究竟,焦急地蹲在秋儿跟前,抓过她被蛇咬伤的手。想也没想,就低下头去,用嘴巴吸了一下,把一口唾沫吐了出来,又再吸一下,又再吐唾沫,又再吸……如此反反复复。 众人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后,纷纷围上来。 那几位佣工看到地上那条死蛇,脸上变了色。其中一个失声:“天哪,这蛇是……是……是金环蛇,其毒无比。”声音都变了。 落依和兰香也围了过来,一听,脸上变了色。 另外一位佣工要拉开中年农妇:“平二娘,你这是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没命的么?你还要不要命了?” 中年农妇挣扎,推开她,又再继续为秋儿吸毒。 秋儿整个人都傻了,动也不动,呆呆地看着。 远方和冯润也走了过来。 刚才击中蛇的那块小石子,正是远方所为,他的飞蝗石比冯润要精湛得多,百无虚发,神准无比。 他眼睛一扫地上的死蛇,笑了起来:“这哪是什么金环蛇?分明是黄链蛇。两种蛇外形或色斑相似,容易混淆。”又再对中年农妇道:“你也不用为秋儿吸了,黄链蛇虽然凶,却没有毒。” 中年农妇停止了为秋儿吸毒。 仿佛不相信,睁大眼睛问远方:“这蛇真的没有毒?” 远方看她一眼:“我骗你有饭吃?”摇头:“你也是蠢。如果秋儿真的是中了金环蛇毒,以你这法子的吸,不但救不了秋儿,连你的命也给赔上。” 中年农妇涨红了脸。 随即拍着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她又再蹲在秋儿跟前,一脸的关切:“秋儿,你……你的手还疼吗?” 秋儿愣愣的看着她,忽然“哇”的哭了,像是很委曲。 中年农妇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喃喃:“秋儿,别哭,别哭!没事,没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 秋儿哭了好半天,然后泪眼朦胧望向中年农妇。不敢确定,抹着眼泪,结结巴巴问:“你……你可是我的……我的娘亲?” 轮到中年农妇哭了,哽咽道:“秋儿,想不到,你更记得娘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忘了娘亲。” 众人这才发觉,秋儿五官跟中年农妇五官有几分相似。 中年农妇人称平二娘,是秋儿的生母。 秋儿被卖到冯府的时候还不到六岁,如今十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但中年农妇远远见到秋儿,就把她认了出来。 只是不敢上前跟她相认。 当年把秋儿卖到冯府为奴,也是迫不得已。 家徒四壁,无米下锅,兄弟姐妹七人,生生饿死三个,病死一个,剩下的三个,因常年饥饿,也面黄肌瘦。秋儿进了冯府,至少吃得饱,穿着暖,有地方栖身。 在这十年间,秋儿早已忘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爹娘的相貌也早已模糊。因刚才平二娘为她吸去蛇毒,看着她关切的目光,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那种久违了的温情,让她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她的亲人,她的娘亲。 兰香看着,也红了眼眶,偷偷转头,抹了眼泪。 这被冯润看到了。 过了一天,冯润问她:“兰香,你是不是想你家人了?” 兰香低头,眼圈又红了。 冯润道:“你离家有多少年了?” “回主子——”兰香喃喃:“奴婢离家足足有九个年头了。” “那你也有十八岁了,年龄已是不小了。”冯润沉吟:“如今我身子已无大碍,身边又有远公子照顾,你在不在身边伺候也没什么关系。如果你想家人的话,那你就回家去看看吧。” 兰香张大嘴巴,不可置信:“主子——” “你应该还记得你家吧?”冯润轻声道:“你待会儿收拾东西,明天就可回去,——你一个姑娘家,长得也好,一个人出门独行也不安全。远公子一会儿熬了药送过来,我让他借春风或是明月一下,把你护送回家。别看俩人年龄小,才十一二岁,但自幼跟着远公子,武功不弱,人也机智聪明。你回到家后,如果家里好,舍不得娘亲,你也大可留在家里,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嫁了。” 兰香“扑通”一声跪下了。 嗑着头道:“主子,奴婢只想回家看看娘亲。见到娘亲后,奴婢就会回来继续伺候主子。” 冯润苦笑:“我如今活着跟死去也没两样。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你能自由,便尽管自由,别管我。” 落依进来。 冯润对她道:“落依,你去取二十两银子,给兰香做盘缠。再拿一支簪钗,一双耳环,一只玉镯子,这是我送给兰香做嫁妆。毕竟我们主仆一场,这也是应该的。” 兰香连忙摇头道:“这些还是留给主子用吧,奴婢不敢收下。” “主子说给你,你就拿着吧。”落依笑着:“你就是用不着,也可给你娘亲和两位弟弟,让他们生活有着落,你心里也踏实。” 兰香一个劲的对冯润嗑头。 泣不成声:“奴婢何德何能,如此得到主子的厚爱。” 都说患难见真情。自从冯润病后,兰香一心一意伺候,不怕累不怕苦不怕被传染,忠心耿耿,就冲着这点,冯润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冯润素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除了对远方。 远方对她千般万般好,可她,却是狼心狗肺,从来没想着要报答他。冯润想,是不是前辈子远方欠了她的,所以今生她就理所当然享受他对她的好? 也许是吧。 第084章 秋儿与春生成亲 翌日一大早,明月护送兰香回家。 到了第三天傍晚,明月就回来了。告诉冯润,兰香已到家,她的两个弟弟已长大成人,只因家穷没能娶上媳妇,娘亲则卧病在床已有一段时日,因思女成疾,一双眼睛几乎要哭瞎,如今兰香留在家中照料娘亲。 冯润点点头。 一旁的落依也为兰香开心,喃喃:“真好,一家子能团圆了。” 兰香回家见到了家人,秋儿也与亲生母亲相认了。落依也有家人,只不过她跟兰香和秋儿不同,她一家世代都为奴,爹爹娘家是冯府的奴仆,而她一出生,便是冯府的家奴。 落依上面有一位兄弟,成了亲,嫂嫂也是冯府的家奴。她还有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妹妹,去年由冯熙作主,指配一门亲事,嫁给冯府的一位小厮。 做奴婢的,都是身不由己。 运气不好,到了一定的年龄,通常被卖,给酒鬼恶棍那些人作小,运气再不好,还会被卖到青楼。 不过冯府不差在这几个钱,只要不犯错,奴婢一般都不卖,都会指配指配一门亲事嫁给小厮。 落依比冯润还要大一岁,今年十八岁了。 冯润问过落依:“你想不想嫁人?如果想的话,我叫我娘给你找一个比较靠谱的男人,嫁了,好好过日子。” “奴婢不嫁人!”落依一脸的坚决:“奴婢一辈子伺候主子。” 冯润叹一口气道:“跟着我有什么好?” 落依急了:“谁说主子不好?主子在奴婢心目中,永远是最好的。” 既然她不肯嫁人,冯润也由了她。 反正她身边需要人伺候。换两个年龄小的,还不如自小就跟着冯润的落依知心知底和贴心。 秋儿也是不错。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远方庄园一位叫春生的男仆眉来眼去。 春生是瘸脚,出生的时候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一瘸一瘸,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正常,脑子也好使,识字,会算数,能管家,最难得的是,为人憨厚,笑容温暖。他跟随远方多年,远方买下庄园后,他就从定州过来了,帮着远方打理庄园的事项。 既然哥有情来妹有意,冯润也愿意成全。 冯润想着,过了年,让常姨娘找两个年龄小的婢女来替代秋儿,之后就让她跟春生成亲。 秋儿的亲事不用告之冯府的人。 她跟冯润进宫那天开始,就已不是冯府奴仆,她的主子也只是冯润,与冯府没半点关系。 快到年的时候,兰香竟然回来了。 是她大弟陪着来。见到冯润就跪下磕头:“小人张志见过大恩人!张志给大恩人请安来了。” 这张志,倒也是眉清目秀。 兰香回去的两个多月,娘亲的病好了,带回去的那些银两,——二十两银子,对穷人来说,是一辈子挣不来的钱。要知道,穷人一家大小一年的开支,节衣缩食,只是一两银子左右。 如今有钱请郎中,把娘亲的病治好。又能够将岌岌可危的房子翻新,重要的是,张志也娶上了媳妇,弟弟张林也定了一门亲事。兰香等不及二弟成亲,便回来了。 兰香道,回来之后,便不回去了,一辈子伺候冯润,报答她的恩情。 听说冯润身体不好,兰香娘亲病好后,亲自上山挖了好些药材,天嘛,冬虫夏草,何首乌,三七,也不管冯润用不用得着,也一个劲的让兰香带来。 张志住了一晚,翌日就回去了。 兰香送他到门口,看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依依不舍回西厢。到了西厢门口,刚好看到远方捧了一碗刚熬好的药过来。 兰香站在树下,痴痴地看着远方的背影。 她这次回来,报答冯润的恩情是必然,她娘亲说了,滴水之恩泉水相报,冯润对她这般好,她又怎么能够无情无义,弃冯润不顾?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远方。 没人知道,她有多迷恋远方。 这个身子挺拔,颀长,秀雅,飘逸出尘,有着一张精致,完美,妖孽,倾倒众生绝世容颜的男人,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轻松优美的力量,仿佛洋洋懒懒地躺在阳光下的黑豹,桀骜不羁的同时,又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 兰香第一眼见到远方,一颗心就“噼里啪啦”地沦陷了。 无法自持。 她不是不知道,她配不上远方;不是不知道,在远方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地位低下的婢女;更不是不知道,远方眼里心里只有冯润,每次远方面对冯润的时候,一张玩世不恭桀骜不羁的脸才会被软化,那双狂傲嚣张邪恶的狐狸眼才会充满了温柔。 但,兰香管不了自己。 她对远方的爱慕,就像一朵吸吮了足够养分而饱满盛开的牡丹花,那样的阳光明媚,那样的肆无忌惮。 兰香没有痴心妄想能做远方的女人,只是想着,她能够在冯润身边,常常看到远方,那就好。 房里,冯润喝完了药。 忽然对远方道:“既然兰香回来了,不如就让春生和秋儿在年前成亲吧。” 远方咧嘴,挪喻:“这么迫不及待?” 冯润道:“早晚都要成亲,晚成亲不如早成亲。” “宝贝——”远方一双妖娆的狐狸眼闪着一抹邪恶,吊儿郎当的凑近冯润,用了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暧昧的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冯润手中的空药碗差点儿抓不牢几乎没要摔到地上去。白了他一眼,没好气:“你胡说些什么?” 远方“哈哈”大笑。 “润儿,我们私奔可好?”又再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逃离北魏国,到西域,或是南齐,要不到柔然也行,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地是不是?” 冯润看他一眼:“那我娘呢?” 远方道:“跟我们一起私奔呗。天大地大,有我们吃的,自有她吃的,总会不会饿着她更不会冷着她。” 冯润又再问:“那冯夙呢。” “一起。”远方道:“不就是多个人吗,也热闹些。” “不单单是多个人。”冯润道:“他不会舍得扔下那些小美女们,到时候自然也让她们屁颠倒屁颠的跟着一起。” 远方耸耸肩:“润儿,你说不愿意跟我去私奔不就行了?废话这么多!”瞧了瞧她,歪嘴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纤纤弱弱不用风吹就倒下的身板子,恐怕离开平城没多久,就捱不住一命呜呼哀哉去了,所以跟你说‘私奔’这两个字,说了也是白说。” 冯润“哼”了声:“知道就好。” 远方不满。 骂道:“润儿,你就是哄哄我,说愿意,会死呀!真是的,干吗要学了涸藩的石板,又硬又臭?” 冯润没精力跟他吵。嘟哝:“春生和秋儿成亲之事你办,给他们挑一个黄道吉日。我困了,睡觉去。”说完后也不管远方,放下空药碗,真的走到床口,脱鞋子,上床,拉过被子,躺下来。 远方也没离开,坐在床口看着冯润睡。 冯润闭着眼睛假寐。 尽管不看远方,却感觉到他无处不在。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嚷嚷:“你回去呀,还杵在这儿干吗?男女独居一室,像什么话?难道你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 远方低声笑了起来:“我们男女独居一室是没错,但我有亲你了吗?没有吧?”他装傻,故意曲解冯润的意思:“要不,我让亲亲你?我让坐实‘男女授受可亲’?” 冯润还真担心远方会乱来。 吓得赶紧拉过被子,把自己的脸盖住了。 笼子里的鹦鹉,冷不防鬼哭狼嚎唱起歌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远方扬声笑了起来:“好鹦鹉,真懂你主子心意。” 鹦鹉不理他。 歌声停止,声调一转,长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外面站着的兰香脸上变了色。 担心冯润想起拓跋宏而又惹起伤感,匆匆走了进来,垂首叫了声:“远公子。”继而拿过装着鹦鹉的笼子,低声埋怨:“哎呀你别再唱歌,主子睡觉,会吵着主子的。”又再道:“是不是饿了?到外面去,我喂你稻谷,顺便晒晒太阳。”提着笼子出去了。 冯润的头埋在被子里,眼睛仍然闭着。 尽管让自己不想拓跋宏,可偏偏就越想拓跋宏。拓跋宏如今好不好?他有没有像她想他那样的想她? 也许,他把她忘掉了吧? 不能忘掉,又能怎么样呢?到底,俩人各隔一方,中间横着太皇太后这座不可超越的大山,冯润想,也许这辈子,她和拓跋宏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如今想起拓跋宏,冯润不再落泪了,但一颗心仍然是痛。 离除夕夜还有五天,春生和秋儿成亲了。 春生穿了一身崭新的新郎衣服,喜笑颜开,秋儿一身红嫁衣,羞羞答答。两人喜气洋洋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春生是个孤儿,自小父母去世,不到三岁就生活在高家,他的“高堂”,就是远方;秋儿尽管跟母亲相认,但十年前被卖到冯府,早已与家人无瓜葛,因此她的“高堂”便是主子冯润。 拜完远方和冯润,便是夫妻对拜。 之后在众人的欢笑声中,新郎官新娘子进了新房。 新床上除了贴着大红双喜的被子之外,还撒满了红枣,桂圆,荔枝干,红绿豆,花生……那是美满幸福,早生贵子之意。 第085章 又一个除夕之夜 除夕一大早,常姨娘到宗庙来,给冯润带来不少过年食物。 除了鸡鸭鱼肉这外,还有一些好意头的食物。 “金银饭”:意为“有金有银,金银满盆”;枣:春来早;柿饼:事事如意;杏仁:幸福人;长生果长生不老;年糕:一年比一年高。传说天上玉衡星散落为椒,人吃了身轻健走的椒柏酒,屠苏酒;被人们视为仙药的柏树果实;去病健身的食胶牙饧,五辛盘,鸡子。 看到宗庙冷冷清清,常姨娘心中难过。 不禁咬牙道:“昨儿我跟你爹爹说,你一个人在宗庙怪冷清的,不如接你回来住几天。你爹爹沉吟,还没说话,大公子就抢着说了,嫁出去的女如扑出去的水,哪有回家过年的,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你笑话?我反驳,你如今已出宫了,也算不上是皇家人了,回家过个年又怎么啦?大公子怼我,她是怎么出宫的你心里有数,她不嫌丢脸,我们还嫌丢人呢!她有什么脸面要回家过年?你爹爹一听大公子这么说,就马上不同意你回家了,可真真把我气死了,昨天晚上一整晚都睡不好。” “娘,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冯润安慰她:“其实我在这儿过年也没什么不好,也乐得清静。” “我就看不惯大公子这种态度!”常姨娘牢骚满腹:“你爹爹还在呢,什么时候轮到他说话了?都说长兄如父,如个屁父,大公子对你和夙儿而言,如仇敌还差不多!你出宫这么久了,他有过哪一次来看你?有过哪一句是关心的话?不投井下石就阿弥陀佛了。” 常姨娘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又再骂:“那个五小姐冯清也不是好人——” 鹦鹉拍着翅膀,跟着学舌:“冯清不是好人!冯清不是好人!” “冯清跟大公子毕竟是同一个娘生的,一个鼻吼出气。”常姨娘连“五小姐”也不称呼了,直叫名字:“她自宫中回来后,整天一副目空一切的神情,以前见到她给她打招呼她还用鼻子回应,如今连回应也没了,简直就当我不存在一样。呸,什么东西?进宫一趟,就当自己是主子的人了啊?” 鹦鹉又再学舌:“呸,什么东西?” 常姨娘骂得更来劲:“冯清是个该千刀万刮下油锅再种到盐水缸里的东西,狗见狗咬,驴见驴踢,猪见猪踩!可恶可憎,人见人恨,臭气熏天!” 鹦鹉继续学舌:“冯清是个该千刀万刮下油锅再种到盐水缸里的东西。” 常姨娘得到共鸣,拍手笑道:“对对对,说得对极了。”一时兴起,一句句教鹦鹉刚才骂冯清那话。 冯润也不阻止,随了她。 要是以前,早已不耐烦了。冯润忽然发觉,生了这一场病,居然让病出耐心来了,竟然四平八稳坐在那儿,一脸平静听着常姨娘絮絮叨叨了大半天。 常姨娘教了鹦鹉大半天,直到鹦鹉骂得一字不漏。 心满意足。 一口气出了七七八八。来的时候怒气冲冲,牢骚满腹,离开的时候竟然眉开眼笑,心情愉快。 除夕之夜,冯润过得并不如常姨娘想像中的那样冷清。天还没开始暗下来,远方就亲自到冯府宗庙来接冯润,到他的庄园去吃年夜饭。 整个庄园装饰得极是豪华奢侈。 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的花灯,粘于树林的枝上,每一株悬灯数盏。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造型优美,工艺精湛的灯,随处可见。 有厅堂用的吊灯,桌上使用的桌灯,座椅两旁的戳灯,墙壁悬挂的壁灯,周围悬挂的彩灯。 通明如白昼。 冯润怕冷,远方吩咐仆人在厅内四个角落各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熏笼。还另外备一个桶口那般大小的小铜火箸儿给冯润暖手。 菜色丰盛。 五味脯,脍鱼莼羹,蒸豚,胡炮肉,跳丸炙,驼蹄羹,面筋,髓饼,豚皮饼……全是难得一见的席上珍品。 喝的是远方亲自酿的葡萄酒。 最令人惊喜的,远方不知从哪儿请来了戏子表演悬丝傀儡戏。 众人一边吃年夜饭,一边观看。 远方和冯润坐正中位置,男左女右。 远方下角,是春生,清风,明月,两个奴仆上完菜,也坐在一旁;冯润下角,坐着落依,兰香,秋儿。 倒也其乐无穷。 悬丝傀儡,由偶头、笼腹、四肢、提线和勾牌组成,高约两尺。偶头由柳木雕成,内设机关;胸腹由竹制,缝合布内袋连缀四肢,外着服装,集生、旦、净、末、丑。 表演的时候,两位戏子提着傀儡勾牌与关节间那根长约3尺的提线,说说唱唱。 另外一位戏子敲大锣,嘴里一边发出各种声音应景。比如春天,发出鸟儿欢快声;下雨天,发出风雨呼啸声;不时夹着各种动物叫声,惟妙惟肖,让人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那些傀儡,五官表情丰富。 动作灵活,栩栩如生。绘声绘色地表演着各种动作,舞枪弄棒,笔走龙蛇,把盏挥扇,妙趣横生。 众人看得好不欢快。 悬丝傀儡戏结束后,戏子们拿了银两离去。 远方意犹未尽,令清风明月搬来一个转盘。转盘上面画着一幅百花齐放图,五颜六色,不同类型的各种花儿开放,千姿百态,争奇斗艳,有蜜蜂,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小鸟停足于花间前。 转盘距离远方有好几丈远。 远方取出几把五棱飞镖,抬眼笑道:“你们随意指转盘上任何一个地方,我定能刺中。” 冯润早已见识他的本事,也不以为奇。 倒是兰香,跑到转盘跟前指了一朵不起眼的野菊花。兴致勃勃道:“远公子,你能不能刺中这花的花蕊?” 话音刚落,只见远方一扬手,一把飞镖铿锵有声,快如闪电般飞直直飞向转盘,准确无误刺中了野菊花的花蕊。 兰香张大嘴巴:“天哪,还真刺中了。” 又再指了一只小鸟:“鸟的眼睛。” 远方把飞镖递给冯润:“润儿,你来一把。我看看你这些年来没练,到底退步了多少?” 冯润明白,他是娱乐,不外是让她开心。也不忍拂他的意:“好。”接过她手中的飞镖,眯了一只眼睛瞄准了,“嗖”的一声把飞镖掷了出去。 飞镖没中鸟的眼睛,不过好歹也中了鸟的翅膀。 远方大笑:“不错不错,比我想象中好,不但没把飞镖掷出飞盘外,还中了翅膀,这下鸟儿想飞也飞不起来了。” 春生也来凑热闹。 掷了六把飞镖也没一把中鸟儿,有些闷闷不乐。 “生哥——”秋儿笑着安慰他:“远公子文武双全,世上无双。你学不来远公子的武,但至少,远公子的文也学到一两成,你认得字,会记帐,还懂得一些医术知识,也挺不错了。” “也是。”春生憨笑。 兰香也试着掷了两把飞镖,没一把中转盘的。落依和秋儿跟她也是半斤八两,转盘的边儿也不沾。 倒是春风明月,也掷中了鸟的眼睛。 结果掷不中的被罚。 春生罚学三声狗吠;兰香落依秋儿学鸡鸣,秋儿学得不像,又重罚,春生心疼,亲自示范教她,好不容易过关了。 一时间,欢笑连连。 第二轮,是掷一朵牡丹花。这次难度比较大,因为转盘转动。 除了远方,还有清风明月,没人再敢玩。这次没什么悬念,三人各掷三把飞镖,全中了目标。 最后一轮,就是在飞转的转盘中,刺蜜蜂。 三把飞镖,清风只刺中了一把,结果罚学了一声狗吠和一声鸡鸣;明月比他好,三把飞镖有两把中了目标,于是被罚学一声鸡鸣。 最后远方手拿六把飞镖。 笑着:“图中最大的牡丹花上,有两只蜜蜂,一只蜜蜂是正面,露出两只眼睛,一只蜜蜂侧面,只露一只眼睛。我一次掷三把飞镖,只要一把没中蜜蜂的眼睛,那我就罚学了六声狗吠和六声鸡鸣。” 兰香目瞪口呆,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做得到?” 就是冯润,也用怀疑目光望向远方。 她知道远方擅长墨玉飞蝗石,弩箭,飞镖,袖箭,本事不弱,可一次同时掷三把飞镖,都中蜜蜂的眼睛,也这太玄了。 “远方——”她说:“说话算数,如果不中,不得耍赖。” 远方咧嘴一笑:“我什么时候对你耍赖过?” 他确实没对冯润耍赖过。尽管吊儿郎当,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可他对她说话,向来说得到做得到。 冯润一时兴起,使坏:“兰香,你去摇动那转盘,转得越快越好。” 兰香一听,连忙跑去转转盘。 转盘运转如飞。 远方手中拿着三把飞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微微一眯,忽地一扬手,“嗖嗖嗖”三声,冷气飕飕,寒光闪闪,电光火石的刹那,三道寒光已笔直射中了转盘。 转盘停了下来。 众人凑近去一看,齐齐发出了惊呼,不可置信。 三把飞镖,全部刺中了目标。 第086章 这是哪门子规矩 兰香张口结舌,怔了好半天。回神过来,忽然跟到远跟前跪下来:“求远公子收我为徒,教授我学飞镖。” “说理由。”远方看她,咧嘴道:“为什么要学飞镖?” 兰香磕头道:“是为了更好保护主子。” “这个理由我倒挺喜欢。”远方笑:“不过要做我的徒弟,可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平庸之人,我可看不上。必须得经过我的考验,过关了我就答应。” 兰香大喜:“远公子尽管考验。” 远方眼睛一扫,指了桌子上的橘子,笑道:“你拿一只橘子放到头顶,站到转盘旁边。” 兰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依言照做。 冯润到底跟远方相识多年,明白他意思。不禁脸上一变,没好气:“远方,你别乱来!这样吓兰香很好玩?” 远方眯起一双狐狸眼,笑了笑:“如果她没这个胆量,学什么飞镖?” 冯润瞪他:“如果兰香有什么事儿,我跟你没完。” “润儿——”远方作了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眨着眼睛问:“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冯润又再瞪他一眼:“而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兰香还是不明白,傻傻的站在哪儿。 冯润对她道:“你快把橘子拿下来!远公子要用飞镖射你头上的橘子呢,万一他失手了,飞镖就算不中你的脑袋,中了眼珠子,到时候非成了瞎子不可!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兰香脸色瞬那间变得惨白。 睁大眼睛,一个惊悚,双腿一软,几乎没要坐到地上去。“主子,奴婢不怕!”声音有些颤抖,不过神情却坚定:“远公子手法这么准,不会刺中奴婢的脑袋,或是眼珠子的。” 远方似乎挺认可冯润的话。 慢条斯理问:“万一失手呢?” “我不怕。”兰香脸色更是苍白,不过却没有畏缩。 “三把飞镖同时掷出去,你也不怕?”远方道:“怕的话,直接说好了,别逞强。” 兰香豁出去了:“不怕。” 说不怕是假的。 不过只要能做远方的徒弟,兰香怎么着要要硬撑着。 远方扬声笑了起来:“挺有胆量的嘛。这倔强的样子,跟你主子以前挺像。”——言下之意,冯润性子没以前倔强了。 远方手中拿了三把飞镖,一副吊儿郎当,优哉游哉的样子。 有意要吓兰香。 抬起手,眯了一只眼睛,瞄准了良久,却半天不发飞镖,直把兰香的心绷得老紧,冷汗直冒,双腿直哆嗦。 冯润看不下去,黑着一张脸冲上前,刚想上前把远方手中的飞镖夺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远方手一扬,三把飞镖同时脱手发出,快如闪电般直直冲向兰香的脑袋。 三把飞镖刺中了橘子,没入橘子内。 橘子稳稳妥妥在兰香头上,纹丝没动。 尽管如此,兰香还是吓了个心胆俱裂,魂飞出天外。还好意志力强,死忍着没有尖叫,也没有瘫软坐到地上。 远方夸她:“不错嘛。换了别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了。”顿一顿,又再道:“好吧,你考验过关了。可以拜我为师了。” 兰香被吓得煞白的的一张脸,顿时恢复了不少的血色,惊恐不见了,替代是是欣喜若狂。赶紧扔掉头上的橘子,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地远方跟前,磕头:“徒儿拜见师傅。” 远方一扬眉:“看在你主子份上,那些拜师繁琐礼数就免了,但规矩始终是要定的。” 兰香跪在那儿,恭恭敬敬听着。 “兰香——”远方咳嗽了声,忽然表情严肃:“你好好听着,如果违犯了这些规矩其中一条,不但被驱赶出师门,还会被卸手或是断脚。” 兰香毕恭毕敬道:“弟子必定听师傅的话,必定遵守规矩。” 远方一本正以,煞有介事问:“为师让你杀了你主子,你也要听?” 这话,如石破天惊。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惊悚。 冯润则瞪了远方一眼,不满之情露于色,——远方见不得真会让兰香杀了她,不外是出题难兰香而已。终是忍无可忍,冯润伸脚踢了远方一下,远方一点反应也反有,仿佛冯润踢的不是她,眼睛只是望向兰香。 兰香被吓得不轻。 刚刚有了血色的瞬时又再煞白得吓人。想也没想就道:“师傅,这事徒弟做不到!徒弟绝对不会做一点半点对不住主子的事。” 远方问:“那你到底是要你主子的话,还是要听师傅的话。” 兰香答:“主子第一,师傅第二。” 远方问:“为什么不是师傅第一,主子第二?” 兰香磕头:“师傅,求你原谅徒弟。主子对徒弟恩重如山,徒弟又怎么能够背叛主子?这不是无情无义,牲畜都不如么?” 远方昂起头,笑了起来:“你主子的目光一向不咋地。但选身边的婢女,倒也不是有眼无珠。”继而道:“好了,废话少说,话入正题,说规矩。你入我门来,必须要遵守以下的规矩——” 不单单是兰香,众人也洗耳恭听。 远方咳嗽了一声。 端起一副道貌岸然的脸孔道:“你家主子出门你要跟从,命令要服从,错话要盲从;无论你家主子做什么你要等得,她所有的喜好你要记得,她对你的打骂你要忍得。还有,你家主子永远不会错,发现有错一定是你看错;即使你家主子真的有错,只要她不认为是错,那就是没错;即使她认为是错了,也是由于你做不好才使她犯错。——总之,‘你家主子永远不会有错’这句话永远不会错,对你家主子好,就是对为师好。”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众人想笑,又不敢,只能死憋着。 兰香倒也老实,磕头认认真真回答:“徒弟记得了。” 冯润忍不住,笑了前仰后合,几乎没坐稳,要跌到地上去。还好落依和秋儿眼明手快,扶了她。 众人见她这一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除夕之夜,就在众人的欢笑声渡过。 翌日大年初一。冯润还在梦中,冷不防听到外面一阵阵喧闹,接着又是爆竹声,热闹非凡。 冯润皱了皱眉。 问伺候在一旁的落依:“外面为什么这样吵?” 落依回答:“主子,是侯爷和大公子带着府里上下老少,到宗庙祭奠祖先来了。” 冯润这才想起,以前小时候,每年的正月初一,爹爹冯熙总会带着家人到宗庙祭奠祖先,——之所以说小时候,是因为冯润在定州六年,回平城才几个月,又进宫三年,在这近十年的时间里,她没到过宗庙祭奠祖先了。 如今府里上下老少都到来,可没人通知住在宗庙里的冯润,可见爹爹和大哥已不把她当为冯家人。 也许,在爹爹和大哥的眼中,她跟外人已没区别。 爹爹和大哥的冷血,冯润不是不黯然神伤的。 冯清到西厢来的时候,冯润已起床,洗漱完毕,坐在院子里懒洋洋的晒太阳,一边看着兰香喂鹦鹉。 阳光明媚,落在人身上有说不出的暖和。 冯润正闭着眼睛假寐间,忽然听到有人道:“二姐在这儿晒太阳哪,好不惬意。” 冯润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是冯清。 也没理会她。 冯清走到她身边,施了个万福:“五妹向二姐在请安拜年来了。”见冯润没回应,也不客气,在旁边一张椅子坐下。笑道:“许久没见到二姐,二姐清瘦了不少。但傲骄性子,倒跟以前一样没有变。”语气莫不带着嘲弄。 冯润仍然沉默。 冯清有点儿沉不住气。她在观音禅院带发修行一年,日日念经拜佛,人成熟了不少,很多时候都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脾性。可见到冯润,就想起以前跟她的恩怨,心里就冒出一股仇恨之火,愈烧愈烈。 完全控制不住。 恨不得把冯润除掉而快之。 看到冯润如此冷漠的态度,冯清更是怒火中烧。但脸上却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声音努力维持平静,娇笑了一声道:“二姐,最近我拜读司马迁的《史记》,看了李斯列传,有颇深的感慨、感想、感受。” 冯润继续沉默。 冯清又再道:“李斯年轻时曾在郡里当小吏,看到涸藩里老鼠吃脏东西,有人或狗来时,受惊而逃。后来李斯走进粮仓,看到仓中老鼠吃屯积粟米,住大屋子,不担心人狗惊扰。于是李斯认为,人也同老鼠一样,有出息与没出息,皆因由所处的环境而决定,——也就是说,一切是命中注定,哪怕再不甘,也无法改变事实。” 冯润睁开眼睛,看了冯清一眼。 一年多没见到她,她比以前丰腴了些,身材袅袅婷婷,精致的一张小脸红晕初绽,美目流转生辉又泛着高贵之气,樱桃小嘴娇艳若滴,无形之中已有了少女的诱人风情。 冯润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涸藩里的老鼠,而我则是粮仓中的老鼠?”她装作听不懂冯清要她认命的意思,一本正经道:“嗯五妹,起不到你的学问越来越好,比喻倒也贴切,赞一个!” 第087章 一样的龌龊无耻 冯清紫涨了一张脸。 脸上优雅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嗖”的一声站起来,冷笑:“二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到底谁是涸藩里的老鼠,谁是粮仓中的老鼠,你自个儿心中有数。” 冯润也没生气,笑了起来:“无论涸藩里的老鼠还是粮仓中的老鼠,都是老鼠是不是?我再无知,也懂得老鼠不是什么好东西,谚语的话,‘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老鼠留不住隔夜粮’,‘老鼠看仓,看得精光’,‘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还知道‘胆小如鼠,鼠目寸光,贼眉鼠眼’;对了,还有‘小老鼠死光,大老鼠惊慌’。——五妹,既然你我都是老鼠,那你言下之意,我们的爹爹,则是一只大老鼠罗?五妹,我倒是好奇,那大哥呢,他是什么老鼠?是在涸藩里老鼠吃脏东西的老鼠,还是在粮仓中偷吃人家粮食的老鼠?” 冯清不过是打了比方来讥讽冯润。 让她认命,老老实实呆在这儿老想。没想到,冯清打蛇随棍上,伶牙俐齿的回怼她,直把她呛得哑口无言,不禁就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好不容易压下心头上燃烧着的熊熊愤怒火焰。 转换别的话题,笑着:“二姐离开宫中快有大半年了吧?想必宫中的事你一无所知——” 冯润打断她:“我不关心。” 冯清才不管她关心不关心,继续说下去:“高嫔最近升为夫人了,她又再为主上怀上了孩儿,主上开心得不了,对她极是宠爱,估摸过不了久,会升到贵人。袁嫔和罗夫人也有喜了,别人都说,自从你离开后,宫中就喜事连连了,可见你是一个不吉利之人。” 别人? 冯润想问,这个“别人”是谁?是太皇太后?抑或,是拓跋宏?还是冯清她自己? 到底,没问。 冯清抿嘴一笑:“对了二姐,年前主上又迎娶了几位嫔妃,那些嫔妃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礼,能歌善舞,温柔贤惠。特别是郑充华和赵充华,二姐,俩人的相貌比起你刚进宫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难得的是,还精通琴棋书画,主上对她们宠爱之极,堪比当年二姐在宫中之时。” 冯清瞄了瞄冯润。 看她脸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 冯清心中不甘,又再道:“前些日子我进宫去的时候,太皇太后跟我说了,到了秋天的时候,选一个黄道吉日,让我也进宫去侍候主上。太皇太后说,三姐没了,二姐又不中用完全是废人一个了,我们冯府的希望全落到我身上了。这使我惶恐得很,还真担心,我会辜负了太皇太后对我的期望。”说惶恐,其实神情得瑟得很,一副耀武扬威之态。 冯润心中恼怒。 脸上却也不动声色,淡淡道:“那恭喜五妹了,你终于得以心想事成。”看了冯清一眼,语气没多大的起伏:“五妹,你显摆完了吧?那你就可以滚了,到底我是一个不吉利之人,你在这儿久了会沾了霉气。” “二姐——”冯清笑问:“你是嫉妒我么?” “这话还是等你真正进了宫,成为六宫之宫再说。”冯润耸耸肩:“如今说‘嫉妒’两个字,还是言之过早,谁知道是真是假,抑或,这只是南柯一梦?” 冯清涨红了脸。 还没来得及说话,笼子里的鹦鹉冷不防咬牙切齿骂:“冯清是个该千刀万刮下油锅再种到盐水缸里的东西,狗见狗咬,驴见驴踢,猪见猪踩!可恶可憎,人见人恨,臭气熏天!” 正在喂鹦鹉吃稻谷的兰香一个惊悚,手中的盆子“啷咣”掉到地上,稻谷撒了一地。 鹦鹉不高兴了。 又再骂:“冯清是个该千刀万刮下油锅再种到盐水缸里的东西,狗见狗咬,驴见驴踢,猪见猪踩!可恶可憎,人见人恨,臭气熏天!”——这鹦鹉,倒是学以致用,孺子可教也。 冯润心情再不好,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直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没趴到地上去。 冯清被这些粗俗恶毒的话骂懵了。一张小脸儿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低声骂了句:“小人!不要脸!” 冯润知道冯清误会,误会这些话是她平日里教鹦鹉的,不过也不分辨,让她误会好了。边笑边回她:“你是君子,你要脸?五妹,别以为自己有多高尚,跟我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一样的龌龊无耻。” 冯清气得浑身发颤,说不出话来。 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更不想再继续跟冯润面对。反正,她要说的话也说了,再不离开,会疯掉的。 冯清匆匆的离去。 走得太急,刚到门口,差点儿跟从外面冲进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还好那人耳聪目明,躲闪得快,看到是冯清,惊诧:“咦?五姐,你怎么也到西厢来了?是来看二姐么?什么时候来的?” 冯清没理她,铁青着一张脸离开了。 是冯令华。她莫名其妙:“五姐怎么啦?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冯润还没答,鹦鹉已道:“小人!不要脸!”冯润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声,一听鹦鹉这一说,又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冯令华跑到冯润跟前,歪着头瞧她。 拍手笑着道:“二姐,他们都说你病得很重,差点儿死了,害得我难过得不得了,又不能跑来看你,府里离这儿太远了,爹爹和大哥都不给我来。我只能天天跪拜佛祖,保佑你的病快到好起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嘻嘻,佛祖定是听到我的祈祷了,你的身体好了起来。” 冯润道:“还没完全好呢,还在吃药中,没养个三五年光景,好不了。” 冯令华又再瞧瞧她。 口没遮拦:“是了,你的脸色还很白,白得跟透明似的,一看就知道是病人。”随即高兴起来,又再一拍手道:“只要病能治好就行,不就是三五年光景么,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 冯令华是冯润的七妹。 冯润还有一个六妹冯婷,一个八妹冯季华。如果冯润没猜错的话,冯清进宫之后,再过一两年,也轮到冯令华进宫去。 估计到时候冯令华生的儿子,会继承皇位。 尽管如今已有了太子,再过一两年,也许拓跋宏会有更多的儿子。但,那又如何?没有太皇太后想不出来的法子,只要她想做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冯润之所以没考虑冯婷,是因为冯婷身体弱,三头两日病倒。 最重要的是,冯婷木纳,懦弱怕事,任人欺辱。就连那些下人,背地里也取笑她,说她像个木头人一般,戳一针也不知“哎哟”一声。这样的性子,哪里适合在险象环生的后宫中生存?太皇太后正眼也不会瞅一下。 八妹冯季华的年龄太小,还不到四岁。就是要她进宫,也是十年后的事了,太遥远。 ——这些,也只是冯润的猜测而已。 冯令华在西厢没坐多久,话都没能说上两句,便有人过来促,说要回去了。冯令华悻悻然,只能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走了。 从头到尾,冯熙和冯诞都没进来看一下冯润。 常姨娘打点祭奠祖先的繁琐事,跑上跑下,忙得两脚不着地。直到快离开宗庙,才能抽空跑到西厢一会儿,看到冯润气色挺不错,便离开了。 冯夙这小子,众人走光了,才鬼头鬼脑溜过来。 张望了一下:“远公子呢?” 说曹操,曹操到。远方捧了一碗刚熬好的药,自西厢左侧小门过来,笑问:“找我有事?” 冯夙鬼鬼祟祟瞄了冯润一眼,走近远方,凑近他的耳际旁压低声音说:“远公子,你有没有一种吃了就发情的药?” 不想冯润听到了,喝问:“冯夙,你要这种药干什么?又想干什么坏事?” “什么坏事?”冯夙挠挠头,一边巴眨着眼睛回嘴:“只要不杀人不放火不打劫不抢钱,其它的通通不是坏事!” 冯润懒得理他。 昨晚睡得太晚,今早一大早就被吵醒,睡眠严重不足,一颗头隐隐作痛,眼皮几乎要撑不开。自远方手中接过药碗,“咕噜咕噜”的喝了。 刚喝完后打着呵欠,回房睡觉去。 隔了一日,冯令华又到来了,是到宗庙罚跪来了。 原来初二的时候,冯府女眷地长乐公主的带领下,到宫中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和拜年,冯令华也去了。 刚巧拓跋宏也在。 冯令华哪里知道冯润离后皇宫的内幕?还以为真的是回家养病。因此兴冲冲的跟拓跋宏说,二姐的病已医治得差不多,身体恢复得挺好,然后问拓跋宏,什么时候接二姐回宫? 拓跋宏没有回答,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倒是太皇太后淡淡的回答了,说皇宫岂是任人随便出入的? 冯令华懵了,二姐不是别人啊,是主上的贵人啊,病好了不就是能回来了?冯令华甚至还大着胆儿问拓跋宏,是不是忘记了二姐?以前你那样宠爱她,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拓跋宏像没有听到,从始到终都是面无表情,沉默着。而太皇太后,一张脸略略沉下来。 最后还是长乐公主把话题转开。 但气氛不觉就僵了起来。 第088章 也太过不近人情 没坐多久,长乐公主就带着冯府众女眷告辞了。 太皇太后给每个人都打赏了礼物,冯令华也有了,却是与别人的不同,是一只被封了嘴巴的八哥。 那位叫李坚的内监道:“太皇太后说,这只八哥话太多,该说不该说的都说,太烦人了,因此只能把嘴巴给封起来了。” 冯季华扑闪着一双天真烂漫的眼睛,稚声稚气问:“嘴巴给封了起来,那八哥肚子饿了怎么办?” 李坚道:“饿了就饿了呗。” 冯季华问:“那岂不是被饿死?” 李坚道:“饿死就饿死呗。谁让它话这么多?” 冯令华性子直率,可人并不笨,知道李坚是话里有话,顿时满面通红。出了宫,坐上马车,一直阴着脸的冯清,冷不防一扬手,狠狠地给了冯令华一记耳光,直把冯令华打得晕头转向,眼前冒险金星。 众人都呆了,愣愣的看着。 冯令华也呆了。 捂了脸,大声质问:“五姐,你为什么要打我?” 冯清一双眼睛喷出火。她虽然常常到宫中来,可极少见拓跋宏,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却呆没多久,就给冯令华一番话搞坏了气氛。这怎么不使冯清恼怒?她咬牙骂冯令华:“谁让你刚才胡说八道?” 冯令华道:“我哪里胡说了?” 冯清骂:“谁让你提那贱人的?” “贱人?”冯令华要好一会儿才明白冯清指的是谁,高声道:“五姐,你怎么说二姐是贱人?” “她不是贱人是什么?”冯清冷哼了声。 冯令华梗着脖子跟她吵:“她是我们的二姐,不外是病了出宫养病,你凭怎么骂她是贱人?” 她是个认死理的人。 太皇太后赐给她的那只被封了嘴巴的八哥,警告她以后要少说话。冯令华不明白她到底错在哪儿,不外是实话实说而已,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气,此时又再平白无故被冯清甩了耳光,终于忍无可忍。 大声道:“二姐,我平日敬重你,皆因你年龄比我长,知书达礼,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冷不防又再被冯清狠狠的甩一记耳光。 长乐公主看着,也没劝阻。 好像冯清甩冯令华耳光是理所当然那样。坐在马车上的还有冯修的妻子穆氏,她嫁到冯府没多久,也不好管闲事,冯婷和冯季华也来了,冯婷胆小怕事,冯季华年幼,也都没吭声,只是面面相觑。 平白无故被甩了两记耳光,结果冯令华怒了,也管不了这么多,当下气势汹汹扑向冯清,不由分说跟她撕打起来。 尽管冯令华比冯清小了差不多两年,可个头却比冯清高出了少许,力气也不比冯清差,论起泼辣不服输的劲儿,倒与冯润有几分相似。 冯清向来装柔弱,讨厌粗俗。 打架哪里是冯令华的对手?只有拼命尖叫的份。 同样尖叫的还有冯季华,她年纪小,哪里见过这阵势,被吓着了,一个劲的靠近冯婷,伸手不停地拽她的衣服。冯婷比她好不了多少,也吓得脸青口唇白,浑身直打哆嗦。 穆氏偷眼看长乐公主,看到长乐公主劝架了,也跟着劝架。 待俩人费了九牛一毛将冯令华拉开时,冯清的头发已被冯令华扯乱,头上的金钗飞到一边,右眼角被划了一道指甲痕,微微渗出血,衣服领子也被扯开了,还好是冬天,只是露出里面的衣服。 冯清紧紧咬着嘴唇。 对冯令华怒目而视。 冯令华也回瞪她。俩人就这样用仇视的目光互相瞪着对方,仿佛要把自己的目光变成钉子那样,一直扎,一直扎,深深地扎到对方,让对方痛不欲生。 长乐公主端着长嫂的身份,训冯令华:“七妹,你怎么能够动手打你五姐?这成何体统?” 冯令华不服气,反驳:“她动手打我就成体统了?” 长乐公主道:“她是姐姐,你是妹妹,做妹妹的应该要尊重姐姐。” 冯令华冷笑:“她又何尝有做姐姐的样子?对二姐而言,她也是妹妹,刚才你没见到她骂二姐么?” 长乐公主被呛得无言以对。 回到府中,冯清哭哭啼啼找冯熙告状,长乐公主在旁煽风点火,结果冯熙火冒三丈,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的把冯令华教训了一场不算,最后还被勒令到宗庙罚跪三天,把《女诫》从头到尾抄写一遍。 冯令华满腔的愤恨。 气咻咻对冯润道:“是五姐先动手打我的,为什么爹爹只责骂我没责骂她?难道五姐是爹爹的女儿我不是?”像想起了什么,又再道:“对了二姐,爹爹连你也骂了,说给你一条贱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还异想天开回宫?——二姐,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不能回宫了?就是病好了,也不能回去了?为什么?” 冯熙这番话,莫不是要通过冯令华的嘴转告冯润,让她断绝回宫的念头,冯令华不明白,冯润是明白的。 冯润叹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走出宫门的那刻,就没想到要回去。” 冯令华问:“为什么?” 冯润道:“我已回不去了。” 冯令华又再问:“为什么?” 这次冯润没回答,而是道:“七妹,你再问多几个为什么,恐怕你在宗庙罚跪不是三天,而是三十天了。” “为什么?”冯令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你别问这么多为什么好不?”冯润无奈:“你年纪还小,有些事儿说了你也不明白,再长了三五岁就懂了。” 冯令华嘀嘀咕咕:“再过两个月,我就满十三岁了,不小了。” 冯润看她一眼:“你废话这么多,再罚跪几个三天,恐怕《女诫》都没能抄写一半。”——想当年,拓跋宏可是罚她禁足一个月,每天罚跪三个时辰,每天用鲜卑文和汉文各抄写两遍。 而冯令华,三天才抄写一遍,而且说罚跪,在正厅跪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跑到西厢来跟冯润发牢骚了。 到宗庙罚跪的,都是由李婶儿监管。 李婶儿向来都是看人下菜的。 如果好惹的主儿她这管得严些,不好惹的主子就管得宽些,如是天不怕地不怕连天王老子也敢去拔下几根胡子拿回家逗蛐蛐少心缺肺没心眼的冯夙,李婶儿则是连管都不敢管的,偏偏到宗庙罚跪的多数是他。 不过这次李婶儿监管冯令华,也太放松了。 简直就是由了她,不闻不管。 冯令华也乐得轻松自由,在西厢里缠里冯润跟她说话。“二姐——”她道:“白日我在宫中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惹太皇太后和主上生气了?” 冯润道:“就是不生气,心中也是不快。” 冯令华愁眉苦脸:“二姐你说怎么办才是好?” 冯润安慰她:“你是有口无心,太皇太后和主上不会计较的。” 冯令华噘嘴:“但五姐会计较。” 冯润道:“你不用管她,又不是什么事儿。以后她若欺负你,大不了再跟她干上一架就是了!反正干一架也是干,干十架也是干,她又奈不了你何,若你软弱了,她会得寸进尺。” 冯令华一拍手,大乐:“说得也是。” 她跟冯清作对,闹到水火不溶地步的话,对她大有好处。冯润想,如果这样,那冯令华就逃过一劫,只要不进宫成为拓跋宏的嫔妃,就不会成为下一个她,或是下一个冯姗,成为继续保持冯家权贵地位的牺牲品。 不和的姐妹俩,如果在宫中发生内讧,这是太皇太后不愿意看到的。 这时候冯令华的婢女似云道:“主子,时候不早了,你再不回大厅里抄写《女诫》,恐怕三天后回到府中你就无法向侯爷交差。” 冯令华嘟哝:“爹也太过不近人情了!大过年的,竟然赶我到这儿来罚跪抄《女诫》。” 再不乐意,也得去抄《女诫》。 冯令华刚走出西厢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高大俊美,五官如工笔细琢完美得像是自画中走出来的年轻男子,手中捧了一个药碗,由远而近走来。 冯令华顿时瞪大双眼,像个呆瓜那样的盯着他看。后来似云如此形容:“主子惊得一愣一愣的,一脸红晕,两眼泛出蓝绿色的精光,眼珠子差点儿都要掉下来了,好不恐怖。”——但当时的冯令华并不觉得。 待那位年轻男子走近了,她大着胆子问:“喂,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呢?”年轻男子的目光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问:“又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叫冯令华。”冯令华忙不迭自报家门:“是冯府七小姐。” “原来是七小姐。”年轻男子咧嘴,轻笑一声:“幸会,幸会!”脚步却没停下来,走进了西厢。 冯令华一点也不矜持,跟在后面追着叫:“喂喂喂,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年轻男子像是没有听到,径直往冯润房里走去。 落依刚好自房里出来,见到年轻男子,笑道:“远公子你来了?主子刚说有些倦,想上床歇会,你来得刚好。” 年轻男子捧了药碗,进了房。 第089章 李婶儿毛骨悚然 落依刚要跟着进去,冯令华赶紧走快几步,冲过去扯住她,把她拉到一边去。低声问:“刚才那位公子是谁?” 落依道:“他是远公子,为主子治病的。” “咦?他就是为二姐治病的那位神医?”冯令华张大嘴巴,啧啧有声:“医术如此高明,我一直以为是个老头子,不想这么年轻,又长得这么俊。” “七小姐,你是说要到大厅抄写《女诫》吗?”落依笑问:“怎么又返回来了?” 冯令华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呃,忽然想起……呃,想起有一句紧要的话,刚才忘记了跟二姐说……所以就转回头了。” 落依道:“很紧要的话?那你就快点进去跟主子说,一会儿主子喝了药,便要歇会了。” 冯令华道:“呃,这话也不是很紧要。我……我晚上的时候过来再跟二姐说,我到大厅抄写《女诫》去了。” 赶紧一溜乎跑了。 整个下午,冯令华抄写《女诫》抄得心不在焉的。 远方的影子,不停地在眼前飞舞……脑子里不受控制,心血沸腾。这是冯令华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似云惊诧:“主子,你的脸为什么这样红?都红到耳根子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冯令华伸用捂着发热的脸孔:“真的很红?” 似云点头:“嗯。” 冯令华支吾:“太热了!哎,好热!” 似云极是困惑,感到她主子怪怪的。天冷地寒的,窗外的北风还“呼呼”吹,哪里热了? 晚上冯令华到西厢的时候,看到远方也在。 他给冯润做放血排毒。 只见冯润嘴上含一块红色药饼,远方拿了一条绢子,扎紧冯润的手臂,之后在她手腕上抹上了不知是什么药膏,然后用一把尖利的小刀挑冯润手腕上的血管。 冯润的血跟常人的血有点不一样,红色中带着墨绿色,给人极诡异的感觉。左手腕流了小半碗饭碗,又换了右手腕,共流了近半个饭碗的血。 之后远方又取出另外一种白色的药粉撒到伤口上,血很快止了,远方取了干净的白纱布包上。 冯润脸色苍白,却从头到尾没有哼一下。 冯令华关心:“二姐,疼吗?” 冯润轻声道:“不疼。” 冯令华不相信:“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可能不疼?” 落依在旁笑着:“远公子刚才在主子手腕上抹上了麻沸膏,这样伤口就不会疼了。” 冯润不但伤口不会疼,过了两天伤口结疤,远方还有一种膏药,抹上了,那疤痕很快消失,手腕光滑如故。 冯令华惊讶。 远方的医术,比她想像中还要神奇。 不禁痴痴望向远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劈哩叭啦”的,像种子在春天里生了根,发了芽,短短的瞬间,杏花开了梨花开,而自己整个人,就醉在那一窝花香里,走也走不出来。 偏偏远方不知觉,目光只看着冯润,一脸宠溺。 冯令华还没来得及找个机会跟远方搭上话,似云走进来,到了她身边后低声道:“主子,李婶儿刚才过来找你,看到你在二小姐房里就没进来,在院子里跟奴婢说,时候不早了,七小姐不是该歇息了?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罚跪和抄写《女诫》呢。李婶儿还说,到时候如果主子抄写不完《女诫》,她被责骂不打紧,打紧的是再惹侯爷生气,会对主子不好。” 冯令华压低声音问:“李婶儿人呢?” 似云道:“还在院子里等主子,说要陪着主子去东厢。说白天的时候她已把东厢收拾好了,房间也打扫了干净。” 冯令华无奈。 只能悻悻随了似云出去找李婶儿。 翌日一大早醒来,似云就神神秘秘走近来道:“主子,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儿。二小姐自宫中带出来那只会说话的鹦鹉昨晚儿死了,是怎么死的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刚才出去打水,看到兰香姐红着眼眶捧着鹦鹉到后院子那边埋了,嘴里喃喃说着非要给鹦鹉报仇不可。” 冯令华张大嘴巴:“是谁这么天大狗胆,把二小姐的鹦鹉害死了。” 似云道:“奴婢也不知道,刚才也不敢问兰香姐。” 冯令华起床,洗漱完毕,也顾不上到正厅去罚跪和抄写《女诫》,匆匆跑去西厢。 冯润昨晚放血排毒,身子虚,需要卧床休息一天。 落依在秋儿在房里伺候,——尽管秋儿已嫁人,白天的时候还是过来伺候冯润。兰香把鹦鹉埋了后回到西厢,满腔的悲愤无处可发,站在院子里,对着一丈远的稻草人练飞镖。 每发出一把飞镖,眼中的悲愤便添上一分。 不过兰香还是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对冯令华的询问,只是淡淡的道,昨晚后半夜起床的时候看到鹦鹉已死了,可能是吃得太撑了,又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被冻僵的。 冯令华叹息了句,真是可惜了,这鹦鹉多聪明,多会说话。 她不知道,就是因为鹦鹉太聪明,太会说话,才会祸从口出,被人下毒死的。 下毒的人是李婶儿,——准确来说,是冯清。鹦鹉把常姨娘骂冯清那番话一字不漏学了出来,冯清听到耳中,极是气恨。 临离开宗庙的时候,吩咐李婶儿,一定想办法将鹦鹉弄死。 冯清的话,李婶儿不得不从。 昨晚借着找冯令华回东厢早点歇息之机到了西厢,趁天黑院子没人,偷偷将有毒的稻谷放到笼子里鹦鹉的食物中。 那毒,是鹤顶红鹧鸪霜。 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远方。远方一看到鹦鹉死的症状,马上就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不过不动声色。 半夜里,睡得朦朦胧胧,忽然觉得眼皮底下,有一道白影掠过。顿时毛骨悚然,猛在睁开眼睛。 四周围漆黑一团,只见窗口上隐隐约约有一个白色影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特别扎眼。 李婶儿更是毛骨悚然。 眼睛紧紧盯着那白色影子看。看仔细了,竟然是一只鹦鹉,身子发出煞白的光,那白,像送葬用的纸扎人那样晃眼。 李婶儿胆战心惊。 只见那只鹦鹉慢慢转过头来,朝了她看。那鹦鹉,是冯润的那只鹦鹉,李婶儿认得,因为它头上有一撮红色的毛。 此时鹦鹉,左脸清晰,右脸黑暗。 一明一暗的双眼泛着一股仇恨的青光,有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那恐怖的红,就像跟它头上那撮红色的毛一样。更恐怖的是,它的嘴巴大张着,发出了“吱吱”的声音,凄凉,痛苦,压抑,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在垂死挣扎的。 李婶儿惊恐万状。 一头一脸全是汗。 嘴唇哆嗦,尖叫起来:“鬼!鬼!鬼!鹦鹉,那只被我毒死的鹦鹉,它……它变成了鬼!鬼!鬼……鬼鹦鹉!它……它在那儿,瞪……瞪着我看!鬼!鬼哎,鬼鹦鹉!” 李三被她的尖叫声叫醒。 翻了一个身道:“鬼鹦鹉在哪儿?” 身子缩成了一团,声音带着哭腔:“在……在窗口。它在那儿……正瞪着我看!鬼鹦鹉,它……它冤魂不散,变成厉鬼跑去找我寻仇。” 李三看过去。 窗口一片漆黑,哪有鬼鹦鹉的影子? 李婶儿浑身抖得如筛糠。只要闭上眼睛,就看到那只鹦鹉,身子发出像送葬用的纸扎人那样煞白的光,一明一暗的双眼泛着仇恨的青光,鲜艳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嘴巴大张着,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快天亮的时候,被折磨了大半晚的李婶儿好不容易勉强睡去,却又看到鹦鹉拍着翅膀,气势汹汹地朝她飞了过来,尖利的爪子抓破了她的脸。 她一声尖叫。 自梦里醒了过来。 李三再次被吵醒,睁开一双朦胧的眼睛,嘴里嘟哝:“又再鬼叫些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此时黎明一点点地来降临了,由远而近。灰蒙蒙的光自窗口流窜了进来,依稀看到周围的景色。 李三的目光落到李婶儿的脸上,一个尺悟,吓得睡意全无。“嗖”的一声自床上坐起来,神情恐怖地指着李婶儿:“你的脸,怎……怎么啦?” 李婶儿只觉得一张脸又痒又痛,忍不住伸手去抓,越抓越痛,越痛越痒。一边惊恐地问:“我的脸怎么啦?” 李三赶紧爬下床,找来一面铜镜。 李婶儿自铜镜里看到自己满脸全是深深浅浅的爪子伤痕,有些伤痕已划出了血,其痒无比。 李婶儿吓得魂飞魄散。 唇齿发抖,尖叫迭迭:“鹦鹉!鬼鹦鹉!是鬼鹦鹉划的!它……它变成厉鬼跑去找我寻仇来了……鬼鹦鹉,你……你别过来,别过来……哎哟,好痒!又痒又痛!鬼鹦鹉我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不要用爪子抓!不要!救命……救命啊!”精神走向崩溃的边缘。 天完全亮了。 明媚的阳光自窗口照了进来。 李婶儿的情绪好不容易才稳定了些。但一张脸又痒又痛,不抓女厅痒无比,抓了又痛得难以忍受。 李婶儿夜里发出的那些尖叫声,早已惊动了住在隔壁的其他奴仆,天亮后,他们全跑来看究竟。 就是兰香,消息也灵通得很。 一大早就拉了冯令华,兴致勃勃跑来凑热闹。 第090章 她对你可不手软 看到李婶儿被抓得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冯令华吓了一跳。 倒是兰香抿嘴一笑:“李婶儿,你可别再抓自个儿的脸了,小心抓着抓着,整张脸皮都给抓下来,然后没有皮,就剩下骨和肉,血淋淋……再抓着抓着,肉就给抓下来了,就剩下骨头——” 李婶儿瑟瑟发着抖。 捂着耳朵尖叫起来:“你……你别胡说。” “你不信,你就继续抓呗。”兰香嘻嘻笑:“到时候半人半鬼,要生不得要死不能,就后悔莫及了。” 冯令华听出门道来了,知道兰香是恐吓李婶儿,到底小孩子心性,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当下咻咻嘴道:“兰香可不是胡说。几年前我在定州市的时候,还真的见过有人因为痒,不停的抓自个儿的脸,结果抓着抓着整张脸皮还真的给抓下来了,当时我年龄小,好几天都作恶梦被吓醒……呃,不信你们去问我爹爹去。”——欺负别人不敢去问她爹爹,说得煞有介事。 冯令华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问兰香:“李婶儿的脸为什么变成这样?” 兰香道:“做了亏心事呗,所以半夜鬼来敲门,报仇雪恨来了。” 李婶儿更是惊恐。 面无人色。 看到李婶儿受惊吓的样子,冯令华觉得极爽。李婶儿为人尖酸刻薄,凭着是博陵公主的陪嫁婢女,自觉高人一等,趾高气扬,狐假虎威,以前没少欺负冯令华的娘亲雪姨娘。 李婶儿如今是恶人有恶报。 兰香一边摇头一边道:“所以做人呀,可不能做伤天害理之事,要不然鬼每天晚上都来敲门。我家主子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定要报。” 冯令华乐不可支:“李婶儿——”她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 李婶儿哪里还能回答她? 她和李三心里都明白,兰香说的这番话,可不是信口雌黄,而是有备而来。显然,这是对他俩的惩罚。 李婶儿也顾不了多想,脸上奇痒难忍。 想抓又不敢抓,不抓痒得要命;抓了,还真担心真像兰香所说,脸皮真的会被抓下来,到最后就剩下骨头。 终于鬼哭狼嚎,满床打滚。 边哭着对李三道:“你快拿了根绳子把我双手绑缚起来吧,脸痒得又难受,痛得又难受——” 李三无奈,只得照了她的话,拿了根绳子把她双手绑缚。李婶儿抓不着自己的脸了,但因为又痒又痛,五官扭曲着,看上去无比狰狞。 兰香觉得好不解气。 谁让李婶儿毒死鹦鹉?这是报应! 此时远方在兰香心目中,已跟神明一样。她师傅还真好本事,弄只纸糊的鬼鹦鹉来装神弄鬼,把李婶儿吓个魂飞魄散,之后神不知鬼不觉把她的脸抓伤,把痒痒药洒到她的伤口上。 痒痒药的药力只保持了三个时辰,之后奇痒渐渐减弱,但痒痒的感觉没完全消失,时有时无。李婶儿受到的惊吓可不小,晚上的时候又再恶梦,梦到鹦鹉找她来索命。 吓醒后,一张脸又再奇痒起来,一抓又奇痛。 李婶儿被折磨得几乎要疯掉。实在无法忍受下去,天亮后,叫李三搀扶着她到西厢。 见到冯润便跪下了,痛哭流涕,不停地磕头,一边自煽耳光认错。李三也跟着她跪,磕头直喊饶命。 冯润淡淡的道:“我再不济,也是冯府二小姐,岂由你们这些做奴才一而再的欺负上头来?” 李三和李婶儿齐齐伏在地上,不停磕头:“二小姐,奴才错了,再也不敢了。望二小姐饶命。” 冯润哼了声道:“你们的命也没值多少钱,死也不足惜。” 李三和李婶儿更是魂不附体。 远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身子懒洋洋的依在门口处,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嘴角那一抹笑意,落在人的眼中,感觉到有股阴森森的气息。 他插嘴:“说得对,他们死了是不足惜。但可惜了,为他们的主子如此卖力,到头来,主子却不能保他们的命。” 李三和李婶儿面露恐色。 李三战战兢兢道:“你……你不是要杀了我们吧?” 远方昂起头,扬声笑了起来:“杀了你们,我还嫌脏了手呢。”笑声危险而又邪恶。一双眼睛明目张胆的带着野狼般的野性和暴虐,虽然是笑着的,可声音却有说不出的冷酷:“再说了,一刀下去,让你们痛痛快快死去,那不是便宜了你们?” 李三和李婶儿只觉毛骨悚然。 眼中的恐色更浓。 远方道:“李婶儿的脸之所以又痒又痛,是因为伤痕里面有一种痒痒虫在啮咬。痒痒虫很小,小到我们看不到,如果不吃解药的话,它们会不停地繁殖,不停地疯长,从一只发展到几十只,几百只,几千只……到最后,数也数不清。这些痒痒虫,吞噬人的肌肉生存。——李婶儿,这是第二天了是不是?二天之内,你整张脸又红又肿,亮得直泛油光,在红肿的皮肤下面,肌肉一点点溃烂,就算绑缚了双手,没把整张脸皮挠下来,那脸上的肉就被痒痒虫吞噬得一点也不剩,到最后,就留下一层皮,还有一副骷髅。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还没断气,神智是清晰的,感受万虫啮体的滋味,还有难以忍耐的痒,彻骨的痛。” 李三和李婶儿脸色煞白。 特别是李婶儿,全身“簌簌”不已地颤抖。 正月里的天,风自窗户呼啸而过,发出刺耳鬼嚎一样的声音,寒冷透骨。可她不停的冒冷汗,汗水顺着太阳穴,一串串滑下毫无血色的脸。 比死更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婶儿瘫跪在地,涕泪交流。 不停地磕头,哭着哀求:“二小姐,远公子,求求你们,救救老奴。老奴不想死,不想受痒痒虫啮体,不想脸上就只有一层皮,一副骷髅……求求你们,救救老奴,救救老奴啊。” 冯润像是于心不忍,对远方道:“你不是有解药么?李婶儿这么痛苦,你就把一颗解药给她呗。” 远方道:“你确定你要救她?她对你可不手软,一次差点儿要把你毒死,一次毒死了鹦鹉,她是罪有应得。” 冯润道:“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远方眼睛一眯,笑道:“好,我听你的。”瞟了一眼李婶儿:“如果她向我磕头的话,那我就给她一颗解药吧。” 李婶儿大喜过望。 赶紧爬到他跟前,一个劲的磕头:“远公子,求求你,给老奴一颗解药!远公子的大恩在德,老奴永远会记在心头。” 远方也没有多为难她,极爽快地自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打开了盖子,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扔到了李婶儿跟前,李婶儿忙不迭捡了,往嘴里塞,和着唾沫咽了下去。 药丸咽下没一会儿,李婶儿觉得脸上的痒痛减了不少,逐渐微弱。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磕头:“老奴谢过远公子。” “也不用谢我,谢二小姐好了。”远方道:“如果不是她向你求情,你就是磕上一百个头我也不会管你。” 于是李婶儿又再爬到冯润跟前向她磕头:“老奴谢过二小姐。谢二小姐大人大量,不记老奴的罪。” 冯润“哼”了声,也没说话。 一旁的落依和兰香也一脸厌恶地看她。 远方抬眼看李三:“你要不要也服一颗痒痒虫的解药?” 李三一怔,继而诚惶诚恐摇头,嗫嚅:“谢谢远公子。小的脸没痒也没痛,应该不用了吧?” 远方皮笑肉不笑问:“你确定不用?” 看到远方一脸的诡异,李三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全身汗毛立了起来,手脚僵硬,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 远方道:“痒痒虫就像头上的蚤子一样会爬来爬去,你跟李婶儿同床,你不担心你也会被传上?” 李三只觉得自己的胃一阵阵翻滚。 浑身凉飕飕的,阵阵寒意从背脊涌上心头。不懂是心里作怪,抑或还真是有痒痒虫抓到他脸上,莫名的只觉得痒。 吓得赶紧爬到远方跟前,一个劲的磕头:“远公子,求求你,给小的一颗解药!求求你了。” 远方倒也大方,二话不说扔了一颗白色药丸给他。 李三赶紧咽下了。 还来不及舒口气,只见远方走向冯润,将小瓶子递给她,嘴巴一歪笑道:“这痒痒虫的解药,是我家的祖传秘方,前些日子我无所事事捣弄了这二十颗。我也没什么用,给你好了。” 冯润道:“我脸上又没有痒痒虫,要来干什么?” 远方道:“要来挟制李三和他婆娘啊。万一他们对你或是你身边人下毒什么的,或是对他们的主子汇报你的一举一动,你就不能解药给他们服。” 兰香忍不住问:“师傅,他们刚才不是刚服了解药了么?” 远方道:“这解药不能断根,痒痒虫虽然杀了,却对痒痒虫产下的卵不能完全灭掉,每隔三个月后就得再服一颗,如果不服的话,残留的卵就会起死回生,到时候又再一脸的痒痒虫。如果李三和他婆娘对你或是你身边人下毒什么的,或是对他们的主子汇报你的一举一动,你就不把解药给他们,看着痒痒虫吞噬他们脸上的肌肉,再看着他们脸上只留下一层皮,一副骷髅,活生生的被痒痛而死。” 李三和李婶儿吓得又再瘫坐在地上。 欲哭无泪。 兰香则乐开了花,以仰慕和崇拜的眼神望向远方。 第091章 她忘不掉拓跋宏 冯令华三天罚跪结束,回到冯府。 没过多久,又轮到冯夙到宗庙来罚跪了。 原来他看上了万春楼的一位女子。那位女子原是官家小姐,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歌舞无不精通,数年前因家人犯罪被株连发配到青楼。尽管置身青楼,却是心高气傲,卖艺不卖身,因为色艺双绝,技压群芳,是文人雅士公子王孙竞相争夺的对象。 她素来喜欢有才情的男人,像冯夙这般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举止言行粗俗,且不会呤诗,又不会作词,更不懂乐曲,哪里把会他看在眼内?连表面敷衍也不屑。 冯夙软的硬的都不行,不禁恼了。 初一那日趁着到宗庙祭奠祖先众人离去之机,到西厢来找远方要“一种吃了就发情的药”,远方还真有,叫春骚药,给了两颗给他。 结果冯夙拿了春骚药,强迫那女子吃下去。 之后把那女子糟蹋了。 那女子也挺有骨气,清醒过来后就跳河死了。那些素日与她交好的文人雅士公子王孙不干了,纷纷为她打抱不平,状告到官府。 此案交到广陵王拓跋羽手上,被他压了下去。 传到冯熙那儿,大发雷霆。 勒令冯夙到宗庙来罚跪一个月。冯夙也不在乎,哪一年他没到宗庙来罚跪三五次?唯一懊恼的是,快到正月晦日了,他不能溜出去跟那些狐朋狗友们海吃海喝海玩海乐了。 “还好二姐你在宗庙,还有远公子。”他诞着脸对冯润道:“正月晦日那天我过得还不算孤单。” “恐怕你要失望了。”在一旁的远方道:“正月晦日我跟你二姐出外到苏江园去泛舟游玩,你得在宗庙自个儿孤单过了。” “你们怎么如此冷酷无情?”冯夙跳了起来,哇哇大叫:“竟然抛下我一个人在宗庙孤苦伶仃孤单只影?” 冯润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索性正月晦日那天自个儿溜出宗庙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去,爹爹知道了大不了被臭骂一顿外加多罚跪一个月呗。” 冯夙搭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哭丧着脸道:“爹爹说了,我在罚跪这一个月期间,如果胆敢溜出宗庙半步,就把我扫地出门,不认我这个儿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爹爹这次说得到做得到,那我岂不是完了?” 冯润幸灾乐祸:“活该!” 她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也是该要管管了。再如此胡作非为下去,哪一天爹爹百年归西了,轮到大哥掌家,别说护着冯夙,没投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已是大发慈悲了。 正月晦日出外到苏江园去泛舟游玩,是冯润提出的。 她说闷,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其实,是因为思念拓跋宏,日想夜想,她发觉,她拓跋宏对一点也恨不起来——也并非是不恨。但冯润发现,她越是恨拓跋宏,心里就反而越想念着他。 她忘不掉拓跋宏。 尽管两人已形同陌路,在彼此的世界里不再会有对方出现。但冯润还是舍割不掉拓跋宏,舍割不掉两人曾经的过往。 到苏江园去泛舟游玩,说不定会遇见拓跋宏。 哪怕是远远见到他一面,冯润也是甘愿。 以远方的聪明,哪里会不知道冯润所想。但远方装傻,乐呵呵的同意了,——只要冯润开心,其他的都不是很重要。 正月晦日那天,冯润在大早就起床了。 远方过来。 他易了容。把自己装扮成一位粗犷汉子,两道粗犷剑眉,鹰钩鼻,阔大嘴,一脸的落腮胡子。 他到西厢的时候,兰香竟然没把他认出来,拦在门口一脸警惕,大声喝问:“你是谁?为什么要闯进来?” 远方故意逗她,粗着嗓音道:“我找你家主子。” 兰香还是死死拦在门口不放行:“你找我家主子有什么事?” 远方道:“带你家主子去私奔,高飞远方。” “大胆,你是何人?”兰香怒形于色,暗中取出飞镖紧握在手中,一边声色俱厉大喝道:“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你快走,不走的话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要对我如何不客气?”远方挑眉问。 “我要你有来无回。”兰香怒声道。 远方嘎嘎笑:“那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兰香扬手,飞镖“嗖”的从衣袖里飞出。哪想到远方看也没看,手上的一块小石头飞弹出来,铿锵有声,与飞镖相碰。飞镖顿时偏离了方向,直直跌落到地下,没入泥土,看不到踪影。 兰香不可置信。 目瞪口呆看着。 冯润从窗口伸出头来:“兰香,那是你师傅,他逗你玩呢。” 兰香张大嘴巴,结结巴巴道:“师……师傅?” 远方“哈哈”大笑,恢复本来的声音:“润儿,我经为我的易容术出神入化,没想到却给你一眼看出来了。眼睛够毒辣哈。” 冯润哼了声道:“我也没看出来,不过刚才你一句‘高飞远方’,已是自报了家门。” 兰香红了一张脸,喃喃:“师傅,我……我——” 远方摇头,轻笑道:“跟了你主子这么长时间,她的聪明才智你怎么半点学不到?真是蠢得可以。”说话间,已走进西厢。 冯润也作了易容。 她打扮成一位男子。 不仅在自己的上下唇侧贴上了胡子,还在两颊,下颌,鬓角都贴上,还画上了两道大粗眉,搞了一个大鼻子。未了还意犹未尽,在脸的左下方点了一颗媒婆痣。 远方歪嘴一笑:“宝贝你这样子也太丑了。” 冯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镜子前左顾右盼,一边道:“我这易容是不是有了很大进步?这一化装,看不出我的庐山真面目了吧?” 远方上下横扫了她一遍:“扫眼看去认不出来。但看仔细了,还是从眉眼间知道是你。” 冯润打了个响指:“这么丑,谁会对我看仔细?” 远方嬉笑:“说得也是。” 冯润个子虽高,只是身形过于单薄,为了达到壮汉的效果,穿大袖衣,下身穿肥腿裤,外面套上一件宽大无袖斗篷,配上长靴。 兰香和落依想跟他们出门。 但远方说,又不是去打架,人越多越好,有她们在,只有碍眼的份,再说了,她们都去了,谁在西厢守着?万一冯府里来什么,总得有人拦着,借口说冯润不舒服已歇了什么的。 兰香和落依只得罢了。 今年正月晦日的苏江园,像往年一样热闹非凡。 鲜车宝马,摩肩接毂,万众云集。无论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人人都喜笑颜开,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或是游赏,或是饮宴,或是娱乐,盛况空前。 远方和冯润刚进门口,就听到有人道:“今年苏江园可热闹了,今日南园那儿有殪虎看。” “殪虎?”有人问:“那是什么?” “殪虎就是人与老虎斗。”有人回答:“把捉来的老虎饿上几天,找一个犯了死罪会武功的人来跟老虎斗。那人输的话,会被老虎吃掉,如果赢了,当场赦免释放,重获自由。” 众人一听,顿时兴奋不已。 赶紧道:“快快快,我们快去南园!要不去慢了挤不上好位置,到时候只能远远的站着,只管看人头见不着老虎。” “慢着慢着!”一位男子忽地“嗤”的一声笑,声音讥讽:“你们以为跑快了就能看殪虎?真是痴心妄想!” 这男子,三十多岁的年龄,留着两撇稀稀疏疏山羊胡子,一身耀眼的颤巍巍肥肉。因为肥胖,感觉他像一头猪,多过像一个人 他摇头摆脑道:“告诉你们,南园的门口有人守着,想要饱眼福看殪虎,每人必须要携带五两金子以上才能进去。” 众人停下脚步:“真的?” 又再有人问:“门票要五两金子?这么贵?” 男子道:“五两金子不是门票而是赌注。你们想啊,这殪虎可是百年难得一见,今年有了明年就不一定有,因为老虎要捉活生生的不容易,就算捉到了老虎,也见不得能找到敢跟老虎斗的罪犯是不是?所以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富家公子们,早早就摩拳擦掌要赌上一把,押老虎赢,或是押犯人赢。你们不下注,或是下注少的,跑去凑热闹霸占位置,岂不是大杀风景?于是规定就出来了,必须要有五两金子才能进南园,——当然,能够随随便便拿出五两金子的人,非富即贵。只要进了南园,只看殪虎不下注也没人强迫你。问题是,你们谁人身上有五两金子?” 众人气馁。 别说五两金子,浑身上下也翻不出来一钱金子来。——五两金子,对平民百姓来说,已是天文数字。 有一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不服气,怒怼男子:“我们穷,没有五两金子,那你可曾有?” 男子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兜。 打开了,里面是金灿灿的金子。他神情张狂,嚣张万分地一扫众人:“鄙人身上的金子不多不少,刚好比五两金子多了一陪——十两金子。” 众人“哇”了声,齐齐羡慕嫉妒恨。 第092章 一对不要脸男女 有人把男子认出来了:“这不是杀猪的那个孙六吗?” “对对对,就是孙六。”也有人认出来了:“这家伙,自小跟他爹杀猪,跟他爹一副德性,专门欺骗老实人,以次充好,缺斤少两,为人刁钻苛刻,卑鄙无耻。这不,去年他爹死了,居然把嫂子侄儿孤儿寡妇赶出家门,把家产全霸占了。” “怪不得他竟然有十两金子。”旁人不屑:“我看来这些金子,都是不义之财。” 孙六不管众人对他讨论。 把金子又再包起来,塞到回到怀里。 洋洋得意,大言不惭道:“说不定我这南园一进,出来的时候十两金子就变成了一百两,到时候本大爷出有宝马香车,入有华屋丽人,众美人左拥右抱享尽艳福!哈哈哈,本大爷要多爽便有多爽!” 有人忍不住:“你不是有妻儿了吗?” 孙六“嘿嘿”笑了几声:“那个黄脸婆,不提也罢。”他一副挺理所当然的神情:“人不风流,枉男人嘛是不是?再说了,是正常的男人,只有嫌弃头上蚤子多哪有嫌弃女人多的?” 这时候一位年轻美貌女子,扭着盈盈一握的水蛇腰,袅袅娜娜,妖妖娆娆走上前。扯着孙六的衣袖,娇滴滴道:“这位大爷,你有十两金子,够两个人进南园,你带我进去可好?” 孙六色迷迷望向她,语气轻薄:“我带你进南园,我有什么好处?” 女子凑近他耳际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别人听不到,可远方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女子道:“我陪你睡,包管你舒舒服服的,这可好?” 孙六哈哈大笑,极是轻佻地将她上下左右前后横扫一遍,一边道:“锥子脸,细弯弯两道眉,迷人的杏眼,尖鼻,小小下巴,,牙签腿……看你长得如此妖娆,长得像狐狸精的份上,成交。” 女子笑了花枝招展。 亲热地挽了他手臂。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当中,成双结对往南园方向而去。 冯润撇了撇嘴。 好一对不要脸的男女! 远方望向冯润:“我们去看殪虎?” 冯润问:“你身上有十两金子?” 远方咧嘴轻笑:“只有蠢猪才会吃饱饭没事撑着的,傻不拉叽带这么多金子出门。”朝冯润一眨眼,压低声音道:“本人自有办法。” 冯润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不禁笑出声来。 果然,她和远方越过孙六身边的时候,只见远方衣袖轻动,运及“窃钩”手法,没一会儿,已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十两金子拿到手。 到了南园门口,远方取出金子给守门人过目。 守门人一挥手:“两位爷进去吧。” 冯润和远方刚进了南园门口,冷不防听到一阵鬼哭狼嚎:“金子!我的金子呢?怎么不见了?”是孙六。又再听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个小娼妇,我跟你素昧平生,你却蹬鼻子上脸贴上来,原来是不怀好意!快说,我的金子是不是你偷了?你不把我十两金子拿出来,我送你到官府去!”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女子很委曲,声音带着哭腔尖声嚷嚷:“说不定是你偷偷收起来了诬陷我!” “十两金子呀!”中年男子又再鬼哭狼嚎:“那是我家祖先三代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呀,这是我们家所有的家当,我全部拿了出来。完了完了,十两金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冯润和远方没回头看。 径直走了南园。 远方轻笑道:“那男人这么蠢,还作梦十两金子就变成了一百两!这南园一进,输到还能有衣服穿出来,运气也是不错了。”——言下之意,他偷他的金子也是替天行道。 冯润也觉得不值得为中年男子愧疚。呸,还想赢钱了,来个众美人左拥右抱享尽艳福。 作他的春秋大梦去! 此时南园极热闹,像孙六所说的,大多数全是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富家公子们,也有好些腰缠万贯的商人。 殪虎的现场是由一系列形拱廊组成,中间是露天。一楼是表演斗虎的地方,周围是高高的墙,有两道大铁门出入;二楼的楼廊是观看台,跟一楼距离有十多丈高。 殪虎还没开始。 前面有几个彪形大汉敲着桌子,扯大喉咙直嚷嚷:“殪虎就快要开始了!下注的赶紧下注啦,左边是押老虎赢,右边是押犯人赢。一两金子一注,下注越大到时候赚的金子就越多!快下注啦!快下注啦!” 有人下注。 有人观望。 也有不赌的在旁边看热闹。 想赌又犹豫不决的人在四处打听:“那老虎是公的还是母的?有多大?”“老虎是什么时候捕捉到的?关了多久?”“那犯人以前是干什么的?”“犯人身形高大不?气力够不?” 有知情人回答:“老虎年前就捕捉到了。是一只成年雄,体积庞大,凶猛残暴。”“犯人以前是行走江湖街头卖艺的,因不肯交保护费,跟街头恶霸相斗,失身将人打死才坐了牢。力气够不够大难说,在牢中被关押了好几个月,吃得连猪狗都不如,200斤的胖子给给瘦成面黄肌瘦。” 忽然有人大声嚷嚷:“老虎来了。” 众人纷纷伸头往楼下面张望。 冯润也随着众人往楼下张望。 只见十来个人个人抬着一只大铁笼走了进来。铁笼里的老虎,体型强大,头圆,耳短,四肢粗大有力,瞪着一双愤怒凶残的眼睛,不停地咆哮着,露出血盆大嘴和尖利的牙齿,令人看得心惊胆战。 又再有人嚷嚷:“犯人来了。” 有几个官府吏役押着一个男子徐徐走进来。男子三十岁左右的年龄,蓬头垢面,皮肤幽黑,矮小,干瘦。 远方看仔细了。 男子紧紧抿着双唇,面无表情。尽管头上有木板枷,手上桎梏,手铐脚镣,但走路步伐大,快,稳,显然是练功夫的人;他的头发稀少,应该是练过铁头功;手背部关节平,那是练习打重沙袋或是木桩留下的后遗症;双臂和双肩后肌肉隆起,是练过千斤顶或者其它练上肢力量功夫。 众人见到他,大失所望。 纷纷道:“这么干瘦的身子板,也能打老虎?”“我原以为,他就是不像天兵天将那样高大威猛,样子总该凶神恶煞吧?哪里知道,是这么一个普通寻常的人。”“他能打老虎?我看上场没一会儿,老虎就把他吃了。”“吃了还不够老虎一餐饱。” 前面几个彪形大汉又再敲着桌子,扯大喉咙嚷嚷:“快下注啦!快下注啦!左边是押老虎赢,右边是押犯人赢。下注得越大,赚的金子就越多!” 这样一嚷嚷,提醒了众人。 刚才下注到老虎那边的,笑得合不上嘴;而下注到犯人这边的,忙不迭改下注到老虎;本来在观望的人,也有了目标,下注到老虎。 结果赌注一边倒。 其中一个彪形大汉道:“难道就没人押犯人么?所有的人都下注到老虎这边,就是赢了也没金子分呀。” 有人应他:“没金子分总比输了金子好。” 众人哄堂大笑。 那个彪形大汉一脸无奈。又再扯着嗓子喊:“殪虎就快要开始了!快下注啦!快下注啦!左边是押老虎,右边是押犯人。快下注啦!大家快下注啦!殪虎就快要开始了,开始后就不能下注啦。” 这情景,像冯润想起三年前,——不,快四年前了。冯诞迎娶长乐长公主那日,她支开落依秋儿,从院子后门偷溜了出去,不想拓跋宏跟随在她身后出来,那个时候,她只觉得他面熟,压根儿没想到他是拓跋宏,他甚至还骗她,说他叫元宏。 后来两人去了平城第一赌坊。 还去看斗鸡。 当时的情景跟今天情景颇相似。许多人都一边倒往西域鸡押注,押注中原鸡的寥寥无几。 拓跋宏气定神闲,说押中原鸡。 后来中原鸡赢了,押下去的二十两银子,立马变成三百六十五两银子,扣去赌场抽走的抽头钱,还剩下三百三十八两银子,可谓是一本万利……冯润的思绪,飞到四年前。 当时她吹捧他:“……玉树临风,貌赛潘安,智胜孔明……目光如炬,料事如神,当机立断,英明神武!因此我断定,你选妻的目光,肯定也不差。” 当时拓跋宏问了句:“你喜欢粗鲁强悍型的男人,还是喜欢温柔细腻型的男人?” 当时冯润不知道,她到底是喜欢粗鲁强悍型的男人,还是喜欢温柔细腻型的男人。如今她知道了,她喜欢粗鲁强悍型和温柔细腻型的综合,——拓跋宏,便是这两者的综合。 正想得入神间,忽然听到远方叫他:“……润儿。润儿——” “你说什么?”冯润回过神来,茫然看他。 远方笑道:“你想些什么呢?想得这样入神。”还没等冯润回答,他又道:“我们下注犯人这边可好?我敢断定,他会赢。” 冯润道:“好。” 她相信远方的目光,就像当年相信拓跋宏的目光一样。 第093章 人间难得几回品 远方刚把十两金子押到右边,忽然有人走了近来,“啪”的一声,把一堆金灿灿的金子也押在右边:“一百两金子,我下注犯人!”冯润一看,原来是拓跋羽,他身边是拓跋详。 众人一见,顿时两眼放光。 兴奋不已,沸腾起来。 “四皇兄出手还真够大方!”拓跋详笑道:“如果输了,一百两金子就没了。你不心疼,我也替你心疼。” “我不也是赌么?要么不玩,玩就玩刺激的。”拓跋羽嬉笑,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老虎这边太多人下注了,就是赢了也分不到什么,有什么好玩?所以反其道而行之,要么赔完,要么翻倍。” 拓跋详道:“本来我不想赌,但给你这么一说我心痒痒的。好吧,我赌十两金子。” 拓跋羽问:“下注到犯人这边?” 拓跋详摇头:“不,下注到老虎这边。”掏出了十两金子,放到左边。想了想,又再把金子放到右边:“算了,我还是跟着你下注到犯人这边吧。如果赢了,我请你吃三吱儿。” 拓跋羽乐不可支:“七皇弟,你说话可要算数啦。” 彪形大汉又再大声嚷嚷:“大家快下注啦!左边是押老虎赢,右边是押犯人赢。要下注有就赶快啦,下得越大越好,到时候赚的金子就越多!” 很多人又再纷纷加大了注码。 几乎是一边倒,下注老虎。也有几个踌躇了一下,也一两二两的金子下注到犯人这边。 殪虎开始了。 此时犯人头上的木板枷,手上桎梏,手铐脚镣全解开了,他手中拿着一把精钢大刀走到楼下空旷的地方,距离装老虎的铁笼子有三四丈远。 之后吏役把两道大铁门关上,并在外面上了锁,一来预防犯人害怕半途逃跑;二来预防老虎会逃出来伤人。另外有吏役站在两楼的过道,用力地拉起了拴着的绳子,只听“哐啷”一声,要楼那个铁栏门顿时升了起来。 咆哮着的老虎从笼子里窜了出来。 老虎已饿了三天三晚,看到持着大刀,一动也不动盯着它看的犯人,顿时兴奋起来,血红着双眼,张牙舞爪地朝他飞扑过去。 众人心神紧张,全神贯注地看着。 犯人意想不到的身手敏捷,提着大刀,身子快速一闪,顿时躲开了老虎的进攻。老虎转身,又再气势汹汹地飞扑上去。犯人又再飞快躲开。如此来回好十几次,都是老虎凶猛地进攻,犯人躲退。 落到众人眼中,犯人只有抱头鼠窜的份。楼下的地方空旷,周围是高高的墙,无论犯人怎么逃,也逃不出老虎的手掌心。 众人热血沸腾。 有人大声嚷嚷:“快快快!快冲过去!吃了他。”不少人跟着附和:“对,冲上去!吃了他!”“吃了他!快吃了他!” 拓跋详伸长脖子往下瞧,嘴里道:“我看我还真的是疯了!头脑一发热,热血一沸腾,竟然把本来已下注到老虎边的十两金子放到犯人这边!看来我那十两金子,注定要打水漂了。” 拓跋羽笑:“你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拍了拍拓跋详的肩膀:“如果犯人被老虎吃掉的话,那我请你吃三吱儿,外加烤活鸭掌。” 老虎不停地攻击犯人。 一扑,一掀,一剪,气势汹汹,凶猛而又残暴。可是眼看猎物就到嘴边了,却又给他身手敏捷翻滚,或是跳跃地躲开,每次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老虎又再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声,纵身朝犯人再次狠狠扑上去。 犯人一个翻滚,又再避开了。 老虎又再咆哮着进攻。 冯润不是不觉得残忍的。远方猜出她所想,在她耳际边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残忍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自然界的生存规律。人也好,动物也好,如果不想被别人吃掉,那自己就得强大起来,去吃掉别人。” 拓跋羽离两人不远,听到了,朝他们看过来。 目光落到冯润脸上。 愣了愣,注视了她好一会儿,脸上现出了古怪的神情。忽然朝冯润走了近去:“这位台兄好生面熟,我像在那儿见到过。” “你认错人了。”冯润粗声嘎气道。 “你是不是姓冯?”拓跋羽问。 冯润骂:“你才是姓冯!你全家都姓冯。” 远方朝拓跋羽看过来,咧嘴笑道:“这位兄台,你是认错人了,他姓吴,不是姓冯。吴兄弟刚到平城才几天,认识他的人没几个。” 拓跋羽“哦”了声,但目光仍然是一动也不动望向冯润,眼中带着研究的味儿,一副想笑,却又努力憋住不笑的神情。 冯润有点心虚,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此时殪虎更是惊心动魄。 老虎进攻了不知多少次,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势,但每次被犯人躲闪开了。老虎又惊又怒,加上饿,野性大发,翻身又再继续扑。 扑了不知多少次之后,终于中了目标。老虎两只前爪准确无误搭在了犯人的跟前,随即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牙齿,狰狞着朝犯人的头咬过去。 众人惊叫迭迭。 胆小的闭上眼睛不敢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犯人手中一把大刀猛地抬起,出手快如闪电,狂风扫落叶般朝老虎劈去。 电光火石之间,老虎被大刀刺中了一只眼,顿时鲜血淋淋。老虎直痛得嚎叫,另外一只眼睛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气势弱了下来。 身子步步往后退了一步。 犯人手中的大刀,再次劈出。速度快如闪电,“呼呼”有声。刀尖墨光漾开,化成无数刀影,冷气飕飕,寒光闪闪,磅礴有力,变招迅捷,直往老虎逼去。 老虎体力已是消耗了不少,眼睁睁看着犯人的大刀直直劈过来,躲避不及,只得愤怒地一声又一声咆哮。 大刀又再劈中了老虎另外一只眼。 老虎两只眼睛全瞎了,浑身血迹斑斑,龇牙咧嘴的满地打滚,一边喘着粗气。犯人冲上前,对准老虎心脏,大刀脱手而出,进没老虎腹中。老虎身子一抖,很微弱的“哼”了声。 很快就没了声息。 犯人赢了,他全身湿透,累得瘫坐在地上,但脸上却露出笑容。老虎死了,那他就可以自由了。 拓跋羽一百两金子变成了一千多两,可谓发大财了。远方和拓跋详的十两金子也变成了一百多两,相比拓跋羽来,发的是小财。还有几个下了一两二两金子的,也翻了十多倍,直笑得只眼嘴巴不见眼睛。 众人只有拍大腿吐血的份。 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取了金子。因为大多数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富家公子们,尽管懊恼,也不怎么在意赌输掉的那些金子。在意的是面子问题,竟然如此有眼无珠,怒老虎不争气,又再埋怨犯人这么干瘦的身子板,竟然隐藏着如此大的力量。 拓跋羽“哈哈”大笑:“七皇弟,记得请我吃三吱儿。” 拓跋详笑逐颜开:“好说好说。” 两人临离开的时候,拓跋羽回过头来对冯润挤眉弄眼:“吴兄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三吱儿?那老鼠是新鲜的是活的哦,刚生出来放到盘子里,用筷子夹住,小‘吱儿’发出第一声叫,放到调料去,又会‘吱儿’第二声叫,把小老鼠放到嘴里咬的时候,发出最后一声‘吱儿’,一共三声‘吱儿’,不但有趣儿,还很美味哦,集色泽、香气、味道、刺激一身,真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品。” 拓跋羽这家伙,还真是重口味。 冯润听得一阵恶心,把头转过一边不理他。 “四皇兄——”拓跋详疑惑,瞧瞧冯润,又望向拓跋羽:“他是谁?你跟他相识?” 拓跋羽道:“不但相识,自小还常常在一块儿打架闹事。”说完后“哈哈”大笑,和拓跋详离去。 这家伙,目光倒也毒辣,竟然把冯润认了出来。 冯润也不在乎。 她和远方走出南园的时候,看到那个叫孙六的男子,哭得稀里叭啦的,一路上低头,不停地东张西望,这边刨刨,那边翻翻,还在寻找他的十两金子。那个妖娆女子,早已不知去向。 远方取出两块金锭子,扔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中了孙六的左右膝盖。孙六膝盖一软,“扑通”跪下了,好不狼藉。 他转头怒目而视。 远方下巴一扬,笑道:“我们刚好看殪虎赢了钱,十两金子变成了一百多两,这二两金子是打赏给你的。” 孙六一愣。 反应过来后,赶紧擦了擦哭肿的双眼,一边张望寻常。见到刚才击中他左右膝盖的,果然是两块金锭子,忙不迭滚带爬扑过去捡了,待抬起头来,远方和冯润已没了影儿。 远方和冯润朝河岸方向而去。 早些日子,远方从苏江园定了一艘画舫。结果去迟了,画舫在年前早已被别人预订一空,每逢这个时候画舫总是很难定到,僧多粥少。远方出了十倍的银子,有一位见钱眼开的主,很爽快地把自己的画舫让了出来。 到了河岸边,远方笑道:“润儿,到水边洗洗裙子,倒点酒在水边,可以解除灾厄。” 冯润不大信这个,不过还是照做了。 第094章 相见也不能相认 此时的阳光很明媚。 远方和冯润上了画舫,让画舫随意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漂流。冯润从窗口看去,一碧如洗的蓝天上,不时飘来一朵朵白云。 那些白云,瞬息万变。 一会儿像千万匹脱缰的烈马,在蓝色的天空中奔跑跳跃;一会儿化成为草原上的小绵羊,你追我赶;只是一瞬那的功夫,白云又变了样,变成了一个女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儿,无助地张望;没一会儿,来了一个男人,搂了女人,轻轻吻她面颊;很快,男人身边又多了几个女人,众女人在争夺男人,你拉我扯;一阵风吹过,男人和众女人跑了,只剩下刚才的那位女人,她抱着自己,蹲在那儿,仿佛在痛哭…… 白云变幻无常。 就像人间世事,也是变幻无常。 远方看着她,没说话。心结是需要自己打开的,有时候旁人多说也无益。不过话也说回来,有时候爱一个人,不由自己作主,不爱一个人,也由不得自己作主。——就像他,无怨无悔爱着冯润。 冯润忽然问:“远方,你可信命??” 远方要想好一会儿后才道:“信!每个人天生注定有命,但我不认命。觉得一切都可以改变,遇到问题可以想办法解决,一种办法不行就再换种办法,说不定就可以改变了呢。” 冯润道:“可是有时候有些事,就算努力了,也努力不来。” 远方道:“就算不能改变,自己努力了,也就无憾了。” 冯润想着远方的话。 忽然不远处飘来阵阵细碎的乐曲。冯润抬眼自窗口看过去,只见一艘画舫由远而近行驶过来,不知为什么,冯润的士心就莫名的跳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舫。 画舫渐渐驶近。 冯润首先看到的,是一位穿了荣华富贵的年轻女子,正在低头弹筝。她的背影修长,腰肢柔软,乌黑的头发随风轻动,略微侧过的面庞有说不出的娇美,肌肤雪白,媚眼如丝,透着诱人的青春气息。 接着,冯润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坐在窗口前。 小麦色的肤色,眼睛细长,眼窝有些深,鼻子高挺,嘴唇红润,浑身上下有着一种高傲孤清的气质……冯润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在这一瞬那,仿佛被针刺了似的,全身都紧张起来,一颗心“突突”地乱跳着,大脑不能指挥自己,木头人一般杵坐着,动也不敢动。 她感动自己的呼吸都要凝固了,只有热血不停地上涌,冷不防间,就有着要落泪,要疯狂的感觉。 是拓跋宏! 真的是拓跋宏! 他比以前清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眉间多了凝重感,却透着一股愈发成熟稳重的男人味儿,王者风范愈发浓郁。 他身边围绕着几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那些女子之中,除了李夫人,其余的全是陌生面孔,——冯清说的,“年前主上又迎娶了几位嫔妃,那些嫔妃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礼,能歌善舞,温柔贤惠。特别是郑充华和赵充华,二姐,俩人的相貌比起你刚进宫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难得的是,还精通琴棋书画,主上对她们宠爱之极,堪比当年二姐在宫中之时。”想必,这些年轻美貌女子全是拓跋宏刚纳进宫中的嫔妃。 其中有一个女子,坐在拓跋宏身边。 她长得极美。 眼睛会放电,流波妩媚中朱唇润滑,就像高照容一样,有一股子邪魅的诱惑从骨子里泛出来。此时她半眯着眼看透过浓密的睫毛望向拓跋宏,娇滴滴说着些什么话,眼角眉梢全是风情。 拓跋宏却视若无睹。 他面无表情,一双黑森森幽磷磷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在想些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想。 冯润呆呆的看着。 阳光碰巧照到拓跋宏,落到他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巴……这使冯润感觉到拓跋宏被一种刺眼的白光所笼罩。 那白光,明晃晃的,一下又一下的刺痛了冯润的的眼睛。 这刺痛,直落到她心里,心被扯裂,扯碎,发出悲恸而绝望的声响,仿佛坠下了十八层地狱。 猝不及防的,冯润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就像掉了线的珍珠。 就在两艘画舫擦身而过的瞬间,拓跋宏仿佛有感应似的,忽地抬起头来,跟对面的冯润四目相对。 拓跋宏的目光冷漠,没带着一点感彩。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狼型骨角雕刻,那是冯润扔掉了他捡回来的。这次到苏江园去泛舟游玩,实在是思念冯润,可又不能到冯府宗庙去探望,只能到苏江园来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够在苏江园遇到冯润。 可游了半天,哪里有冯润的影子? 心中苦笑,他纯属异想天开。 很快,拓跋宏所乘坐画舫已超越了冯润所乘坐的画舫,就在两艘画舫愈离愈离的时候,拓跋宏忽然想起刚才与他四目相对那泪流满面的男子,他的一双眼睛,跟冯润的那双眼睛真像……电光火石间,拓跋宏脑海里灵光忽然一闪,身子不禁微微一震,赶紧回过头来寻找。 只见刚才那位哭得一脸狼藉的男子正依在她身边另外一位高大粗犷汉子怀里,粗犷汉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用他有肢体语言,默默地安慰。 随后粗犷汉子拿了小绢子为男子擦去脸上的眼泪。 那男子脸上的胡子不见了,大鼻子也消失了,脸左下方的媒婆痣也给擦掉了,露出一张雪白没有血色的清秀脸孔。 拓跋宏手上的杯子“咣啷”一声掉到地上。 紫色的葡萄醅洒了一地。 众女子大惊:“陛下——” 拓跋宏一改平日里的镇定,声音有些急促,下令:“把画舫驶回头,快!”站在船头上的船夫有些懵,但哪里敢问为什么?刚要依然把画舫转回头的时候,拓跋宏忽然冷静下来,就是转回头又如何,他跟冯润,纵然相见也不能相认,心中谓叹了一声。 手一挥道:“继续往前行驶!” 船夫“诺”了声。 于是画舫又再继续往前行驶,渐渐的,把冯润所乘坐的画舫抛在后面,一点点的消失。 当天夜里,拓跋宏梦到了冯润。 梦中的冯润,瘦得不成样,一张尖小的脸孔煞白没有血色。她站在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大街头,削薄的身子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那样的孤苦,无助,一双大眼睛满是彷徨。 她问每个路过她身边的行人:“你们见到主上了吗?你们见到主上了吗?他在哪儿?” 那些行人,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甚至有人出言相讥:“主上不要你了,你还找他干什么?” 冯润伤心地哭了。一串串的眼泪滑过她苍白的脸孔,边哭边道:“主上不要我了!主上不要我了!”哭着哭着,她蹲在地上,嚎啕了起来。 拓跋宏一颗心痛得无以复加。 走了过去叫她:“润儿——” 冯润抬起头来:“主上?”她哭着问:“主上,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到底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主上,难道你忘记了你说过的话吗?以前你说过,你要和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死不渝。” 拓跋宏心里难过:“润儿,对不起,是朕不好。” 冯润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拓跋宏道:“润儿,不是朕不要你,而是皇祖母要容不下你,说你是个祸国殃民的女人,非要置你于死地。朕不得已,只好以生命来威胁皇祖母,皇祖母才愿意放你一条活路,但不允许朕跟你在一起。” 冯润神情哀伤。 又再抱着自己,痛哭失声。 梦中的拓跋宏,硬着心肠,转身离去。醒来,拓跋宏看着手里握着的狼型骨角雕刻,忡怔了好半天。 拓跋宏想,那个搂着冯润,拿了小绢子为她擦去脸上眼泪的高大粗犷汉子是谁?莫非,是易容了的高飞? 对于冯润的消息,拓跋宏一无所知,他答应了太皇太后,跟冯润再无瓜葛,因此他遵守诺言,没去打听冯润之事,也担心万一他打听了,太皇太后会对冯润再下毒手。只是隐隐听说,冯润的身体已渐渐好起来了。 能把冯润的病治好的,除了高飞,天下也没几个。 那个高大的粗犷汉子,真的是高飞? 下午见到拓跋羽的时候,拓跋宏装了不经意的样子道:“最近朕的头总是隐隐作疼,太医馆的那些太医开的药方也没怎么见效。去年的时候,朕的头也这样疼过,是任城王去找了一个姓卫的郎中,说他医术高明,人称为神医生,他只开了一剂药,朕吃了头就不疼了。看来那些江湖郎中,医术不比太医馆的太医差,只可惜如今任城王不在平城去了梁州,那位卫郎中住在深山野岭又不容易寻着。四皇弟,你可有认识哪位医术高明的江湖郎中?说来给朕听听。” 拓跋羽是何等聪明,立马听出了弦外之音。 笑道:“臣弟也不认识,不过臣弟给你打听打听。” 拓跋宏道:“那就麻烦四皇弟了。” 第095章 真真是养病圣地 过了两天,拓跋羽借着办案之机,路过冯府宗庙,“顺道”去看了冯润。在看冯润之前,先去看在正厅罚跪的冯夙。 冯夙说是罚跪,他可没这么老实,会正经八百真的罚跪。反正李三和李婶儿也不敢来找他的茬,对他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份。 说冯夙混帐,他还真是混帐。 在宗庙呆得无聊,他赶着宗庙里的那几个老奴仆深夜里带他到草丛或灌木丛间找鹌鹑。几个老奴仆对这位混帐魔王不敢说半句“不”,千辛万苦陪他去好几个晚上,好不容易给找来了两只黑嘴红胡须的幼鹌鹑,尽管比黑嘴白胡须的鹌鹑次一点,但也属于斗鹌鹑的好品种。 拓跋羽到宗庙的时候,冯夙正蹲在正厅大门前旁,将鹌鹑从笼子里掏出,手法熟练,——拇指和食指卡住鹌鹑头,鹌鹑的两条腿从无名指和小指中露出,短短的尾巴卡在小指。 冯夙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放一些谷子,让鹌鹑叨食,不时吐了唾液,给鹌鹑当水喝。嘴里一边唠叨着,要将它们调理得膘肥体壮,然后跟别的鹌鹑斗,为他争面子。 见到拓跋羽,吓了一跳。 拓跋羽以万春楼那女子跳河的事儿还没了结为由,逼冯夙说出春骚药来之何处,拓跋羽说了,如果说不出春骚药的来由,冯夙可能要坐牢,坐牢的话,打板子夹手指头如此的刑罚是免不了的。 太皇太后去年废除了三都的设置,任命拓跋羽为大理卿,主管判决京都诉讼。拓跋羽尽管年轻,却是善于断狱。 冯夙一听拓跋羽如此恐吓,顿时怂了。 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刚开始的时候冯夙说在外面卖的,后来又说别人送的,再后来说是无意中捡到的。后来给拓跋羽逼急了,才不得不承认,是远方给的。 “远方?”拓跋羽问:“那是谁?” “给我二姐治病的那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冯夙不情不愿答。 拓跋羽一副恍然大悟表情:“原来给你二姐治病的那位郎中叫远方啊。”嘻嘻笑道:“冯四公子,你也不必吓成这个样子,尿裤子了没有?你再不济,也是太皇太后娘家的亲侄儿嘛,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坐牢受刑?这丢的可是冯府颜面,为了你爹爹的面子,所以本王早已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广陵王爷——”冯夙巴眨眼睛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已没事了不用坐牢受刑了是不是?” “对啊。”拓跋羽道。 冯夙瞪了他,气了半死。“广陵王爷——”他蹦跳了起来,口不择言乱骂:“你是不是吃饱饭没事撑着的?好好的,干嘛跑来这儿吓我?” 拓跋羽也不生气,凑近冯夙很神秘道:“我看到那春骚药的药力挺不错,效果好,也想弄几颗来玩玩。” 冯夙尽管没心没肺,可人却不笨。立马道:“那药远公子只有两颗,全给我了,我也用光了,没了。” 拓跋羽问:“他不会重新再做?” 冯夙摇头摆脑:“做这东西你以为容易做?要收集很多药材。如今远公子忙着为我二姐治病,配制这个那个药方,我二姐吃的药比吃的饭还要多,远公子哪里有空去弄这个?”一边说话,一边低头逗鹌鹑。 “远公子,远方——”拓跋羽问:“他的个子是不是长得挺高,一脸落腮胡子,三十岁上下的粗犷汉子?” 冯夙只管逗鹌鹑。 那只大一点的鹌鹑拍着翅膀,差点儿要飞出笼子,唬得冯夙“哎呀”了声,连忙伸手捉了它。鹌鹑在冯夙手中和番折腾,以至冯夙没听清楚拓跋羽后面的说话,胡乱“嗯”了声。 “冯四公子——”拓跋羽伸了个懒腰道:“你在这儿好好玩你的鹌鹑,我去找你二姐去。” 冯夙抬起头来看他,一脸警惕:“广陵王爷,你找我二姐干什么?” 拓跋羽拍拍他的肩膀:“这么紧张干什么?好久没见到你二姐,去瞧瞧她,聚一下旧而已。” 冯夙不放心:“你不会是去找远公子麻烦吧?” 拓跋羽失笑:“我干嘛要找他麻烦?真是的。”又再拍了一下冯夙的肩膀:“看在从小到大跟她打架斗殴的份上,我去装装样子,关心她一下,以表示我的友好和热心。” 此时冯润坐在西厢院子里晒太阳。 她的精神并不是很好,有些萎靡,——自从去苏江园去泛舟游玩回来之后,她就一直精神不济,无精打采的。 拓跋羽大踏步走了进来。 声音活泼:“冯二小姐——”他不称呼冯润为大冯贵人,而是叫她冯二小姐,可见也是知道,冯润再没进宫的可能。他道:“冯二小姐好会享受生活,在太阳底下昏昏欲睡。” 冯润抬起头来,有些惊诧:“是你。”又再道:“你来干嘛?是不是来看我是不是死了?” “冯二小姐——”拓跋羽装了痛心疾首,很委曲的表情:“我横看竖看前看后看,哪里像歹毒之人?我面善心善人也善好吧?再说了,你死了我半点好处也捞不着,真是的!” 冯润哼了声:“那你来干嘛?你不怕被你家的皇祖母知道了,把你的人头斩下来当凳子坐?” 拓跋羽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看他,咻咻嘴道:“我又不是主上,皇祖母才懒得管我。”嬉皮笑脸:“我今儿来请你吃三吱儿。嘿嘿,前几日在苏江园的南园看殪虎,我不是赢了一千多两金子嘛,钱多了便人傻,请你去海吃海喝哇。” 冯润白了他一眼:“那三吱儿,恶心死!” “不吃三吱儿,那吃活鸭掌?”拓跋羽一脸讨好:“活鸭掌有味道也挺不错,——呃,是用一个大铁笼将活鸭放在烧热的铁板之上,把涂着调料的铁板逐渐加温。鸭因为热,在铁板走来走去,到后来就开始跳,跳着跳着鸭掌就烧熟了,最有趣最好玩的是,但那鸭子还是活的,把沾满调料的鸭掌切下,就直接能吃了。那味儿不比三吱儿差,同样集色泽、香气、味道、刺激一身,真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品。” “真残忍。”冯润道。 拓跋羽不以为然:“畜牲么,本来就是给人杀来吃的。” 冯润给他一个狰狞的笑容:“三吱儿和活鸭掌我不吃。如果折了金子给我,我也没意见。” 拓跋羽嬉笑问:“你缺钱?” 冯润道:“不缺。” 拓跋羽道:“不缺还贪我那些金子干嘛?真是的。”大咧咧的在冯润身边坐下来。侧头瞧了瞧她道:“不是说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么?怎么脸色比鬼还要苍白?啧啧啧,你也太瘦了,瘦得像纸片人似的,晦日那天风这么多,怎么没把你给刮走?” 这家伙,狗嘴永远长不出象牙来。 冯润精神不济,懒费神跟他吵,自个儿闭目养神。 拓跋羽无视冯润的冷漠,又再道:“看来给你治病的那位郎中医术没怎么样嘛,这么久了都没能把你的病治好。” 冯润懒得理他。 一旁的兰香陪笑道:“广陵王爷,我家主子出宫的时候病得很严重,宫中的太医都无能为力,就是别人称为神医的卫郎中,也说主子无药可救,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 拓跋羽一怔。 当时道听途说冯润病得很严重,可她是什么病,如何病,却是不知晓,因为太皇太后禁令,不准谈论冯润。后来又再道听途说,任城王拓跋澄到到冯府宗庙来探望冯润,结果太皇太后大怒,拓跋澄便被贬到梁州任当刺史去了。 拓跋羽没想到,当时的冯润,命牵一线,在生死边缘上挣扎。 兰香又再道:“还好远公子来了,将已昏迷了几天不吃不喝已命在旦夕的主子救活过来了。远公子说,主子病毒积在五脏六腑内,想要彻底清除,得慢慢调养,没有三五年光景,完全痊愈是不可能。” 拓跋羽问:“你家主子得的是什么病?” 冯润眼睛没睁开,继续闭目养神,却开口呛他:“你这么好奇,回去问主上,不就知道了?” 其实不用问,拓跋羽早已猜到。干笑了一声,到底心痒难忍,被打死都要问:“冯二小姐,如今你住在这个破地方,也算沦落了。你会不会恨陛下?还有,你有没有梦想过,你能再回到宫中呢?” 冯润没接招,而是不答反问:“你说呢?” 拓跋羽嬉皮笑脸:“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问你,这叫虚心好学,不耻下问。”看到冯润不回答,甚至眼睛也没睁开,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声,换了另外话题:“冯二小姐,你在这个破地方可住得可惯?” 冯润呛他:“不惯你接我到你王府去住?” 拓跋羽回呛她:“我就是肯接你到我王府去住,你愿意?” 冯润哼了声道:“难不成你能把我吃了?” 拓跋羽嘻嘻笑:“我自是不能把你吃了,——再说了你这么瘦,身上没多少肉,估摸也不怎么好吃。”又再道:“我王府中女人多,我妻妾成群,那些女人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我怕你嫌吵,住不下。” 第096章 冯润的一厢情愿 冯润问:“那你不嫌吵?” 拓跋羽道:“我不嫌,那些吵架声音,比别人唱歌还要动听。嘿嘿,我还嫌不够吵呢,还想纳多几位小妾进门呢,人不风流枉男人嘛是不是?” 是他的头! 冯润忽然烦了,把眼睛睁开,瞪了他一眼道:“广陵王爷,你来这儿大半天了,时候不早了,还不回去?还在这儿叽叽歪歪干什么?烦不烦呀你?”说完后也不管他,站了起来,要回房间去。 背后,传来拓跋羽憋笑声。 一边自个儿嘀咕:“这儿远离闹市,山清水秀,人烟稀少,风景独好,是养病的好地方。真是奇了怪了,置身在这个舒卷飘逸,风光旖旎多姿,万般的诗情画意,美如仙境的宁静地方,怎么就没能把你的臭脾气改一改呢?” 冯润没回头,却重重“哼”了声。 拓跋羽终还是憋不住,乐不可支大笑了起来,边笑边拍屁股走了。 她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怨气这么大,而且完全管不住自己。——她的怨气与拓跋羽无关,他只是撞到刀刃上,不幸成为出气筒而已。 冯夙在宗庙罚跪了一个月,倒也过得滋润。 那两只鹌鹑不但被他养得膘肥体壮,还训练得服服帖帖。再训练多些日子,就可以拿出去跟别人的鹌鹑斗了。 冯夙抱着鹌鹑喜滋滋离去了。 离开前,对宗庙里的那几个奴仆道:“可惜了,如今这个季节没蛐蛐儿。夏天到来的时候,如果我再被我爹赶到这儿来罚跪,你们记得给我找几只生猛的蛐蛐儿哈。” 众奴仆直听得心惊胆战。 冯夙离开宗庙没多久,又轮到冯令华进来。 这次,冯令华被罚跪一个月。 原因是冯清在院子里精心培养了两株兰,眼见就要开花了,被冯令华无意中见到,喜欢得不行。趁着冯清到宫中陪着太皇太后解闷儿几天,竟然跑去自行挖了,移到自己所居住的院子来。 不想两株兰花娇气得很,没两天就干枯死掉了 冯清自宫中回来后,大发雷霆,令人把冯令华叫来,不由分说连续煽了冯令华几记耳光。 冯令华不服气,和她吵了几句。 冯清更是气恨,要知道这两株兰花,是拓跋宏送给她的,——去年在宫中,她陪着太皇太后到御花园散步,到御书房的时候,看到拓跋宏手中拿了一本书,站在门前看几株长得郁郁葱葱的兰花草。 冯清一时兴起,随口念了屈原《九歌》:”绿叶兮素权,芳菲菲兮龚余。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余既滋兰之九畹,又树蕙之百亩。” 这使拓跋宏惊诧:“你喜欢兰?” 冯清一脸娇羞:“孔子语:兰当为王者香。汉代的陆玑,不仅自己咏兰,还为《诗经》的咏兰诗作注:蕑即兰,香草也。——可见,兰花的与众不同。妾喜欢兰,是因为兰的质朴文静,淡雅高洁。”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了赞赏。 拓跋宏问:“冯府可有种植?” 冯清摇头:“不曾有。妾一直想种植两株,可以随时欣赏得到。” 拓跋宏微微一笑:“这儿倒有七八株,既然五小姐喜欢,不如就移植两株回冯府。如今是秋分,是适合移植兰的好季节。” 冯清大喜:“妾谢过陛下。” 如果精心培养的两株兰,竟然毁在冯令华手上,怎不令冯清恼火?又再抬手要煽冯令华的耳光,冯令华岂让她打?因此和她扭打了起来,直把冯清揍得翻滚到地上。 头饰掉了,发髻散了,一身一脸的泥,怎一个“惨”字了得。如果不是身边的人赶紧将两人拉去,估计冯清更是狼狈。 冯令华被冯熙狠狠训了一顿。 接着,就被赶到宗庙来罚跪一个月面壁思过。 冯令华见不到的半分的气馁,倒是兴高采烈,凑近冯润的耳际旁偷声道:“二姐,我是故意惹怒五姐的,还故意跟她打上一架。嘻嘻,搞的动静不够大,我又怎么在宗庙住上一个月?” 冯润纳闷:“宗庙到底有什么吸引你?” 冯令华忽然羞羞答答起来,脸还红了,顺手拿过桌子上的一把扇子,打开来,遮住了半边脸,低声道:“呃,那个……那个远公子……他……他不是每天都到西厢给你送药来嘛?” 冯润明白过来:“原来你看中远公子了。” 冯令华的脸更红了,只是低头瞧扇子。 那上一把精致的白玉折扇。扇子的一面,画着漫山遍野盛开的桃花。另一面,是一首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室人。 刚好,冯令华是三月出生,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算命的曾说她,命带桃花,正月至三月为阳春,且为桃花开放的季节,因此冯令华命中的桃花,为桃花春。桃花春有好,也有坏,遇到的人对了,便是好,遇到的人不对,便是坏。 冯润问:“七妹,你真的喜欢远公子?” 冯令华红着脸支支吾吾:“呃,我觉得……呃,觉得远公子,他……他挺好的。” 冯润笑了起来:“你目光不错,他是挺好的。” 冯令华低头把弄着手中的扇子。 觉得扇子中的桃花,红得如火,让人眩晕,——她不知道,这扇子是冯润十六岁生辰的时候,任城王妃差人送来的礼物。那时候任城王妃已病重,她的侍婢对冯润道:“这把扇子上面的桃花,是任城王爷画上去的,诗是奴家主子写的字。奴家主子说,希望娘娘喜欢,愿娘娘跟主上幸福美满,一生相随同到老,偕手一起齐白头。” 院子里忽然传来兰香的声音:“师傅,你拿药来了啊?主子和七小姐在房里呢。” 又再听到远方“嗯”。 冯令华一张脸更是红得似关公脸,红晕直落到脖子去。想见到远方,又不敢跟他面对,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之间羞羞答答,手足无措,小女孩儿的扭捏姿态毕露。 终是没勇气,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景下跟远方相见。 拔腿要逃之夭夭。 走了几步,背后听到冯润道:“七妹,你跑这么快干嘛?”又再道:“咦?我的扇子,你干嘛拿了去?” 冯令华这才发觉,她手中还拿着扇子,可不能返回头了。眼看院子里的远方愈走愈近,愈走愈近,就要到房门口来了,冯令华道:“我喜欢这扇子上面的那些桃花,二姐,你送给我罢。”话音刚落,人已一阵风似的跑了没踪影。 只见兰香纳闷的声音:“七小姐怎么啦?跑这么快。” 冯令华没回答。 冯润估计她人已跑远。 冯润失笑。冯令华这丫头,还有一个月就满十三岁了,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看上如花似玉的远方,也不足为奇。 冯令华年龄小,思想也较单纯,喜欢就是喜欢,也没想太多的门第观念。 冯润对门第观念也是不屑一顾的。 她的大姐冯缓,嫁了南平王拓跋纂。拓跋纂是北魏宗室大臣,跟拓跋宏是堂兄弟,娶冯缓不外是政治联亲,并不爱她,只当一尊神在家里供着。冯润每次见到冯缓,冯缓总是郁郁寡欢。 偶尔也向她生母林姨娘抱怨。 说拓跋纂一直冷淡她,正眼不看她,对她不理不睬的,也极少到她院子去,整日都跟他心爱的姬妾在一起,形影不离。 三年拓跋纂到恒州当刺史,她也跟随到恒州。冯润很久没见到她,一直没传来她生养消息,可见拓跋纂那么不待见她。 还有彭城公主,嫁给从南朝亡命入北的前朝皇族刘昶之子刘承绪,是门当户对了,可刘承绪却是残废人,彭城公主压根儿就是守活寡。 而冯润本身,嫁到皇宫又如何?如何不一样做了弃妇? 冯润想,冯令华嫁给远方也没什么不好。 远方年轻的同时,又长得好;长得好的同时,又有花不完的银子;有有花不完的银子同时,也很有本事。这样的男子,说句良心的话,打灯笼也难找,能够做他的女人,也是一种福气。 门不当户不对又如何? 大不了,两人私奔,去了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以远方的本事,自是饿不死,反正冯令华生母万姨娘已逝,万姨娘的娘家也没什么人,冯令华了无牵挂,也没人因她而受牵连。 但,这也只是冯令华的单相思,冯润的一厢情愿。 远方对冯令华半点意思也没。 冯令华到宗庙来好几天了,远方不但没正眼看过她,连跟她说话加起来也没几句,这令冯令华很受伤。 “二姐——”她一脸难过问冯润:“我是不是很讨厌?” “不讨厌啊。”冯润道:“还挺可爱。” 冯令华又再问:“那是我不是长得很丑?” “不丑。”冯润道:“比我美。” “那远公子为什么这样讨厌我?”冯令华垂头丧气,嘟着小嘴道:“每次见到我,总是爱理不理的,我陪着笑脸跟他说话,他也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二姐,他眼里心里只有你,没有别人。” 冯润道:“我跟他认识多年,而他跟你又不熟,所以自是不同。” 第097章 你那没良心主子 冯令华想想也是。 一扫脸上的阴霾,兴高采烈起来。扯了冯润的衣袖,撒娇道:“二姐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够让远公子喜欢我?” 冯润不答,而是问:“你真的很喜欢远公子?” 冯令华认真地点头:“真的喜欢。” 冯润又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冯令华红了脸,低声回答:“有想过。” 冯润看了她一眼:“如果爹爹反对,不让你嫁给远公子呢?到底身份地位相差太悬殊,远公子不外是一个江湖郎中,而你是冯府的小姐。” 冯令华忡怔了一下,然后眼神坚定:“只要远公子愿意娶我,我愿意跟他到天涯海角。” 冯润问:“你不怕吃苦?” 冯令华摇头:“不怕。” 冯润笑:“如果我是远公子,听到刚才你那些话,我肯定娶了你,带你高飞远方。” 冯令华傻笑了起来。没一会儿又再懊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可惜你不是远公子。” “想要远公子喜欢你,应该不是很难吧?”冯润想了想道:“你要本着勇者无敌的精神,死皮赖脸的去缠着他。” “怎么追?”冯令华忙不迭问。 冯润侧头,又再想了想:“计策有很多种。比如说:抛弃‘矜持’二字,主动表白,穷追猛打,无理取闹,纠缠不休,撒娇耍赖;如此那些计策不行,还有温柔体贴,深情款款,羞涩腼腆,欲擒故纵,若即若离;再不行,就用苦肉计,要不就是来个是屈打成招,逼良为夫……我就不信,这些计策轮流上阵,不能够俘获远公子的芳心。”说着说着,几乎憋不住要笑出声来。 冯润心里也佩服自己,太过会天花乱坠吹了,如果给远方听到,还不知是如何感想。 会不会有要爆打她一顿的冲动? 冯令华还当真了,像小鸡啄米那样地点头:“我记住了。” 冯润鼓励她:“虽然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但只要不认命,觉得能够改变命运,那就想办法解决,一种办法不行就再换种办法,说不定就可以成功了呢。就算不能成功,自己努力了,也就无憾了。”——这番话,来自远方,冯润不过是略略修改一些而已。 冯令华直听得热血沸腾,双眼放光,一张俏丽的小脸明显露出了喜悦。 仿佛远方就在眼前,她唾手可得那样。 素不知远方站在门外,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莫名的就生起气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张俊美的脸微微的扭曲,显然是气恼之极,处在暴怒的边缘,随即都有一触即发的可能。 兰香刚好走过来,不禁惊诧,小心翼翼问:“师傅你怎么啦?”——她从来没见远方动怒过,遇到天大的事,也是吊儿郎当,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师傅如此生气? 远方也不解释。 把刚熬好的药塞到她手中,咬牙说了句:“你把这碗捧进去,给你那没良心的主子喝。”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兰香。 冯令华极头疼,二姐所说的那些计策,到底是先用哪一招好?是主动表白,穷追猛打,抑或是温柔体贴,深情款款? 回到东厢房,看到似云在打络子。 似云擅长做针线活,特别是打络子。 用长针把线的一头钉在坐垫上,另一端用牙把主轴线咬紧,绷直,然后十个手指攥着五颜六色的珠线、鼠线、金线,往来不停地编织,挑、钩、拢、合,编成各种形象的图案。 络子可以做成袋子的模样用来装东西;可以做成腰带围在腰间;可以在头发上,扇坠上,布帘上,甚至在玉佩上,首饰上,做为装饰。 冯令华一个灵激,顿时眉开眼笑。 哈哈,有了!送一个自己亲自打的络子给远方,既有心意,又与众不同,远方一定会喜欢。 说干就干。 于是冯令华很虚心的向似云请教。似云巴眨着眼睛,傻乎乎的道:“主子要络子,奴婢尽管打就是了,主子怎么亲自动手了?” 冯令华嘻嘻笑:“这你就不懂了。” 似云还真不懂,不过主子要学,那她就教吧。 打络子看似容易,打起来却很难。 冯令华针扎着手指头,出了血不算,最可恨是那些线,直络得她的手指生生作疼,直疼得她的眼泪地眼眶里直转。 冯令华犟脾气上来了,不相信自己学不会。 似云能做,为什么她不能? 经过不知多少次的失败,也经过好多次要放弃,甚至把那些做得不成功丑得不能再丑的络子扔在地上,狠狠地踩。最后想到远方,冯令华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下来了。 打络子整整打了五天,冯令华渐渐得心应手起来,手法越来越熟练。终于成功打了一只袋子,上面有两只鸳鸯。 为什么是鸳鸯? 因为老人流传下来的话:鸳鸯成双入对,相亲相爱,是白头偕老的表率。鸳鸯一旦结为配偶,便陪伴终生,即使一方不幸死亡,另一方也不再寻觅新的配偶,而是孤独凄凉地度过余生。 络子刚刚打好,刚好常姨娘给冯润送来了糕点。 待常姨娘离开后,冯润把糕点分一半出来,让兰香送到庄园给远方。冯令华一见,便自告奋勇送去。 冯令华虽然没有冯夙那样胡作非为,可也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不会老老实实整天在正厅里罚跪。 李三和李婶儿看到她有事没事往西厢里跑,跟冯润挺亲热,也不敢多管,因此唯有睁只眼闭只眼,到没到正厅罚跪也任由她。 冯令华拿了糕点,兴冲冲前往远方的庄园。 庄园跟冯府宗庙也没多久,不到一盏茶的踟。 远方在院子里喝酒,一边听曲儿。唱曲儿的是两位长得极标致的少年郎,可谓是貌美如花,陪远方喝酒的另外两位少年郎,更是天香国色,美得如女子都自惭形秽。 春生走过来禀报:“主子,冯府七小姐来了。” 远方挑了挑眉,目光斜斜的向冯令华扫过来,眼眸似笑非笑。忽然向她招手,扬声笑道:“七小姐快过来。” 冯令华有一种很愉快很甜蜜的感觉。真的很愉快,很甜蜜,就仿佛阳光下的水滴,快乐地袅然飞翔那样。 待走到远方身边,远方道:“七小姐,给我参考参考,这四个美少年,哪个更胜一筹?” 冯令华认真看了半天,最后指出远方身边的一位少年:“这个好,肤色如雪,眉目若画,眼睛大大,睫毛还很长,樱桃小嘴不点而红。如果穿上女装,压根儿就分不出来是男还是女。” “七小姐真是好眼光。”远方“哈哈”大笑:“我也觉得他最好。” 笑声肆无忌惮,那眉飞色舞的表情,落到冯令华眼中,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悸,一颗心仿若平原跑马,易放难收。 更要命的是,她脸上不自觉现出一种很强烈的缺氧呼吸不过来的花痴表情,双眼发绿,馋涎欲滴,嘴巴咧得那么一个大,如果没耳朵挡着,俩嘴角就在后脑汇合了。 她半天后,她勉定了心绪。 “远公子——”她腼腆道:“二姐让我送些糕点过来让你尝尝。这些糕点是我们冯府中的厨子做的,他做的糕点在平城很有名气,特别是这胡麻饼和水晶饼,堪称一绝,连宫中的太皇太后都喜欢呢。” 远方歪嘴一笑:“你二姐有心了,替我谢谢她。” 他打开篮子,取出一块胡麻饼。这胡麻饼,以面粉为主烙制而成,上面撒有芝麻,色泽黄亮,远方没有吃吃,而是放到身边那位美貌少年嘴中:“宝贝尝尝,冯府厨子做出来的糕点,是不是很美味?” 那少年张嘴吃了。 之后甜笑道:“谢谢远公子打赏。这胡麻饼是小的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皮酥内软,满口酢香,甜润适口。” 远方看他。那双迷人的狐狸眼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漆黑的眸子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邪恶。 忽然,他伸手轻佻地捏了少年的下巴。 少年的脸抬了起来。远方凑了近去,伸出另外一只手,在他红润的嘴唇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咧嘴,邪邪地笑了。 然后邪邪道:“宝贝,你不用回去了,留在我庄园里陪我几天罢。如果你把我伺候得好了,我一高兴,自会把你纳为姬妾,跟着我,包你一生衣食无忧,吃香的喝辣的。” 少年低眉顺眼:“小的谢过远公子。” 远方问:“你可愿意。” 少处毕恭毕敬回答:“小的愿意。” 冯令华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远公子,他是男……男人,怎么能做你姬……姬妾?” 远方把头往后一抑,呵呵笑:“七小姐,不瞒你说,我向来喜欢男人,对女人没兴趣。我都二十一岁了,早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一直没有家室,就是因为好男风。” 这话,如石破天惊,冯令华直觉自己的脑袋里炸开了一个响雷,震得外焦里嫩。 原来远方,不喜欢女人而好男风,——他是个断袖。 第098章 试逼良为妻这计 冯令华恍恍惚惚回不过神来。 眼睁睁的看着,远方站起来,动作粗鲁,横腰把那少年抱了,然后大踏步往他房里方向走去。远方的笑声,一下又一下传过来,直击冯令华的耳膜,仿佛绕梁上的绝唱,不停地盘旋在她头顶,让她痛不欲生。 终于,冯令华掩着脸孔,哭着离开了庄园,还没来得用送出去的鸳鸯络子从怀里掉下来,落到地上也不知晓。 不远处站着春生和秋儿。 “哎——”秋儿摇头叹息:“远公子为了让七小姐对他死心,竟然想出了‘好男风’这招,也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我家主子从来都不会在乎自己的名声。”春生笑道:“常常嗤之以鼻,名声又值多少钱一斤?这些年来,除了去世的郎主,主子在乎的就只有你家的主子,其他的人都不屑一顾。” “哎——”秋儿又再叹息了一声:“我家主子,也是个可怜人。如今病殃殃的,一个月放两次血,这病,也不知何时才能好……最让主子绝望的是,主上抛弃,侯爷大公子嫌弃,就是五小姐也要把她踩到脚下……过了三五年光景,就算主子把病养好了,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到时候也不知何去何从,何处是归宿,抑或,是要在冯府的宗庙度过……我家主子,她苦啊。” 春生听得也难过。 沉默了半晌,然后道:“大不了到时候跟我家主子在一起。我就不信,那个主上,会比我家主子好。” 秋儿摇头:“远公子人是好的,百里挑一,打灯笼也难找,无论是身高还是模样儿是没人能及。但比起主上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主上他……他聪慧,文武兼备,遍览经史,足智多谋,杀伐决断……以前他对我家主子很好,把我家主子宠得像什么似的,只是后来……哎,说翻脸就翻脸……但我家主子,还是一直放不下他。” 远方是不是断袖,冯润心里清楚。 他好个屁男风。 记得以前在定州,那个时候她情窦还没有开,他大她三年,情窦开了。把她化装成小子,带她去逛青楼,抱着那些浓妆艳抹的姑娘,这个捏捏面庞,那个亲亲嘴。 还很无耻地跟她讨论,那位姑娘脸蛋最美,那位姑娘胸最大,那位姑娘腰最细,那位姑娘屁股最翘,那位姑娘腿最长。最后煞有介事总结,那位最嫣红的姑娘,不但胸最大,屁股还最翘,肯定好生养。 没多久,挺得瑟地告诉冯润,他上了嫣红。还配上了一副爽歪歪的表情,哎,那感觉,真是快乐赛神仙。 他无数次真真假假对冯润表白,要冯润嫁给他。 还说,他会对她一辈子好。 认识远方这么久,冯润从来没听说过,他好男风,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半点好男风的表现。 晚上的时候远方送药过来。 冯润骂他:“你装神弄鬼吓我七妹干嘛?她人单纯,还真以为你好男风,一路自你庄园狂哭回来,好不委曲。” “宝贝,我这装神弄鬼,是《孙子兵法》的招数。”远方吊儿郎当,没一点正经,嬉笑道:“孙子兵法有云: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善兵者,必以我之实,击彼之虚,如破竹压卵,无不摧矣!” “别给我说这些劳什子的什么兵法。”冯润没好气:“我听不懂。” “不懂我解释给你听。”远方悠然自得的负手立,目光懒洋洋的落到冯润脸上,嘴角微扬,勾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虚作实时实亦虚,聪明的人,懂得用自己的实去忽悠别人的虚,有时候是拿自己的虚去忽悠别人的实,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把别人搞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这样就能够战无不胜,彻底把别人搞垮。” 冯润哼了声:“对付一个小姑娘,《孙子兵法》的招数也用上了,也太过夸张了。” 远方咧嘴笑:“是夸张了点,不过呢效果显著。” 冯润不忿:“我七妹哪点不好?哪儿配不上你啦?” 远方直截了当回答:“我不喜欢她!” 冯润问:“为什么?” “冯润——”远方忽然生气了,瞪她一眼,粗声粗气道:“我哪点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冯润闭嘴,不说话了。 低头喝药。 远方却不肯如此放过她,眼睛一扫伺候在一旁的落依和兰香:“你们出去,把门关上,回到你们房间去!我有些话要跟你们家主子,如果你们胆敢偷听一句半句话,我就抛开你们家主子不理,管她生与死。” 落依脸上变了色,踌躇着要不要离去。 兰香拉了她,一声不吭出去了。 落依不放心,到了院子里小声道:“万一远公子对主子——” 兰香打断她,也低声道:“师傅对主子之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话他们说清楚了也是好。我师傅的为人是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会对主子怎么样的。如果我们不按他的话做,万一惹怒了他,一走了之不顾主子的话,那我们才是不知怎么办才是好呢。” 落依想想是。 跟兰香一起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房里只剩下冯润和远方。莫名的,冯润只觉得空气变得异常的压抑,这压抑令她紧张,不知所措。 她不知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低头,眼睛看着地面,可她依然感觉到远方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看,闪烁着凉森森的寒光,那是一种忍无可忍,急欲向外喷发的狂暴。 周围的气氛,阴森可怖。 冯润突然就打了一个寒噤,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恐惧,冷不防的就把她笼罩。一种不好的预兆,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 此刻冯润唯一想到的,便是逃离远方。 有多远,便逃离多远。这样一想,冯润拔腿就跑,几乎是仓皇着,不顾一切,要冲出房间。 远方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身子拦在她前面。用了极粗暴的动作,伸手拽着她的胳膊,猛地把她拉到他身边来。 他的身体,紧紧地逼着她的身体,他的脑袋,紧紧靠着她的脑袋,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 他笑道:“润儿,我又不吃你,你害怕些什么?” 冯润不吭声。 远方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让她看着他。他虽然是笑着的,可笑容里却夹着一抹痛楚。这痛楚,像是不可言说,又无处诉说,却又深深的渗入骨髓。 他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到底哪点不好?你为什么一直不喜欢我?” 冯润也不知道他哪点不好。 想了一会儿,然后道:“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她的神情悲哀:“如今的我,已是百孔千疮,看不到前程未来,活得像行尸走肉,每天不外是坐吃等死,跟废人没区别。我有什么资格说喜欢?” 远方摇头道:“润儿,我说的话你一直没放到心上?我对你说过很多次,我喜欢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 冯润喃喃:“我——” 远方道:“还是不喜欢我?哪怕一点点,也不喜欢?”笑了一声:“因为不喜欢我,所以你把你的七妹推给我?还教她计策,什么穷追猛打,无理取闹,纠缠不休,撒娇耍赖……苦肉计,屈打成招,逼良为夫……润儿,我也用这些计策轮流上阵对付,是否能够俘获你的芳心。” 冯润一张脸涨了通红。 想不到她跟冯令华说的那番话,他全听到耳中。 此时远方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变得有些狰狞,嘴角往下拉,一双眼睛里有熊熊燃烧的木炭一样喷射出来的怒火。 他道:“润儿,你真是铁石心肠,我捂了你这么久的心都不能捂热。”顿一顿,又再道:“要不,我就试试逼良为妻这计?” “远方——”冯润做着无望的挣扎:“你不能这样。” 远方扬声笑了起来。 笑声充满了邪恶,桀骜不驯,而且非常飞扬跋扈,透着一股凶狠。他边笑边问:“如果我非要这样呢?” “如果你非要这样,我也无话可说。”冯润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把身子给你,也算是还了债,自此不再相欠。只是……事后,我也只能一头撞到墙上,了结此生。” 远方问:“你威胁我?” 冯润一副案板上的猪肉任人宰割的样子,视死如归般的道:“你说是威胁,那就是威胁了。” 她的神情再次激怒了远方。 他放下捏着冯润下巴的手。随后两只手落到她的双肩,使劲地按,用力地按,他的指甲,几乎要陷入她的肉里,使她的肩膀生生地作疼。随后,他的脸凑了近来,他的唇,一点点地往冯润唇上落去。 愈来越近。 愈来越近。 终于,他的唇盖到了她的唇上。他的唇柔软,炽热,却是霸道,野性,不顾一切,粗重而急促的呼吸,热乎乎地喷到了她的脸上。 冯润挣扎了起来。 奋力地推开他。 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猛地甩了他一记耳光。这耳光,一下子的,就把远方打得清醒了过来。 第099章 不甘如此窝囊死 远方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失去理智,变得他不再是他,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他望向冯润。 她是他爱的,哪怕,她不爱他,一点点也不爱,但他还是爱她。爱得那样深,那样沉,那样无怨无悔,如烙过的印,流过的血,永远不能磨灭。 终于,他放开了冯润。 昂起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大踏步而去,高大的背影,落寞而孤清。 翌日,捧药过来的是清风。 清风道,他家主子一大早就上山采药去了。冯润吃的药,有几种药快用光了,而且冯润的放血排毒,已完成了第二个疗程,第三个疗程用的药材有些不同,也要到山上寻找。 第一个疗程:每隔十日就放血排毒一次,坚持三个月;第二个疗程:放血排毒半个月一次,坚持半年;第三个疗程:一个月一次放血排毒,坚持一年。 冯润身体恢复得极好,原先远方就说了,血中的墨绿色渐渐减少,血一次比一次鲜红,第三个疗程结束后,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半年做一次放血排毒,做两年后就完全根除了。 远方这一上山采药,去了将近一个月。 这使落依和兰香心中忐忑。 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远方是在大笑中离去的,两人赶到房间的时候,见到冯润一脸的苍白,不言也不语,似乎眼角有泪痕,神情却是静定如葬。 这些日子来,冯润愈发沉默。 冯令华白白在宗庙罚跪一个月。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学会了打络子,还有,自冯润处得来了一把精致的白玉折扇。扇子的扇骨由上好的白玉制作,扇面则是名贵的天蚕纸,上面熏了一种特别的香料,闻起来气味芬芳。 冯令华爱煞了扇子上的桃花。 后来无意中听秋儿说,这扇子是已故的任城王妃送给冯润的十六岁生辰礼物,冯令华不好意思,当初拿这把扇子,是她强行拿走的,于是讪讪的要送回给冯润。 冯润看到她喜欢,也没收回,说当是她送给她的十三岁辰礼物。冯令华这才喜滋滋的收下了。 冯令华对远方的爱,也没有想像中的深。 痛哭了好几场后,也就慢慢放下了。 罚跪满了一个月之后,冯令华来西厢来辞别。看到冯润躺在床上,脸如白纸,目光焕散茫然。 冯令华一阵心酸:“二姐——”上前去握着她骨瘦如柴的手,忍不住泪水落下来:“你怎么这样瘦?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冯润看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也没什么。只是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想动而已。” 冯令华年轻,性子又直,说话口无遮拦,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想主上了?” 落依和兰香脸上变了色。 这七小姐,哪壶不开提哪壶。异口同声道:“七小姐——” 冯令华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伸手捂了嘴巴,一脸尴尬,红着脸结结巴巴:“二姐,我……我——” 冯润也没生气,淡淡道;“我没有想他。”顿了一顿,又再道:“我对他心已死,又何必要想他!” 这话落到冯令华耳中,只觉得二姐的语气中充满了幽怨,心中对拓跋宏的不满愈来愈强烈,亏他还是一国之君呢,对自己的女人怎么一点担当也没有?不关心二姐,让她在这个杳无人烟的地方孤苦伶仃。 冯令华想,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远方也不是好东西!好的男人,才不会好男风。 素不知,此时她二姐想的不是拓跋宏,而是远方。 对于远方,冯润心中愧疚。 她欠远方的太多,多到这辈子都无法偿还。如果远方负气而走,对她不管不顾,她也觉得自己是活该。 愧疚管愧疚,冯润也没后悔。 毕竟,爱一个人,或是不爱一个人,自己也作不了自己的主。 如今的她,爱不起,也不想再爱。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已是百孔千疮,看不到前程未来,活得像行尸走肉,每天不外是坐吃等死,跟废人没区别。有时候夜深人静,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也想着,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双脚一蹬,两眼一闭,也是一了百了。 但想起常姨娘,又于心不忍。 心底深处,也隐隐不甘。——不甘如此窝囊死去。 到了冯润要放血排毒的日子,清风像平日那样,捧了一位刚熬好的药到西厢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 兰香走上前去,瞪了他问:“你是谁?” 男子道:“我姓高,名字叫菩萨。” “高菩萨?”兰香一脸警惕:“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给你家主子治病来。”男子回答。 兰香疑惑,问清风:“这位高菩萨是谁?”有些焦急,又再问:“我师傅呢?他还是没回来?” 清风偷眼望远方,不敢答。 冯润坐在院子里无聊的晒太阳。 这时候睁开眼睛,看过去,目光自那位自称为“高菩萨”的陌生男子脸上一扫而过,——高人一等的身子板,眼角尖眼尾细长并上挑的狐狸眼,吊儿郎当且带着邪恶和桀骜不驯的眼神。 不但为什么,冯润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有着百感交集的感觉。她又再闭上眼睛,嘴里却道:“兰香,你睁大眼睛看看,你跟前的那人不是你师傅又是谁?” 陌生男子朝她吹了一声口哨,咧嘴笑道:“润儿,你我到底是心灵相通,一眼就看出我是谁。” 冯润眼睛没睁开。 哼了声:“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能把你认出来。” 男子“哈哈”大笑。 笑声桀骜不驯,飞扬跋扈,——跟远方如出一辙。 兰香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就是落依,也跑过来,上下打量他。眼前的男子,真的是远方? 模样儿完全变了。原来白皙细腻的肌肤,如今变成了古铜色,一张倾国倾城比女子还要妖娆的脸,如今蓄起了胡子,由小白脸蜕变铮铮铁汉,跟过去的形象判若两人。 连他的声音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的声音低沉,磁性,有着让人无法抵挡的诱惑,而如今,声音嘶哑,沙沙的,有种沧桑感。 兰香结结巴巴:“你……你是我师傅?”她问:“师傅,你易容了?” 远方咧嘴一笑:“我没有易容,而是泡上了特制的药水,然后通过阳光把自己晒黑了。怎么,师傅这样子不比以前更好看?” 比以前差了好远好不? 以前可谓是倾国倾城,令人见之难忘,如今倒是爷味十足了,却是粗糙汉子一个。 兰香自然不敢说不好看,嗫嚅:“跟以前完全不同了……”她问:“师傅,皮肤晒黑了,还可以白回去的吧?” 远方答:“我只研究出了晒黑的秘方,变白的秘方还没有。”——言下之意,不想白回去。 落依叫他:“远公子——” 远方忽然正色道:“我不是远方,而是叫高菩萨。远方上个月上山去采药,不小心被山顶上一块大石头翻滚下来砸中了,当场血洒了一地。我赶到的时候他已奄奄一息,吩咐我到冯府宗庙来给二小姐治病,说完后他就闭上眼睛,魂飞天国了。” 落依和兰香面面相觑。 兰香张大嘴巴道:“师傅——” 远方仿佛没听到。大踏步径直走到冯润跟前,然后垂下眼睑,居高临下看她,嬉笑:“润儿,要不要也将皮肤弄得跟我一样黑?” 冯润还没回答,他已扬声笑了起来。 摇头道:“还是不要为好。女子么,向来以白为美,如果弄了黑不溜秋,那就成为母夜叉了啦。”若无其事的神情,仿佛他与冯润之间不曾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冯润也不好给他摆面色,小气巴啦的揪着旧事不放。 睁开眼睛道:“又再改名叫高菩萨了?” 远方纠正她:“错,不是改名,而是恢复本来的姓名。”又再道:“既然你不愿意跟我高飞远方,那我就只得放弃远方这名了。怎么样?高菩萨这名,是不是比远方更有气势?” 冯润嗤之以鼻:“你能不能取个正常点的名字?高菩萨——嘿,别人一听,还以为你是一尊菩萨,是吃素的哪。” 远方笑:“润儿,你这就不知道了。我小时候多灾难,我祖母信佛,接受佛教熏陶,因此给我取名叫菩萨,以求消除灾难,许我一世安康,幸福。高菩萨这名字不中听,我娘不喜欢,我不到一岁的时候我祖母去世,之后我娘给我取一个小名儿,叫高飞,因此高菩萨这名字外人并不知晓。哎,可谓是不吃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呀!果然在我二十一岁的人生里,日子过得太不如意了,身边连个肯嫁给我的女人也没有。前些日子我找了一位高人,占了一卦,那位高人道,如果要改变命运,希望日后能够心想事成的话,只能改变了相貌,重新用回高菩萨这名字。” 冯润才不信。 这人擅长信口开河,信他的那个是蠢蛋! 第100章 到底还是帮了她 兰香长长吁了一口气。“师傅,就算换名字,也不能咒自己死了。”她埋怨,惊魂未定:“刚才没差点儿把我吓死。” 远方——不,他叫高菩萨。高菩萨扫了她和落依一眼:“别人问起,你们就说远方死了,我是他的表兄弟,姓高名菩萨。” 兰香和落依不敢问为什么,只得回答:“诺。” 冯润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这时候高菩萨转回头,又再瞧了瞧她,吊儿郎当道:“润儿,你气色很不好哇。怎么?是不是想我了,因此吃不好睡不好?” 冯润给他翻了个白眼。 高菩萨“哈哈”大笑,看上去心情挺愉快。 冯润忍不住问:“你改头换脸,变得如此面目全非,是因为我?” “不,是为我自己。”高菩萨道:“男人长得太过俊美会给人邪恶感,以为是靠美色混饭吃。作为一个男人,就要像个爷们是不是?” “是谁调查你?”冯润无视他这话,紧紧盯了他又再问:“是宫中的人,抑或,是冯府的人?” 高菩萨无奈:“润儿,一个女人太过聪明了可不好。”——算是承认了冯润的猜想。 冯润道:“是我爹爹?抑或,是我大哥?”继而摇头:“不可能是我爹爹,我爹爹不喜欢我,怒我不争气,可我到底是他的骨肉,如果我身败名裂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一定是五妹,出于个人私怨,联合大哥,让他暗中调查你,想要向我扣上一个不守妇道之名,然后把我赶尽杀绝。” 冯润还真猜对了。 冯诞和冯清没有见过高飞本人,但他们猜测,远方有可能就是高飞,四年前冯润将要进宫的时候曾与他要私奔的那个人。 因此暗中搜集证据,企图要将冯润置于死地。 冯润岂能坐以待毙? 斗志被激出来了。诬蔑她倒也罢,连不相干的高菩萨也要陷害,过分了,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冯润让人叫来了冯夙。 让他“不经意”的接近拓跋羽,然后再让他“不经意”的向拓跋羽透露,冯诞和冯清调查远方,要向冯润扣上一个不守妇道之名,企图要将冯润置于死地的消息。如果不出冯润所料,此事定是通过拓跋羽,转告给拓跋宏。 冯润之举,是在赌,拓跋宏对她可是恩断义绝? 没过多久,拓跋羽“办案路过”冯府宗庙门口,“顺道”探望冯润,还给她送来了新鲜刚刚摘下的枇杷果。 拓跋羽跟冯润东南西北胡扯了大半天。 然后冷不防道:“前两日你大哥进宫去见主上,你大哥不知为何事惹怒主上,结果被主上狠狠训了一顿。哎呀,主上跟你大哥素日感情交好,从来没见过主上如此对他大发脾气过,你大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惶恐之极,说今后不再犯,主上才饶过他。” 冯润抬眼看他。 他朝冯润挤眉弄眼。 凑近她,在她耳际边一副八卦神情,挺幸灾乐祸道:“嘿嘿,我这个人好奇心重,多方面打听,可到头来也没打听个什么来。不过看你大哥垂头丧气认怂之态,根据我这个还算得上是聪明的头脑分析,你大哥一定是做了什么不能见人之事,比如偷偷让手下的人去打听什么人,要栽赃什么的。不过又也许不是啦,我是胡乱猜测的啦,你大哥是君子,怎么能够做如此无耻之事对不对?” 冯润听懂他弦外之意。 拓跋宏到底还是出手帮了她。冯润心中五味翻滚,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伤心难过。 拓跋羽转开话题,又再跟冯润扯别的事。 说他最近又再纳了两位姬妾进门,一个比一个貌美。不过他的姬妾再多,也比不上他三哥拓跋干,拓跋干身边的女人那才叫多呢,左一个小姬妾,右一个小姬妾,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妖娆美艳,肆无忌惮收在王府中,每日在花丛中乐此不疲。 五弟拓跋雍跟拓跋干是韩贵人所生。他爱财多过爱女人,如今他有良田万顷,地契无数,可谓富甲一方。 拓跋羽对冯润道:“对了,六弟最近订亲了,是皇祖母作的主,是李事中李冲之女李媛华,——呃,就是那个李夫人李玉瑶之妹。” 众多兄弟之中,拓跋宏跟六弟拓跋勰感情最好。 拓跋勰的性子跟众兄弟也不同。 性格温润,性好恬素与世无争。倾慕汉文化,博综经史,雅好属文,对儒家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 拓跋羽也不管冯润爱不爱听,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冯润也不赶他,懒洋洋的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椅子上,抬头望向头顶上的棕榈树。一边听着拓跋羽说话,一边昏昏欲睡。 后来还真睡着了。 醒来拓跋羽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高菩萨坐在她旁边,似笑非笑看她。 因为相貌变了,声音也变了,除了身边几个亲近的人之外,别人都真的以为远方死了,而高菩萨是远方的表兄弟。 就是李三和李婶儿也颤危危的来找冯润,哭着问,远方死了,那他们找谁去要痒痒虫的解药? 冯润道,不是还有高公子么?他的医术不比远公子差。 李三和李婶儿这才落下心来。 转眼,冯润十八岁生日来临了。常姨娘一大早就到宗庙来,给冯润带来了一大堆食物,还有一套崭新的红色衣裳,逼着冯润把身上素色衣服换下了,说穿红色喜庆,可以驱赶霉运,自此顺顺利利,无灾无难。 冯润不忍指她意,换上了。 常姨娘一脸的喜气洋洋。 原来太皇太后为冯夙指配了一门亲事,是正二品右光禄大夫郑正之女郑氏,两个月之后成亲。 常姨娘对冯润道:“润儿,夙儿是你的亲弟弟,到时候他成亲的时候,你一定要回府中来。” 冯润“嗯”了声。 别的她不管,冯夙成亲她自然要回去。 冯润的生辰,高菩萨给她送了礼物,——一只造型独特的指环。中间是紫色老藤雕刻成两只相偎依在一起的狼,一只强壮一只娇小,一截手指的长度,手工精绝,栩栩如生,周围包着一层银圈。 冯润戴在右手中指上,不大在小,刚好适合。 冯润看着,极是喜欢。 高菩萨笑着道:“夏天快要到来了,住在人间稀少的地方,各种蛇鼠毒虫肆意横生。这紫色的老藤,是紫金藤,万毒的克星,身上戴着一小截,万般毒物,尽皆辟易。因此带着剧毒,只有银能克制它的毒性,因此用银镶嵌着。” 紫金藤,是一种珍罕的植物。 生长在深山绝壑之中,还一定要临江的峭壁之上,一面必定要是奔腾澎湃的江水,才能在峭壁上生长。 紫金藤生长的速度极慢,每一年,只长一指。生长过程中,不能和动物相遇,不论是鸟飞过停上一停,还是猿猴攀过抓了一抓,甚或至于蛇虫经过蛰伏一下,立时枯死。 ——有毒的例外。 紫金藤的生长营养,就来自各种各样有毒生物的剧毒部分,有毒的生物一沾上了紫金藤,就被有黏性的分泌物黏住,难以脱身,直到本身的毒质,全被紫金藤吸收殆尽,这才油尽灯枯,尸体下坠。 十分罕有,不容易寻到。 有着“一截紫金一截藤”之说,——一根紫金藤,和同样长短的紫金的价值相等,而紫金的价值,是黄金的十倍以上。 可见,冯润手上的紫金藤指环,是无价之宝。 高菩萨左手中指上,也戴着一只一模一样的紫金藤指环。高菩萨笑道,这两只指环,是他找人专程做的,希望这指环一带,便是一生一世。 高菩萨对冯润的好,冯润无以为报。 冯润想,难道,她真的要对高菩萨以身相许?——其实,她心里明白,高菩萨稀罕的,是她的心,而不是她的身。 但她能报答的,也只有她的身。 夜里,冯润梦到拓跋宏。 她躺在高菩萨床上,与他紧紧地相拥,两人互相吻了在一起。然后,拓跋宏出现了,怒不可遏地冲上前,一把推开高菩萨,然后将冯润从床上拉了起来,抬手,朝她的脸上狠狠的掴了一掌。 冯润雪白的脸上,顿时有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拓跋宏指着她,眼睛冒火,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是朕的女人,怎么可以如此放荡不羁?” 梦中的冯润,冷笑:“凭什么,你就可以三宫六院,美女无数,我就不可以有除了你之外的男人?” 拓跋宏道:“无耻!!” “是,我是无耻,我是,还不是给你逼出来的?”冯润声音悲哀:“我被赶出宫中,被人暗杀,下毒,还病得几乎要死掉,可你对我不管不顾。如果不是高菩萨,我早已命丧黄泉了!” “但你并不爱他。”拓跋宏道:“你爱的是朕!” “我不爱他,但,那又如何?”冯润道:“他比你爱我!我生病了,他照顾我;我被人欺负了,他为我出头护着我;我无助的时候,他安慰我;我难过了,他逗我笑……他一心一意对我好,心里眼里只有我。” 拓跋宏怒:“你是朕的女人!朕不要你了,你也不能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冯润问:“凭什么?” 拓跋宏道:“凭朕是九五至尊的国君!”冷不防取出一把长剑来,指着冯润的胸口,冷笑:“背叛朕的女人,都得死!” 梦中的冯润双眼血红,嘴唇不住地哆嗦。 但她一言不发。 昂首挺胸,看着拓跋宏手中的剑刺穿了她的胸膛,血飞溅了出来,染了一地的触目惊心的红…… 第101章 可谓是娇艳动人 高菩萨的庄园里养有几匹马。 高菩萨对冯润道:“润儿,你的身子太弱了,一阵风吹过来都几乎要把你刮倒。为了让你的病快点好起来,要多活动活动身子,这样抵抗疾病的能力才会增强,身体才能够健康。” 为了增强冯润的体质,高菩萨每天和她一起骑马,在周围田野间溜达溜达。 冯润喜欢骑马的感觉。 郊外的景色很美。 柳树抽出了柳丝,上面点缀着淡黄色的嫩叶;绿油油小草漫山遍野都是,各种各样的花朵争相吐艳,五颜六色,千姿百态,蜜蜂勤劳地采蜜,蝴蝶花枝招展在周围翩翩起舞;远近的树木里,传来了一声声婉转清脆的鸟语。 冯润和高菩萨骑着马,驰骋在广阔的田野间。 一阵阵风迎面而来,扬起了冯润的头发。 冯润把头仰起来,看到蔚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扬鞭策马奔腾,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她的整颗心就像放出笼中的小鸟,又像自由奔跑的风,很爽,很惬意。 高菩萨唱起歌来:“……粟谷难舂付石臼,弊衣难护付巧妇。男儿千凶饱人手,老女不嫁只生口……谁家女子能行走,反着裌襌后裙露。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 这是民间青年男子向姑娘们表达情思的嬉戏歌谣。 北魏帝国是鲜卑族,不像汉族那样受封建礼教束缚。民间的情歌情大多数坦率,无顾忌,粗扩豪放,有着浓郁的草原生活气息。 冯润心情奇好,冲着高菩萨微微一笑。 这一笑,可谓是娇艳动人。 高菩萨的庄园后面,是一条湖泊,湖泊对面是一座望不到尽头的山峰。石壁如削,两山岈合,上有古藤倒挂,中间有一道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气势磅礴,水势激荡,蔚为壮观。 水流汇入到山底下的湖泊中。 水质清澈,水雾迷蒙。 傍晚太阳下山去,高菩萨和冯润在湖泊里游水。 高菩萨说,游水好处多多。一:增强心肌功能,锻炼出一颗强而有力的心脏;二:增加身体抵抗力,提高对疾病的抵抗力和免疫力;三:游水促使人呼吸肌发达,肺活量增加,换气顺畅,对健康极为有利;四:游水能够促进血液循环,使皮肤光滑有弹性,人更美。 冯润对这些好处不大理会。 她游水,不外是因为喜欢。夏日淡淡,泡在水里的感觉,很舒服,极爽,有说不出的惬意。 冯润会游水,是高菩萨教的。 在定州,高菩萨家门前有一条小河。夏天的时候,冯润易容,化成了连爹娘都不认识的模样,跟着高菩萨溜出刺史府,常常到小河里,泡在水中,一边游水一边跟高菩萨嬉戏,野得像个假小子。 那个时候,冯润不解世事。 如今冯润解世事了,就像少年时,泡在水中,一边游水一边跟高菩萨嬉戏,也没觉得伤风败俗,——就是伤风败俗,那又怎么样? 冯润不在乎。 开心就好。 这个时候高菩萨倒变得正人君子起来,没有对冯润做任何过分举动。但嘴里偶尔也会调侃:“润儿,你真是瘦,可以形容得上是瘦骨嶙峋,该大的地方不大,该小的地方也太小了……作为一个女人,还真不合格。” 高菩萨这话,让冯润想起拓跋宏。 以前,他也如此调侃她:“……作为一个女人,你还真不合格。身子板干巴巴的,又高又瘦,没多少两肉,该大的地方不大,该小的地方也太小了……还有,你一点也不温柔。” 想起拓跋宏,冯润一颗心又再隐隐作痛。 都说时间像一把锋利的刀,杀尽前尘往事,逼你遗忘——其实,哪有这么轻易说遗忘就能遗忘的? 有时候,冯润还真以为她忘记了拓跋宏,忘记了曾经的恩爱甜蜜。可在不经意的时候,埋在内心深处不愿触及的事物,却忽然冒出来,不甘心的在你周围跳来舞去,以各种方式提醒着你旧事不忘。 “润儿——”高菩萨又再道:“你要多吃呀,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冯润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拓跋宏。白了高菩萨一眼道:“我又不是猪,干嘛要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 高菩萨呵呵笑:“女人白白胖胖,谁见了谁都爱,花骨儿见了也会盛开,男人见了也心生要娶回家疼爱一辈子之念。” 冯润又再给他一个大白眼。 从湖泊里泡了半天水。 终于心满意足,浑身湿漉漉的走上岸边。此时夜色已来临,月亮自云端里钻了出来,满天星星闪烁着,好一个星光灿烂之夜。 明晃晃的月色映在高菩萨和冯润的身上,两人的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高菩萨四肢修长,身子敏捷,健硕,线条无比的流畅,而冯润刚高瘦,身子更显纤细单薄。 高菩萨拿了一张干毡子披到冯润身上,为她擦干头发。没有再作出下一步动作,只是道:“快回庄园去换上衣服,要不会着凉的。” 冯润“嗯”了声。 有时候她也想,要不,就如此跟高菩萨没名没份的过一辈子吧?她被驱赶出宫,但并没有说休了她,只是说养病,名义上她还是皇家女人,但谁都知道,她不可能回去了,也回不去了。 冯润想,跟高菩萨苟且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 但想到梦中,拓跋宏对她说的“你是朕的女人,怎么可以如此放荡不羁”这话,她就犹豫不决了起来,——内心深处,还是不想背叛拓跋宏的吧? 冯润坚持了两个月骑马,游水。 她的身体还真好了不少,不再整日病殃殃没神气了,比以前吃得多,连睡眠也比以前好,一张脸略略有了血色。 六月将要结束的时候,冯夙终于成亲了。 冯润回到了冯府。 回冯府之前,落依和兰香为她精心打扮一番,梳头,扑香粉,画眼线,涂眼影,描青眉,抹红唇……最后还穿了一袭颇为喜庆的粉色衣衫。 镜子的冯润,回复到以前的美貌。 皮肤白皙,眼睛大大,鼻子挺直圆润,双唇丰满微翘,下巴精致娇俏。 此时的冯润,眼神分外的飘渺冷清,眼波浩如烟海,神情中多了份沧桑后的漠然,有种说不出的娇媚和沉重。 她的一颦一笑,无形中有几分邪魅的诱惑。 临到冯府之前,高菩萨交给冯润十几颗药,笑道:“这白色的是春骚药,红色的药丸是痒痒药,浅红色的痒痒药解药,春骚药的解药没有。这些药你带着,说不定会有用途。” 冯润纳闷:“有什么用途?” 高菩萨朝她邪恶地一笑:“如果谁欺负你,你就偷偷把一颗药放到水里,让他喝了。春骚药能够维持半个时辰,痒痒药能维持两个时辰,无论哪种药,都够他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这样你就有好戏欣赏了。” 咦,这个倒是好主意。 冯润眉开眼笑收下了。 回到冯府,父亲冯熙对她甚为冷淡。不过还是瞧了她一下,抚摸着胡子,敷衍地问了句:“回来了?”冯熙头发花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加深了好些,一双眼睛有了浑浊的味儿,岁月不饶人,他开始老了。 冯润有些心酸,低声道:“是,我回来了。” 而大哥冯诞,望向冯润的目光,满是嫌恶。 其他人也是狗眼看人低,对冯润爱理不理的。尤其是那些姨娘们,仿佛像了瘟神那样,有多远避多远。 只有冯令华,欢天喜地跑了过来拉冯润的手:“二姐!二姐——” 那些贺客嘉宾们,都知道冯润要回来。人人好奇,以前意气风发的冯府二小姐,如今落魄成什么样? 不想众人都失望了。 冯润并没有她们想像那样,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惨”字。 只见她妆容精致,肤如凝脂。一拢粉色绫罗衣裳,腰间系着的天蚕丝带,更显了杨柳细腰。又长又浓又密的头发挽着精致的发髻,上面插着闪耀夺目的镂空兰花珠钗,两耳挂着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 那些年轻的少夫人和那些还没出阁的小姐们三五成群一堆,交头接耳,鸡一嘴鸭一嘴的窃窃私语。 “看,冯府的二小姐——” “不是说她病了吗?出了宫,在自家宗庙养着病。真真料想不到,尽管病了,但她还是长得这样美,仙子下凡尘般。” “冯府众多小姐,就数她长得最美。国色天香的姿容,袅娜多姿的身段,可谓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可不是?跟五小姐相比起来,二小姐胜的不仅仅是一筹,压根儿就被比下去了,嘻嘻,衬了她是绿叶,二小姐是红花。” “五小姐到底是嫡小姐,比较文雅端庄。” “男人喜欢的可不是文雅端庄,而是娇俏可人,懂不?二小姐长得如此美,想必主上定是无法对她忘怀,想必过不了多久,就回到宫中去吧?” 众人热火朝天的说是非八卦。 谁都不曾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冯清。冯清把众人的话全听到耳中,一张脸给气成了茄子色,心中那股无形的恨又再涌上心头。 在众人眼中,——甚至在拓跋宏眼中,她什么都不如冯润。 第102章 已是物是人非了 不远处一阵骚动。 原来是广陵王拓跋羽,始平王拓跋勰,北海王拓跋详来了。 这三位王爷,是当主上拓跋宏同父异母弟弟,身份地位尊贵,是北魏国的风云人物,且都是眉眼如画,齿白唇红,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此时拓跋羽已成亲,拓跋勰定了亲,拓跋详还是孤身寡人。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们,见到他们,顿时神情激动,两眼放光,一副馋涎欲滴的表情。 ——能嫁进皇室,那是一件光宗耀祖之事,亦是众女子梦寐以求的心愿,哪怕做不成正妃,做侧妃也是心甘情愿。 拓跋羽远远见到冯润,走了过来。站在她跟前,侧着头,上下左右前后将她打量了一番,眼中露出了惊艳。 吹了一声口哨道:“嘿嘿,冯二小姐,今天不错嘛,打扮挺漂亮,让人眼前一亮。” 冯润还没说话,身边的冯令华就抢白:“我二姐什么时候不漂亮?” 拓跋羽嬉笑:“对对对,你二姐什么时候都漂亮。”溜了冯润一眼,又再嬉皮笑脸补充一句:“你二姐除了坐在宗庙的西厢院子里,死气沉沉的一张脸在昏昏欲睡的时候不漂亮外,什么时候都漂亮。” ——显然,他还在记恨上次他在冯府宗庙西厢院子对冯润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满天飞的时候,冯润却当了催眠曲,竟然睡着了,还睡得好不香甜。 冯润“扑哧”一声笑:“广陵王爷,你还是不是男人?真上小肚鸡肠,记仇竟然记了这么久。” 拓跋羽哼了声:“换了你,你也会一肚子火。”又再道:“一腔子的热情洋溢全部被扑灭了,最后灰头灰脸,讪讪的离去。” 冯润又再忍不住笑了。 冯令华疑惑:“你们说什么?” 拓跋羽瞥她一眼:“七小姐,你年龄太多,很多事情你不懂。不懂就不要多问,对你没好处。”看到冯令华翻白眼要反驳,板起了脸孔,一挥手道:“去去去,七小姐,你一边去,别有事没事的缠着你二姐不放。我有话要跟你二姐说,你一边去,可不能偷听去。” 冯令华又再翻白眼。 忽地听到有人道:“开国县侯刘大人和夫人携两位千金到。” 冯令华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湘云湘洁到了。我很久没见到她们姐妹俩了,找她们说说话去。”不再理拓跋羽,蹦蹦跳跳迎接去了。 拓跋羽摇头:“这小丫头片子,见色忘姐。” 冯润白他一眼:“不是你赶她走嘛。”又再道:“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我骗那小丫头片子,你也信?”拓跋羽乐不可支:“你小时候挺聪明,从来不上我当,如今大了倒变蠢了,一句话也能骗倒你了。” “广陵王爷,你还真是无赖!”冯润没好气,骂他:“小时候是小无赖,如今大了成了大无赖,过些年就成了老无赖。” “过奖过奖!”拓跋羽嬉皮笑脸:“我俩乌龟碰见王八,都是半斤八两,一样无赖!一样无赖!” 冯润“哼”了声。 拓跋羽又再“哈哈”大笑。 拓跋羽的王妃郑氏也来。 不是特别的漂亮。脸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也大,还有有小鲍牙,但她皮肤如象牙般光润,有着良好的仪态,举止言行,莫不优雅淡然,一股高贵之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 “广陵王妃——”冯清站在她身边道:“你家的王爷跟我二姐聊得如此热乎,你不好奇他们聊些什么?” 郑氏微笑,声音柔和:“五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王爷跟你二姐从小一块长大,打闹嬉戏惯了,如今虽然长了年龄,但儿时的情谊还是在,在一起说说笑笑,也是很正常的事。” 冯清撇撇嘴:“我二姐长得如此娇艳动人,走到哪儿都招蜂引蝶,搞不好,你家王爷的魂儿都被我二姐迷了去。” 郑氏不是笨人,自是听得懂冯清的弦外之音。 她自家的男人,有没有被冯润迷去了魂儿,她心里也清楚。但,那又如何?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喝着勺里的惦记着瓢里,那是男人的通病,又不单单是她自家男人有。 冯润对拓跋羽而言,只能看手不能动。 郑氏干嘛要吃这干醋?轻声道:“五小姐,这些话儿可不能乱说,给别人听去了可不好。” 冯清干笑了一声:“我不就是为你好打不平么?” 郑氏摇头道:“五小姐,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跟你二姐尽管不熟,也没见过几次面,但你二姐生于冯府,跟你一样,是冯侯爷的亲生骨肉,身份地位高贵,自是知书达礼。如今她虽出宫养病,到底还是主上的嫔妃,而我家王爷的性儿,我心中自有数,他再风流好色,也知道分寸,什么事儿是应该做的什么事儿是不应该做的,绝对不会做出不仁不义如此丢失皇家颜面之事。” 这番话说得婉转,而且郑氏从头到尾都是和颜悦色,轻声细语,但证据中却是带着责怪之意,直把冯清窘得脸红耳赤,惭愧不已。 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赶紧陪着笑道:“我刚才那番话是开玩笑,没有别的意思,请广陵王妃请莫怪罪。” “这种玩笑不能开。”郑氏正色道:“给有心之人听了去,把话传开来,这会毁了你二姐和我家王爷名声,这对两家都不好。” “广陵王妃,我知道了。”冯清心中恨得直咬牙,但表面上却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郑氏一笑,便不再言语。 冯清刚起要找个借口离开,无意中一转眼,看到冯润抛下拓跋羽,带着落依和兰香往后院子走过去。 冯清向身后的婢女莫琴使了个眼色。 莫琴会意,跟在冯润后面,一路走去。 冯润觉得在大厅里太无聊。 常姨娘招呼客人,忙个不停,无暇顾及她,冯夙这个新郎官,已到郑府去迎接新娘子去了。冯润不想跟那些年轻的少夫人和那些还没出阁的小姐们八卦,跟她们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周围走走。 无意中朝后院子走去。 走着走着,走到以前她住的院子。常姨娘说过,她以前住的院子如今还空着,一直没人住,平日里都是蒋二婶打扫。——蒋二婶是落依的娘亲。 冯润想了想,便走进院子。 刚好遇到蒋二婶拿着一对琉璃花瓶走出来,——常姨娘嫌弃冯夙新房里的那对花瓶不好看,太过小家子气,想起原来冯润房间有一对华贵的琉璃花瓶,差了蒋二婶过来拿。 落依见到蒋二婶,叫了一声:“娘——”然后望向冯润。 冯润知道她太久没见到蒋二婶,想跟她聊上几句唠唠家常。于是笑着道:“花瓶太大,你娘拿两个吃力,万一不小心摔破了那就不好了,你就帮着你娘拿一个吧。” 落依笑逐颜开。 接过蒋二婶手中的花瓶,和她一起走出了院子。 兰香跟在冯润身后。这是她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打量了四周笑道:“主子,这院子叫桂院,是因为这棵桂花树吧?这桂花树挺高,树叶繁茂的,想必也有好些年头了。” 冯润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自我懂事起,这桂花树就差不多像现在这般高了。” 每逢九月桂花开的时候,这个院子全是醉人的香气。 冯润小时候常常偷偷溜进来,爬到树上摘桂花,然后拿回房里放到枕头下,夜里睡觉的时候可以嗅着桂花香。 那个时候这院子是大姐冯缓居住,冯润跑进来摘桂花,没少被她骂。冯缓越骂,冯润就天天跑来摘。 后来冯缓让人把门关上,冯润就翻墙进来。 有一次冯润不小心从墙头摔下来,摔了个七晕八素的,膝盖破了皮,透出了血。常姨娘心疼得不得了,跑去找冯熙,又哭又闹,那个时候常姨娘年轻貌美,比较受宠,结果冯缓被冯熙训了一顿,从此就没再阻止冯润进院子摘桂花。 冯缓出嫁那年,冯润才八岁。 之后随着冯熙去定州。 六年后冯润回到平城,已是十四岁。因为喜欢院子里的桂花,闹着搬进来,不想只住了几个月,还没等到桂花开,她就进宫去了。 如今桂花还在,仍然树叶繁茂。 只是,已是物是人非了。 一时间,冯润百感交集。想起四年前,她从这儿出去的时候,还是个肆意潇洒,我行我素,不懂世事险恶的天真烂漫小姑娘,如今,她已变成了一个历经沧桑的弃妇,如雨打飘萍,孤苦无依。 冯润感叹,走进了以前的闺房。 摆设还是跟从前一样。 她坐在桌子前,上面摆放着一些小玩儿,有两个憨态可掬的小泥人特别显眼。小泥人捏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比较大块头的是男性,英俊,阳刚,气宇轩昂;娇小玲珑的是女性,美丽,温婉,小鸟依人。 冯润拿过小泥人。 小泥人是冯润十三岁的时候高菩萨送的。 第103章 她也给她些罪受 那日两人溜出街去听大鼓书。 在“叮叮叮,叮咚叮咚,叮叮咚”的鼓响声中,说书人神飞色舞,声情并茂,边说边唱:“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巴捏咱两个:捏一个儿我。捏得来一世活托,捏得来同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就因为这曲大鼓书,高菩萨拉着冯润的手,满大街的寻找小泥人,后来真的的给高菩萨寻着了。 高菩萨买了这一对小泥人送给冯润。 煞有介事那样的道:“和块黄泥巴捏咱两个,捏一个我,捏一个你。捏得来一世活托,捏得来同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我,再捏一个你,你身上也有我,我身上也有你!” 十三岁的冯润,情窦还没有开,傻不拉叽的问:“什么意思?” 高菩萨一脸邪笑:“你以后就懂了。” 回到家,冯润随便把小泥人一扔,也没多想。 那个时候冯润不懂高菩萨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懂了。冯润想,如果十三岁那年,她读懂了高菩萨的意思,她会义无反顾的跟他私奔吧?也许,她就不会进宫成为拓跋宏的贵人,就不会爱上拓跋宏,变成了今日如此哀哀凄凄的局面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 命中注定,她爱上了拓跋宏;命中注定,她跟拓跋宏有割不断理还乱的羁绊;命中注定,她成为拓跋宏的弃妇。 冯润觉得,她真是贱。 拓跋宏弃她如敝履了,她还想着他,对他念念不忘。 看到冯润意态凄然,兰香知道她又再想起往事了。轻声道:“主子,时候不早了,想必四公子迎接新娘子快要回府了吧?是不是应该要到大厅里去了?要不就错过看四公子拜堂的机会。” 冯润回过神来。 放下手中的小泥人:“嗯。那我们就走吧。” 离开的时候,冯润又再看了房间好一会儿。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站在这儿了;又也许,她下次来,房间已换了样,住着一位新主人。 人生,充满了变数。 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冯润低头,走出房间。 兰香走在后面,待冯润出来后,她转身关上房门口。冯润也没等她,只管低头走,路过桂花树的时候,忽然从树上落下来了好些东西,是活的虫子,背面绿褐色,后腹部棕黄色,张牙舞爪。 这些虫子落到了冯润头上,衣服上,密密麻麻。冯润吓了一跳,也没看清是什么虫子,本能的伸手去拍。 兰香远远看到了,脸上变了色,惊叫:“不好!主子,那是蝎子。” 那些蝎子,个头大,数量不少,令人触目惊心。 蝎子是毒虫,无论是毒性还是攻击性都很强。如果被蝎子蛰伤,轻则出现肿胀疼痛症状,重则会有剧烈的中毒反应,搞不好会危及性命。 如今这么多蝎子,万一被咬上几口,以冯润比常人虚弱几分的身子,哪能承受得住? 兰香尽管毛骨悚然,心中害怕,但还是不顾一切冲了过来。抬手要赶走冯润身上的蝎子,却惊讶发现,那些蝎子惊慌失措,刚刚沾到冯润身上,却不敢久留,慌慌张张跳落到上,没命的逃窜而去。 没一会儿功夫,众多蝎子跑了干干净净,一只没剩。 冯润一愣。 无意中看到右手中指上的紫金藤指环,顿时明白过来。高菩萨说过的,“这紫色的老藤,是紫金藤,万毒的克星,身上戴着一小截,万般毒物,尽皆辟易”,——想必,是因为这紫金藤指环,让众多蝎子害怕。 奇怪,这些蝎子为何突如其来从桂花树上落下来,不偏不倚落到冯润身上? 兰香抬头朝桂花树看上去,发现树上藏匿着一个人,抱着树干,一动也不敢动。兰香怒火中烧,想也没想,从地上捡起几块小石头,用高菩萨教她的墨玉飞蝗石手法,“嗖”“嗖”的朝树上那人射去。 那人被小石头击中,“哎哟”一声,直直从树上摔下来。 原来这人,是冯清身边婢女莫琴。 桂花树不过是两丈来高,树下是泥地。莫琴这一摔,除了皮肉疼之外,也没伤筋劳骨。 很快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夺路而逃。 兰香眼明手快,手中的两块小石头又再“嗖”“嗖”打出去,击中了莫琴的膝盖,“扑通”跪下了。 兰香冷笑,吓唬莫琴:“你再敢跑,小石头打过去不再是膝盖而是眼睛了。如果你不想成为瞎子,你就尽管跑好了。” 莫琴不敢跑了,老老实实跪在那儿。 一脸惊恐。 兰香走了过去,踢了她一脚,然后厉声问:“说,你为什么要害我家主子?是不是你主子让你做的?” 莫琴尽管恐慌,却挺倔强。颤抖着声音道:“不关我家主子的事。是我背着我家主子干的。”咬了咬牙,又再道:“我……我是为漫蓉姐姐报仇。漫蓉姐姐,她……她死得好惨。” 说起漫蓉,兰香更来气,又再踢了莫琴一脚:“漫蓉死有余辜!如果她不是居心不良,陷害我家主子在先,她能有如此下场?再说了,对漫蓉鞭刑三十下是太皇太后下令,关我家主子什么事?” 莫琴不吭声。 冯润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看她。 冷笑:“你是为你家主子背祸是吧?好啊,你如此有情有义,那我就成全你!我看你的硬气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莫琴直哆嗦,却死撑着。 冯润抬眼对兰香道:“把她的衣服扒光,一丝不挂,倒吊在桂花树下一个时辰。如果她再不肯说实话,把她捆绑起来,到大街头叫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把她糟蹋了,之后扔到大街头人多的地方,光着身子让人欣赏,——对了,在她脸上用刀子划上‘冯清婢女’这四个字,看看到时候,她主子是不是愿意出头来救她?” 兰香“诺”了声,上前就要剥莫琴的衣服。 莫琴吓了魂飞魄散。 以冯润的性子,她说得到自然做得到。 对于一个二三四岁的小姑娘来说,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被剥光衣服,任人侮辱,糟蹋,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救命!”莫琴赶紧大叫:“救命!救命呀!” 兰香狠狠的甩了莫琴一记耳光:“你再叫一声救命,我就甩你一记耳光。再叫十声,甩你十记耳光!” 冯润冷笑:“让她叫,又如何?我还巴不得冯府上下人,还有所有的来客贵宾们都听到。让他们都来看看,这低贱的婢女犯上作乱,是如何用下三滥的手段侵犯我,到时候看她主子的脸往哪儿捱!我还要看看,这贱会死得有多惨!” 兰香吓得捂住了嘴巴,不敢叫了。 冯润大喝一声:“兰香,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剥她衣服?” 兰香道:“是,主子。” 伸手,又再要剥她的衣服。莫琴吓坏了,哪敢再叫“救命”?哭了起来:“二小姐饶命!奴婢说,奴婢说。” 兰香狠狠的踢上一脚,把她直踢得翻到地上:“那还不快说?” “是……是奴婢的主子让奴婢做……做的。”莫琴伏在地上,哭着道:“主子早些日子知道二小姐要回府,就暗中让人找来这些蝎子,说就算蝎子不能把二小姐毒死,让二小姐受些罪也是好,还对奴婢说,这是为了给冤死的漫蓉姐姐报仇。” 其实就是莫琴不说,冯润也知道是冯清所为。如果没有冯清之令,莫琴纵有天生胆子也不敢对冯润下手。 兰香望向冯润:“主子——” 冯润嘴角闪过一丝诡笑。 冯清每次跟她斗,都落下风。但冯清越挫越勇,一来两人积怨太深;二来年轻气盛;三来不甘老是被冯润欺压,总想着要板赢一回。 自古以来,女人总是心眼浅的。冯清视冯润如仇敌,丝毫不顾姐妹情缘,难道冯润就该就对冯清心善手软? 冯润想,冯清想让她受些罪?好,那她也给她些罪受,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当下冯润取出了药丸,拿了一颗红色痒痒药,递给兰香:“把这颗药丸给她吃。” 兰香接过,强行塞到莫琴嘴里:“吞下去。” 莫琴眼中露出了恐惧,却又不敢不从,“咕噜”一下将药丸硬生生吞下去。没一会儿,身上感觉热,奇痒无比,不禁伸手挠起来,不想越挠越痒,起痒越想挠,挠了这边挠不了那边,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冯润向兰香使了个眼角。 兰香会意。 学着高菩萨恐吓李婶儿的语气对莫琴道:“你身上之所以又痒又痛,是因为你刚才吞下的药丸里有痒痒虫,痒痒虫在啮咬你。如果不吃解药的话,痒痒虫会不停地繁殖,不停地疯长,从一只发展到几十只,几百只,几千只……到最后,数也数不清。两天之内,你整个身子又红又肿,亮得直泛油光,在红肿的皮肤下面,肌肉一点点溃烂,再然后被痒痒虫吞噬得一点也不剩。到最后,你身上就留下一层皮,还有一副骷髅,但你还没断气,只是没有力气再挠痒痒,不得不感受万虫啮体的滋味,还有难以忍耐的痒,彻骨的痛。” 第104章 一场精彩的好戏 莫琴吓得汗流满面,魂魄差点不齐。 终于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双眼渗透了惊恐,凄惶无比。爬到冯润跟前,不停磕头,哭着道:“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 冯润看到吓得差不多了,于是取出一颗浅红色的药丸扔到地上:“这是解药,吃了痒痒虫就暂时不长了。” 莫琴忙不迭把药丸自地上拾起来,塞到嘴中和着唾沫吞下去。没一会儿,炙热渐渐消退,身上的痒痒也开始减弱,直到消失。 冯润再取出一颗白色春骚药。递给莫琴:“一会儿你到大厅里,把这药丸放到水里溶化了,给你主子喝。” 莫琴脸色惨白,身子哆嗦着。 不敢接药丸。 冯润一笑:“这药丸跟你刚才那药丸不同。你主子吃下去不会感到全身痒痒,不外是全身发热而已。” 莫琴还是不敢接药丸。 对付莫琴,对冯润来说也不是什么事儿。看她一眼,又再笑道:“刚才你吃的那颗解药,只能让痒痒虫就暂时不长,如果要根除,必须再吃多一颗,要不,明天这个时候,你全身又再痒痒起来,如果痒痒虫布满了你全身,就无药可救,只有受尽折磨,然后等死的份了。” 莫琴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 不照冯润的话去做,是死路一条;但背叛了主子,也会活不成。左右横竖是死,她应该怎么办才是好? 冯润知道她所想,一笑道:“这药丸放到水中,无色无味,你主子喝了也不会察觉,——你放心好了,不是毒药,你主子死不了。只是浑身燥热不舒服,半个时辰后燥热自行消失,不用吃解药,身体不受任何影响。” 莫琴巴眨着眼睛。 还在纠结,到底是主子重要,还是自己重要? 冯润道:“到时候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你主子吃了些什么?又有谁知道是谁干的?如果你主子问起,你一个劲的摇头三不知,想必你主子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来。事成了,兰香自是会反另外一颗解药给你,” 莫琴一颗悬着的心略略放了下来。 只能如此赌一赌了。不过还是不放心,嗫嚅:“二小姐,你真的会把解药给奴婢?” 冯润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不是?再说了,你死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你陷害我,不外是奉你主子之令,你帮我做这事,我放你一马,也算是扯平了。” 莫琴站了起来,接了药丸。 咬了咬牙,便离开了。 冯润对兰香笑道:“你师傅真是神机妙算,这样的事也给他猜测中。”整了整衣服,笑嘻嘻道:“走,我们到大厅看好戏去。” 莫琴回到大厅里。 偷偷跟冯清道,她已按她的吩咐,躲在桂花树上,待冯润走近,便把袋子里的那些蝎子全倒下来,谁知蝎子却害怕冯润,不但没咬她,而是惊慌失措的逃离。 莫琴分析道:“可能是二小姐这一年来吃的药太多,身上有一股药味。说不定就是这股药味让蝎子害怕,因此没敢咬她。” ——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冯清咬了咬嘴唇。 这些蝎子是她千辛万苦才让人找来的,花了不少银子。原本想着趁这大好机会,对冯润下毒手,——也不是要把冯润置于死地。那个化名为远方其实叫高飞的男人刚离开,又来了一个叫高菩萨的男人,同样医术高明。想必蝎子咬了冯润,高菩萨自是能医治,冯润死不了,但躺在床上痛苦一段时间是免不了。不想蝎子对冯润不起作用,让她白白费了心思。 冯清不是不气恨的。 想起前些日子,她让大哥去查远方这个人。大哥让人把远方头像画下来,之后派心腹去定州调查,得出结果远方就是高飞。在搜集冯润跟高飞之间是否有暧昧的时候,拓跋宏不知自何处得到消息,大发雷霆,把大哥叫了去,厉声训了一顿,且下令,不得再调查此事。 老天爷待冯润实在是太好,让她逃过一次次劫难。就是拓跋宏,从始到终都是爱着冯润,暗中都要帮她一把。 这样一想,冯清更是千愁万恨涌上心头, 只觉得口干舌燥,一肚子气无处可去。 莫琴也知趣,赶紧倒了一碗水给她喝:“主子,消消气。” 冯清接过碗,一口了就将半碗水喝了精光。 没一会儿,莫名的觉得浑身燥热。脸孔火辣辣的热,全身酥软,心血沸腾,一股热潮与亢奋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自脚底升腾到她心间,接着涌上头脑,流遍全身。 这燥热和亢奋,让冯清恨不得把身上的衣服脱了。 “莫琴,我好热!”她神情一点点迷惘起来,神情恍惚。不觉伸手扯了领口,喃喃:“好热!好热啊!” 莫琴吓了一跳,忙不迭拉了她:“主子——”心中惊恐。虽然不知道冯润给的那颗药丸到底有什么效力,看到冯清此举动,暗知不妙,可又不知道怎么办才是好,手足无措。 冯清神情一点点迷惘起来。 神情恍惚。 刚巧拓跋羽走到身边来,冯清一把抓住他,脸上浮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春色,眼睛眯成了一线儿,嘴唇鲜艳欲滴,嘴角微翘,呶成了亲嘴状。 此时冯清的思维已抓不住任何可能着力的东西了,心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像被敲破了,潺潺地溢出了迷幻的物质。 眼前的拓跋羽一张脸孔不停在地她眼前摇晃。 摇着摇着,一点点变成了拓跋宏一张脸。冯清亢奋无比,有一种要燃烧的感觉,而此时此刻她的身体仿佛一株水草那样,杂乱而战栗,却飞扬着,无比的愉悦。 冯清喃喃:“陛下!陛下——”管不住自己,又再伸手要扯自己的衣服,一边把脸贴近拓跋羽,情迷意乱的看他:“陛下,我身子好热!好热啊!真的好热好热!” 莫琴大急。 扯了她的手:“主子,他不是陛下,是广陵王爷。” 周围的人看了过来,莫名其妙。 有人窃窃私语:“五小姐怎么啦?”“不知道,她见到广陵王爷,便双眼放光,热切地抓住他的手。你们说,五小姐是不是喜欢上了广陵王爷?”“不对啊,她不是叫陛下么?难不成,她把广陵王爷看成了主上?” “你看五小姐一副骨头酥软的的样子。嘿嘿,平日里还一副清高文雅端庄的神态,原来竟然是装的呀!”“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然不顾羞耻对广陵王爷示爱。” 冯润远远的站着,看戏般的兴致勃勃。 这丑态一出,看冯清还作梦进宫做拓跋宏的皇后?恐怕,以后也找不出有男人愿意嫁她进门去? 冯润只管幸灾乐祸。 没料到奇峰突出,波诡云谲。 只见拓跋羽微微一愣,皱着的眉没一会儿便放下,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情。很淡定的对莫琴道:“你家主子忽然发病了。看情形,应该是头脑发热,整个人热得恍惚起来,稀里糊涂,也不晓得自己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冯清还在一个劲的道:“热!好热!” 又要伸手拉拓跋羽。 拓跋羽闪开了,又再对莫琴道:“快把你主子扶回她房里,让她休息一下,睡一觉后便没事了。”随后压低声音,在莫琴耳际边,用了只有她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回房后,用一盆冷水将你主子扑头盖脸倒下去,她就清醒了。” 莫琴一愣。 来不及多问,那边的长乐公主和冯修妻子走过来,扶住了情意迷乱双眼朦胧的冯清。长乐公主道:“五妹,你身体不舒服,回房去休息吧。” 莫琴也赶紧扶了冯清。 路过冯润身边的时候,不安地望了冯润一眼。继而低头,扶着冯清匆匆的离开了大厅。 这一眼,落到拓跋羽眼中。他不吉声色,笑着对众人解释道:“五小姐这头脑发热病呀,跟撞邪有点相似,不过不是撞邪,而是身体突然不舒服,此病来得快,去也匆匆。我办案的时候曾见过几次,症状跟五小姐的是一样,也没什么大碍。大夫说了,这病是因为过度疲劳而引起,想必五小姐跟四公子兄妹情深,这段日子来为四公子成亲之事操心,劳累过度而如此的。” 众人信了。 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冯润好不扫兴,一场精彩的好戏,硬生生的被拓跋羽这小子破坏了,真是可惜了。 冷不防听到门外有炮竹声,“劈哩啪啦”震耳欲聋。原来是冯夙迎接新娘子进门了,众人一见,顿时把冯清之事抛到脑后,纷纷的跑去看热闹。 拓跋羽也跑去看热闹。 走到冯润身边的时候,朝她挤眉弄眼,但眼神却意味深长。冯润回他一个若无其事的淡然表情。 冯清这一回房间,就没再出来。 倒是莫琴出来跟冯熙和冯诞道:“主子说,不用麻烦请大夫,她身子已没大碍,真的没事了。” 冯诞不放心:“还是让大夫看看吧。” 莫琴连忙道:“主子有些疲倦,如今已睡去。睡得很安稳,如果大夫去的话,会吵醒主子。大公子,主子真的没事,放心好了。” 冯诞点点头:“没事就好。如果有什么事,定要禀报。” 第105章 有其姐必有其弟 莫琴“诺”了声。 慢慢的要退下去,一双眼睛却四处转动。看到冯润站在一个没人注意到角落,目光不安地躲闪了一下,但想到那可怕的痒痒虫,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嗫嚅:“二小姐,解药——” 冯润看她一眼:“什么解药?” 莫琴急:“痒痒虫的解药。” 冯润“嘘”了一声,皮笑肉不笑:“你嚷嚷这么大声干什么?怕别人不知道,那事儿是你去的手脚?” 莫琴吓得伸手捂住了嘴巴。 目光赶紧扫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听到她说话。看到众人都不曾注意,这才放下心来。 “二小姐——”她压倒声音,带着哭腔道:“你说话可得要算数。” “我说话没有不算数啊。”冯润嘻嘻笑:“尽管你不大厚道,吃里扒外,扒外又吃里,像了根长头草两边摆。” 莫琴无地自容。 但还是喃喃:“求二小姐给奴婢解药。” 冯润伸出一桶手指头,朝她勾了勾。莫琴也知趣,耳朵递了过去,只听冯润道:“痒痒虫的解药,一颗就够了,哪里用两颗?——其实,你就是不吃解药,身上的痒痒两个时辰就消失,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事。什么痒痒虫的,那是骗你,谁知你那么蠢,竟然信了,害你家主子差点儿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不堪入目的丑事来。” 莫琴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终于明白,她被冯润捉弄了。 敢怒不敢言。到底还是管不住自己的一双眼,极是怨毒,恨不得自己眼睛能喷出一蓬火,将冯润烧为灰烬,然后一脚给踩没了。 终于低头,急急离去。 这一幕,又再给不远处的拓跋羽看到了。 乐不可支。 他的王妃纳闷,微笑问:“王爷,遇到什么开心之事?” 拓跋羽嘻嘻笑道:“想不到冯四公子拜堂成亲,戏里戏外都精彩哇。嘿嘿,真真是平生难得一见,平生难得一见。” 他王妃不明白,不过也没再问。 冯夙拜堂成亲的吉日到来。 礼仪官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 拜完堂,在阵阵的鼓乐齐鸣中,一身红衣的冯夙执彩球绸带引着头盖红头巾身穿红嫁衣的新娘子进入洞房。 冯润也随着众人去看热闹。 到了洞房,儿女双全福满堂的喜娘把手中的一根秤杆递给冯夙,笑道:“四公子,你拿着秤杆叩一下新娘子的头部,再挑去她盖着的大红头巾,这叫‘请方巾’,事事称心如意。” 冯夙接过秤杆,猛地一敲新娘子的头。 大概太用力,新娘子不禁“哎哟”一声。 众人哄笑。 常姨娘拿着红帕子捂嘴,也笑了花枝乱颤。这一招叫下马威,先把新娘子压住,日后不受欺负。 冯夙挑去新娘子大红头巾。 新娘子化了精致的妆,一张脸红是红白是白。但也掩盖不住各种缺点,眼睛不够大,鼻梁不够高挺,嘴唇有些丰厚,勾不上美艳,只能说是清秀,勉强称为中上之姿。 冯夙不是不失望的。 一扬手,把手上的秤杆扔了。 嘟哝:“哎呀,做个新郎官一点也不好玩,一大早就折腾来折腾去,这边拜那边跪,没差点儿把老子折腾死。如果娶了个美貌如花丰乳肥臀的妞也罢了,偏偏娶了个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一点看头也没有的丑婆娘,老子亏死了。” 新娘子一听,刚才还羞羞答答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冯夙也不在乎,一脸不耐烦问喜娘:“捣鼓完了没有?捣鼓完了老子到喜筵迎客陪酒去。” 喜娘赶紧道:“还没完,还有撒帐和合卺之仪。” 冯夙怒目而视:“成个亲,怎地这么麻烦?早知道这样,这个亲老子就不成了,累死了!” 喜娘一脸尴尬:“这……这——” 冯润“扑哧”一声笑。 这冯夙,也太会胡闹了。 拓跋羽站在冯润身边,嬉皮笑脸来一句:“有其姐,必有其弟!不过弟弟比起姐姐来,还是欠了些火候,差了那么一点点儿。” 冯润白了他一眼,这话是什么意思? 拓跋羽回了她一个“你懂的”表情。 冯夙不满归不满,说说牢骚而已,到最后还是乖乖的和新娘子进行了撒帐和合卺之仪。 过了两日,拓跋羽找到冯府宗庙去找冯润。 这次闲话不多说,开门见山道:“那天是你买通你五妹身边的婢女,暗中让你五妹吃下春骚药的吧?” 冯润自是不承认,怼他:“你哪只眼见到我买通冯清的婢女,让冯清吃春骚药了?” 拓跋羽很不厚道的连恐带吓:“你还真的够大胆,如果不是我救场,想必你五妹已身败名裂,而你们冯府的名声也会尽损。如果这事传到太皇太后的耳中,那还得了?” 冯润根本不吃他这套,“哼”了声道:“广陵王爷,你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诬蔑人。” “要找证据,那还不容易?”拓跋羽道:“把那婢女抓来,打一顿,她自是什么都会招了。” “那你去抓她来打一顿呀。”冯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耸耸肩道:“看她会说些什么。” 拓跋羽看硬的不成,于是换了一招软的。摆摆手,嬉皮笑脸的道:“你们姐妹相斗的这些破事儿,我可没有这个闲心管。”讨好那样的,又再嬉皮笑脸道:“你那五妹,也不是什么好鸟。估摸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把你惹毛了,你才如此痛打毒手。” 冯润看他一眼:“广陵王爷,你倒是明察秋毫的嘛。” 拓跋羽“嘿嘿”笑:“别人不知道你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你不主动去犯人,但别人犯了你,你肯定会加倍报复,毫不留情。” “广陵王爷,闲话说了这么多,麻烦你话归正题,别再浪费时间来拐弯抹角。”冯润不耐烦了,毫不客气道:“既然你今日来不是兴师问罪,那就爽快点,到底有什么目的?” 拓跋羽一拍大腿:“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 冯润“哼”了声。 如果他有心跟她过不去,那日他大可揭穿她,而不是事后跑到这儿来跟她算旧帐。 拓跋羽一脸神秘,鬼鬼祟祟凑近冯润,压低嗓音道:“你那春骚药效力不错,还有没有?如果有的话,求求你施舍几颗给我可好?” 冯润差点儿站不稳要摔到地上去。 这小子,还真不是好人。 拓跋羽脸皮老厚,装了一副望眼欲穿的神情,巴眨着眼睛道:“二小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施舍几颗春骚药给我吧。” 冯润眼珠子一转。 好吧,看在当日他不揭穿她的份上,她就给他一点好处,算是报答。取出那天高菩萨给她的药,递给拓跋羽。 不怀好意冲他一笑道:“这儿有十几颗药,我忘记哪些是春骚药了,你全拿去吧。反正你是明察秋毫的高手,相信你琢磨琢磨,也能分得出来。” 拓跋羽打开来看:“这些药有三种,其它两种不是毒药吧?” 冯润道:“反正吃不死人。一种不过是身痒痒受点苦而已,一种什么事儿也没有。” 拓跋羽一拍大腿:“我明白了。白色的药丸是独立一种药,而红色药丸和浅红色药丸有相互的作用,一种吃了出现状况,另外一种是解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白色药丸是春骚药,因为春骚药压根儿不用解药,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淋下去,身上的燥热便会减弱,哪里用得着这么费神弄解药?” 这小子还是挺聪明的。 别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样子,却少而聪慧。年龄不大,为大理,加卫将军,典决京师狱讼,微有声誉,有断狱之称。 他把药包了起来:“谢啦,冯二小姐。”因为目的已达到,也没在宗庙久留,拍拍屁股笑逐颜开地离开了。 冯夙成亲没多久,冯熙因感染了风寒,病倒了。 那天冯夙过来找蛐蛐儿。 因为他那只头圆,牙大,腿须长,颈粗,毛糙,势强,连战九场,立于不败之地的二尾儿(雄)蛐蛐儿这两日精神不振,因此要找一只三尾儿(雌)蛐蛐儿给它过铃儿(洞房),这样才会有力气跟别的蛐蛐儿斗。 他赶了宗庙那几个奴仆给他找。 他则跑到西厢来看冯润。 对她道:“爹爹寒气入侵,咳嗽、咽痒、鼻塞、流涕、多嚏,恶风……神疲乏力,精神不振,茶饭不思。如今爹爹躺在床上整整三天了,大夫好了几剂药,吩咐说,要多喝水,吃些清淡的食物,多卧床休息。” 冯润服了他。 没好气:“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跑到这么来找蛐蛐儿?” “爹爹的病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冯夙嘻嘻笑:“再说了,我又不是爹爹宠爱的儿子,整天在他跟前晃来晃去,他看着也心烦,为了让他开心,我只能有多远便滚多远了。” 冯熙确实是偏心。 众多儿女当中,儿子只宠爱长子冯诞,女儿则宠爱冯清。 冯润想到自己出宫已有一年多,可爹爹对她不管不闻,不理她的死活,有时候冯润也不是不心寒的。 第106章 真的是拓跋宏吗 冯夙对冯熙也是诸多不满。 埋怨道:“我的婚事尽管是太皇太后钦点,可如果不是爹爹点头,我会娶了那个姓郑的婆娘嘛?爹爹还说什么娶妻当娶德,呸,长成那个丑样子,有德我也是没眼看。” 这个冯润就不认可了,帮理不帮亲:“郑氏只是不美艳而已,她长得哪里丑了?配你也绰绰有余。” 冯夙跳起来:“喂——” 冯润瞪他一眼:“喂什么喂?难道我说得不对?” 冯夙挠挠头,闷闷不乐:“反正我就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又再补充一句:“我那些小妾们,闭上眼睛随便抓上一个,哪个不比她妖娆动人?哪个不是美貌如花丰乳肥臀?” 冯润看他一眼:“你那些小妾们,闭上眼睛随便抓上一个,哪个不跟彭城公主有几分相似?” “二姐——”冯夙嘻嘻笑:“你看出来啦?” “我又不是瞎子。”冯润哼了声。 “彭城公主真的是美嘛。”冯夙理直气壮:“就算没美得惊天地泣鬼神,也美得前没古人后没来者,令人见之难忘。”挠挠头,闷闷不乐道:“可惜嫁了刘承绪那个丑八怪,真真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冯夙对彭城公主情有独钟。 这些年来痴心不改。 正如别人说的,人都是贪婪的动物,总是向往得不到的,而忽略了拥有的,永远都不知足。 冯夙离开后,冯润躺在院子里的软塌上昏昏欲睡。 前天夜里高菩萨为她做了放血排毒,昨天睡了一整天,今儿感觉到身子还有些虚,有些产重脚重的。 冯润在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落依和兰香同时“啊”的一声惊叫,随即是两人诚惶诚恐的声音:“陛下——”后面却是没了声息。 冯润被惊醒。 心中没好气,这玩笑也能开? 眼睛也懒得睁开,嘴里嘟哝:“落依兰香,你俩吃饱饭撑着没事干是不是?平白无故的,叫‘陛下’这两个字来吓人?呸,人家陛下,在宫中跌入温柔乡,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好不风流快活,他没事跑来这儿溜达?” 落依和兰香没吭声。 冯润也疑惑。 也许,刚才不过是作梦,或是幻觉。落依和兰香再不懂事,也知“陛下”这两个字是冯润的顾忌,怎么会乱叫? 冯润翻了个身,要继续睡。 冷不防感觉到有人走近来,站在她跟前,似乎在看她,不言不语。除了高菩萨,还有谁?显然,刚才冯润说的那番话他全听到耳中。冯润更是不想睁开眼睛,不愿意让高菩萨看到她眼中的失落与惆怅。 高菩萨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眼睛仍然没睁开,便在她身边坐下来。 因为前日才做放血排毒,冯润两只手腕都包扎着白纱布。 高菩萨捧起她的右手腕,好一会儿又再捧起她的左手腕,小心翼翼,像是担心弄疼她一样。高菩萨已在她手腕伤口涂上了消瘀止痛药膏,哪里会疼?明天换上白纱布,再涂上消除疤痕的药膏,没过多久,手腕就光滑如初了。 高菩萨忽然轻声道:“润儿,疼吗?” 冯润一震,这不是高菩萨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来自天际,如梦如幻,不真不切,不尽不实。 冯润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人,不是高菩萨。 身段修长俊秀,宽肩,细腰,长腿,小麦色肤色,眼睛细长,眼窝有些深,鼻子高挺,嘴唇红润。此时他正凝视着她,眼睛里一道烟火流星的光。 ——不是拓跋宏,又是谁? 冯润不可置信,张大嘴巴怔怔的看着他。 一瞬那,她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身体渐渐的变得僵直。但一颗心却是跳得厉害,疯狂得没了节奏,连呼吸都要停歇了下来。 这是拓跋宏吗? 真的是拓跋宏吗?抑或,这只是她悲哀的幻想? 拓跋宏眼神温柔,跟他硬朗的五官成反比。他望向冯润的目光,那样的深情,如水,软得让人融化。他轻声道:“润儿,你还好吗?” 这不是梦,是真的! 拓跋宏真的出现在她跟前,他在问她,还好吗?不,冯润想,她不好,她一点也不好!此时的冯润,心里就有着无尽的苦衷和哀诉,想对拓跋宏倾诉,可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知道如何说起。 她只觉得委曲,那么那么的委曲;她觉得哀伤,那么那么的哀伤;她觉得绝望,多么多么的绝望。 身边没了拓跋宏,她又怎么过得好? 可是,拓跋宏不要她了。她被驱赶出了皇宫,她成为他的弃妇!她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这样一想,冯润的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一脸。 莫名的就发起恨来,“嗖”的一声自软塌上翻下身来。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又像了一只没有理性的疯狗,朝拓跋宏狠狠扑了过去,一边对他又是踢,又是打,又是咬。 冯润边哭边质问:“拓跋宏,你为什么这样待我?为什么?”泪水湿了整张脸,冰凉冰凉的,直凉到心窝里去。 拓跋宏站在那儿,任冯润对他又是踢,又是打,又是咬。 只是道:“润儿,对不起。” 冯润哭道:“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你就是说了一千遍对不起,一万遍对不起,那有什么用?你还是不要我了,还是抛弃我了,对我不管不闻,不理不睬,弃我如敝履。” 整个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俩人。 落依兰香,还有白整,拓跋宏身边的侍卫,都退到院子外面去,院子里动静再大,没有拓跋宏之令,谁都不敢进来。 终于,冯润累了,停止了踢打。 她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肩,再一次忍不住满眼的泪汹涌而下。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音,像了受伤的小动物那样绝望地嚎叫。 拓跋宏心如刀割。 蹲了下来,抱起冯润,她的身体板过来,为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润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冯润的泪怎么擦也擦不完。 她整个人沉浸在一股不可言说的悲伤中,彷徨,凄凉,孤苦,无助,一古脑儿涌上了心头,有着说不完道不尽的凄凄楚楚。 拓跋宏抱了她,一颗心细碎的疼。 冯润比以前更是清瘦了,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她是那么轻,那么薄,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在风里折断一样。她的眼神给人一种空茫,无助和绝望的感觉,好像一朵秋霜里的花,还在挣扎着不要凋谢的样子。 这一年多来,拓跋宏日夜想念着冯润。 他舍割不掉,他和冯润曾经过往。 他骗得了别人,也他骗不了自己。在这一年多的日日夜夜里,冯润一直让他魂牵梦绕,他和她曾经的恩爱甜蜜记忆,依然鲜活得令他颤抖,不能忘怀。 今天出宫探望冯熙,在冯府坐了一个上午,冯诞还陪他一起饮宴。因为喝了酒,拓跋宏微微有些醉意,回宫的时候,到底还是管不住自己,不顾白整的劝说,驱车前来冯府宗庙来见冯润。 拓跋宏抱着冯润。 把她那泪淋淋的脸紧贴在他的衣服上。腾出另外一只手来,轻柔地抚摩着她的头发。他在她耳际边轻声道:“润儿,等朕!等朕能够作主的那天,朕定会把你再迎进宫去。” 冯润不是不明白拓跋宏的意思。 只有太皇太后死了,他才能作主。 可是,如今太皇太后才四十七岁,生龙活虎得很。如果她长寿,活到七十八十岁,那她岂不是要等二十几三十多年?到时候,她已四十几五十岁了,就是没死,也是老太婆一个了,拓跋宏还愿意要她? 就是拓跋宏愿意要她,她也没信心跟着他。 冯润神情哀伤:“等到你能够作主了,说不定我已是白头苍苍,拐着拐杖去找你,你也不屑一顾。” “润儿,你哪怕白头苍苍,哪怕拐着拐杖,朕也爱你。”拓跋宏声音坚定:“朕也愿意跟你在一起。” “想必到时候你后宫的女子,多到手拉着手也能把整个皇宫围上一圈吧?”冯润道:“到时候,你眼里哪里容得下我?” 拓跋宏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这般不相信朕?” 冯润没回答。 心中却想,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男人的诺言。 尽管他承诺的时候,他是真心的。可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事,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是什么样子,何况,漫长的几十年?如今的真心,并不能代表日后初衷不改。 随着时间的流逝,诺言也会终成空话。 什么天荒地老,海誓山盟,到头来还不是黄土一堆? 拓跋宏自胸前取下一个挂件,为冯润带上:“润儿,这是以前朕送给你的狼形骨角雕刻,你扔掉了,朕捡了起来,一直挂着没离开身边,如今物归原主。润儿,因为皇祖母,朕不得不让你离开,但你要知道,朕是爱你的,朕从始到终,心里只有你一个。” 冯润仰起头来,哀哀凄凄:“你再爱我,那也是徒然。因为在你心目中,远不如你的皇位重要。” 拓跋宏道:“朕既然生长在帝王家,成为九五至尊的国君,那就要肩负起国家大任,承担起抚驭万民的责任,雄霸天下。”——也因为如此,尽管太皇太后强行折散他和冯润,但他对太皇太后并不怨恨。 太皇太后对他影响极深。 思想观念被太皇太后熏陶,因此自小就生出了宏图大展,雄霸天下之心。他对太皇太后恭谨孝顺,怀着感恩之心,认为“养育之恩,诏教之德,寻之旷代,未有匹拟”。 第107章 如此轻薄的待她 冯润心中凄楚。 她是一个小女子,不懂得国家大事,没有远大的理想,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是想着,有一个爱她,她又爱的男人,两人相依相守在一起,如影随形,共渡时光百年。 但知道眼前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她,但他更爱的,是这个北魏国。他志向远大,高瞻远瞩,为了他的抱负,他什么都可以抛弃。 ——包括,心爱的女人。 拓跋宏目光落到冯润包着白纱布的手腕上;“润儿,你的手——” 冯润望着她的手腕:“太皇太后给我下了传尸病的毒,毒透入五脏六腑。出宫后,我大哥和五妹又指使奴仆在药中下了鹤顶红和鹧鸪霜的毒,要想活命,唯有放血排毒,——也就是换血。但血量一次不能放多,隔一段时间放一次,要三五年才能够根除。” 太皇太后对冯润下毒,拓跋宏心知肚明,不曾想到的是,冯诞和冯清竟然对冯润下手。可想冯润当时命悬一线的惊险,万幸,她活过来了。 拓跋宏对冯清的厌恶,不觉增了几分。 拓跋宏道:“难怪你的脸色这样苍白,一点血色全无。”他不是不心疼的:“润儿,放血的时候可疼?” 冯润道:“当一颗心麻木的时候,便什么都不觉疼了。” 拓跋宏心中自责:“润儿,对不起,都是朕不好,没能护你周全。” 冯润不吭声。 此时黄昏来了。夕阳很美,美得绚丽,灿烂。它在天的那边,将一道道彩光撒满大地,鲜艳耀眼的色彩,染红了飘零的白云,把人间天上点缀得五彩斑斓。 白整走了进来。 远远的站在门口处,垂首而立。小心翼翼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 拓跋宏“嗯”了一声。 却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望冯润,目光有太多的不舍。 白整又再道:“陛下,再不回宫,太皇太后会担心的。”——言下之意,在这儿逗留久了,太皇太后知道了可不好。 拓跋宏又再“嗯”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对冯润道:“润儿,朕要回宫去了,你要好好保重。”又再道:“润儿,请记住朕的话。朕既然许下诺言,朕定能做到!” 冯润没有吭声。 除了悲伤,还有绝望。 她抚摸着挂在胸前的狼形骨角雕刻,心里莫名的就滋生出愤懑,他说他许下诺言,定能做到? 他忘记了当初,他曾对她说,他要和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死不渝。他还说,他们都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在白发苍苍的时候,相互搀扶着,坐在亭子里,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俩人相依相守,相互温暖,回忆着曾经走过的美好时光,握着彼此的手,永不分离。 如今呢?这些誓言,已成了一场笑话。 冯润想,这让她如何再相信他? 冯润觉得,她就像了一头可怜的驴子,嘴巴前面悬着一把草,拉着车拚命地往前跑,但无论多努力,却始终吃不到那把草。——这把草,就是拓跋宏对她的诺言。 拓跋宏临走的时候,深深看她一眼。那样子,像是把她此时此刻的模样儿深深烙在脑海中似的。 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 转身离去。 拓跋宏走了好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子,又再走回去,站在冯润跟前,凝视着她。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冷不防射出一道烟火流星的光,里面倾诉着留恋与不舍。 他轻声道:“润儿,朕想抱抱你。” 说得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冯润心中的愤懑更是强烈,感觉到自己就是拓跋宏一条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凭什么? 就凭他是三五至尊的国君? 冯润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拒绝。拓跋宏心中一疼,知道冯润不愿意相信他,知道冯润对他的怨恨。同时心中愧疚,是他不好,负了她。 到底还是没能抑制自己,拓跋宏猛地伸手,不由分说把冯润拉到身边,强行把她揽入怀里。像以前那样,他两只长而有力的手臂把她抱得紧紧的,风驰电掣,不顾一切,那铿锵的味道,霸气十足。 冯润身子一僵。 那种久违了的熟悉味道,燃烧的感觉,突然间的就喷薄而出。冯润感觉到自己已经窒息,魂飞魄散。 冯润想挣扎,却又不舍。 于是一动也不动,随他抱。拓跋宏把冯润搂得更紧了,紧到冯润的骨骼在他的胸前,生生地作痛着。 “润儿,朕还想亲亲你!”拓跋宏得寸进尺,在冯润耳际旁柔声道:“这一年多来,午夜梦回,朕抱着你,亲你的额,你的唇,你美好的身子就像一颗从牡蛎里蹦出来的珍珠那样,令朕欲罢不能。” 冯润来不及拒绝,拓跋宏已低下了头,一张脸逼了近来。他的呼吸掠过冯润的面颊,微热的唇盖住了她唇。 他吻她。 他的舌,霸道而火热,在她的唇齿之间,浮沉翻转。 冯润有一种很受伤很屈辱的感觉。他不要她了,她被驱赶出宫,她不再是他的女人了,可为什么,他却来打扰她,让她不得安宁?既打扰她,却又不能够把她留在身边,只给一个口头诺言,让她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又如此轻薄的待她,难道,她真的这样贱? 他当了她是什么? 这样一想,愤怒,仇恨,羞辱,齐齐地涌上了冯润心头。她狠命地挣扎了起来,奋力推开拓跋宏。但她愈挣扎,拓跋宏便抱得愈紧,他的吻,更缠绵,更疯狂。 那么的霸道,那么不顾一切,那么的肆无忌惮。 这使冯润恨。 心颤肉跳,理智尽失。她使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开拓跋宏,猛地抬起的手,朝了拓跋宏脸上狠狠地掴去。 “噼啪!”这一巴掌,格外清脆响亮。 站在门口的白整唬了一跳。 刚才看到拓跋宏抱冯润,他本能地转过身子,低下头,不敢偷窥。听到掴耳光声音,不禁转头看,顿时张口结舌。 敢打国君的,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哪怕太皇太后,在拓跋宏成人之后,也没对他动过一根手指头。 但冯润,竟然出手打了拓跋宏。 拓跋宏也没生气,只是立在原地,看着冯润。 冯润也瞪着他看。 两人一动不动的,互相看着对方。 拓跋宏的目光有着太多的悲伤和无奈,更多的是深情与不舍。而冯润的目光,却是怨恨,她紧紧地瞪着拓跋宏,仿佛要把自己的目光,变成钉子那样,一直扎,一直扎,深深地扎到拓跋宏的身体。 周围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白整张了张嘴巴,终是不敢多话。 又再转过身子,低下头。 其他有人站在门外,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周围静得可怕。 过了很久很久,拓跋宏突然仰起了头,大笑了起来。 笑声悲凉。 冯润这巴掌,让他清醒过来。也怨不得她如此悲愤,其实别说冯润,就是他也不知道,冥冥中,命运会对他和冯润有什么安排? 是像了流星般一闪即逝,风过无痕?还是像了很多世间相爱的男女,因为世俗偏见,长辈阻挠干涉,而饮恨劳燕分飞,遗憾终生?抑或,永不放弃,最终守得花开见明月,能够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永不放弃,这对拓跋宏和冯润来说,这太难太难。 说不定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不定,他的诺言,成了一场空话。真的,他凭什么向冯润许下诺言?他并不能确实,他能够遵守诺言。 只要太皇太后在,他就没有作主的那天。 拓跋宏对太皇太后敬重。 这些年来,太皇太后以国家大业为重,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他全看在眼中,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处处以她为榜样。 他从来没想过,会让太皇太后死。 但拓跋宏又改变不了太皇太后对冯润的看法。 在太皇太后眼中,冯润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女人。 当年的周幽王,一个“烽火戏诸侯”的玩笑,博得了褒姒一笑,却让国家灭亡了;妲已蛇蝎心肠,进谄言,害忠臣,最后迫使商朝灭亡,纣王;越王勾践利用西施,迷惑吴王夫差不理朝政,远贤臣,亲小人,最终,吴国灭亡了,越国称霸了;吕后没有祸国,却是殃民,进谄言,害贤臣,搞离间,后宫专权、使人民生灵涂炭,一代英雄韩信亦命丧其手。 太皇太后之所以如此残忍对待冯润,是不想希望这些事儿在拓跋宏身上重现,因此对冯润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太皇太后说过,男女之情是这个世上最不可靠的。一个有作为的男人,是不应该沉迷在其中的。 太皇太后的话,拓跋宏不能不听。 不得已,只能负了冯润。 拓跋宏笑着笑着,笑声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腰板挺直,一言不发,大踏步离开了。这次,没有再回头看冯润一眼,走得是那样的义无反顾。 冯润望着拓跋宏渐渐走远了的身影。 很想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他,哀求他不要走,抑或,把她带走!可冯润也是明白,拓跋宏不可能不走,也不可能把她带走。 冯润只能看着,拓跋宏走出了院子,背影一点点消失。 没了踪影。 第108章 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种万念俱灰的悲凉,从冯润后跟涌到脑后。她只觉得整个人一瞬间爆裂成碎片,尖锐的痛楚一点点弥漫开来。 站立不稳,瘫坐在地上。 终于忍不住,抱着自己,失声痛哭。 泪水一大串一大串滴了下来,“哗啦哗哗”地流。直哭得天崩地裂,仿佛所有的委曲,所有的积郁,全部都会从眼泪里淌走一样。 兰香和落依走了近来:“主子!主子——” 伸手要扶起冯润,可刚刚把她扶起来,她又再软绵绵的瘫坐到地上去,只是号啕痛哭,那样悲恸,那样绝望,那样痛不欲生。 兰香和落依手足无措间,看到高菩萨走了进来。 不禁齐齐松了一口气。 高菩萨走了近来,蹲在冯润跟前。脸上的表情柔和,轻声细语:“润儿,怎么啦?为什么坐在这儿哭?” 冯润仿佛听不到,只是号啕。 “润儿,不要哭了。”高菩萨掏出帕子,为冯润擦眼泪:“再哭就不美了。”可冯润的眼泪越擦越多,滔滔不绝,怎么擦也擦不完。 她边哭边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待我?为什么?” 高菩萨问:“你说的是主上?” 冯润道:“除了他,还有谁?” 高菩萨知道刚才拓跋宏来过。他到冯府宗庙来的时候,看到外面有不少马匹,旁边还有神情不苟言笑的侍卫守着。 高菩萨远处的竹林里。 过了好半天,看到众侍卫拥着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走出来。 年轻男子二十岁才出头。五官俊美,身形高大,修长,笔直,神情倨傲,气势逼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冷肃气息,有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王者气质。 但他的眼眶却是红的。 眼中有着依恋不舍。 上了马,还是频频回头,意态凄然,不愿离去。后来一位内监打扮的人劝:“陛下,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太阳就下山了。” 他这才策马离去。 这是高菩萨第一次见到拓跋宏。一向心高气傲的高菩萨,不得不承认,他跟拓跋宏相比,他连提鞋也不配。终于明白,为什么冯润会爱上拓跋宏,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她一直对他无法忘怀。 高菩萨对冯润道:“润儿,为一个负心的男人,不值得如此伤心。” “不。”冯润摇头,为拓跋宏辨白:“他没有负心,他仍然爱着我。但因为太皇太后,他不得不如此对我。” 高菩萨道:“如果他真的爱你,他舍得让你如此伤心难过?” 冯润喃喃:“是啊,他怎么舍得让你如此伤心难过?我那样的爱他,他为什么如此待我?为什么?”又再忍不住哭了起来, 高菩萨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男女之间的事,很复杂。往往是说不清,道不白的,也不是你付出多少感情,便会得到回报多少的。有很多时候,那些付出的感情,是属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没回。 但爱一个人和不爱一个人,又岂能由自己作主? 高菩萨安慰冯润道:“润儿,凡事都要讲缘分的。佛说:百年修的同船度,千年修的共枕眠。五百年的回眸,才换回今生的擦肩而过。也许,你跟主上修的缘分还不够,所以你们俩人只能在一起短短的三年时间。” 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夜里,冯润睡不着。 不停地想拓跋宏,疯狂地想。她把狼形骨角雕刻握在手掌心,来回抚摸着,——这雕刻,比冯润以前挂着的时候经细腻光滑得多,显然在不知多少个夜里,被拓跋宏握在手掌心。想必那个时候,拓跋宏是疯狂的想着她的吧? 白日里拓跋宏说的话,不停地环绕在冯润耳边。 “润儿,等朕!等朕能够作主的那天,朕定会把你再迎进宫去。” “……因为皇祖母,朕不得不让你离开,但你要知道,朕是爱你的,朕从始到终,心里只有你一个……” “请记住朕的话。朕既然许下诺言,朕定能做到。” 冯润想,拓跋宏会做到? 不是冯润不相信拓跋宏,而是岁月无情。都说时间和岁月无情,就像一把杀猪刀,逼着你忘掉前尘往事。 长得再美的女人,最终还是经不起岁月的洗磨。 青春不再时,保养得再好,到底还是老了,妆容再精致,衣着再光鲜,再风韵犹存,但终究还是老了,一张笑得开花的脸看起来还是有了残败的感觉。 拓跋宏大了冯润三岁。 十几二十年后的拓跋宏,正如曹操《龟虽寿》所写:“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意思是说,良马虽因年老力衰卧伏于槽中,但仍有驰骋与千里的雄心;有志之士即使到了晚年,也不会放弃他的雄图壮志。仍然有着老当益壮的奋斗精神。 做国君的,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三宫六院,美女无数。 冯润想,她怎敌得过那些水灵娇媚,皮肤嫩得能滴出水来,说话娇滴滴正当年华的小姑娘? 如此一想,冯润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好不容易睡了。 作了一个梦。梦到她头上长了白发,脸上有了一道道皱纹,腰身变粗了,人老态龙钟了。然后太皇太后死了,拓跋宏把她接进宫中,她再次成为了拓跋宏的贵人。 可是,她却不大见拓跋宏。 因为拓跋宏身边在一大堆十几岁清新娇嫩得能掐出水来年轻貌美的女子,燕瘦环肥,妖娆妩媚,风情万种。 一个午日,她终于在御花园见到拓跋宏。 拓跋宏头上也长了白发,脸上也有了一道道皱纹,但岁月却赋予他男人沉稳与成熟的魅力,眉目凛凛,精光慑人,不怒而威。 他的身旁,围绕着众多女子。 那些女子青春,亮丽。每个人都有着乌黑的发丝,明亮的眼睛,像瓷器般光滑的肌肤,玲珑有致的身材。 她们众星捧月的围着拓跋宏,浪笑着,挑逗着,卖弄着,争奇斗艳,各领风骚。 梦中的冯润,不是不嫉妒的。 也不是不自惭形秽的。 她压着一肚子的委曲和酸楚,走了过去,跪在拓跋宏行礼:“妾见过陛下!妾给陛下请安。” 拓跋宏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仍然和那些清新娇嫩得能掐出水来年轻貌美的女子寻欢作乐。 冯润只得再道:“妾见过陛下!妾给陛下请安。” 拓跋宏仍然没看她。 看她的,是那些年轻的女子。其中一个掩嘴娇笑:“哟,这不是刚进宫的冯贵人吗?我还以为是谁呢?” 另外一个女子撇撇嘴:“这么老了,半只脚都踩进棺材里了,还跑来这儿跟我们争风吃醋,真是自不量力!” 还有一个女子,更是口无遮拦:“冯贵人娘娘,你不会天真的认为,主上还爱着你吧?主上接你回宫,不外是守着当年的诺言,不愿失信于你而已。冯贵人娘娘你想想啊,你这么老了,皮肤发皱,眼神黯黄,老眼晕花,别说是主上,换了任何一位男人,也会对你不屑一顾的吧?” 拓跋宏哈哈大笑,伸手搂了那女子,亲着她的脸道:“宝贝说得对极,这正是朕的心声。朕早不喜欢她了,早讨厌她了。” 众女子掩嘴齐笑。 羞辱冯润:“冯贵人娘娘你听到没有?主上说早不喜欢你了,皇上早讨厌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的缠着主上?真不要脸!”语气极是鄙夷。 冯润呆在原地。 无地自容。 感觉自己的脸孔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锤,五孔流血,金星直冒。千愁万恨涌上心头,只觉无限伤痛,如万箭穿心,有一种绝望至死的凄凄惨惨。 梦中的冯润,是那么那么的伤心,那么那么的痛苦,那么那么的绝望。她紧紧盯着拓跋宏看的一双眼睛中,燃着最猛烈的恨意。 她咬牙切齿:“拓跋宏,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刚起要冲上前去,与拓跋宏同归于尽。冷不防听到一阵喧嚣嘈杂声,有脚步的凌乱,兵刃掠空声,有人发出尖叫,各种声音交集在一起,此起彼落。 有人冲过来,猛地摇冯润,声音惊恐而急促:“主子,有刺客!快醒醒。主子,快醒醒!” 冯润猛地睁开眼睛。 原来刚才是一场梦。 摇她的是落依:“主子,快起来,有……有刺客!三个黑……黑衣人,闯进西厢——”落依神情慌张,声音在颤抖,磕磕巴巴道:“还……还好高……高公子和清风明月在……兰香也在外面跟……跟黑衣人斗……” 外面院子里有打斗声。 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其中夹着凌乱的脚步声,时不时一声么喝声,在漆黑的夜里,无不惊心动魄。 冯润吓得“嗖”的坐了起来。 这时候兰香冲了进来:“主子——” 冯润惨白着脸问:“那些刺客呢?” 兰香忙不迭道:“都在院子里。三个黑衣人,高公子和清风明月各斗一个。奴婢担心主子有危险,顾不上他们,就先进来了。” 冯润喃喃:“刺客为什么跑到这儿来?有什么目的?” 兰香摇头道:“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和落依被打斗声惊醒,这才跑出来的。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些黑衣人在院子里了,师傅和清风明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正在跟他们斗——” 第109章 黑衣人是谁派来 兰香的话还没说完,窗口冷不防听到一声响,跳进来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露出的一双眼睛充满了杀气,穷凶极恶,他手中提着一把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飞身跃过来,瞬间已到冯润跟前。 兰香和落依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冯润则头脑一片空白。 黑衣人一把锋利无比的剑,直往冯润心脏刺去。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兰香飞身扑过来,抱住冯润,整个身子护着她,黑衣人的剑收不住,一下子的就从兰香后背直穿胸口。 就在此同时,“嗖”“嗖”两声,两把五梭飞镖势挟劲风,快如闪电般飞来,电光火石间,直没黑衣人的心脏。 随即高菩萨飞身而至,一脚猛地踹向黑衣人心口。黑衣人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整个身子飞起来,自窗口冲出去,“怦”的一声撞到外面柱子上,迸出,身子落下,没再动弹。 外面的三位黑衣人,武功不弱。 一个与高菩萨对打。几个来回,不敌高菩萨,被他手中的蝎尾鞭打得无还手之力,在节节败退之际,高菩萨手中的蝎尾鞭如一道闪电朝黑衣人手臂抽去,迅捷灵动,疾如狂风,猛若奔雷,气势凌厉迫人。 黑衣人躲避不闪,蝎尾鞭抽中手臂。 入肉三分,血流如注。 另外一个黑衣人在清风明月挟攻下,一点也不落败,他剑法造诣极高,快速多变,招式一招比一抬犀利。 眼看清风明月不敌,墙头冷不防又再冒出好几个蒙面黑衣人,正拿着弓箭,瞄准了,往这边射来。 利箭铮铮之声,如疾雨破空。 高菩萨一惊,来不及把飞镖发出去,眼前的黑衣人冲过来,举起手中的剑,又再朝高菩萨刺过来,高菩萨一个快如闪电的后空翻,躲开了。 此时利箭已至。 然而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些利箭,却是冲着三个黑衣人而来,从他们后背,准确无误直刺心脏,黑衣人应声而倒,很快没声息。 高菩萨还来不及看究竟,忽然听到房间里落依和兰香发出惊叫声,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进去。 刚好看到黑衣人举剑刺向冯润,而兰香不顾一切飞身上前。 这黑衣人,显然是跟院子里的三个黑衣人是一伙,出其不意出现,让高菩萨防不胜防。 如果不是兰香,冯润早已成黑衣人的剑下鬼了。 是兰香,生生的为冯润挡下这剑。 兰香缓缓的,软绵绵的,倒在冯润怀里。她双手紧紧地捂住腹部,有湿粘的血液从她的指缝里流出,开出大朵大朵血花,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一口鲜血从她嘴里狂喷了出来。 冯润抱了她,神情大变:“兰香!兰香——”抬起头来惊恐万分:“高菩萨,快救兰香!快!” 高菩萨走过来,一探兰香脉搏。 这剑刺中了兰香心脏,已是回天乏术,神仙救不活。 冯润眼泪夺眶而出,哭了起来:“兰香!兰香——” 兰香身子已歪歪斜斜,脑袋旁垂,命在旦夕。她凭着一口气死死撑着,微弱地叫冯润:“主子——” 冯润哭着道:“兰香!兰香——” 兰香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断断续续道:“主子,你也不……不必难过,你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报……报答主子,也是理……理所当然。主子,若有下……下……下辈子,奴婢……奴婢仍愿……再……伺候……” 她努力抬眼,望向高菩萨。 眼中全是贪恋与不舍。 这个男人,是她所爱的。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因为,她不配,只有暗自仰望的份。如有下辈子,她仍然希望能遇到他,哪怕得不到他,哪怕只是陪伴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他,也是满心欢喜。 兰香张了张嘴,喃喃:“师……师傅,原谅弟子,不……不能再跟你……跟你学艺了。师傅,你……你要好好待主子……好好……待……主子……主子她……她心里苦……”话还没说起,又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 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急。没一会儿,呼吸渐渐变弱,终于,喉咙“咕噜咕噜”地响了几声,身子一僵,便停止不动了。 兰香死了,她在冯润怀里死了。神情很安详,带着笑意。 冯润抱着她,哭成了泪人。 落依也哭了。 西厢搞这么大的动静,宗庙里的奴仆都惊动了,这时候纷纷过来看究竟。作为宗庙的管家,李三披了件衣服,也匆匆的赶来了,看到院子里四个黑衣人血迹斑斑尸首,还有在冯润怀里死去的兰香,一脸惊恐。 他颤抖着声音问:“高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高菩萨道:“我和两个随从自外面回来,路过冯府宗庙,看到有三个黑衣人鬼鬼祟祟溜进来,担心二小姐有什么事,便冲进来。原来这三位黑衣人,起了谋财害命之心,我和两个随从和他们相斗,又有一位黑衣人出现,冲进房间刺杀二小姐的时候,兰香护主心切,扑上前挡上一刀,不幸身亡。”——他把后面从墙头冒出的那几个拿弓箭的蒙面黑衣人隐去不说。 李三冷汗直冒,浑身哆嗦。 一时六神无主。 好半天后战战兢兢问:“高公子,那……那怎……怎么办?” 高菩萨脸色沉着,冷静道:“这西厢不能住了,让人收拾东厢,安顿二小姐。你亲自到冯府,把这事向侯爷禀报。冯府之事,自是侯爷作主,侯爷说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是了。” 李三赶紧照做了。 冯润到了东厢,整个人还处在茫然,不知所措状态,身子不停地颤抖着。落依也是惊魂未定,脸色惨白。 高菩萨陪伴在冯润身旁。 柔声道:“润儿,没事了,刺客全部死了,不会再有事了。” 冯润怔怔的看着他。 终于“哇”一声哭了。 高菩萨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润儿,不要怕。我会寸步不离的保护你的,不要怕!不要怕!” 他的声音冷静而缓慢,但表情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眼睛中那一抹火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那团火焰,越来越强烈,有着一股尽力压抑着的凶暴劲儿。 他知道,这三个黑衣人是谁派来的。 拓跋宏离开后,高菩萨心里就闪过一种不好的兆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对拓跋宏私自到冯府宗庙看冯润,太皇太后自会很快得知消息,她对冯润,岂会放过? 为了预防万一,拓跋宏带着清风明月就暗中守着冯府西厢。 果然不出高菩萨所料,黑衣人出现了。 本来高菩萨想留下一两个活口,逼问真相,不想后面从墙头冒出几个拿弓箭的蒙面黑衣人把他们除去。 显然,是杀人灭口。 高菩萨之所以隐去没对李三说,是因为他猜测,他既然预想到太皇太后要对冯润下毒手,拓跋宏又岂会没能预想到之理?那从墙头冒出的几个拿弓箭蒙面黑衣人,想必是拓跋宏暗中保护冯润的吧? 而高菩萨出现,正好掩盖了拓跋宏的举动,大可把四个黑衣人之死归于高菩萨头上。 高菩萨出于保护冯润,断然不会被治罪。 高菩萨还猜测,太皇太后为了不和拓跋宏正面起冲突,把关系闹僵,她会表面上不动声色,至于暗中派去的四个黑衣人,能把冯润刺死最好,刺不死也达到警告目的,——这警告,不单单是对拓跋宏,还对冯润。 拓跋宏这般聪明,自是心知肚明。 太皇太后也会卖拓跋宏一个面子,不会深研下去,——毕竟此时的拓跋宏,不是他父皇拓跋弘。 当年拓跋弘不听她左右,有将她除去之心。 她不得不对他痛下毒手。 而拓跋宏,对太皇太后素来敬重,言听计从,——除了,冯润之事。此时的太皇太后,渐渐上了年龄,心中明白,她悉心培养将近二十年的拓跋宏,是她理想的接班人,除了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所以这事,自会草草了事。 翌日天还没亮,常姨娘和冯夙闻讯赶来了。 冯夙冲到最前面,看到冯润没事,大大松口气。惊魂未定那样拍着胸口,口无遮拦道:“二姐,你真是命大,一次又一次都死不掉——”话还没说话,已给常姨娘在头上狠狠一记,冯夙跳了起来:“哎哟——” 常姨娘怒目而视:“有你这般说话的吗?” 冯夙巴眨着眼睛。 不服气,自个儿嘀咕:“难道不是?” 常姨娘不理他,抱了冯润哭得稀里叭啦的,一边哭一边道道:“润儿啊,你怎么这样苦命哇?住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也给盗贼盯上,差点儿没了命!今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随我回冯府,就算你爹爹和大公子反对,也非要回去不可!如果不回去,什么时候被人杀了也不知道。” 冯润摇头:“我不回去。” 常姨娘急了:“虽然你爹爹不爱,大公子厌恶,可你到底也是冯府的二小姐是不是?他们不答应你回去,我就撞死给他们看!” “娘——”冯夙在旁“嗤”一声笑,毫不客气道:“爹爹和大哥又不管你死不死,说不定你死了,大哥还暗自偷笑呢。” 第110章 还是别异想天开 常姨娘气死。 把伤心先放到一边去,对冯夙怒骂:“你这小子,插什么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为哑巴!快滚一边去,再说不中听的话,当心我把你的乌鸦嘴给扯了。” 冯夙捂了他的乌鸦嘴。 很听话的滚得远远的。 冯润毫发不损,没冯夙什么事儿。他跑出东厢,想赶那些奴仆们到田地山野间给他找蝈蝈儿,然而奴仆们都神情紧张,神经绷得紧紧的,一个个如临大敌,哪怕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不肯出去给他找蝈蝈儿。 冯夙悻悻然。 又再溜回到东厢里。 只见常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劝冯润:“润儿,你还是回府里去吧,我就不相信,你爹爹和你大哥会把你赶出来不成?你万万不能出什么事儿了,我的心肝真真受不了,没人疼你,我来疼。” 冯夙忍不住又再插嘴:“二姐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呢,天天还得吃药,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放血排毒。人家高公子给二姐看病,是看在远公子的份上,跟我们冯府又没什么交情,他不是傻子,又不是没银子花,自是不愿意作贱自己到我们冯府去寄人篱下。到时候,谁给二姐治病?二姐身上的毒排不完,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你就哭不见眼泪。” 常姨娘一怔。 想想也是。 高菩萨的相貌声音全改变了,不管是冯夙和常姨娘,都没能把他认出来。他们还真的以为,远方死了,而高菩萨是他表兄弟。 常姨娘拉了冯润的手。 “润儿,你的命怎么这样苦哇?”她又再哭着道:“这贼老天为什么不开眼?让你受这样又那样的苦,太不公平了。” “娘——”冯润安慰她道:“我福大命大,没事儿。” “还说没事儿?”常姨娘哭哭啼啼:“好几次差点命都没了。” “是差命没了。”冯润道:“不过还是活过来了。” 说话间,冯诞奉冯熙之令来了。也没到东厢来看冯润,只是在西厢里转了一圈儿,现场保持原状,四个黑衣人尸首还摆在那儿。冯诞翻了一下黑衣人尸首,除了一个黑衣人撞到柱子上脑汁迸出之外,其他三个黑衣人心脏的位置都插着暗箭。 冯诞惊诧,找来李三问话。 李三哪里清楚? 他听到西厢打斗声音,再自床上爬起来赶到西厢的时候,估摸用了半柱香时间,到来的时候,四个黑衣人已死了。 也就是说,高菩萨和他两个随从跟黑衣人打斗,用了不下半柱香时间,——现场一片狼藉,打斗痕迹明显,显然当时场面激烈,高菩萨和他两个随从并不占多大优势。 三个黑衣人身上的暗箭,冯诞一眼就看出来,是从高处射下,并且不止一个人。这就说明,暗箭不是出自高菩萨之手。 到底,是谁要将冯润置于死地? 又到底,是将暗中救冯润? 冯诞很快想到可能性,脸上微微变了色。 没过多久,拓跋羽带着人来了。此案,由拓跋羽负责,他倒是一副办公事的模样,煞有介事检查黑衣人尸首,在周围查找线索,找人问话,作笔录,一副正经八百办案的派头。 他最感兴趣的是,高菩萨到底是谁? 为何如此护着冯润? 得出的答案,对外声称是远方表兄弟的高菩萨,其实是远方父亲的私生子,而远方,是高飞的化名。 高飞上山为冯润采药,被从山顶滚下来的一块大石头砸死了,临死之时让高菩萨为冯润继续治病,条件是高家的财产全部归他,高菩萨答应了。 拓跋羽有着太多的疑点。 不过也没再追究下去,——到底,不过是他个人好奇心作怪。拓跋宏不外是吩咐他走过场,作作样子给人看,又没要他认真办案。 几天后,拓跋羽就破案了。 这四个蒙面黑衣人是江湖大盗,常常入室盗窃富人的财物,这次,他们潜入冯府宗庙,闯到西厢房来,是打听到冯润自宫中带出来了不少值钱东西,于是入室盗窃。 四个蒙面黑衣人之死,是罪有应得。 拓跋羽去了冯府一趟。翌日,冯诞奉冯熙之令,打赏了高菩萨黄金一百两,答谢他奋不顾身救冯润。 护主的兰香,厚葬。 冯润到兰香墓前拜祭一番,烧了一大堆纸钱。 她喃喃道:“兰香,如有下辈子,别做女人。女人太苦,一辈子都仰着男人鼻息过活,自己作不了自己的主。兰香,如有下辈子,我们还有缘分相见的话,我们不要做主仆,我们做朋友。” 落依和秋儿在旁垂泪。 此时秋儿有了身孕,大腹便便。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有选择的话,她选择肚子的孩儿是儿子,倒不是重男轻女,而是因为冯润的话,女人太苦,一辈子都仰着男人鼻息过活,自己作不了自己的主。 兰香死后,冯润身边的人只剩下落依了,秋儿有了身孕,身子不便,冯润就不用她过来伺候了。 常姨娘给冯润挑了几个勤奋少话的人过来。 常姨娘说西厢死了人,一下子死几个,地方不干净。因此让冯润住东厢,不让搬回去。 冯熙和冯诞也没管。 没过多久,李坚捧来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懿旨大意是,冯润在冯府宗庙继续带发修行,念经诵佛,持好五戒,奉行十善,不造新业,一心忏悔,消除旧业,往昔业尽,则福现前。 并口头上告知冯润,欲望是烦恼的源头,多念经多诵佛,定能把心中的贪、嗔、痴降伏,达到六根清净目的。 太皇太后还赐了一大堆佛经书,让冯润好好读。 冯润不是不知道,太皇太后此举,是要冯润断了回宫的贪心。李坚离开后,冯润把佛经书扯了个稀巴烂。 东厢院子的东南角,有几根牵牛花,藤藤蔓蔓缠缠绕绕地顺着墙壁往上攀爬,一直攀,一直攀,几乎要攀到墙头,织成一片错综复杂的网。 冯润看着,忽地发起恨来。 冲了过去,发泄般地踩着那些牵牛花,把附在外头的细藤,生生地一条条撕开,不让它们纠结成网。 莫名的,冯润就恨死这种突不破情网的感觉。 忽然听到有人娇笑:“二姐干什么呢?发这样大有脾气?” 冯润一看,原来是冯清。没好气:“你又再跑来这儿干什么?是不是跑来看看我有没有死?” “二姐,别把自己说得像个什么了不起人物似的。”冯清嗤之以鼻:“你的生死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莫琴站在冯清身后,不敢看冯润。 但脸上的表情却掩饰不住幸灾乐祸。躲闪的目光中,带着“怎么死的人不是你”的愦憾,——黑衣人到宗庙西厢盗窃,兰香为护主身亡之事,冯府上下人皆知。 冯清得意洋洋的神情:“今日我到宗庙来,是给我娘亲磕头上香,慰告她在天之灵,下个月我就要进宫去,成为主上的贵人,——呃,二姐你不知道吧,陛下的圣旨早上到府上来。” 冯润心中不是滋味。 这是早已预想到的事,但真正成了事实,却还是让人受不了。 看到冯润一脸的灰败,冯清脸上得色更浓:“二姐,我这一进宫,想必以后我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望二姐好好保重。” 冯润看她,忽然冷笑一声:“五妹,你这话言之过早。一来你还没进宫,说不定中途有什么变卦呢?二来说不定以后我们不但有见面机会,还朝夕相处,斗个你死我活呢?” 冯清笑道:“二姐,我劝你还是别异想天开,白日做梦的好。据我所知,刚才李公公不是捧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来,让你继续在这儿带发修行,念经诵佛么?说不定这修行,便是一辈子的事。” 说完后,又一声娇笑。 带着莫琴,款款而去。 冯润神色颓然。 也许,就像冯清所说,她就得在冯府宗庙修行一辈子了,再也没有走出去的机会。 这样一想,冯润悲凉慢浸。她木然地站在那儿,目光吊滞而空虚。原应要伤心痛哭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仍是一滴泪也没落下。 太阳高悬在空中,不见一丝儿云彩。阳光毒辣辣地照射着大地,散发着强烈的热量,几乎要将人晒焦去。 冯润在院子里,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落依走了过来劝她:“主子,太阳太大,别站在这儿了,回屋里去吧。” 冯润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到高公子的庄园去。” 此时此刻,她最想见到的人就是高菩萨。只有高菩萨,才是真心实意对她好,只有高菩萨,才会永远站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尽管,她还是不爱他。 但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永远会保护她,无论她如何对他,他永远对她无怨无悔好。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到了高菩萨的庄园,看到高菩萨在后院子里指挥人从井里抽水,浇满院子里的葡萄树。 从春到夏,整个北魏国未见滴雨,很多中小河流断流,旱情严重。尽管这郊外水源丰富,河流不至于枯竭,但灾情也不轻。葡萄树少一天不浇水,叶子就打蔫,因为干旱,葡萄少且生长缓慢。 第111章 没有人比你更贱 见到冯润,高菩萨挺开心,呵呵笑:“润儿,你怎么来了?” 冯润道:“因为想你了。” 这话太暧昧。让高菩萨有一瞬那的失态,朝她走过来的脚步不禁踉跄了一下,随即心如明镜。走到她跟前,侧头看她,嘴巴一歪,嘻嘻笑道:“刚刚又受到什么打击了?” 冯润木着脸不答。 却道:“去年的葡萄酒还有没有?我想喝。” 高菩萨打了一个响指道:“埋在地下面密封的还有好几罐。尽管不多,但也足够你喝醉好几次了。” 还真别说,冯润真想喝醉。都说酒醉可以消除许多烦恼,冯润想,她醉一次又何妨? “空肚子喝酒可不好,伤胃伤肝。”高菩萨道:“我让厨子做几个菜上来。厨子是刚自定州过来的,是我们高家几十年奴仆,做得一手好菜,包管你吃了下一餐还想跑来吃。” 冯润没心情跟他胡扯。 她也没什么食欲。 闷闷不乐坐在树荫下看那些佣工浇葡萄树。秋儿挺着大肚子走了近来,垂首而立:“主子——” 冯润无所事事,随口问:“春生对你可好?” 秋儿脸泛红晕,羞赧道:“回主子,他对奴婢很好。” 冯润道:“如果他对你不好,告诉我,我待你出气。” 秋儿赶紧道:“主子,他真的待奴婢很好,真的。” 她身材丰腴了不少,脸色红润。春生在不远处指手画脚指使佣工干活,不时朝秋儿所在的方向张望过来,咧嘴笑。秋儿不时拿目光瞟他,低眉浅笑,整个人沉在甜蜜中。 看来,秋儿真的是很幸福。 有时候幸福,并不是以金钱地位来衡量。 其实女人要求很简单,不一定要大富大贵,只要嫁的那个男人,对她好,爱她,关心她,呵护她,这就够了。因为男人对女人而言,不是装饰品,不是拿来炫耀的,是要互相扶持,相亲相爱的。 冯润在感慨间,厨子已做好了菜。 一个自波斯传过来的胡羹,还有一个胡炮肉,一个蒸豚,——这个“豚”不真正的豚,是一头肥小猪。再有一个豚皮饼,——这个“豚皮”饼,也不是用真正豚皮做的饼,而是类似澄粉皮做的饼。 一桌子色味香俱全的菜,并没能勾起冯润的食欲。 冯润只对葡萄酒感兴趣。 喝了一杯又一杯。当第二罐葡萄酒开始喝的时候,冯润已有了些惺惺醉态,眼前有金星在飞舞,说话舌头在打结。 而且,她无比难受。 无论是身,或心。 这酒,一直喝到太阳下山,黑夜来临。月亮自云端钻了出来,满天星星欢快地闪烁着,不管人间苦与悲。 “高菩萨——”冯润又再把一杯葡萄酒一干而尽,头脑开始有些晕,感觉到天旋地转,身子像没有平衡感那样。她眯着一双眼睛,口舌有些不清,嘻嘻笑道:“你说,如果我死了,主上会不会伤心难过?” “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死?”高菩萨摇头道:“润儿,为着一个不能护你周全的男人,不值得去死。” 冯润喃喃:“我如此爱他,他为何这样待我?” 高菩萨道:“因为他的皇位比你重要。” “是啊,他的皇位比我重要。”冯润仰起头,凄凄惨惨地笑将了起来:“他说过的,他生长在帝王家,成为九五至尊的国君,那就要肩负起国家大任,承担起抚驭万民的责任,雄霸天下。——嘿,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清清楚楚记得。我不是不恨我自己的,我为什么要如此想他?为什么要记住他对的话?高菩萨,我是不是很贱?他如此待我,我还忘不了他。” 高菩萨拿着酒杯,懒洋洋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望向冯润。嘴角,不觉闪过一丝残忍,冷冷道:“对,你不但很贱,而且很傻!没有人比你更贱,更傻了。” ——其实,说冯润的同时,何尝不是说自己? 冯润呆呆的看着他。 此时高菩萨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这痛楚,像是不可言说,又无处诉说,却又深深的渗入骨髓。 冯润眨眨眼睛。 再看高菩萨的时候,他眼中那抹楚痛不见了,脸上显出了一种残暴无情的神色,一双眸子欢蹦乱跳,既冷酷又轻蔑,仿佛在嘲弄冯润。 这使冯润觉得自己真的是贱,也真的是傻。 张张嘴巴,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只得闷得喝酒。 高菩萨也不阻止,随了她喝。冯润消瘦的姿影,落寞的眼眉,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忧伤,让他有着心痛的感觉,同时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一个巴掌甩过去,让冯润清醒清醒, 喝多了葡萄酒的冯润,已然不能自控。 便索性放肆了起来。 为什么不?冯润想,天下的男人又没死光,又不单单只剩下拓跋宏一个,眼前的高菩萨,哪里比他差了? 尽管高菩萨模样儿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白皙细腻的肌肤变成了古铜色,一张倾国倾城比女子还要妖娆的脸也变得面目全非,粗糙了,刚毅了,蓄起的胡子看上去完全是粗犷的铮铮铁汉,男人魅力十足。 冯润想,为什么如此蠢,眼中只有拓跋宏,看不到其他男人? 她也不见得,是爱上高菩萨了。 但高菩萨,总是个男人罢?还是一个可以让她遮风挡雨的男人,从始到终,眼里心里只有她的男人。 此时此刻,冯润只是寂寞。 一颗心极是悲凉,这悲凉透到骨子里去。冯润多么希望,高菩萨拥抱她,用他温暖的胸膛来暖和她,冯润还希望,她的身体和他的身体,来一场真真正正的醉生梦死。 冯润想,那一刻,也是暖的吧? 冯润渴望这种暖。 她不要想拓跋宏的诺言了,不要虚无缥缈的将来了。冯润想,她才十八岁,正是一朵鲜花绽放的时候,她为什么要为拓跋宏凋谢呢?与其活在漫漫无期看不到希望的痛苦等候之中,不如放弃幻想,不要老是没完没了的悬着,上不到天,下不到地。 她不管了,她豁出去了,不为别人只为着自己。 葡萄酒喝多了,让冯润肆无忌惮。 她坐在高菩萨对面,半眯着眼睛透过长长的睫毛看他,媚眼如丝,那微微一笑的样子,就像个媚惑人的妖精。 她问:“高菩萨,我美吗?” 高菩萨答:“美。” 冯润又问:“高菩萨,你爱我吗?” 高菩萨答:“爱。” 冯润又再问:“高菩萨,你想要我吗?” 高菩萨答:“想。” 冯润笑了。看吧,拓跋宏不要她,自会有人要她,没了拓跋宏,她一样可以绽放。冯润站起来,刚要对高菩萨投怀送抱,不知是站得太急,抑或是喝葡萄酒喝得太多,冯润突然胃里一阵强烈的翻滚,刚才吃下去的东西排山倒海般地涌出她的喉咙。 冯润张嘴,冲到喉咙里的东西顿时“稀里哗啦”呕吐了出来。 吐了个天昏地暗。 好不辛苦。高菩萨走了过来,蹲在冯润跟前,伸手扶了她,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那样的柔和,那样的温馨。扶着她的那条胳膊,是那样的强壮而有力。 冯润刚刚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呕吐了出来。 秋儿捧来了一盆水,落依接过。 高菩萨道:“让我来吧。” 拿了帕子湿水,为冯润擦脸。秋儿又再拿来了一杯水,高菩萨接过,放到冯润嘴边:“来,润儿,嗽嗽口。” 忙碌了一番。 春生很快捧上来热腾腾的灵芝蜂蜜醒酒汤。——高菩萨有先见之明,早已预算冯润会醉,因此早已吩咐春生熬的。 喝了醒酒汤,冯润头脑清醒了不少。 此时她身上全是呕吐出来的污物。 高菩萨不管众目睽睽,也不嫌脏,横腰抱了冯润,大踏步往他卧室走去。卧室的一角,有一个屏风相隔,秋儿早已令人在里面备上一只大木桶,放上温热的水,水中滴下由睡莲,玫瑰,鸢尾,芍药,牡丹,百合,木犀兰等鲜花特别研制成的香油。 花香的芳香溢漫四周。 高菩萨把冯润抱到屏风内,转头到跟在后面的落依道:“让明月陪着你,到冯府宗庙把你主子干净的衣服取来,你主子由我伺候就可。” 落依“诺”了声,半点也没犹豫就出去了。 走出卧室的时候,还知趣地关上门。 冯润头有些晕,但人却很清醒。挣扎着自高菩萨怀抱里下来,红着脸对道:“不用你伺候,我自己就行。” 高菩萨咧嘴一笑:“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身子。再说了,你给你治病的时候,你身上很多地方我都摸过。” 冯润的脸更红了:“你——” 高菩萨挑着双眉,像是拼命压抑着要笑的冲动。慢条斯理道:“你刚才不是问我说想要你吗?我回答想。怎么,你要反悔?” 冯润没想着要反悔,可是面对着高菩萨脱衣服,始终是羞羞答答。结果高菩萨也不管她害羞,三而两下将她身上衣服除去。 把她抱进大木桶。 冯润整个身子泡在水中,只露出了头和脖子。 水不热不冷,散着淡淡的雾气,弥弥漫漫。 第112章 非常非常的诡异 泡在大木桶中的冯润,头发凌乱,散落下来的头发盖住了她的半边脸,头发的发脚慵懒暧昧地缠绕着她的雪白的脖子,泡在水中的身体有说不出的性感,皮肤白皙细滑,锁骨深凹,胳膊纤细,给人一种湿淋淋的感觉。 高菩萨站在大木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大木桶有半人高,很大,大到桶身需要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高菩萨轻声问:“润儿,是不是还想着把身子给我?” 冯润低下头,不敢跟他四目相对,脸色愈发绯红,却点头:“嗯。” 高菩萨提醒她:“润儿,你会后悔的。” 冯润声音虽低,却无比坚定:“不,我不后悔。” 高菩萨问:“如果后悔呢?” 冯润道:“就是后悔,那也是以后的事,管它呢。” 高菩萨还站在大木桶前,看着冯润。 冯润眼角的余光,看到烛光里的高菩萨一张脸,忽暗忽明,一双细长的狐狸眼,黑森森幽磷磷,像在想些什么,又像什么也不想,——这让冯润想起拓跋宏,曾经,拓跋宏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想到拓跋宏,冯润一颗心又再猛地痛了起来。 她狠狠地一甩头,努力地把拓跋宏自脑海中甩掉,努力让自己不要想他。如今的拓跋宏与她毫不相干了,多想也无益。 想着白日里秋儿的低眉浅笑,整个人沉在甜蜜中的幸福样子,冯润不是不心生渴望的。 脑子里闪出一个大胆不要脸的念头。 忽然,她自木桶里“嗖”的一声站了起来,用尽了全身力气,出其不意地伸手猛地拽高菩萨。高菩萨冷不防给她这么一拉,不禁一个踉跄,控制不住自己,半个身子便跌到木桶里。 水花飞溅,他的衣服湿了大半。 冯润又再用力拽高菩萨,把他整个身子拉到木桶中。 高菩萨的头朝下,喝了两口水,很快伸出头来。冯润饿虎扑食那样扑了上去,极无耻地把高菩萨的衣服扯了。 高菩萨啼笑皆非:“润儿,作为一个女人,你一点也不温柔。” 冯润道:“我天生就不温柔。” 高菩萨“哈哈”大笑。冯润这不温柔,他喜欢。高菩萨更喜欢的是,冯润主动吻了他,吻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唇。 墙角有一盘淡绿色的檀香,燃起一缕又一缕的烟。 烟雾升到半空中,扩散,消失,混合着潮湿的味道,让人情不自禁地迷失在这缠绵的气息中。 “润儿——”高菩萨伸手搂住了冯润,在她耳际边轻声道:“嫁给我吧,我会对你一辈子好。” 冯润问:“我不能生孩子了,你也要?” “要。”高菩萨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 冯润摇头,过了好一会儿道:“他把我驱赶出皇宫,却没写休书,摆明了要让我守活寡,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高菩萨道:“我们私奔,到一个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 冯润还是以前那句话:“我娘怎么办?冯夙怎么办?他们在冯府一直被挤兑,我跟你私奔了,他们如何立足?” 高菩萨抱着她,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他眼睛喷着火,身体也喷着火。不是不知道,常姨娘和冯夙是冯润的挡箭牌,冯润内心深处,还是盼着回到拓跋宏身边。所以,她选择了不明不白跟她,不愿意要他给的名份。 这样一想,高菩萨心里不禁就燃起无名之火。 突然间就咬牙切齿起来。 自水中站了起来,横腰抱了冯润,走出大木桶,大踏步自床口走去。这个对他薄情的女子,让高菩萨爱,也让他恨。 高菩萨也不管冯润是否痛楚,发泄心中的愤怒那样,动作粗鲁,霸道,带着一股狠劲,风驰电掣,不顾一切。 烛光下,映着冯润一张苍白而有些扭曲的脸。她是笑着的,但笑容中,却让人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 非常非常的诡异。 夜很黑,有着一股绝望的味道。 但冯润并不后悔,她把身子给了高菩萨。为什么不呢?高菩萨对她的好,她无以为报,只有她的身体。以后,就算在她冯府宗庙生老病死,但至少,身边还有高菩萨陪伴。 孔子在《礼记》里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意思是说:凡是人的生命,不离两件大事:饮食、男女。 所谓饮食,等于民生问题;男女,则属于康乐问题。 人生离不开这两件事。 冯润想,既然如此,她跟高菩萨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对。难道,就许男人三妻四妾,女人无数,就不许女人红杏出墙?——换句话来说,就许拓跋宏有三宫六院,嫔妃无数,就不许她跟高菩萨在一起? 凭什么? 拓跋宏扒去君王的光环,也不过是尘世中吃着五谷杂粮的男子。男人是爹娘生的,难道女人是从石头崩出来的? 冯润没跟高菩萨同居在一起。但夜里的时候,高菩萨常常到冯府宗庙东厢,抑或,冯润到高菩萨的庄园。 东厢有一小门,进出不用经大门。 因为有李婶儿前车之鉴,冯府宗庙的众奴仆不敢过问冯润之事,对于她跟高菩萨,往往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三缄其口。 倒是常姨娘给冯润挑选几个过来伺候的奴仆,有一个不知分寸,多嘴跟另外一个人嘀咕了一句:“那位高公子到底是何人?常常出入宗庙,给二小姐治病这么久还没好?” 结果当天夜里,多嘴的奴仆上涸藩,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被一块大石头绊倒,结果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两只眼睛被尖利的石头刺到,大概是因为疼,直把舌头咬了,大半舌头没了。 尽管后来救活了,可却变成了瞎子,也不能说话了。 而听的那个奴仆,耳朵则莫名其妙聋了。 众奴仆心知肚明。自此以后,众奴仆更是小心谨慎,没人再敢多说冯润和高菩萨半句。就是李三李婶儿,偶尔冯诞问起,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此时北魏国的干旱持续。 不但春苗大都枯死,夏种无法进行,颗粒未收。备受煎熬的饥民“咽糠粃,咽树皮,咽草束、豆萁”,可船破又遇打头风,旱情远远还没结束,又发生了瘟疫,不少人被活活饿死。 这使太皇太后和拓跋宏焦头烂额。 严酷的饥荒,最容易产生饥民的暴(动),土匪活动猖獗,给整个社会秩序带来巨大的冲击,严重的话,还会导致到王朝的崩溃。 太皇太后和拓跋宏立即召集内外大臣献计献策,商讨如何渡过灾荒。 下旨宣任城王拓跋澄回到平城,参与救灾。 没过多久,太皇太后命令有关单位派专人编造户籍,分配去留名额,并通知各地三长,对前去就食的人一律赡养。 停止制作绵绸绫罗。 把御府中大量衣服,珍宝、太官杂器、太仆乘具、内库弓箭刀钤以及一大半的外府衣物、缯布、丝纺分发给百司、工商皂隶、六镇戍兵和兴棍、寡妇、孤儿、孤独老人、贫民和残疾人。增强对灾民的救济力度,安抚灾民情绪,减轻灾害损失。 这一系列举措收到了明显效果。 到了翌年春天,下了好几场大雨,干旱终于得到了解决。太皇太后和拓跋宏才缓下一口气,接着又马不停蹄关注春种夏收秋耕冬播,确保灾民生存无忧,安全顺利渡过灾荒。 因为灾荒,冯清没能如期进宫成为拓跋宏的贵人。 进宫的日子拖延下来。 待太皇太后静下心来要重新挑选冯清进宫的黄道吉日,一年多时间已过去。重新进宫的黄道吉日,定在三月。 此时冯润出宫是第三年,再过两三个月,便满二十岁了。 冯润已完全断了再进宫的念头。 她身上的毒已完全消除,血色鲜艳,跟常人无异,已不用放血排毒了。最近高菩萨为她为研制了一种以麝香为主料的药丸,叫肌香丸。绿豆那样大小,放在肚脐眼内,可以溶化体内。 凡是使用了肌香丸的女子,面色娇嫩,肤如凝脂,青春不老。 使用久了,身上会散发一种奇香。这奇香,诱人,狂野,神秘而魅惑,令男人血脉贲张,激情澎湃。 肌香丸也有缺点,女子使用久了,不能生育。 冯润早已不能生育了。 高菩萨医术虽高明,但不是什么都精通。比如女子体内受损,无法再生育,他便无能为力。 拓跋澄到冯府宗庙探望冯润的时候,冯润正在东厢院子里晒太阳,一边逗秋儿的女儿玩。 小女孩儿一岁半了,五官精致,长得粉妆玉琢,极是可爱。见到冯润,“主子主子”的叫,并伸出小小的手臂,嚷嚷:“主子抱抱!主子抱抱!” 秋儿又再大腹便便了。 赶紧道:“瑾萱,别淘气。哪有让主子抱的道理?” ——瑾萱这名字,是冯润起的。“瑾”是一种美玉,“萱”是传说中一种忘忧的草,又有“宜男草”、“疗愁”等名。 瑾萱哪里懂这些?仍然坚持:“主子抱抱!主子抱抱!” 冯润女性特有的母爱汹涌而出,泛滥成灾笑。蹲下来。伸手抱瑾萱了,在她小小脸颊上亲了一下,笑着:“主子就喜欢瑾萱淘气。” 瑾萱窝在她的怀抱里,“咯咯”直笑。 第113章 冯清患天花病毒 此时天气很好,是年后以来太阳最灿烂的日子,明媚的阳光落在人身上,给很舒服,很温暖的感觉。 冯润衣襟上别着一颗闪闪生辉的红宝石。 阳光刚好照到衣襟,红宝石发出五光十色耀眼的光芒。瑾萱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骨溜溜地好奇瞪着看,忽然伸出小手去扯。 冯润看到了,把红宝石摘下来:“瑾萱,喜不喜欢这石头?” “喜欢。”瑾萱一个劲点头。 “那主子送给你好不好?”冯润温声问。 “好。”瑾萱咧着小嘴甜笑。 欢天喜地自冯润手中接过红宝石,欢天喜地低头玩起来。唬得秋儿连忙道:“哎呀主子,这红宝石这么贵重,怎么就给瑾萱了?” 冯润不以为然:“不就是一块破石头么?” “什么破石头?这红宝石可是价值连城。”秋儿道:“主子也太宠瑾萱了,她喜欢什么主子就给什么,那都是些值钱的宝贝儿。” “再值钱的东西,也不外是些身外物。”冯润笑:“瑾萱喜欢,就给她呗,以后长大了也可作嫁妆,身上有些值钱的东西,夫家人不敢欺负。” 冯润不缺钱。 她从宫中带出来不少值钱东西。而拓跋羽隔一段时间就到冯府宗庙来转一圈,每次来,金子银子布匹少不了,说担心冯润吃不饱穿不暖没银子花,给她送温暖来。 拓跋羽哪有这般好心?分明是为拓跋宏办事。 不过冯润装傻,没揭穿。 也理所当然收下。蠢蛋才会嫌银子多是不是?既然人家愿意给,她为什么不愿意收? 冯润生活无忧,整日无所事事。为了打发时间,这一年多来倒是看了不少书籍。 最近看《诗经》。《诗经》分《风》、《雅》、《颂》三部分。《风》出自各地的民歌,对爱情、劳动等美好事物的吟唱;《雅》多为贵族祭祀之诗歌,祈丰年、颂祖德;《颂》则为宗庙祭祀之诗歌。 冯润偶尔兴趣来了,也会教瑾萱念诗。 瑾萱咬字不清,摇头摆脑跟着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冯润笑了肚子痛。 然后,拓跋澄便到了。 秋儿和落依赶紧上前行礼。之后秋儿带了女儿离开:“瑾萱,主子有客人来,我们改天再来跟主子玩耍好不好?” 瑾萱稚声稚气答:“好。”又再道:“主子,改天瑾萱再来。” 秋儿带着瑾萱离开后,拓跋澄走近冯润,微笑看她。 冯润穿了华贵的雀金裘,更显了她身材高挑,肌肤如雪,有一种空灵,飘逸,不食人间烟火味的气质。 她比以前丰腴了些,脸上有了血色,美貌更胜从前。 拓跋澄心生欣慰:“润儿,你的病终于好了。” 冯润也感慨:“是啊,从鬼门关闯过来了,大难不死,也是奇迹一件。” 拓跋澄微微一笑。这两年来他不在平城,可对冯润极关心,不时向人打听她的病情,知道她的病已有好转,身体在恢复中,终放下心来。 他给冯润带来了礼物。 是一雌一雄两只红嘴相思鸟,羽色艳丽,鸣声婉转动听。冯润一看顿时喜欢上了。 逗着相思鸟玩,一边好奇问:“为什么叫相思鸟?” 拓跋澄解释道:“因为这种鸟是痴情种子,因相思而生,又为相思亡。当雄鸟与雌鸟婚配之后,便会形影不离。倘若其中一只不幸死去,另外一只会痛不欲生,长久地巡飞在枝头,频繁地发出哀婉的鸣叫声,最后忧郁而亡。” “咦?”冯润道:“那不是跟狼一样?狼也是对伴侣的忠贞不二。” “不。”拓跋澄道:“相思鸟比狼还要忠贞。一般来说,母狼会专一地与一个雄狼在一起,但如果雄狼死了,母狼会找新的伴侣。如果雄狼受伤,或是病得太厉害,不能够生孩儿了,母狼会离开雄狼。” 冯润怔怔的。 她还以为,狼是对伴侣忠贞的动物。没想到,只是在一起的时候专一,因对方不在,或是环境的改变,便会把前尘往事抛开,移情别恋。——移情别恋的,还是母狼。 随即,冯润回头一想,尽管如此,狼还是比人好吧? 冯润道:“人还不如飞禽走兽呢。那些飞禽走兽还懂得对伴侣忠贞不渝,但人呢?特别是男人,薄情、寡情、冷酷、冷血,视女人如衣服,不喜欢或是不讨长辈欢心,就弃之如敝履。”一脸愤慨。 拓跋澄轻叹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后道:“那些至情至情的飞禽走兽,之所以能够对伴侣忠贞不渝,是因为它们的婚配不是由父母和家人作主,而是自己选择心仪的对象,因此情投意合,心心相印。重要的是它们的婚配,没有家族利益的牵绕,没有世俗的纷争与虚伪,活得逍遥自在。” 冯润何等聪明,听出了他语气跟以往不同。瞧了瞧他,把刚才的愤慨抛到一边去,抿嘴笑:“任城王爷,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开心之事?抑或,说出了心事,如此一触即发?” 拓跋澄道:“还真瞒不过你。” 神色惆怅。 顿了顿,又再道:“昨儿太皇太后作主,把你七妹许配给我,做我的续弦,六月份将迎娶进门。” 冯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嘻嘻笑:“任城王爷,恭喜恭喜!” 拓跋澄看她一眼:“多谢。” “我七妹长得挺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啦。”冯润一个劲夸冯令华:“性情也不错,好玩,有趣,真实,不矫情,活泼可爱。任城王爷你可要好好待我七妹,不能辜负她。” 拓跋澄又再看她一眼:“我从不辜负我的女人。”——哪怕不爱,他也是以礼相待。 对于冯令华,拓跋澄以前见过几面,不过印象并不深刻。既是太皇太后许配的婚事,拓跋澄自是不能说“不”。 想起自己的两次婚姻,都是由太皇太后作主,而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拓跋澄不是不觉得悲哀的。 倒是冯润,为冯令华开心不已。 拓跋澄尽管年龄跟拓跋宏相当,辈份却高一辈,是拓跋宏堂叔。袭任城王,拜尚书令,高大俊美卖相佳,聪明机智性情豁达,有着皇家子弟的傲气和清高,但不失洒脱。 冯令华嫁给他,也是福分。 他不爱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会护着她,尽做丈夫的责任。对冯令华而言,也是好归宿。 冯润忽然想起,已故的前任城王妃,曾经送给她一把扇子。她的婢女转告她的话给冯润:“这把扇子上面的桃花,是任城王爷画上去的,诗是奴家主子写的字。奴家主子说,希望娘娘喜欢,愿娘娘跟主上幸福美满,一生相随同到老,偕手一起齐白头。” 冯润没能跟拓跋宏幸福美满,一生相随同到老,偕手一起齐白头,但那把扇子,前年给冯令华拿了去,她极是喜欢,爱不释手。 兜兜转转,那把扇子到时候还是回到任城王府。 也许,这便是缘分吧? 三月到来的时候,到冯清进宫为拓跋宏贵人的黄道吉日那天,冯清又再因故没能如期进宫去。 因为她病了,——准确来说,她感染了天花病毒。 此病来势凶猛,发展迅速。刚开始的时候,冯清脸上出现一团团散开的深红色斑。之后寒颤,高热,乏力,头痛,四肢及腰背部酸痛。接着高热不退,恶心,呕吐,还出现了惊厥,昏迷。 那些原本只长在脸上一团团散开的深红色斑,很快扩散到胳膊、胸部、背部,最后到达腿部。 之后色斑变成痘疹,再到丘疹,然后变成水疱,再接着是脓疱,再之后脓包干裂,变成硬壳或结痂。 脓包密集成堆,全身肿胀,疼痛难耐。 天花病是传染性较强的急性发疹性疾病,传染性强,病情重,死亡率高。但一旦痊愈后,可获终生免疫。 为了预防别人受到传染,冯清所住的院子封锁起来,里面只留莫琴和几个老奴仆伺候,其他人远远避开。 消息传到太皇太后耳中,太皇太后令宫中御医去诊断。 冯清的病情好不容易被控制。 御医道,冯清已没有生命之忧,但要彻底痊愈,还要数月甚至一年半时间之久,而且在痊愈后,脸上会留有麻子。 如果留下麻子的话,那就是毁容了。 一个被毁容的女子,又如何能够进宫为拓跋宏的嫔妃?日后又如何能够母仪天下?太皇太后平日里饶是精明,悍彪,这个时候也不禁焦虑。 冯熙有八个女儿。 长女冯缓,已嫁给南平王拓跋纂为妃;次女冯润,被驱赶出皇宫;三女冯姗,难产而死;四女年幼夭折;五女冯清;六女冯婷,去年已嫁给文宣王拓跋延明为妃;七女冯令华,前不久才许配给任城王拓跋澄;八女冯季华,也是前不久许配给乐安拓跋悦。 如果冯清不能进宫的话,那太皇太后要继续保持冯家权贵地位的愿望就落空了。太皇太后不是不心生后悔,当时太心急,早早许配了冯令华和冯季华的婚事,如今一点退路也没有。 太皇太后忽然想起,当年冯润中毒如此深,本来已必死无疑,但却给救活了,想必救她的那人,定是医术高明。 太皇太后令人找来拓跋羽。 让拓跋羽调查给冯润治病的人。 拓跋羽不清楚太皇太后的用意,担心会对冯润不利。于是道,那位给冯润治病的郎中叫远方,两年多前因为上山采药,被从山顶滚下来的一块大石头砸死了。如今的这位姓高郎中,尽管是远方的表兄弟,可医术比起宫中的御医就差远了,也不外是照着远方的偏方,给冯润弄些药,确保不让冯润复发而已。 太皇太后将信将疑。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李冲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对太皇太后道,他倒知道有一位姓卫的郎中,医术高明,手到病除,有着起死回生的本事,人称为神医。 只是这位卫郎中住在深山野岭中,行踪不定,不容易寻找。 李冲道,这位神医素来跟任城王拓跋澄交情好,曾为他出山过好几次,想必任城王拓跋澄能找到他。 太皇太后一听,赶紧令人找来拓跋澄。 第114章 狗奴才仗势欺人 拓跋澄亲自到山中找卫郎中。 卫郎中已近八十岁,身体没以前硬朗,这两年倒不外出了,因此拓跋澄很快找到他。 卫郎中开了几剂药。另外给了两瓶药膏,说要拌上珍珠粉和蜂蜜,用来敷面,坚持三个月,脸上的麻子自会消失。 冯清本来已绝望,有了要寻死之心。 抱着试试的态度,服了卫郎中开的药,又再用他给的药膏拌上珍珠粉和蜂蜜敷面。经过一段时间后,脸上丑陋的麻子一点点变淡,肌肤渐渐回复白皙细腻,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冯清的天花病好了,她搬离到另外一个院子养病。 御医道,天花病毒抵抗力较强,能对抗干燥和低温,在痂皮、尘土和被服上,可生存数月甚至一年半之久。 ——也就是说,要一年半后,冯清的天花病才彻底痊愈,不再复发。在这段时间里,她不能够外出去接触人。 所以六月冯令华成亲的时候,她只能呆在院子里。 莫琴向她打听那面的事儿,告诉她,冯润也回冯府来了。冯润比以前更美了,刚出现在冯府,很多人都朝了她看,眼中尽是惊艳。 她给冯令华的礼物是一根“童子如意平安”簪。 簪头是由一块莹润细腻的玉石雕成一男童,手托一个蓝宝石雕琢的宝瓶,瓶口插几枝细细的红珊瑚枝衬托着一个“安”字,男童背后一柄金如意柄,与宝瓶连为一体,寓意为“多福多寿多子孙” 莫琴道,据说这簪,还是当年太皇太后赐予二小姐的。 冯清听后冷笑一声道:“她自己都不能生孩儿了,看着这簪也是刺眼,不如做了个顺水人情送了七妹。” 说完后想起了什么,伸手捂了嘴巴。因为这天花病,引起败血症,她身体损伤严重,御医说,以后不容易怀上孩儿。 所以她嘲笑冯润的当儿,何尝不是嘲笑自己? 这样一想,冯清觉得内心如五味参杂,翻江倒海那样。她的胸口像是塞了团棉花,堵得令她喘不过气。 如今她十七岁了,已是一个老大不小的年龄。再养病一年半,也是十八九岁的年龄了,算是个老姑娘,——别的姑娘都是十四五岁出嫁,十三岁出嫁为人妇的也不少。 冯清的婚姻,一而三的被耽搁,心中的苦也只有自个人知。 还好太皇太后让心腹来捎话,让她安心养病,两年后将她迎娶进宫,立她为后,并为她免去“手铸金人”的规矩。 冯清这才略略安下心来。 此时的冯润,坐在后花园的亭子里。 陪她在一起的,是冯夙之妻郑雪雁。冯夙尽管嫌弃郑雪雁“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一点看头也没有的丑婆娘”,但郑雪雁肚子还挺争气,嫁到冯府第二年,为冯夙生下一子。 这使常姨娘直乐得只见嘴巴不见眼睛。 之前冯夙已有了两个女儿,是他宠爱的小妾云姬所生。郑雪雁生下的儿子,既是冯夙的长子又是嫡子,郑雪雁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但此时的郑雪雁,却十足的怨妇。 她向冯润埋怨道:“自从我进门后,他就冷淡我,就是新婚那几晚跟我在一起,之后从不到我房里来。我生下颉儿之后,他也是正眼都不看我一下,颉儿都一岁零两个月了,他……他也没到我房里一次过。他整日里跟那个狐狸精云姬在一起,对我不理不睬的……” 冯夙不爱郑雪雁。 长得不美是一个原因。 主要原因呢,套过拓跋澄的话来说,她不是冯夙自己选择心仪的对象,他们的婚配是太皇太后之命媒妁之言,夹着家族利益的牵绕,世俗的纷争与虚伪。 而云姬不同。 虽然出身低贱,可她是冯夙喜欢上了,然后才把她纳过门为妾,——还有一点,她五官长得跟彭城公主极相似,几乎是彭城公主的翻版。 离新郎拓跋澄上门迎接新娘子冯令华的时辰还早。 早到来的亲戚与宾客多数到后花园来,很多也都带着自己的孩子来了。那些孩儿在各自的奶娘和侍婢带领下,在草坪里嬉戏。 逛秋千,放风筝,追逐打闹。 快乐的欢笑声,传了到处都是。 冷不防草坪那边突然传来了喧闹声,夹着孩子的哭喊声,还有奶娘侍婢的嚷嚷声。 冯润和郑雪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往那边张望过去。郑雪雁忽地脸色一变:“不好,是颉儿的哭声。”不由分说站了起来冲了过去。 冯润本不去凑那个热闹的,但看到众人都跑过去了,也跟着过去。 原来冯诞的次子冯颢欺负冯颉,跑过来,突如其来的推了冯颉一把。冯颉虽然只得一岁零两个月,摔倒后,一边哭,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冯颢扑了过去,在冯颢手臂上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冯颢吃痛,大哭了起来。 冯颢的奶娘看到了,一时急怒攻心,冲上前去把冯颉推倒在地上。末了不解恨,咬牙切齿地骂:“什么东西?居然敢我家小主子?我家小主子可是南平王爷和长乐公主的二公子,比你娇贵得多了。” 她之所以称冯诞为“南平王爷”,是因为冯诞不单单被拜驸马都尉,侍中,还是征西大将军,最近赐爵为南平王。 这奶娘,也是狐假虎威。 冯颉被推倒在地,也“哇哇”大哭。 他的奶娘和侍婢抱起他,敢怒不敢言。郑雪雁冲到冯颉跟前,蹲了下来,把他紧紧揽到怀里。 冯颉委曲万分,抽抽泣泣:“娘……娘亲——” 冯颢的奶娘黑着脸道:“四夫人,你得管教管教你的儿子,小小的年龄,怎敢这样放肆?也不看看我们家主子是谁的孩儿,若有什么闪失,你儿子可担当得起?” 冯颉的侍婢忍不住道:“是你家小主子先动手欺负我家小主子的——” 冯颢的奶娘打断她的话,横眉倒竖骂:“就是我家小主子先动手又如何?到底我家小主子比你家小主子身份地位高贵得多——” 冯润听不过。 冲上前,狠狠一记耳光朝冯颢的奶娘脸上掴过去。 “叭啦”一声。冯颢的奶娘直疼得连脑子嗡嗡作响,伸手捂了脸孔,抬起头,张大嘴巴道:“二小姐——” 冯润又再一记耳光甩过去,又再“叭啦”一声响。 她冷冷的道:“颉儿的身份地位再不济,也是冯府的主子。你一个狗奴才,凭什么动手推他?我大哥大嫂不会管教身边的奴才,那我帮着管教,让你这个犯上作乱的狗奴才知道,什么是规矩。” 郑雪雁在旁边扯冯润的衣服,息事宁人低声道:“二小姐,算了。颉儿不过是摔了一跤,也没伤着哪儿,算了。” 冯润不肯放过:“这狗奴才仗势欺人,看来已不是一两天的事儿,我没看到倒也罢,看到又岂容得她如此放肆?”沉着脸问:“刚才你伸手推倒颉儿,是用左手,还是用右手?” 冯颢的奶娘不敢答。 冯颉的侍婢赶紧道:“二小姐,是右手。” 冯润道:“是右手?好,你去找四公子,让他拿刀过来,亲自把这个欺负他儿子的狗奴才右手斩断!” 冯颢的奶娘这才怕了,吓得直哆嗦,“扑通”跪下来:“二小姐,老奴错了,再也不敢了,请二小姐饶命!” 冯润不理她,喝骂冯颉的侍婢:“还不快去找四公子来?” 冯夙本来就在附近,此时已冲过来,刚好见到这一幕。结果不由分说冲上前,一脚踢翻冯颢的奶娘,再冲过去,狠命朝她右手臂蹬上几脚,眼睛喷着火,嘴里不停骂:“让你打我儿子!让你打我儿子!” 冯颢的奶娘直疼得鬼哭狼嚎,眼泪鼻涕口水横飞。 众亲戚宾客看着。 都觉得冯颢的奶娘做事过份,但冯润和冯夙也是得理不饶人。因为是别人家事,众亲戚宾客也不好管闲事。加上冯润身份特殊,冯夙又是个不情道理的小恶霸,更不敢得罪,所以只是隔岸观火。 有人跑去叫来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到来的时候,冯颢的奶娘右手小臂两根主骨已被冯夙用脚生生踢断,蓬头垢面躺在地上涕泪交加,不住。 而众亲戚宾客事不关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正热情高涨的伸长脖子张望着,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压根儿就是等着看笑话。 长乐公主还没说话,冯润就先声夺人:“大嫂你来得正好,这狗奴才闹事,动手打了颉儿不算,还说你跟大哥生的孩儿身份地位高贵,而夙弟他们生的孩儿猪狗不如。想必这些话,不是大哥大嫂平日里说的罢,而是这狗奴才信口雌黄罢?大嫂,无论是你的孩儿,还是夙弟的孩儿,都是姓冯,都是冯府的子孙是不是?这狗奴才,也不想想自个儿是什么身份,竟然如此放肆,大嫂如不惩罚她,落到亲朋好友眼中,还以为大哥大嫂平日里以势压人,纵容身边的奴才欺负自个儿的兄弟妯娌呢。” 冯颢的奶娘自地上挣扎着爬起,撑着身子跪着。 张张嘴要为自己辩解。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也许是右手臂痛得难发忍受,又也许是因为受惊吓过度,又也许是心虚,还是三者都有之。 第115章 哪有冯润的狠劲 长乐公主对冯润道:“二妹,今日是七妹出嫁之日,众多亲戚宾客都在,有什么事,不能改日说?” 结果冯润瞧了瞧冯颢的奶娘,慢条斯理道:“你家主子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你就是仗势欺人,欺压你家主子的兄弟妯娌孩儿,也要改日再欺压呀,不要选在我七姝出嫁之日,众多亲戚宾客都在的时候呀,落人口舌,这多不好。看吧,冯府的颜面都给你丢尽了,一个狗奴才也能作威作福欺负主子,也太惊世骇俗了。” “二妹——”长乐公主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想必大嫂也明白。”冯润冷笑:“刚才你这个好奴才,出手打颉儿,众亲戚宾客都看在眼内呢,她骂颉儿和四弟媳的那些话,众亲戚宾客都听到耳中呢。如果大嫂要袒护,我也无话可说。” 众亲戚宾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像是认可冯润的话。 平日里身边的奴仆作威作福,长乐公主也略有耳闻。只是没认为是什么事儿,也没多加管教,不想这一惯,给惯出毛病来了,这冯颢的奶娘也太不知趣,这么多人在,也不收敛一下。 郑雪雁能忍,冯润可不能。 经历了这么多,长了年龄,但那半点亏也不肯吃的脾气丝毫不改。这事给她见到了,不是撞在刀刃上吗? 长乐公主望向冯颢的奶娘。 冯颢的奶娘知道事态的严重,惊恐不已,整个身子伏在地上不停磕头:“老奴知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 冯润又再冷笑:“一句‘知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家主子便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真好福气,寻了一个懂得护短的主子。” 冯夙本来已消停,一听此话,火气又再上。又再气势汹汹冲上前,一脚将冯颢的奶娘再次踢翻。 嘴里骂:“你打我儿子,是不是打得很爽?”意犹未尽,又再赶上去,踢上一脚:“你家主子护短,你就的持无恐是不是?我就不信,今日我打死你,她能要我的命!” 冯颢的奶娘只是嚎叫的份。 冯润的话已说到这份上,冯夙也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如果长乐公主不处置冯颢的奶娘,那就是明显护短了。落在众亲戚宾客眼中,还落实了她和冯诞平日里以势压人,纵容身边的奴仆欺压兄弟妯娌孩儿呢。 当下,长乐公主脸色一凛,令身边的奴仆:“把奶娘拉下去,仗打三十棍子,关在柴房,三日不给吃喝。” 几个奴仆冲上前,把哭得一塌糊涂的奶娘拉下去了。 未了,长乐公主少不了陪着笑脸,对冯润冯夙郑雪雁好话说尽,还拉了冯颢到冯颉跟前,陪礼道歉。 后来新郎拓跋澄带着迎亲队伍,到冯府来接新娘子冯令华了,众人这才一哄而散跑去大厅凑热闹去了。 郑雪雁忐忑,扯着冯润低声道:“二姐,这下把大公子那房人得罪了,那怎么办才是好?” “他们都不怕得罪你,你就怕得罪他们?”冯润不以为然:“一味的忍让,别人就认为你是窝囊废,软弱可欺,再遇到事时,更肆无忌惮地欺负你。与其被他们欺负,不如得罪他们。” 郑雪雁叹了一口气:“说得也是。” 冯润道:“经过这次,相信他们会收敛不少。以后再遇到如此的事,要硬气起来,就是打不过,也要打。他们都是好面子的人,你闹得越凶,他们越不敢对你怎么样。” 郑雪雁唯唯诺诺。 她性子软弱,哪有冯润的狠劲?冯润心中也明白,她是对牛弹琴。 常姨娘在前厅忙活,事后才知道此事。 她到宗庙来看冯润,对她道:“冯颢的那个奶娘,被仗打三十棍子,尽管没死,也是半死不活的了,她那右手臂也是废。”叹了一口气又再道:“你夙弟不务正业,不思上进,整日里游手好闲,你弟媳虽然是正二品右光禄大夫郑正之女,可因为是庶出,爹娘不疼。他们身边也没有个能依靠之人,也怨不得大公子他们看不起,更怨不得他们的奴才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 这两年来,常姨娘苍老了不少。 她的皮肤变得松弛了,眼角有了深浅不一的皱纹。女人最受不得时间煎熬,到了一定的年龄,不管保养得多好,还是面颊松垮,老态毕露。——怨不得冯熙对她愈发冷落。 冯润看着心酸,却又无能为力。 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日子无声无息的过,转眼,冯润出宫已第四个年头了。 秋儿又再生了一个女儿,没过多久又再怀上第三胎,觉得不生儿子,愧对春生;倒是冯令华,第一胎就为拓跋澄生了个儿子,这让拓跋澄满心喜悦;冯夙另外的两个小妾,最近也为冯夙新添了一子一女,也是儿女成群了…… 拓跋羽到冯府宗庙来看冯润,偶尔也向她说过宫中的事。 此时拓跋宏可谓是六宫粉黛无数。这些粉黛为他开枝散叶,如今他已有了五个儿子七个女儿。 高照容最为春风得意,生下两子一女,如今已是贵人;袁嫔已生下一子,因了而贵,晋升为夫人;罗嫔也晋升为夫人,也是生下了一子;其他几位公主,是后来进嫁的嫔妃所生。 李夫人没高贵人那样受宠,不过拓跋宏对她也没冷落,可惜一直没有一子半女。 冯润只是听,也没说话,仿佛跟她无关。 不是仿佛,是真的跟她无关。 夜里,冯润躺在高菩萨的怀里,炽热的气息,温热的体温,透过他的身体火辣辣的朝冯润压过来。 高菩萨唇盖到冯润的唇上,舌尖火热地侵略她的唇齿,狂野而又热烈。 冯润像一朵吸吮了足够养分而饱满盛开的花。 银白的月色透过窗口,照进屋里来,落到了两人身上。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像光和影,互相交融在一起。 那样的缠绵。 那样的醉人。 冯润想,她这一辈子,就这般过吧?其实,她跟高菩萨在一起,尽管名不正言不顺,可也没什么不好。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守着一份平淡的日子,简简单单过完一生。 一个女子,身边不能没有男人。 没有男人的女子,总是有缺陷的。就像,吃的菜里少了盐,无论厨子多出色,那道菜还是淡而无味。 冯润需要一个男人宽大的怀抱,温暖着她,呵护着她,为她挡风遮雨,分担她的喜与忧。在她孤苦寂寞无助的时候,陪伴在身边,听她诉说;在她落泪的时候,为她擦去泪水;在她开心的时候,陪着她欢笑。 而这个男人,便是高菩萨。 那天,冯润心血来潮,跟高菩萨到一个十里之外的寺庙去烧香。那个寺庙香火很旺,签文很灵验,每天烧香祈祷的人络绎不绝。 寺庙供奉的佛祖造像众多。 释迦膜尼佛崇高,观音菩萨宁静慈祥,护法神狰狞恐怖……冯润见什么拜什么。反正都是彻底悟道者,又是能救济诸难普度众生,都是大慈大悲,大福德,大智慧。 烧完香后,高菩萨和冯润去求签。 之后找老和尚解签。 老和尚善面善目,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清了清喉咙问:“两位施主求些什么?” 高菩萨抢着答:“姻缘。” 老和尚拿了他的签:“第三十八签,古人鲤鱼化龙。解曰:时行运遂不须愁,一到桃花皆自由;果然渊内龙飞跃,脱俗超化始出头。”顿了一顿,解签:“此签,如果是求财运,为上签。龙门的地方,鲤鱼全部逆流而上,只要跃过龙门这一关,就可以化成龙腾上天,财源滚滚而来。但求姻缘呢,就成为下签,姻缘此时还不是时机,待时机到了自会水到渠成。” 高菩萨问:“我能不能和我喜欢的女子在一起?” 老和尚道:“谁都看不到以后,这要看缘分。”——说了也等于没说。他又再看冯润的签:“第二十四签,签文:殷郊遇师。解曰:不成理论不成家,水性痴人似落花。若问君思须得力,到头方见事如麻。” 抬头看冯润。 抚摸着胡子问:“女施主也是求姻缘?” 冯润踌躇了一下,终于答:“是。” 老和尚又再重复:“求姻缘?” 冯润道:“是,求姻缘。” 老和尚道:“此签,乃是下下签。殷郊是商朝纣王之子,拜广成子为师,三年后学得法术。下山时曾向广成子宣誓,不帮纣王干坏事,要助周文王。然而在投靠文王的半途中,受人唆使回家协助纣王。师父往劝,师徒大打出手,后姜子牙合燃灯道人,把殷郊夹于两山之间,被广成子铲死,以应其誓。” 瞥了冯润一眼。 清清嗓子又再道:“成事方能成家,痴情之人比比皆是,这暗喻你的姻缘极是坎坷,凡事不要一味强求,太执着不会好。痴人痴事痴情,但事与情违,不要追求不属于你的东西,要不到头来会一团糟糕。” 冯润低下头,沉思着老和尚这番话。 愈发心惊。 高菩萨在旁边握着她的手,在她耳际旁轻声道:“求签这事,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润儿,索性不信好了,何必太多纠结?” 老和尚听到了,微微一笑,也没多言。 第116章 太皇太后去世了 冯清养病,还差两个月才养足一年半,忽然自宫中传来了太皇太后身患重病的消息。 长乐公主到宫中去探病。 回来后对冯清道,太皇太后的病极是严重,已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给人一种灯枯油尽的感觉。 她甚至立下遗嘱,颁布遗旨并书之金册,安排了自己的后事:她死后,逾月即行安葬;山陵之制,务行俭约,其幽房设施、棺椁修造,不必劳费;陵内不设明器,至于素帐、缦茵、瓷瓦之物,亦皆不置。——用一句话慨括:丧葬从俭,不必浪费。 冯清问:“还有呢?” 长乐公主道:“没有了。” 冯清着急:“太皇太后没有提到我?” 长乐公主摇头:“没提到。” 冯清脸色灰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中埋怨,为什么太皇太后没想到她呢,她都快二十岁了,老姑娘一个了,如果太皇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拓跋宏不让她进宫去了,那她怎么办? 冯清心中苦。 却是有苦说不出。 唯一能做的,就是天天念经拜佛,求佛祖保佑,祈祷太皇太后的病快点好起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的病最终没能好起来。 两个月之后,在弥留之际,向拓跋宏下遗诏,要他将冯清迎娶进宫为贵人,三年后册封为皇后。 冯清匆匆进宫。 三天之后,太皇太后与世长辞,时年四十九岁,谥号为文明太后。 太皇太后的去世,拓跋宏悲痛欲绝,极尽哀思。 尽管太皇太后立下遗嘱,要求丧葬从俭,但拓跋宏不顾大臣的反对,还是将太皇太后的丧礼举办得相当隆重,坚持将坟陵拓宽六十步,以君王的葬礼规格厚葬。 遵照古礼,君王驾崩,天下百姓守丧带孝三天,文武百官及朝廷命妇需在皇宫为君王守孝七天,七天之后还要待在各自的家中继续为皇帝守丧戴孝二十天,满二十七天,才能除去哀服。 皇室宗亲五服之内要按照远近亲疏为君王守孝,九个月、十二个月、十七个月、二十二个月、二十七个月不等。 拓跋宏提出,要为太皇太后守孝二十七个月。 守孝的规矩多多。在守孝期间,不参与任何娱乐活动,不能婚嫁,夫妻不能同房等等。 拓跋宏对太皇太后孝敬,是原因之一。重要的是,拓跋宏希望通过丧礼的形式,推行汉化政策。 为什么要实行汉化政策? 北魏原本是草原帝国,如今占据了华北。此时草原新帝国崛起,从代北鲜卑分离出来的柔然人迅速崛起,统治了蒙古高原。 而华北地区,南方的刘宋、萧齐不断侵扰,关中几乎每年都有汉化胡人起兵造反,河北的汉人高门士族坞堡林立,就算北魏国打败他们,但大军一撤,他们便会扶持中原人做君王。 如今北魏帝国有两个选择。 一是一心对付柔然,好好做一个草原帝国,放弃整个华北;二是放弃草原,一心经营华北。 太皇太后早些年就做出了艰难选择,放弃草原,经营华北。 但鲜卑族文化落后,有着许多近乎原始的习俗和制度。而汉人在经历了汉魏晋三个朝代六百多年的发展后,已经形成一套成熟的政治和经济文化体系,比起鲜卑族文化来要发达,先进,优越得多。 北魏帝国要立足中原,必定要加速其统治阶层的封建化,同时也为了缓和阶级矛盾,更好地实现对汉民族地区的有效统治,就必须要推行汉化政策。 ——通俗一点说法:既然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就把自己变成地头蛇。 太皇太后在世前,废除了宗主督护制,推行三长制以及均田制、俸禄制等多项措施。 主持制定了一些汉化政策,重视儒家教育,在地方上设立乡学;尊崇孔子,下诏祭祀孔庙;废止鲜卑族的原始巫术,严令禁止鲜卑同姓通婚的落后习俗。 太皇太后没有大刀阔斧推行鲜卑族的汉化改革。 因为,她是汉人。 太皇太后明白,一个汉人推行鲜卑族的汉化改革,阻力远比一个鲜卑人来要大得多。 她把希望寄托到拓跋宏身上。从拓跋宏小时候就开始灌输汉化改革的思想,长期严格教育,让拓跋宏精通儒家经义、史传百家而才藻富赡,积累了丰富的治国经验,增长了实际才干。 冯润对政治不懂。 也不必要弄懂。 拓跋羽絮絮叨叨跟她说这些,她只是听着,手里拿着一本《周易》。无论是《诗经》还是《周易》,都是汉文版本,冯润倒不是因为拓跋宏推行汉化改革而看汉文版本,而是因为鲜卑文字少而简,压根儿就译不出《诗经》和《周易》的精髓。 冯熙是汉人,自小受汉文化教育,学习学习《孝经》、《论语》和阴阳兵法。后太皇太后得势后,才生活在北魏。因此他的儿女,除了学习鲜卑文之外,还学习汉文化。 但也有例外的,像冯清。 冯清的生母博陵公主是北魏皇室,高宗拓跋晃之女。因此冯清自认是正统北魏人,对汉文不屑一顾。 冯润因为无聊,为了打发时间,看了不少汉文书籍。 最近看《周易》。 《周易》包括《经》和《传》两个部分。是传统思想文化中自然哲学与人文实践的理论根源,汉民族思想、智慧的结晶,囊括了天文、地理、军事、科学、文学、农学等丰富的知识内容。 拓跋羽有事没事的跑到冯府来看冯润。 仍然带来了金子银子布匹。有时候是各种首饰,耳环,手镯,链子,凤钗,玉佩……有一次是四颗像李子那样大的夜明珠。 冯润随手拿起一颗,眯着眼对着光线照了一下,然后像耍杂技那样抛高了,又再接,又再抛高,又再接。 刚好瑾萱在。 觉得好玩,拍着小手“咯咯”笑。 冯润四颗夜明珠都给了她:“这些破珠送给你了,都拿去玩儿。玩腻了给你娘,有了这珠子,夜里不用点灯,省去灯油钱。以后如果你们没饭吃没衣穿了,让你娘拿去换银子。” “你倒是出手大方。”拓跋羽嘻嘻笑:“这些破珠可是罕见的宝物,单单一颗就价值连城了,何况这四颗几乎是同样大小的,估计整个天下绝无仅有。你倒好,一转手就给了这个小女孩。” 冯润耸耸肩;“我不外是借花献佛而已。”又再道:“再价值连城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穷到跑上大街头讨饭吃,以后我死了,也不想把这些东西带到棺材里去便宜了那些盗墓贼。” 拓跋羽乐不可支:“高见!高见!” 冯润“哼”了声。 拓跋羽又再笑不可抑。 拓跋羽是聪明人,岂不明白冯润心思?这四颗夜明珠是拓跋宏所送,拓跋羽不说,冯润也是心知肚明,她只是没点破。冯润对拓跋宏心怀怨恨,所以他送的东西,压根儿就不屑一顾。 拓跋宏说过的,待他能作主了,他就把她接回宫中。 如今他能作主了,但却食言了。 太皇太后去世的那段日子,冯润日盼夜盼,却没盼到拓跋宏要将她接回宫的消息。如今两年多过去了,冯润从满怀希望变成了彻底失望。 对拓跋宏完全死了心。 尽管冯润不愿意去听任何有关拓跋宏的事儿,但还不时从拓跋羽嘴里,常姨娘和冯夙,甚至冯令华嘴里,听到有关拓跋宏的消息。 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后,拓跋宏独揽大政,锐气正盛,一改过去谨慎作风。 他政治头脑并不比其他君王逊色。 知人善任,不持民族偏见,不拘一格地选用人才,不仅重用主持改革,提倡汉化的鲜卑贵族,还重用了许多有才干的汉族人,在各方面进一步实施改革,全盘推行汉化。 模仿汉族王朝的礼仪,作明堂、建太庙、正祀典、迎春东郊、亲耕藉田,祭祀舜、禹、周公、孔子,养国老、庶老,允许群臣守三年之丧。 之后仿照汉人官制,大定官品,考核州郡官吏;接着设太乐官,议定雅乐,除去郑、卫之音,依据儒家六经,参照各国音乐志,制定声律;再接着颁布五品诏。 还颁布新律令,废除残酷的车裂、腰斩,改为枭首、斩首和绞刑三等,把夷五族、夷三族等酷刑加以降等,夷五族降止同祖,夷三族降止一门,门诛降止本身。 在大刀阔斧实施改革,全盘推行汉化之中,日子不知不觉又过去了。转眼,拓跋宏二十七个月守孝期结束。 此时的拓跋宏,已是二十七岁了。 虽然儿女成群,然而从礼法上讲,他依然是还没娶妻的单身汉。太尉拓跋丕等上表说:“长秋未建,六宫无主,请正内位。”众大臣也附议。 于是拓跋宏奉太皇太后遗诏,册封冯清为皇后。 冯令华到宗庙来探望冯润的时候,对冯润道,因为拓跋宏为着推行汉化改革而忙碌,且时间仓促,冯清册封为皇后的礼仪极简单,没有册封大典,仅仅颁发金册、金印,之后诏告天下。 第117章 拓跋宏高瞻远瞩 不过冯清倒没有怨言。 这些年来她脾气改了不少,没有了以前的轻率和冲动,性子稳重了不少,变得温柔贤惠,知书达理起来。 每逢大典,她率领后宫中的夫人、嫔妃、世妇、御女如锦簇花团般出现在典礼现场,尽心尽力履行一个皇后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不久之前,拓跋宏带兵出征,亲自指挥了对南齐的战争,冯清留守平城,为远行的拓跋宏在佛前祈祷。 拓跋澄留在平城,忠心职守。 因为太忙,拓跋澄没时间陪冯令华。 于是冯令华三头两天到宗庙来,在跟冯润的闲聊中,不时带来了拓跋宏的消息。冯令华道,由于南齐政局不稳,北魏的军队一度不仅饮马淮河,前锋部队甚至在淮南登陆。但是由于春水方涨之际,南齐军队大批赶来,战船密布封锁了河面。 最终拓跋宏的南征无功而返。 没过多久,拓跋宏决定迁都洛阳。 就都平城偏北地寒,六月风雪,风沙常起。且人口日益增多,粮食供给成问题,用牲畜从关内运粮到平城,不仅沿途消耗多,成本也极其高昂。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此时北魏立国已近百年,统一黄河汉域已有五十多年。之后一直于南方国家对峙,双方的交界大抵在中原地区的淮河一线。 而京城平城远在北方,既不能有效的抵御南方国家的军事进攻,又不能在有利形势下大规模进攻南方,实现南北统一。 洛阳位于黄河南岸,处于北魏王朝的相对中心地带,可以“通运四方”。如果迁都洛阳,既可以解决民生问题,又能够利用这个战略要地有效抵御南方军事进攻,并抓住有利时机,水陆并进统一南方。 拓跋宏高瞻远瞩。 既要实现文化方面的长治久安,又要做西晋以来统一帝国之主,最可行的方案,就是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选到洛阳。 但迁都洛阳,谈何容易? 首先冲出来反对的,是那些循守旧的官僚贵族。他们既不愿改变自身的文化落后状况,又不想立足中原实现统一。 为了对付这些官僚贵族,拓跋宏进行了周密的部署和安排。之后如今百官,借口齐明帝弑少帝自立,拓跋宏下诏,出兵四十万亲征南齐。 众文武大臣纷纷反对。 拓跋澄也不同意,反对最激烈。理由是北魏多年来戎马倥偬,元气损耗,应该喘一口气。 拓跋宏疾言厉色,斥责拓跋澄:“国家是朕的国家,任城王这样讲,难道想要破坏朕的大局?” 拓跋澄不惧怕,反驳:“国家的确是陛下所有,但臣是国家之臣,明知用兵危险,怎能不讲!” 退朝后,拓跋宏回到宫里,单独召见拓跋澄。 跟他道:“朕认为平城是个用武的地方,不适宜改革政治。现在朕要移风易俗,非得迁都不可。出兵伐齐不外是借口,实际上朕是想借这个机会,带领文武官员迁都中原。” 拓跋澄恍然大悟,马上同意拓跋宏的主张。 拓跋澄,拓跋勰,李冲积极向拓跋宏献策。经过一番密谋,由拓跋宏亲自率领兵南下,除留部分兵马、官员、各部落老弱女幼留守在家外,所有官僚、军人、部民统统随军。 九月,正是秋雨连绵季节。 一路上阴雨不停,道路泥泞难行,行军困难。一个月后好不容易才渡过黄河,到了洛阳。 各军将士及随行官员疲惫不堪,叫苦不迭,纷纷要求在洛阳避雨。 于是拓跋宏下令暂驻洛阳。 洛阳位于黄河中下游,因地处洛河之阳而得名。夏、商、西周、东周、东汉、曹魏、西晋曾以洛阳为都,自永嘉之乱以后,久遭战火焚劫,巍峨宫阙早巳化为瓦砾。 拓跋宏将行辕设在都城遗址东北的金庸城。 之后连续三日,拓跋宏带文武大臣巡视西晋故宫遗址,观洛阳桥,瞻西晋太学旧址,睹汉魏石经。 三日过后,阴雨还在持续。 拓跋宏下令六军出发。 各军将士及随行官员无奈,齐齐跪在拓跋宏跟前。拓跋宏早已跟尚书令李冲串通好,这时候挺身而出,故意先奏:“阴雨连绵,各军长途跋涉,早已疲备不堪,臣冒死进谏,请陛下不要南征了。” 拓跋宏疾言厉色:“我们就要踏平南齐,统一海内。这次南征劳师兴众,如果无功而返,岂不遗笑天下?” 众人不敢吭声。 拓跋宏又再道:“想我们先人,世代居住在荒凉的大漠,朕带你们南征,是为了让子孙后代享受中原之富。如果你们不愿南下,咱们就定都这里,诸位认为如何?” 文武官员面面相觑。 拓跋宏当机立断:“你们都要明确表态,不能商议。同意迁都的往左边站,不同意的站在右边。” 众人虽然不赞成迁都,但是听说可以停止南伐,便纷纷站在左边。 迁都洛阳的事定了下来。 拓跋宏特令司空穆亮,尚书令李冲,将作大将董爵等人负责筹建洛京,限期一年完成。 同时令任城王拓跋澄回到平城,向留在平城的王公贵族作迁都动员。 冯令华对冯润道:“如今主上还留在洛阳,过些时日他会亲自回到平城,召集贵族老臣,讨论迁都之事。” 冯润一如既往的只听,没吭声。 这又与她何干! 以后众人都离开平城去洛阳,拓跋宏离开了,冯清离开了,拓跋澄离开了,拓跋羽离开了,想必,冯府上下人也离开。冯润想,到时候她一个人孤苦伶下留在平城,这下就安静了吧? 自此,她死心塌地跟高菩萨在一起,岁月安好。 冯令华离开宗庙后,冯润莫明的觉得烦躁。这烦躁,越来越强烈,人山人海般侵蚀着她,让她焦灼不已。 冯润很想大吼一声,或是放声痛哭一场。是的,她必须要发泄,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她会被这烦躁逼疯的。 于是冯润抬起了脚,狠狠地旁边的椅子踢去,脱口而出平日里冯夙最喜欢骂人的话:“下贱的奴婢养的!”——她也不知道这话要骂谁。 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脚趾头一阵钻心的痛。 不禁“哎哟”一声凄厉惨叫。她踢得太用力,椅子被她踢翻,但脚趾头却被踢痛了,顿时呲牙咧齿,单着脚,极是狼狈的蹦跳。 唬得落依连忙走过来:“主子,你怎么啦?” 冯润蹦跳了好半天。 脚趾头不痛了,烦躁感减了不少。抬头看天色还早,对落依道:“刚才任城王妃不是带来了好些新鲜水果和糕点来吗?我一整天没见到瑾萱和昭雪这两个小家伙了,给她们送去,顺便看看她们。” ——昭雪是春生和秋儿的次女。 名字也是冯润取的,昭:代表着充满活力,是一个阳光女孩儿;雪:愿她象雪一样纯洁、美丽。 秋儿终于如愿以偿生下了儿子,直把春生乐得只见嘴巴不见眼睛鼻子。但他们并不满足,扬言还要生,至少要生下十个孩儿。这不,儿子才牙牙学语,走路还没稳,秋儿又再生下一个儿子,如今又再大肚子了,高菩萨也她把脉,说这胎也是儿子。 高菩萨道,他们只管生,孩儿他来养。 高菩萨也喜欢孩儿。 不过跟冯润不同的是他较喜欢男孩儿。说待春生秋儿的儿子们长大了,他把他一身本事传授给他们,以后多买几个庄园,一个儿子一座庄园。 冯润对高菩萨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孩儿,不如娶妻纳妾吧,让她们给你生。结果高菩萨道,他喜欢别人的孩儿,自己的就算了,因为他喜欢自由了,有了孩儿会受到约束,多了牵挂,人生苦短,他才没蠢到给自己挖坑跳进去。 高菩萨的话真假难辨。 常让人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不过他是个挺有主见的人,认定的事,岂是别人劝得动的?既然他这样说了,冯润也没再多话。 冯润还没到庄园,就远远看到高菩萨在田地里看着佣工修剪葡萄树。 高菩萨嫌庄园后院太小,为了种植更多葡萄,他在庄园附近买下一大片田地专程种植葡萄树。 此时已进入冬季,葡萄树体休眠期,葡萄树要进行整形修剪,清扫落叶,枝蔓下架,深翻,防寒,搭架,以保来年葡萄丰收。 高菩萨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冯润认得她。 是附近一位庄园主的女儿,据说叫慕青。 那庄园主姓王。是个大财主,万贯家财,却人丁不旺,娶了几门妻妾,却只得慕青一女,视为掌上明珠。 这慕青,花容月貌,聪慧绰约,精于女工,熟谙典籍,可谓才貌双全。也因为如此,未免心高气傲,方圆几十里的男人没一个看得上,如今芳龄十八了,还没婚配。 她正跟高菩萨说话。 因为太远,冯润听不到她说些什么。只见她整张脸仰了起来,眼神纠缠着高菩萨,笑得一脸的甜蜜,就像个媚惑人的小娇媚,妩媚风情,勾人心魂,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可以漫出水来将人淹没。 高菩萨脸上挂着一个淡淡的笑容。 偶尔也附和着慕青几句。 慕青更是笑得灿烂如花。一张娇美的脸上被一层春色熏红着,表情甜得蜜里调油。 落在冯润眼中,就是哥有情来妹有意。而且两人在一起,倒是很登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第118章 男人不是好东西 不知为什么,冯润只觉得刚才的烦躁感瞬间又再涌上心头,整个人恋浮在悲哀之上,无尽的酸楚和无助感就像一块铁坠在心口,无处可诉说。 冯润控告不住自己的情绪。 转头对落依道:“我不去庄园了,你过去吧。见到瑾萱和昭雪这两个小家伙,告诉她们,改日让她们到庄园来。”说完后就转身离开。 不想那边的高菩萨见到她了,顿时抛下王慕青,三步并两步走过来。 “润儿——”他叫。 冯润像是听不到,只是低头急步走。 高菩萨赶到她跟前,拦住去路。高大修长的影子落在地面上,把地面上冯润的纤弱身影覆盖住了。 高菩萨笑着问:“润儿,怎么刚来你就走?” 冯润不理他。 低着头,木着一张脸,往左走。但走了两步,高菩萨又再走过来,挡了她去路。冯润仍然不抬头看他,往右走,高菩萨又再往右走,拦住她。 来回好几次。冯润忍无可忍,恼怒地抬起头来,瞪了他,咬牙道:“让开!好狗不挡道!” 高菩萨不但没生气,还一副兴高采烈的神情,咧嘴轻笑:“怎么啦,润儿?”他把嘴巴凑近冯润耳际边,声音暧昧地问:“是不是看到我跟王家小姐在一起说话,你吃醋了?” 吃醋他的头! 冯润想,她哪里吃醋了?她又没嫁给他,又不是他的妻,他跟谁在一起说话又与她何干?她只是心情不爽好不? 王慕青这时候走了近来。 含笑跟冯润打招呼:“冯二小姐,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之所以说“又”字,是因为前几天冯润在高菩萨的庄园,王慕青带着她的婢女过来给高菩萨送她家厨子刚做的新鲜糕点,感谢高菩萨把她父亲多年的内伤旧患根治。当时王慕青没久留,冯润跟她匆匆照上一面。 冯润跟王慕青点点头:“是啊真巧,我们又再见面了。”顿了顿,又再道:“真不好意思,打扰了你跟高公子说话。” 王慕青的脸忽然红了。 低下头,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溜了高菩萨一眼。喜悦不外露,可整个人沉醉在喜悦中。 冯润道:“我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一步,你们继续。” 没走几步,高菩萨又再挡在她跟前,咧嘴笑道:“润儿,你可别多心哇——”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哎哟”了声。原来被冯润冷不防抬脚,狠狠的往他脚面跺去。未了冯润意犹未尽,趁他呲牙咧嘴间,又再猛地推了他一把,随后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夜里,冯润正在房里给两只相思鸟喂食。 高菩萨走了进来了,站在冯润身旁,伸长双臂从她身后环抱了过来,把她整个人拢在他的怀里。然后,他把他的脸凑了近来,用他的脸孔,一下一下的磨蹭着她的脸孔。 “润儿——”他明知故问:“怎么啦?绷着一张脸,是不是不开心?” 冯润木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高菩萨吻着她的脸颊,低声笑了起来:“为着白日里我跟王家小姐在一起说话的事儿吃醋?润儿,是不是?我好希望,你会吃醋——为我吃醋。如果你吃醋了,那就证明,你心里是有我的。”声音,平稳,和缓,悠长的韵味,落到冯润的耳中,莫明的就觉得有一种轻薄与痞气。 一下子的,冯润就怒火中烧。 忽然挣扎起来,很用力地推开了高菩萨。 高菩萨冷不防的给她这一推,顿时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退后了两步。随即,他仰起头,极是粗鲁的放声“哈哈”大笑,像是很开心的样子,一边笑,一边又走了过来,再次从冯润身后抱了她。 “润儿——”他的下巴落在她的发梢上,轻笑着道:“你吃醋的样子很好看,很美!真的!比什么时候都要美!” 冯润又再推开他。 可高菩萨的双臂把她抱得紧紧的,她根本挣脱不掉。 “放开我!”冯润咬着牙道。 “不放!”高菩萨咧嘴笑道。 冯润想起白日里冯令华对她说的话:“如今主上还留在洛阳,过些时日他会亲自回到平城,召集贵族老臣,讨论迁都之事。” ——拓跋宏回平城,只是讨论迁都之事,想必,他早已忘记了她,忘记了他曾经对她说“润儿,等朕!能朕能够作主的那天,朕定会把你再迎进宫去”的这番话。 如今,太皇太后死了,他能够作主了。可他,压根儿没有想到再把她迎进宫去。 这样一想,冯润一颗心憋在胸腔里,有说不出的沉重。 她对拓跋宏死心是一回事,但拓跋宏把她忘掉又是另外一件事。愤怒,仇恨,伤心,齐齐地涌上了冯润的心头。 冷不防低下头,狠狠的,朝了高菩萨紧紧抱着她的手臂极为野蛮地咬下去,用了啃骨头的劲,咬得真的是狠,狠到她的嘴巴,很快有了一股咸咸的腥腥的味道,——高菩萨的手臂被她咬伤了,渗出了血。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拓跋宏负了她,而高菩萨,也是见异思迁,光天化日之下,跟那个王家小姐眉开眼笑!无论是拓跋宏,抑或是高菩萨,都不是好东西! 高菩萨料不到冯润有这一招,吃痛。 “啊”了一声。 冯润松开了牙齿,趁着高菩萨抱呲牙咧嘴间,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猛地推开他,挣扎着从他的怀里逃脱开。 冯润太用力,用力到高菩萨给她这一推,踉跄往后退了几步,站不稳,前赴后继的,重重的砸在旁边的桌上。 高菩萨脸砸到桌子边角。 有血,从他的鼻子里淌出来,很鲜艳的,落到唇上,还有下巴,再落到他身上的衣服上。 冯润脸色苍白,呆呆的望着他。 高菩萨没有把他脸上的血擦去,而是扬起头,笑了起来,还笑得挺欢,好像很愉快。他一边笑,一边朝冯润走过来,再次伸长手臂把她抱到怀抱里,紧紧地抱住。 冯润又再狠命地挣扎起来。 一边将她的长指甲,深深的,嵌入高菩萨的手背,怒骂:“高菩萨,快放开我!” 高菩萨固执的紧紧地抱着她不放。冯润也同样固执的,用力挣扎着,要逃脱高菩萨的怀抱。冯润愈是挣扎,高菩萨就抱得愈是紧,紧到冯润最后根本没法动弹。 高菩萨盯着冯润看。 “润儿,你发如此大的脾气,见不得完全是为了我吧?”他倒是聪明,猜出了事由:“我不外是撞到刀刃了,成了你的出气筒。” 高菩萨聪明,冯润也不笨,自是不会掉进高菩萨给她挖的坑,会老老实实坦白。“哼”了声道:“你是不是喜欢王家小姐?” 高菩萨轻笑:“不瞒你说,那王家小姐确实是对我有意。三番四次过来跟我搭讪,他父亲前些日子还打听我是否有婚配。今日借口说她家也想种葡萄树,问了一大堆种植葡萄树的事儿,后来你来后又掉头走了,她还问我,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冯润又再“哼”了声。 高菩萨问:“润儿,你不好奇我是如何回答?” 冯润问:“你是如何回答王家小姐的?” 高菩萨道:“我回答她,你是我心爱的女人。” 冯润“呸”了声。 “润儿——”高菩萨的头凑近来,吻她脸颊。一边道:“你放心好啦,我不会喜欢上王家小姐的。” “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我也愿意成全,不会纠缠你。”冯润道:“我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与其这样作贱自己,不如给自己留一点尊严。” 高菩萨这个时候不说话了。 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冯润,不言也不语。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高菩萨的一双眼睛,一点一点的,给悲哀笼罩。 此时他的鼻血已不流了,但原来那些血迹,看上去还是血淋淋的,在幽幽摇摇的烛光中,看上去有些恐怖。 窗外的夜,越来越黑。 高菩萨盯着冯润看了好半天后,冷不防俯下身子来,动作迅速得像了一头豹子那样,猛地把冯润整个人,横腰抱了起来。 冯润吓了一跳,不禁尖叫了起来。 高菩萨不管她尖叫,大踏步径直朝床口走去。到了床口,高菩萨把冯润放了下来,随后,他狠狠地压了下来,饿虎扑食的样子——他四肢紧紧的压着冯润的四肢,不给她动弹。 “润儿——”高菩萨低声问:“这么多年了,难道你感觉不到我的心么?这些年来,我一直痴心梦想着,要用我的真心来打动你,难道,你一点点也没感觉得到么?” 冯润心虚,没吭声。 高菩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一心一意待你,可你始终忘不了他!你不会为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作贱自己,但你会为他,放弃一切尊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任城王妃今日到来,一定是说起他,触动你的伤感,因此你才会变得如此反常!可是,你从来不会为了我,而变得如此歇斯底里!” 冯润仍然沉默。 高菩萨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忽明忽暗,里面有着两块熊熊燃烧的木炭一样喷射出来的怒火,那是一种忍无可忍,急欲向外喷发的狂暴。 他伸手扼住冯润的脖子。 虽然是笑着的,可笑声有说不出的悲怆。 外面的夜空忽然下起雨来。雨越下得极大,“哗啦啦”的就像瓢泼一样,响雷轰天,闪电极是吓人,“霹雳”一声一声,震耳欲聋,像是把整个天空都划破,天要塌下来那样。 烛台上的蜡烛被风吹灭了,四周围漆黑一片。 冯润的害怕,绝望,孤苦,慌乱,无助感此时更是强烈。 又一声“霹雳”,一阵闪电,划破夜空。尽管只是一瞬那的光,却把冯润一脸的泪光清清楚楚照到高菩萨的眼中。 高菩萨抱着冯润。 心底里,只能叹息一声。 第119章 拓跋宏真的来了 半年之后,拓跋宏回到平城了。 召集贵族老臣,讨论迁都的事。大部分的贵族老臣持反对态度,搬出一条条理由,都被拓跋宏驳倒了。 那些贵族老臣实在讲不出道理来,只好道:“迁都是大事,到底是凶是吉,还是卜个卦吧。” 拓跋宏道:“卜卦是为了解决疑难不决的事。迁都的事,已经没有疑问,还卜什么。要治理天下的,应该以四海为家,今天走南,明天闯北,哪有固定不变的道理。再说我们上代也迁过几次都,为什么我就不能迁呢?” “迁过几次都”,未免有点夸大其词,——其实,自北魏建国以来,不外是迁过一次都而已。开国君王道武帝拓跋珪于登国元年建国,定都盛乐,天兴元年迁都平城。 不过就唯一的一次迁都,拓跋宏迁都的理由就堂而皇之。 贵族老臣对拓跋宏的反驳,哑口无言。 于是迁都洛阳的事,成了铁的事实,没人再敢提出异议。 迁都洛阳,对拓跋宏而言,是改变北魏过去对中原遥控的形势,有利于整个国家的控制和政策的继续进行,也摆脱了一百多年来鲜卑贵族保守势力在平城形成的羁绊和干扰。 隔一段时间,拓跋羽便到冯府宗庙来看冯润。 他眉飞色舞对冯润道:“平城的地理位置太接近北方蛮族柔然。主上道,我们北魏国刚建都平城的时候,胡血勃勃,战士凶悍勇武,自然可以把柔然打得落花流水,嗷嗷狂逃,不敢轻易窥视。但随着日益南扩,王朝的军事实力和将士素质却不升反降,打南朝没问题,对付凶悍又多良马的北方柔然仍有吃力之感。平城邻塞,稍不留神,柔然铁骑就可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平城包围起来,国都如果有了闪失,北魏王朝就有可能会轰然中坍。因此主上不顾贵族老臣反对,铁定心要迁都洛阳。” 冯润问:“那什么时候开始迁都?” 拓跋羽道:“就在最近。如今在平城的大批王公亲贵开始着手大举南迁到洛阳的准备,一并南下的还有北魏太庙中的列祖列宗的神位。” 冯润“哦”了声。 其实这些都跟她毫无不相干,她不过随口问问而已。 过了一天,常姨娘到宗庙来了。 “润儿,主上迁都到洛阳之事,你听说没有?”常姨娘愁眉不展:“听说那洛阳离平城极远,千里迢迢,到时候文武百宫,王公贵族都要到洛阳去。你爹爹,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还有夙儿,想必也要去,冯府的女眷少不了要随行……润儿,我左右为难,随着他们去洛阳,又放不下你,可留下陪你,又放不下夙儿……我该怎么办才是好?” “娘,我又不是小孩儿。”冯润安慰她:“我会照顾我自己。” 常姨娘摇头。 眼圈子红了:“你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刚刚我哭着求你爹爹,说如果我们去洛阳的话,也让你一起去。结果你爹爹道,你的去留,岂是他能作主?润儿,你的命怎地这般苦?” 眼泪滴下来,伸手擦去。 常姨娘叹了一口气,又再道:“可惜远公子,他……哎,如果远公子没死,那该多好。毕竟,你自小跟他认识,知根知底,而且他对你一心一意。”顿了顿,试探那样的道:“那高公子,待你也是不错的。润儿,不知道高公子,他……他可否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她这话,说得比较含蓄。 但冯润还是听懂了言下之意。莫不是希望冯润跟高菩萨暗渡陈仓,日后好有个依靠。 冯润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高菩萨不愿意照顾她一辈子,而是……她心中总是有所不甘。可是甘与不甘,生活总是由不得自己作主。以后的事,管它呢,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哪里能想这么长远的事儿? 冯润转换话题:“主上他……真要迁都洛阳?” 常姨娘点点头:“我听你爹爹说,迁都之事要成定局了,没人能够改变主上的决定。就像当初主上禁国内士民穿着胡服,改穿汉人服装,朝廷上禁鲜卑语,改说汉话,那些王公贵族尽管抗议反抗,但主上说一不二,违反者,轻丢官坐牢,重则人头落地,如今谁敢说半个‘不’字?” 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如今冯润离开皇宫已有七年,对于拓跋宏,岂又能形容“刮目相看”这四个字来形容这么简单?用“今非昔比”,“日新月异”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此时的拓跋宏,对冯润而言,已是无关了。 ——也不是无关。 他没有正式明文休她,藕断丝还连,让她上不到天下不着地,半空中吊着,守着活寡,嫁不了人。 冯润的怨恨,可想而知。 夜里,冯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高菩萨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山采一次药。冯润身上传尸病毒和鹤顶红鹧鸪霜的毒已完全消除,不用放血排毒和吃药已有三年多,高菩萨为此上山采药的次数少了。但最近又再频繁起来,高菩萨说,他要给备多些肌香丸,以后终归要用着。 因为使用了肌香丸,早已过了二十四岁生辰的冯润,面色娇嫩,肤如凝脂,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龄,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冯润好不容易才睡去。 她作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独自一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走路,她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她要往何处去。 周围没有人影,也看不到任何景物,只有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路。冯润只是急步走,越走越害怕,只觉得毛骨悚然。 冷不防听到有人叫她:“润儿——” 是拓跋宏的声音。 冯润睁大眼睛,四周围寻找,然后看到前面有一个修长的身影。冯润认得,那是拓跋宏。 冯润忘记了害怕,顿时拔腿朝他奔跑过去。 可是,那么短的一段路,不过是两丈远的距离,可梦中的冯润双脚仿佛灌了铅似的,怎么跑得慢吞吞的,跑了很久很久,都无法追到拓跋宏。 冯润急了,大叫:“陛下!陛下——” 拓跋宏没回答,却站在那儿没动,等冯润。 不知过了多久,冯润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跑到拓跋宏身后。冯润张开手臂,从拓跋宏身后,拥抱了他。 她叫他:“陛下!陛下——” 拓跋宏转过头来看她。 脸色狰狞,阴鸷得可怕,一张眼睛黑森森,幽磷磷的,灼灼地闪一股淡漠与寒意的幽光。 冯润给吓着了,连忙松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结结巴巴道:“陛……陛下——”她大着胆问:“你说过的,让我等你,说待你可以作主的那天,把我接回宫里去。陛下,如今你能作主了,你什么时候把我接回宫里去?” 梦中,拓跋宏冷冷的道:“朕不会把你接回宫去了!” 冯润大声地道:“陛下,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拓跋宏道:“你跟背叛了朕,这些年来,你跟高菩萨在一起苟且!”他眼中的幽光愈发冰冷,比刺骨的寒冬,更是冷上三分。声音也冰冷:“冯润,你不守妇道,水性扬花,招蜂引蝶,拈花惹草,见异思迁,败坏门风。” 冯润不服,反驳:“凭什么,你就可以三宫六院,我就不可以有左拥右抱?” 拓跋宏大怒:“作为朕的女人,怎么可以如此放荡不羁?”又再道:“皇祖母说得对,你是祸国殃民的女人,不能留在朕身边!皇祖母还说,要对你痛下杀手,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他自身上拔出了一把剑。 剑光寒森森,架在冯润的脖子上。 冯润只觉得领际凉飚飚,冰冷的剑尖贴在脖子上。顿时吓了魂飞魄散,尖叫了起来:“不要!不要啊——” 叫着叫着,就惊醒了过来。 刚刚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从梦中回过神来,突然感觉到床口好像站着一个人,正在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此时烛光微弱得不能再微弱,风一吹,周围的景物便随着烛光摇晃起来,影影绰绰,模模糊糊。 站在床口的那个人,在摇晃的烛光下,一双黑森森幽磷磷的眼睛,也影影绰绰,模模糊糊,不真不切,似幻非幻。 冯润再次给吓得魂飞魄散。 尖叫:“啊——” 那人忽然道:“润儿,是朕——” 冯润停止了尖叫,朝他看过去。眼前站着的人,是拓跋宏!冯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还在梦境中。 她呆呆的看着他。 拓跋宏在床口坐了下来,望向冯润的目光就像前一样温暖而柔软,充满怜惜和疼爱。他伸出骨骼修长而清雅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轻声道:“润儿,刚才是不是作恶梦了?” 冯润不说话,仍然呆呆地看着他。 她不舍得眨眼。 担心眨眼了,拓跋宏就会从眼前消失。 拓跋宏又再叫她:“润儿——” 冯润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但仍然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她不可置信地伸手,捏捏自己的脸颊,痛;摸摸自己的心口,心在一下一下跳动着;握握自己的手,温暖如微火。 显然,这不是梦。 拓跋宏真的来了,来看她了。 第120章 朕会永远对你好 此时的拓跋宏,已足二十七岁了。 还有五个月,就二十八岁了。他个子仍然像以前一样的俊挺,身子仍然像以前一样的笔直,跟以前不同的是,眉目愈发凛凛,精光愈发慑人,一张俊秀得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一张脸不怒而威,整个人焕发出一种令人心生怯意的唯我独尊杀伐决断的王者气质。 冯润觉得眼前的拓跋宏有些陌生。 不再是七年前她出宫那个时候的拓跋宏,模样儿没怎么变,变的是他的气势。过了好半天后,她喃喃:“陛下,你怎么来了?” 拓跋宏道:“因为想你,睡不着,所以便来了。”他握着冯润的手,放到他脸颊上:“润儿,这些年来朕没来找你,是不是心里怨朕?” “是。”冯润也没否认:“我以为你忘了我。” “你是朕最爱的女子,朕怎么会忘了你呢?”拓跋宏道:“朕为皇祖母守孝结束后,奉皇祖母遗诏册封冯清为皇后。之后实行全面汉化改革,亲自指挥了对南齐的战争,实行迁都洛阳……各种忙碌,没一刻是清闲下来的。直到最近,把迁都洛阳完全落实下来,做好了各种准备,这才吁了一口气。” 冯润问:“什么时候开始迁都?” 拓跋宏道:“三天后。” 冯润抿了所嘴唇,“哦”了声。 “润儿,朕不是没想过,要早些把你迎进宫中来。”拓跋宏道:“但又一想,朕有很多事情要做,一天早到晚马不停蹄,忙得不亦乐乎,会冷落你,有时候心情未免爆躁,也会影响到你,令你不安。重要的是,还有一些不稳定的因素,比如说,南齐的战争,生死攸关,假如朕出了什么意外,朕不愿意你因为朕一辈子困在宫中;比如说,迁都洛阳,官僚贵族大多反对,朕已作好不惜一切代价准备……润儿,朕想给你的,是一个稳定舒心的环境,这些年你受的苦太多,朕不想让你再吃苦,更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拓跋宏把冯润搂在怀里。 一双充满了柔情蜜意的眼眸里,各自有着一般蓝色的火苗上窜,在“毕毕剥剥”地燃烧着,那样的煽情,那样的热烈。 他低下头,轻轻吻着她。 在如水的夜里,两人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暧昧又急促。冯润微微闭着眼睛,把自己的身子尽力地往拓跋宏靠近,再靠近,近到无间隔。 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他诱人的胸肌。此时他的胸肌渗出了一粒粒的汗珠,晶莹剔透,仿佛一束柔和感性的光,揉进了她的眼睛里。 久违了的熟悉味道,漫天盖地地朝她席卷而来。 一切,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花正香,月正圆,冯润正青春年少,烂漫单纯时。 “润儿——”拓跋宏轻声叫她。 “嗯?”冯润低声回应。 “朕到了洛阳,一切都安顿好后,朕就派人把你接过去。朕虽然让冯清做了朕的皇后,但她只是皇后而已。”拓跋宏道:“润儿,请相信朕,朕会好好的待你,你进宫后,朕会让你三千宠爱在一身。” 三千宠爱在一身! 多诱人的诺言。 拓跋宏道:“润儿,请相信朕!此后,朕会永远对你好。” 冯润“嗯”了声。 拓跋宏把她搂得更紧:“真的!朕会永远对你好。” 冯润又再“嗯”了声。 换了七年前,她会相信拓跋宏的话。如今,她不再相信了,——当然,她并不怀疑此时此刻拓跋宏的真心。 冯润只是不相信,拓跋宏能够实现他的诺言。 “永远对你好”,——这永远,是指长远,永久。冯润想,拓跋宏能做得到初心不改? 男人说的话,一般都是比唱还要动听,拓跋宏也不例外。 这一天夜里,拓跋宏留在冯府宗庙陪冯润。 冯润蜷曲在他的胸膛里,把脸埋进他的怀抱中,感受着他身上既熟悉又觉得陌生的气息,不知为什么,竟然心生一种彷徨茫然的感觉。 翌日一大早冯润醒来,拓跋宏已离去。 床上留着他用汉文写的信:“润儿,好好保重。早则三个月,迟则半年,朕自会派人来接你。在这几个月里,你有什么事儿,或是有什么需要,就让人去找任城王,他暂时留在平城,待迁都洛阳之事完成后,他才前往洛阳。对了,你爹爹也留在平城,他年迈多病,不宜远行,你三弟冯聿四弟冯夙也留在平城陪伴尽孝,你大哥冯诞和二哥冯修,也随着朕到洛阳。” 冯润忡怔了大半天。 如果不是手中的信,她还不能确实昨天晚上拓跋宏来过是现实还是一场梦,感觉不真不切,不尽不实。 她心中纠结得很。 一方面,希望拓跋宏不要忘记她,希望拓跋宏提出要把她接回宫中去;别一方面,其实她对回宫是很抵触的。 冯润在宫中生活了整整三年时间,明白那是一个危机四伏的险恶地方,对女人而言就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想生存,就得不择手段,想往上爬,就得冷酷无情,阴险恶毒。 如今太皇太后不在了。 但冯清在,而且还做了皇后。冯润回到宫中的话,就必须要落在她的阴影之下,要低头伏小,且受她打压。 这是冯润最不愿意的。 还有,冯润跟高菩萨在一起七年,朝夕相处,就是没有爱,也是有感情的吧?凭心而论,高菩萨对她的好,并不亚于拓跋宏,甚至比拓跋宏还要好。 有时候冯润也想,不如就跟高菩萨狼狈为奸在一起算了。 可是,冯润也有所不甘。 冯润极是烦恼。 一整天都处在极度烦躁之中,心里患得患失。太阳下山的时候,冯润还坐在离冯府宗庙附近的河畔岸边发呆。 对面是一座望不到尽头的山峰,石壁如削,两山岈合,上有古藤倒挂,中间有一道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水流汇入到山底下的湖泊中,砸出一朵朵巨大的水花。 撒网打鱼的人早已散去,飘荡的渔舟没了踪影上。 黄昏的雾霭缓缓地升起,天色渐渐的被夜色漆黑。落依劝冯润:“主子,你在这儿坐了大半天了,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冯润吭声,只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忽然“嗖”的站了起来,将脚下的绣花鞋甩掉,还脱了裙子,把里面的衬裤从膝盖以下都撕掉,身上穿了贴身亵衣,——亵衣手感厚实,略的弹性,“上可覆乳下可遮肚”,整个胸腹全被掩住,用带子系结,前面盖得严严实实。 落依吓了一跳,失声:“主子,你干什么——” 话音还没落,冯润已“扑通”跳到水中。然后深呼吸,大力地划着水,一下又一下的,身子很快就游得远远的。 落依知道冯润会游水,但还是大急:“主子——”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近来,笑着:“你也不用着急。你主子看到天气闷热,不过是跳到河里游水而已。” 落依一看,原来是高菩萨。 他自山上采药回来了。 落依连忙道:“高公子,我家主子,她……她……高公子,你看我家主子,她游了那么远。” 高菩萨咧嘴笑道:“你家主子水性还好,没什么事儿。对了,你先回去,我下水去追你家主子,跟她游一会儿水。” 有高菩萨在,落依自然放心。 走了老远,回头看。 高菩萨把衣服脱了,只穿着衬裤,露出了健美的上半身。只见他“扑通”的跳到水中,激起了一层水花。他游水的速度奇快,仿佛一支箭般射出来似的,在水中带起一条白浪,朝冯润的方向直直游过去。 没一会儿,高菩萨游到她身边。 冒出头来,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 冯润朝他嘻嘻一笑,又再潜入水中。高菩萨跟在后面相随,不管她游得多远,他始终亦步亦趋,不离左右。 此时天空中繁星点点,月亮也出来了,圆圆的,又大又白。皎洁的月光落在水中,把河水照得清波浩淼,如银似霜。 冯润感到好不快意。 在如此月高风清的夜里,在如此宽阔的小河中放肆畅游,与河水融合一体,真是至大的享受,让她一下子忘掉了烦恼忧愁。 不知游了多久。 终于,冯润筋疲力尽。 于是她返回头,往岸边游去,好不容易双脚踩地,已是气喘吁吁。高菩萨游到她身边,站直了身子,然后扶着她,走上岸。 刚到岸边,冯润就累得瘫坐到地上。 高菩萨走过去把她的衣服拿过来,套在她身上。 端午节之后,便是真正进入夏季的暑热季节。白日太阳仿佛一只巨大的火球悬挂在半空中,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到了晚上,那炎热还不曾散去,吹来的风仍然是热烘烘。 冯润仰头望着星辰。 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高菩萨看她,歪嘴一笑,慢悠悠问:“难道主上昨天晚上没跟你说,过些天把你接回宫中去?” 冯润问:“你知道他昨天晚上来过?” 高菩萨声音嘲笑:“你有什么事情是瞒得过我的?” 第121章 冯润负了高菩萨 冯润道:“他说了,他到了洛阳,一切都安顿好后,他就派人把我接过去。他还说,早则三个月,迟则半年。” 高菩萨侧头瞅瞅她。 忽然扬声笑了起来,边笑边道:“润儿,那你应该开心才是,怎么愁眉苦脸的?”他瞥她一眼,又再道:“润儿,不要老皱眉呀,你皱眉的样子很难看懂不?如果你不美了,你进宫后让你的陛下夫君怎么宠爱你?” 高菩萨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哈哈哈”,外加一副揶揄和敷衍的表情神态。 这便冯润疑惑起来。 他到底有没有爱她?抑或,不再爱她了? 好半天后,冯润问:“你希望我进宫去?” 高菩萨反问:“难道你不希望进宫去?别告诉我,这些年来你日盼夜盼,望眼欲穿,不是等着这个时候。” 冯润不吭声。 高菩萨咧嘴笑了笑:“润儿,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些年来,我一直痴心妄想,希望能够一辈子牵着你的手,看着花开与花落,一心一意爱相随。只可惜,这只是我痴心妄想。”顿一顿,他又再道:“也许说起来你也不相信,我爱你,远远胜过爱我自己!”高菩萨又再道:“因为爱你,所以我愿意成全你,让你回到你爱的男人身边,过着你想要过的生活。只要你开心,过得幸福,我就是没能拥有你,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我有什么好?”冯润喃喃:“并不值得你这样爱我。” “是啊,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值得我这样爱你!”高菩萨也为自己不值,自嘲道:“如果你心里装着我还好,偏偏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我的位置,这使我更是觉得自己蠢。” 他又再侧头瞅瞅她。 笑着问:“润儿,日后你到了洛阳,在深宫中,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你会不会想起我?我希望,你能够想起我,想起我曾经对你的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尽管此时高菩萨是笑着的,可眼睛没有笑。 月光下,映着他一张灰暗,颓败的脸。一双狐狸眼隐隐约约透着哀伤,这哀伤,不可言说,又无处诉说,却又深深的渗入骨髓里。 冯润知道她负了高菩萨。 看到他如此然黯神伤的神情,冯润也是难过。觉得心中的某个角落,某个地方,细细缓缓地疼痛了起来。 不禁脱口而出:“高菩萨,我们私奔吧。” 话一嘴,惊着的不单单是自己,还有高菩萨。高菩萨盯着她看,一双犀利的眼睛,仿佛“嚓嚓”的刮到她的心里去。 他好像在研究着,她这话是真还是假? 好一会儿后,高菩萨粗鲁的爆笑起来:“你愿意跟我私奔?抑或,只是为了哄我开心?” 冯润低下头,神情茫然:“这次我见到他,感觉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以前的他。尽管,他对我挺好……可不知为什么,心中莫名的感觉不安,害怕,彷徨……我在想,我到底要不要进宫去?” “润儿——”高菩萨冷不防抓住了她的手,兴高采烈起来:“那你就不要进宫去了,我们私奔吧。” “私奔——”冯润踌躇了起来:“如果私奔,那我娘和夙弟怎么办?会不会因我而受到连累?” 高菩萨道:“如果你愿意跟我私奔,办法自是能想出来。” 高菩萨想出来的办法倒是天衣无缝。 待拓跋宏带着百官还有大批王公亲贵举家南迁到洛阳之际,冯润装病,说是“旧疾复发”,然后“生命垂危,无药可医”。拓跋宏为大局着想,要主持洛阳各项事务,自是不会亲自从洛阳赶回到平城来。 到时候冯润装死。 在下葬之际,偷梁换柱,——将一具身形跟冯润相似的女尸易容,冒充冯润尸体。之后,高菩萨和冯润易容,远走天涯。 冯润想,她到底是要进宫去跟拓跋宏相依相守在一起,抑或,是跟高菩萨私奔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回到宗庙。 在房间里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坐在雕空紫檀嵌百宝四季花鸟的梳妆台前发呆。 菱花形的大铜镜里,映着冯润满是纠结的脸。 旁边的瓷器花瓶里,插着一束色彩艳丽的月季花。花开得极其灿烂。花瓣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微微下卷,中间金黄色的花蕊的顶端粘着花粉,散发出浓郁的芳香。 冯润看着那束月季花。 想了想,摘下其中一朵,一瓣一瓣扯下花瓣。扯下一片花瓣,就想着:拓跋宏是她爱的,这些年来,她日盼夜盼,望眼欲穿,就盼着拓跋宏接她进宫去,如今终于盼来了这一天,她为什么不进宫呢? 再扯下一片花瓣。 又再想:高菩萨这么爱她,对她这么好,她不应该负了他,应该跟他私奔,日子虽过得平淡,至少无风无浪,不像在宫中,用跟其他女人争奇斗艳,争风吃醋。 冯润扯下一片花瓣,默念:“进宫跟拓跋宏在一起!” 再扯下一片花瓣,再默念:“跟高菩萨私奔,过着平淡日子!” 扯下一片花瓣:“进宫跟拓跋宏!” 再扯下一片花瓣:“跟高菩萨私奔!” 扯下一片花瓣:“进宫!” 再扯下一片花瓣:“私奔!” 扯到最后一片花瓣,是“私奔”。 冯润呆了好半天后,又再摘下一朵月季花。又再一瓣一瓣扯下花瓣,“私奔”,“进宫”。扯到最后一片花瓣,还是“私奔”,——看来,老天爷也让她跟高菩萨私奔! 冯润决定了,跟高菩萨私奔,过着平平淡淡,无风无浪的日子。 不想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冯润变卦了。 皆因冯诞。 冯诞和冯修带了各自的妻妾儿女,和众多大官贵族们跟随拓跋宏举家迁到洛阳。出发前一日,他们到宗庙来祭祀,祈求祖先保佑一路平安。 祭祀完毕,冯诞到东厢来找冯润。 冯润正在院子里给相思鸟喂食。 见到冯诞,刚叫了一声“大哥”,不想冯诞黑着一张脸,三步并两步冲主前,不由分说抬手,狠狠地掴了她一记耳光。 冯润雪白的脸上,顿时有五只清晰的手指痕。 冯诞骂:“当年太皇太后就说过,你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之人,应该赶尽杀绝,不能留在人间!原本看着你可怜,留着你一条贱命苟且偷生,不想蹬鼻子上脸了,竟然勾引主上!不知廉耻的东西!” ——显然,拓跋宏夜里到宗庙来探望冯润之事,已是众所周知。 冯润伸手捂了脸孔,不怒反笑。 一字一顿,一字一顿道:“大哥,我想你必须要弄清楚。一:是主上到宗庙来勾引我,而不是我跑去勾引主上;二:你骂我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那言下之意,主上是昏君?” “大胆!”冯诞气得七窍生烟,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的,指了冯润又再骂:“这些话大逆不道的话,你敢说出嘴?” “大哥,你真会颠倒黑白是非!”冯润冷笑:“明明这些话是你刚才你骂我的,如今却要嫁祸到我头上来!” 冯诞怒目而视:“到底是谁颠倒黑白是非?我没有说主上是……”——“昏君”两个字没敢说出口,说了,说落实了大逆不道。 冯润道:“大哥,你是没明说,那言下之意便是这个意思。想必你也是知道,史上只有昏君的女人是红颜祸水,殃国殃民。而明君素来是眼睛雪亮,心如明镜,他所钟爱的女人,向来都是温婉娴雅,知书达理。” 冯润的强词夺理,让冯诞哑口无言。 一时之间气得脸色铁青。 说不出话来。 冯润不肯如此罢休,又再道:“大哥,扣心自问,从小到大,我做了哪件对不起你的事?说了哪句诬蔑你的话?没有吧?但从小到大,你素来厌恶我,处处排斥我,我被太皇太后驱赶出宫,你不但没有伸手拉我一把,还投井下石,令人下毒要将置于死地。如今还把‘红颜祸水,殃国殃民’‘勾引主上!不知廉耻的东西’一大盆污水往我头扣!” 冯诞冷哼:“你自小就品行不正,冥顽不灵,桀骜不驯,罄竹难书,哪有一点女子温顺的样子?我对你厌恶,也是理所当然。” 冯润道:“我就是品行不正,可我没偷,没抢,没杀人,没放火吧?大哥,想必你读过曹植的《七步诗》。如果没读过,那我就背给你听: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相传,曹植的兄长曹丕做了皇帝后,要想迫害曹植,于是命令曹植在走七步路的短时间内做一首诗,做不成就杀头。 结果曹植应声咏出这首《七步诗》。此诗以箕豆相煎为比喻,控诉了曹丕对自己和其他兄弟的残酷迫害。 冯诞知道冯润讽刺他。 不禁恼羞成怒起来。怒骂:“不管你如何诡辩,总之,我就给你一句话,断了再次进宫的痴心妄想!要不就别怪我反脸无情!” 说完后甩袖而去。 第122章 冯润是当局者迷 冯润望着冯诞的背影,不觉就透着一种叫“恨”的东西。这种恨,从她的眼睛,透到了她的心里。 想到那年七妹冯令华出嫁,在后花园里小孩儿追逐,冯诞的次子冯颢欺负冯夙的儿子冯颉,他奶娘还冲上前去把冯颉推倒在地上骂:“……什么东西?居然敢我家小主子?我家小主子可是南平王爷和长乐公主的二公子,比你娇贵得多了……就是我家小主子先动手又如何?到底我家小主子比你家小主子身份地位高贵得多……” 一个下人也敢欺负冯夙的儿子,可见冯诞他们嚣张到如此地步!他们不就是小看常姨娘生的儿女没本事吗? 冯润想,她就偏要有本事给他们看! 冯润又再想,冯诞不让她进宫去?她偏要进宫去!他翻脸又怎么样?她并不怕他翻脸!他无情,她偏要比他更无情! 谁怕谁? 冯诞在官途上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先是拜驸马都尉、侍中、征西大将军,赐爵南平王;如今改封长乐郡公,赠使持节大司马,再为司徒侍中、都督太师,加车骑大将军,授太子太师。 但他资质平庸,并无多大作为。 不外是给人一种整饰容仪,宽雅恭谨而已。 高菩萨劝她:“润儿,如果为报复而进宫,并不值得!你大哥冯诞少年时为主上伴读侍学,与他三同,——同舆而载,同案而食,同席而卧,交情非浅。而你五妹冯清,是主上的皇后,两人联手起来,你岂是对手?” 冯润被仇恨蒙了双眼,咬牙道:“我进宫,不单单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争一口气!如果我把冯清自皇后之位挤兑下来,替换她,不但可以打击大哥,还让我娘和夙弟扬眉吐气。” 高菩萨又再劝:“润儿,主上三宫六院,粉黛付佳丽无数,他能给你幸福?你要的,不是荣华富贵,一身宠爱,而是一心一意的对你好,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的男人!而且,你要做男人的唯一,而不是众多女人之一。” 冯润固执:“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进宫去,大哥越是看低我,我越是要证明给他看!我就不信,我冯润斗不过他和冯清!” 高菩萨瞅瞅她。 他是旁观者清,而冯润是当局者迷。 报复冯诞,不外是她潜意识中的一个借口。内心深处,深爱着拓跋宏,不愿离开他,不管是什么借口,抓紧了,便是说服自己,成为非要进宫不可的理由。——这个潜意识,是冯润内心深处被压抑而无从意识到的欲望,她不知道,但高菩萨却是清楚。 高菩萨看穿了,也只有黯然神伤的份。 也许,他跟冯润缘分尽了吧? 既然冯润爱的那个人不是他,既然她选择了离开他,高菩萨想,那他不如接受事实,大方让她走,只要她开心就好。 他不想为难她。 高菩萨道:“润儿,既然你执意再进宫,我也无话可说。后宫险恶,危机四伏,你进宫后,无论跟冯清斗,还是跟其他嫔妃斗,抑或,跟主上斗,你定要记住《孙子兵法》那句话: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善兵者,必以我之实,击彼之虚,如破竹压卵,无不摧矣!——也就是说,用自己的实去蒙骗别人的虚,用自己的虚去蒙骗别人的实。通俗说法就是:用笑来保护自己,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有时候你明明是用尽全力才把对方打倒,但却要给别人做出假象,你只施了五分力,即使再斗也能游刃有余。这样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往往把别人搞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能够战无不胜,彻底把别人搞垮。别做事不用脑子,傻不拉叽的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可懂?” 冯润对高菩萨不是没有歉意的。 低头道:“高菩萨,谢谢你。” 高菩萨故意拖长声音,慢条斯理问:“谢些什么?” 冯润道:“谢你对我这样好。” 高菩萨咧嘴嘻嘻笑:“别人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虽然没有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在一起也有二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对你好也是心甘情愿的,你也不用客气。” 看了冯润好一会儿。 耸耸肩,用了轻描淡写的语气,又再道:“这段日子我得赶紧给你多做些肌香丸,够你用尽十几二十年。每天一颗放在肚脐眼内,溶化到体内,不但能够面色娇嫩,肤如凝脂,青春不老。更重要的是,使用了肌香丸,身上所发出来的奇香,可以强烈刺激男人的欲望,让他欲罢不能。” 冯润只是低头,不敢看他。 担心看了,一颗心会软下来,会改变主意。 高菩萨一反常态,变得有些婆婆妈妈,又再道:“你进宫的时候,把香寒也带去吧。这丫头挺聪明,学武挺有资质,这几年来跟我也学了不少防身术,说不定到时候你受别人欺负了,她能够护着你一点。” 四年多前兰香死了,常姨娘挑了几个奴仆到宗庙来侍候冯润,八岁的香寒是其中之一,也是年龄最小的。 高菩萨看她话虽不多,却是聪明伶俐,想到冯润身边需要一个身手敏捷的婢女保护,因此花了精力来她。 香寒也不失所望。 尽管年龄不大,却能把飞蝗石投掷得稳、准、狠、快;窃钩也学得不错,走到人身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把他身上的东西拿到手中;轻功不弱,两足一蹬,即可起高,跃远,如飞燕掠空,如蜻蜒点水,着瓦不响,落地无声。 还有一个便是剑术。 手中的长剑挥舞,剑尖墨光漾开,化成无数剑影,恍如一朵朵莲花盛开。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轻快敏捷,变招迅捷,挥洒自如。 只是可惜,在宫中不能携带武器。 高菩萨对冯润道:“香寒学了这几年,功力能跟上我两三成。跟真正高手过招,自是拿鸡蛋砸石头,但要对付宫中那些手无寸铁的嫔妃宫婢内监,压根儿就是小菜一碟,——当然,香寒的本事不能外露,但偶尔你指使她来招阴的欺负人,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是不可。” 兰香死了,秋儿嫁人了,冯润的贴身侍婢只有落依,带香寒进宫,也是无可非议。 高菩萨对冯润的好,冯润无以为报。 能报答的,也只有自己的身体。 每晚躺在他身边,枕着他的手臂睡,没有觉得对不起拓跋宏。冯润想,她除了拓跋宏,不外就是有高菩萨一个男人而已;而拓跋宏呢,三宫六院,美女无数。他既然做不到对她专一,那她为什么要对他专一? 等待的日子,如同煎熬。 还好冯润身边有高菩萨。 三个月后,剧鹏和双蒙带着二十多个侍卫,捧来了拓跋宏的圣旨,千里迢迢从洛阳到平城,要把冯润接到洛阳去。而护送冯润冯进宫的,则是御史中尉李彪。拓跋宏同时下圣旨,令冯夙相伴一起。 双蒙远远见到冯润,眼晴就湿润了。 待走到冯润跟前,“扑通”一声跪下,痛哭失声:“主子,奴才终于见到你了!七年啊,二千多个日日夜夜,奴才无时无刻不想到主子,如今奴才终于盼到主子重回宫中了。” 冯润看着他,也百感交集。 七年前的双蒙,还是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如今脸上挂了沧桑,眼角有了细小皱纹。 真是岁月不饶人。 此时的剧鹏,已升为中常侍。 中常侍,就是君王身边的大内监,以在君王左右,担任传达诏命,职掌顾问应对等事,权力颇大。 而御史中尉李彪,则是拓跋宏看重的朝廷大臣,极有才华,文武双全。 可见,拓跋宏对冯润再次进宫的重视。 对于冯润再次进宫去,常姨娘喜忧渗半。 拉着冯润的手,红着眼眶千叮万嘱:“主上终归没忘记你,再次把你接到宫中去。只是平城跟洛阳隔了万水千山,你这一去,娘以后想见你一面也不容易。润儿,你到了宫中,脾气可要改改,别那么冲,尽管主上宠爱你,可你的年龄也不小了,跟不了那些刚进宫的年轻貌美狐狸精斗,到头来斗来斗去,难免落得像娘这样的地步。还有五小姐是皇后娘娘,六宫之主,你要忍着她,万万不能跟她作对,如果得罪了她,哪有你好日子过?” 冯润心中不以为然。 不过嘴上却唯唯诺诺:“知道了娘。” 常姨娘道:“润儿,你定要记住娘说的话,可别嘴上说一套,做的是另外一套,娘可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 冯润道:“知道了娘。” 拓跋澄还留在平城,他和冯令华也到宗庙来了。 冯令华兴奋:“二姐,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老天爷有眼,你终于苦尽甘来了。”又再道:“王爷说,明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也要到洛阳去。二姐,到时候我们姐妹俩又能够在一起了,真好!” 拓跋澄则微笑看着冯润:“润儿,恭喜。” 冯润朝他一笑:“谢谢。” 冯令华比冯润小了五年,如今也是十九岁了,可跟二十四岁的冯润站在一起,却没有冯润鲜嫩娇美。 拓跋澄心中叹息。 岁月毕竟是厚待冯润的,在她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并没有在她脸上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拓跋澄不知道,其实,这都是高菩萨的功劳。 第123章 出发前往洛阳去 出发前往洛阳的前一天晚上,李三和李婶儿到东厢来找冯润。见到冯润后便跪下了,痛哭流涕,央求冯润给他们痒痒粉解药。 当时名字还叫远方的高菩萨恐吓他们:“……这解药不能断根,痒痒虫虽然杀了,却对痒痒虫产下的卵不能完全灭掉,每隔三个月后就得再服一颗,如果不服的话,残留的卵就会起死回生,到时候又再一脸的痒痒虫……” 他们信了。 每隔三个月就找冯润要一颗解药。 冯润道:“当年你们听从我大哥和冯清指使,暗中对我下毒,之后又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向我大哥和冯清禀报,欲把我置于死地。远公子为了教训你们,故意编造出痒痒虫来恐吓你们。” 李三和李婶儿面面相觑。 冯润又再道:“其实哪是什么痒痒虫?你们身上的痒,过不过是暂时性的,两个时辰便会自动消失,事后也不会复发。那所谓的‘解药’,不外是治喉咙痛,给你们吃了几年,白白便宜了你们。” 李三和李婶儿齐齐吁了一口气。 同时喜怒交加。 喜的是,原来他们脸上没有痒痒虫,因此不再担惊受怕没有解药吃身体会长虫子,看着痒痒虫吞噬他们脸上的肌肉,再看着脸上只留下一层皮,一副骷髅,活生生的被痒痛而死。 怒的是,提心吊胆了好几年,甚至夜里睡不着老是在被子里痛哭失声,原来,只是受了戏弄,白白虚惊一场。 李三和李婶儿望向冯润的目光,掩饰不住一股恨意。 不过只敢怒不敢言。 “你们这是咎由自取!”冯润冷冷的道:“如果不是我一时心软,念在你们在冯府多年的份上,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恐怕当时晒在你们身上的不是痒痒粉,而是痒痒虫,你们又岂能活到今日?早已成为白骨一堆。” 李三和李婶儿又惊又恐。 向冯润磕头道:“谢二小姐不杀之恩。” “你们滚吧。”冯润厌恶地看他们一眼:“希望日后你们能够安份守己过日子,如再起什么坏心眼,就是人不收拾你们,老天爷也会收拾你们。” 李三和李婶儿赶紧道:“奴才再也不敢了。” 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来,战战兢兢退下去。 他们刚离开,寒香便进来了。 手中拿了好几个瓶子,笑着对冯润道:“主子,这是高公子给的。这白色的是春骚药,红色的是痒痒药粉,还有痒痒丸,浅红色的痒痒解药。高公子说,你进宫后,也许这些药用得着。” 高菩萨一切都为冯润想周全了。 想到高菩萨对自己的好,冯润觉得心里难受,忧伤如野草般的疯长。不禁眼睛一红,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冯润喃喃:“高菩萨,如有下辈子,我定嫁给你,做你的妻!” 会有下辈子吗? 冯润不知道。前些日子,她看了一本有关佛教的书。 书中说,轮回的范围,共有六大流类,称为六道。这六道中,又划分为五戒十善,十恶五逆。五戒十善,分为上中下三品,感生天、人、修罗的三道;十恶五逆,分为下中上三品,感生傍生、鬼、地狱的三道。 作善业,生于上三道。 作恶业,生于下三道。 在每一类别中的福报享尽,或罪报受完,便是一期生死的终结,便又是另一期生死的开始,就这样在六道之中,生来死去,死去生来,便称为轮回生死。 轮回生死,便是前世今生。 冯润想,也许上辈子高菩萨欠她的,这辈子高菩萨对她好,是为了偿还上辈子的债;而这辈子,她欠高菩萨的,那下辈子,她也得对高菩萨偿还这辈子的债吧? 夜里冯润在床上辗转反侧。 大概是明天就要离开平城前往洛阳去,不知命运又如何安排,心中茫然,又带着彷徨;又大概是想着要离开高菩萨,心中惆怅。 窗外夜色正浓。寒月疏星冷冷清清挂在天空中,无精打采地俯视着大地,益显得人世间晃荡。 冯润睡不着同,索性不睡了。起床,披了件衣服。本想到院子里坐一会,不想走到院子,想也没想,径直自后门走了出去。 到了河畔岸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夜深人静,对面山峰那道从山顶倾泻而下的瀑布,落水之声极清晰。朦胧的月光下,湖水清波浩淼,周围笼起一片轻烟,很人一种迷幻的感觉。 九月的天,夜风有点渗凉。 但冯润还是很勇敢的,将身上的外套脱了,脚下的绣花鞋甩了,跳到水里,憋着一口气,使劲地向前游。 游了老远,快到河中央水流急处,抬头望向对面的山峰,终归没有胆量游到那边去。 悻悻的折回头,返回去。 在河里游了大半天,冯润心情舒畅了不少。直到听到有鸡鸣声,这才从水里爬了起来。 抱了衣服,趁着夜色回宗庙去。 素不知,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底下的黑暗处,站着高菩萨和春生。两人在那儿已是良久,一直看着冯润,直至她离开。 “主子——”春生道:“你如此深爱二小姐,舍得如此让她离开?” “不舍得又如何?她的心从来不在我这。”高菩萨叹了一口气:“这七年来,她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无数个夜里,梦中哭着叫他的名字。如果我不让她走,她会抱恨终生。” 春生忧心忡忡:“二小姐跟皇后娘娘关系不好,以前皇后娘娘还没进宫的时候,两人就水火不溶。如今二小姐到了宫中,岂不是被皇后娘娘欺压?” 高菩萨道:“这个我倒不担心。这些年来,她经历了大起大落,见尽人生百态,可以说得上是过尽千帆了,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单纯而无知的小姑娘。对待冯清,自是不在话下。” 他抬头望望天色。 又再道:“天就快要亮了。我们走吧,再不回去,时间就来不及了。春生,庄园和那些土地,我都落到你名下了。你跟秋儿和孩子们好好过日子,遇到事儿,要担当起一家之主责任。” 春生声音哽咽:“是,主子。” 两人也离开了。 翌日一大早,冯润便要出发前往洛阳。 随着冯润出行的,除了剧鹏双蒙和二十多个侍卫,御史中尉李彪和他的十几个随从,冯夙和他的几个随从。一行几十人,可谓是浩浩荡荡,热火朝天,人欢马叫。 冯润望眼欲穿,没见高菩萨来送行的身影。 倒是春生和秋儿带着他们的几个孩子来了。 他们向冯润磕头,三跪九叩,答谢冯润成全之恩。之后秋儿站了起来,走近冯润,悄声道:“主子,高公子说他不来送行了,以免心中伤感。他祝主子一路平安,还祝主子跟主上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冯润有些失落。 知道高菩萨心中怨恨她薄情。 随后冯润回心一想,鱼与熊掌不可两兼,有得,自有失。既然她选择了跟拓跋宏在一起,那就只有把高菩萨忘掉。从此以后,她与他,路归路,桥归桥,各不相干。 常姨娘也来送行了。 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红绳穿着的光滑小石头来,递给冯润:“润儿,这是昨天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庙里的主持大师道行高深,这护身符是一块神石,由主持大师画上咒语,开光做法并赐佛诵经符。润儿,把这符带在身上,主持大师说能够驱邪免灾,祈福迎祥,还会给你带来平安顺意。” 冯润不忍拂她的意,带上了。 常姨娘看着她,忍不住又再红了眼眶,万分不舍。 冯夙兴冲冲跑进来,一边嚷嚷:“二姐,还没准备好?快要出发啦。”一转眼,看到常姨娘抹眼泪,挠挠头纳闷道:“咦?娘,你哭些什么?二姐到洛阳回到主上身边,你应该高兴才是呀,二姐荣华富贵了,你也能扬眉吐气了,以后再跟那些姨娘们吵架,必定把她们骂得大气不敢出屁不敢放一个是不是?” 常姨娘破涕为笑。 她吩咐:“夙儿,平城到洛阳路途遥远,一路上要好好保护你二姐,可知道?” 冯夙道:“知道啦知道啦!”小声嘀咕:“真是的!废话还真多,唠唠叨叨半天也讲不完!难怪爹不喜欢去你的院子里去,估计他就是怕了你这些没完没了的废话。” 常姨娘勃然大怒:“你这小子,胡说些什么哪?” 冯夙逃得远远的:“没说些什么。”又再道:“二姐,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就出发啦。” 冯润道:“娘,我走了。” 常姨娘点点头,眼圈又再红了。 平城距离洛阳远,隔了万水千山。 如果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如果白天赶路,晚上歇息,没遇上风雨,则要二十多天时间。 众人骑马。 冯润和落依香寒坐马车。 马车宽敞,豪华,舒适。松木的车厢,上镂刻着梅兰竹菊的花纹,清雅生动别有韵味;地上铺着大红锦缎厚锦褥,踩上去软绵绵的,几个绘着各种花鸟为背景锦缎靠垫放在一旁。 一股特制的熏香味儿,幽幽地散发。 第124章 宫中的那些事儿 因为昨晚整夜没睡,冯润精神不济,困得不行,上马车后也顾不头颠簸,闷头倒睡。 她不但睡得着,还作了一个梦。 梦到这辈子完结了,到了下辈子。她仍然是官家小姐,而拓跋宏,是一位意气风发的皇子。两人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 拜堂的时候,高菩萨冷不防闯起来。 冲到冯润跟前,狠命把她拽到身边,盯着她,怒不可遏道:“上辈子你说过的,这辈子定嫁给我,做我的妻!你怎么能够食言?” 梦中的冯润,无言以对。 拓跋宏走了过来道:“她是我的!上辈子是,这辈子是,下辈子是……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女人,谁也别想抢去!” 高菩萨与他据理力争:“她上辈子欠了我的!她曾发过誓,说这辈子要做我的妻!所以这辈子,她是我的!” 拓跋宏望向冯润:“两选一!你选他,抑或是选我?” 高菩萨也问她:“你选谁?” 冯润不知选谁好。 梦中,拓跋宏拉了她左臂:“如果你爱我的话,你就选我!”高菩萨也不甘示弱,则拉了她右臂:“你不能食言!你必须要选我!” 冯润急得手足无措。 望望拓跋宏,又看看高菩萨,还是不知如此选择。 拓跋宏和高菩萨急了,一人拉了她一条手臂,互相争夺了起来,都不肯让步。冯润的身体硬生生的被他们扯成了两半,鲜血哗哗地淌了一地,将整个地面都染得血红一片。 拓跋宏道:“这个女人三心二意,我不要了,给你吧。”说完扔下冯润血淋淋的半边身子,头也不回离去。 高菩萨道:“不守诺言的女人,我也不要了!”也扔下冯润另外半边血淋淋的身子,扬长而去。 冯润这个时候自梦中惊醒了过来。 再也没睡意。 一路上尘土滚滚,好不无聊。 冯润无所事事,掀开窗口的帘子往外看,刚好看到双蒙骑着马在不远处。于是冯润向他招手:“双蒙!双蒙——” 双蒙听到了,策马过来:“主子——” 冯润笑嘻嘻问:“双蒙,骑了半天的马,累不累?累的话到马车来歇歇,顺便陪我说说话。” 双蒙也聪明,知道冯润有话要问他。 于是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一旁的侍卫,上了马车。 冯润也没有跟他客套,而是直截了当道:“我离开主上已有七年,宫中已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已不是我以前知道的后宫了。双蒙,跟我说说宫中的事儿,还有主上的那些嫔妃们。何?” 双蒙向来好八卦。 当他得知冯润要回到宫中来,心中喜悦。 宫中的那些事儿,双蒙大多数是道听途说,也没真正去考究真相。既然冯润要回宫中了,他自然要去了解那些嫔妃们的真实情况,于暗中打听各种八卦消息,以便冯润心中有个底。 以前冯润还在宫中的时候,就曾对他说了,《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意思说:在军事纷争中,既了解敌人,又了解自己,百战都不会失败;不了解敌人而只了解自己,胜败的可能性各半;既不了解敌人,又不了解自己,那只有每战必败的份儿了。 ——这番话,也适合于后宫中嫔妃间的诸多纷争。 双蒙看到冯润这么一说,巴不得一下子把他所知道的宫中那些事儿全倒给她听,于是娓娓道来。 冯清进宫后,也不负太皇太后所望,恪守成规,行动不失礼法。立为皇后之后,也能以大局为重,尽心尽力履行一个皇后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太子元恂由她抚养。 她对太子极好,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太子也把她视为母亲,“母后母后”叫得亲热。 拓跋宏对她以礼相待,也比较尊重。但,仅仅如此而已,与宠爱沾不上边,进这些年来,几乎不到她的寝宫去,对她若即若离。 宫中最受宠的是高贵人,气势也最嚣张。她的肚子也够争气,生下二皇子元恪,四皇子元怀,还有长乐公主。 高贵人尽管嚣张,却跟冯清相处得还算和睦,没有较大冲突。 罗夫人已升为贵人,她颇得拓跋宏青睐,生下三皇子元怿,五皇子元悦。元怿长得眉清目秀,聪明机智,三岁能文,五岁能武,如今才六岁,就已经是过目成诵,博涉经史,因此深得拓跋宏喜爱。 高贵人对罗贵人幸免嫉妒,处处针对她。 罗贵人生性淡泊,不喜跟人相斗,对于高贵人的咄咄逼人,也只能默默忍让。冯清看在眼中,见没生出什么事来,也只是开只眼闭只眼。 袁嫔也生下一子,是三皇子元愉。 因子而贵,晋升为夫人,最近因父兄而贵,升为贵人,——她的父兄,大力支持拓跋宏的推行汉化改革,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赵充华是冯润出宫后才进宫的,生下一女义阳公主。 倒是李冲的女儿李夫人,进宫这些年来,没能为拓跋宏生下一子半女。拓跋宏待她愈发冷淡,极少到她寝宫去。 双蒙对冯润道:“尽管主上嫔妃众多,但能够跟随到洛阳只有几个,除了皇后娘娘,还有李夫人之外,其它的几位娘娘,都是为主上生了孩儿的。其他的嫔妃都留在平城,主上说了,如果她们愿意留在平城的宫中也可以,不愿意留下的,也可出宫改嫁他人。” 鲜卑人的祖先是游牧民族,性情豪放,不拘小节。 尽管拓跋宏进行汉化改革,推崇儒学,但鲜卑人骨子里的豪放粗犷并没有变,社会上男女关系松弛,贞操观念宽泛,对于离和和再嫁的现象,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逼女子守节。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些留在平城的嫔妃们,离开皇宫之后,说不定生活得比在宫中的时候要幸福。 与其在被冷落一辈子,不如另择枝头改嫁他人。 黄昏时分,到了一个客栈。小客栈破旧,上下两层,木做的楼房,上面是客房,下面是小餐馆。冯润这一大队人马到来,顿时把这颇为冷清的小客栈弄了个熙熙攘攘,人马欢叫。 小客栈掌柜夫妇,还有三个伙计忙了个热火朝天。 又是忙着招呼客人,又是忙着打扫房间,最后还忙着弄各种吃的。 晚饭在楼下小餐馆。 出门在外,礼数也没那么繁琐。小餐馆里面几张饭桌,剧鹏,双蒙,还有宫中的侍卫们,李彪,他身边的随从,还有冯夙的随从,三五成群围一桌。 冯夙则跟冯润则坐在一桌。 在等待饭菜上桌的当儿,冯夙变法戏那样拿出一双银筷子出来。 递给冯润。一本正经道:“二姐,你用这双筷子吃饭,如果饭菜有毒药,筷子会变色。如果饭菜没变色的饭,那你就大可放心吃。” 刚好有一个小伙计捧了一碟菜走近来,脚下像是给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手中的碟便摔到地上,菜洒了一地, 那些侍卫们很警惕,一听到动静,顿时“嗖”的站了起来,动作迅速,快如闪电般冲了过来,杀气腾腾将小伙计团团围住,其中前面的四个侍卫,手中长剑寒森森一闪,齐唰唰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小伙计脸色惨白。 眼里全是惊恐,身子不停地哆嗦着。 冯夙跳了起来,指了他“哇哇”大叫:“你是不是要谋害我二姐?真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是不是?” 小伙计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龄,吓得说不出话来。 冰冷的剑尖贴在脖子上,领际间凉飚飚,略略一动,脖子被划破了,只觉一阵刺痛,有血渗了出来。 更是吓了面无人色。 掌柜赶快走过来,点头哈腰,陪着笑:“各位客官对不起对不起,小人给各位客官陪罪了。这小伙计刚到店里来没多久,不会干活儿,粗手粗脚,这半个月来,已不小心把客人的饭菜给摔了好几次了。哎,对不起对不起,让各位客人受惊了,小人这就辞退他,把他赶出客栈去。” 冯夙又再嚷嚷:“赶出客栈去之前,先将他杖打五十板子!哼,没把他的头砍下来当凳子坐,已是对他高抬贵手网开一面了。” 剧鹏,双蒙,李彪也走了近来。 只听冯润道:“算了,又不是什么事儿。他一个小孩儿,不就是不小心么?让他下次小心就是了。” 冯夙瞪眼:“二姐——” 冯润不理他,对侍卫们道:“你们把剑拿开,别吓着他。各自散了,都吃饭去。” 侍卫们望向剧鹏。 剧鹏挥挥手,于是他们便散了,回到各自的饭桌上。 小伙计双脚一软,瘫坐到地上。掌柜走了过去踢了踢他,喝骂:“还坐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谢谢这位姑娘的不杀之恩?” 小伙计朝冯润跪下磕头,喃喃:“谢谢姑娘不杀之恩!” 掌柜也拱手作揖道:“谢谢姑娘大量不计较。” 冯夙“哼”了声,横了他一眼道:“我二姐心肠软,不跟你们计较。换了我,不单单是他,就是你,也要杖打五十板子!” 第125章 这帐篷风水不好 掌柜点头哈腰,一个劲的陪着笑。 另外一个小伙计过来,赶紧把地上的碟子和残菜收拾了。无意中一转眼,与坐在角落里随从打扮的满脸胡须络子大汉目光相遇了,大汉盯着他看,一双漆黑的眸子之中带着一抹阴森,隐隐有着凌厉之色。 小伙计只觉得有寒气自脚底升起,一哆嗦,手中的碟子和残菜差点儿又要掉到地上。 赶紧低下头。 碟子和残菜退了下去。 虽然小客栈破旧,地方偏僻,可食物却很丰富。鸡鸭鱼肉,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冯夙一边吃一边挑剔:“厨子手艺不怎么样,比起我们冯府的厨子差远了。炖鸡不够烂不算,盐放多了,有些咸;这红烧鸭火候不够,一点香味也没有;清蒸鱼过火了,肉质太老;这炸肉丸不够香,颜色又不好……喂掌柜,这碗是什么肉?有一股子馊味,会不会是人肉?” 掌柜的婆娘一听,吓得不轻,赶紧“扑通”跪了下来:“公子冤枉啊,天地良心,这肉是猪肉,不是人肉。” 冯夙问:“你确定是猪肉,不是人肉?” 掌柜的婆娘拼命点头:“确定确定。” 冯润白了冯夙:“你还真会无理取闹。” 冯夙嬉皮笑脸:“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哪里料想她这么胆小如鼠?就是人肉又怎么啦?反正我没吃过,试试也没什么不好。” 眼睛有意无意的一瞟碟子摔了的小伙计。 那小伙计略略有血色的脸,又再惨白无比,一个劲的哆嗦,仿佛冯夙要吃他的肉似的。 冯润懒得理冯夙。 吃饱后带落依和寒香上楼去。坐了一整天马车,累得贼死,骨架子都要散掉。上楼后擦了一把脸后,便上床睡觉去。 睡得好不香甜。 翌日一大早醒来,落依偷偷的对冯润道:“主子,今早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这客栈的两个小伙计,——呃,一个是把碟子摔了的小伙计,另外一个是收拾碟子和残菜的小伙计,早上醒起来的时候,竟然一个聋了,一个哑了。掌柜懵了,让人找来郎中,郎中也说不出所然来,只是说,聋的那个小伙计,今后都不能听到任何声音了,哑的那个,以后也以不出声音来了。谁都不知是发生了些什么事,那两个小伙计一脸惊恐,问什么都是摇头,那掌柜的婆娘说,有可能是中邪了。奇怪,中邪了会成聋子哑巴?” 寒香在旁抿嘴:“估摸那两个小伙计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受到如此报应。” 落依一怔:“真的?” 寒香赶紧道:“我……我不过是乱猜而已。” 因为事不关己,冯润也没把此事放到心里去。 梳洗完毕,早饭后,又要继续赶路。 连续赶了十几天的路,行程过了大半,一路上好不辛苦,幸好没遇上风雨,也算得上是顺利。 这十几天来,大多数能住上客栈,偶尔三四晚,行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便安营扎集。 这天黄昏,也是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众人安营扎寨。 那些侍卫,都是些年轻的小伙子。倒也精神抖擞,安扎下来后,留下四个侍卫护着冯润,其他侍卫去附近打猎。 众随从们则挖土灶做饭。 冯润无所事事,周围走走。 落依和寒香紧紧跟在其后,四个侍卫也护着左右。 周围除了一望无际的山,就是看不到尽头的树木,没什么风光可欣赏。倒是不远处拴着的一匹马,引起了冯润的兴趣。 她走过去。 那是一匹毛色复杂的骏马。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脖子上的鬃毛整齐稠密,马尾强劲有力,浑身闪着亮光。 冯润不禁赞道:“好马。” “娘娘好眼力。”忽然听到有人道:“一看就知道是好马。” 冯润回头一看,原来是李彪。 正在低头吃草的马抬起头来,发出了轻快的鸣叫,摇头摆尾走近李彪,把头很亲热的往他身上蹭。 “这马是你的?”冯润问。 “回娘娘,这马正是下官的。”李彪笑道:“这是来自大草原的良种马,耐劳,不畏寒冷,勇猛无比,是去年主上赐给下官的。” 这李彪,近五十岁的年龄,浓眉,大眼,看上去形象有些忠厚,个子高大,身上有一股儒雅之风。 私下里冯润曾问过双蒙,李彪是什么人? 双蒙答,李彪出生于寒门子弟,极有才能,好学不倦。受业于长乐监元伯阳,刚开始的时候,他为中书教学博士,再到假员外散骑常侍、建威将军、卫国子,,后来迁秘书丞,参著作事。 最近升为累除散骑常侍,仍领御史中尉。 李彪出身低微,之所以当到御史中尉这个官职,是因为李冲。当年他听说李冲喜爱人才,就投靠他,获得了李冲的欣赏。 于是李冲推荐他。 李彪有才能,也有所作为,因此得到拓跋宏的欣赏,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李冲是太皇太后的面首,当年又因为李夫人之事,冯润对李冲没有好感。听到双蒙说李彪跟李冲的关系非浅,冯润对李彪也没什么好印象。 跟李彪敷衍两句,冯润便带着落依和寒香离开了。 没过多久侍卫们打猎回来了。 收获颇丰。打来了兔子、山羊、山鸡、野猪、黄鼠狼……众人把打来的猎物杀了,在旁边的小溪洗净,然后生火,穿在架子上成只烧烤。 很快传来一股浓浓的烤肉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冯夙带来了高菩萨醇的葡萄酒,拿来给众人分享。 吃烤肉,一边喝着葡萄酒,是在奔波劳累的路途中,少得可怜的乐趣之一。冯润担心喝醉,也不敢多喝,喝了一杯后便放下了。 吃过晚饭后,冯润回到她的帐篷去。 寒香铺床,整理被褥。 落依伺候冯润洗脸嗽口。 就在冯润要睡下之际,冯夙鬼鬼祟祟溜进来帐篷来。压低声音道:“二姐!二姐——” 冯润没好气:“你不睡觉,跑来这儿干什么?” 冯夙把食指放到唇边“嘘”了声:“二姐小声点,别给别人听到。”鬼鬼祟祟凑近冯润,低声道:“二姐,你这帐篷风水不大好,今晚不能睡在这儿,搞不好会没命的。” “冯夙,你还真是吃饱饭撑着没事干!”冯润“呸”了声:“什么帐篷风水不大好?你又不是算卦的,尽胡说八道。” “今天一整天,我的右眼皮不停地跳,而左眼皮没跳。不是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嘛,因此我敢断定,今晚一定发生不好的事情。”冯夙一本正经,煞有介事那样道:“二姐,今天风平浪静,天气也格外的晴朗安好,但你没觉得气氛很压抑吗,那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宁静,周围流窜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随时随地都有硝烟四起的可能。” 一路上,冯润身边总有侍卫轮流严密保护。 每次吃饭,冯夙总是一副高度紧张的神情,甚至亲自用银筷子为冯润试饭菜,担心会有人下毒。 冯润觉得小题大作。 无缘无故的,有谁要陷害她?真是的! 看到冯润一脸的不以为然,冯夙急了:“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不是?二姐,你还是信我一次,偷偷到我帐篷那儿去睡吧,我跟随从们挤一个帐篷就好了。” 一向不多话的寒香这时候也道:“主子,四公子说得对,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听四公子的吧。没有什么事儿最好不过,万一有什么事儿呢,还是预防万一的好。” 落依性子沉稳,做事小心谨慎。这时候一听他们这般说,一颗心上上下下的,老是觉得不安 也劝:“主子,还是到四公子的帐篷去吧。” 冯润真服了他们。 心中也是知道他们是为她好,也没再坚持:“好吧,就听你们的。” 冯夙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嘛。”指指落依和寒香:“你们地被褥上塞些衣服进去,伪装有人睡在里面的假象。然后把蜡烛灭了,趁着巡逻的侍卫刚刚走过,我们蹑手蹑脚,来个神不知鬼不觉溜到我的帐篷。” 冯润看他一眼:“用得着这么鬼祟?” 冯夙嬉皮笑脸,没一点正经:“嘿嘿,体验一下做小人的偷偷摸摸乐趣,过过瘾,也挺有趣儿。” 冯润连白眼都懒得对他翻。 夜色漆黑,星光惨淡,周围的树木影影绰绰。夜里郊野的风不小,“呼呼”作响。 冯润的帐篷离冯夙的帐篷也没多远,不过是相隔了几丈的距离。待在冯润帐篷附近巡逻的四个侍卫从帐篷口经过后,冯夙便带着冯润落依寒香三人溜出帐篷,顺着树影阴处,很快到了他的帐篷。 神不知,鬼不觉。 这十几天来长途跋涉,奔波劳累,冯润累得不行。 很快就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人推醒。是落依,她的声音急促得变了调:“主子快醒醒!外面着火了。主子,醒醒!” 冯润睁开眼睛。 只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慌乱而急促,还夹杂着打斗声,嚷嚷着,救火声,还有惊恐失措的呼喊声。 第126章 还是差点儿出事 冯润懵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寒香比落依镇定得多,平静回答:“主子,我们原本要睡的帐篷着火了。” 冯润吓得“嗖”的一声坐了起来。 套上衣服,到外面去看。 果然,她们原本要睡的帐篷燃烧了起来。熊熊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烟雾滚滚,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一股股热浪向四周扩散。 双蒙在帐篷前悲戚地呼天抢地,哭得一塌糊涂。一边语无伦次喊:“主子!主子还在里面呀,你们快去救她呀!主子呀——” 李彪苦苦拽着他,阻止他冲进去。 剧鹏脸色惨白,满眼焦急,指挥侍卫和随从们拿着盆子到小溪里取水救火。可无济于事,帐篷此时已是火光一片,双蒙冲进去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 李彪和双蒙在拉扯间,无意中一转头,看到冯润站在冯夙的帐篷前,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 李彪尽管惊讶,却如释重负,绷紧着的一张脸松弛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他赶紧拉了双蒙,满脸笑容地朝冯润所在的方向指了指。 双蒙回头一见冯润,停止了哭嚎。 叫了一声“主子”之后,双脚一软,瘫坐到地上。 此时有十来个侍卫,在不远处的地方跟几个蒙面黑衣人相斗,显然,是他们放火烧帐篷。——只有冯润的帐篷被燃,其它帐篷安然无恙,很明显这几个蒙面黑衣人是冲是冯润而来。 冯润心中疑惑,到底是谁要将她置于死地。 令冯润更疑惑的是,冯夙让她换帐篷睡,莫非早知道这些蒙面黑衣人会出现? 这样一想,冯润便张望寻找冯夙。 只见冯夙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木下,事不关己那样,交加双臂,伸长脖子兴致勃勃看着周围一切。他旁边,站着一位随从打扮满脸胡须络子身形高大挺拨的汉子。 此时火光已渐渐微弱,整个帐蓬已被燃烧成灰烬。 那微弱的火光,隐隐约约映在汉子脸上。 冯润看到汉子脑袋微微扬起,有着勉强掩饰着的野狼般那样野性和暴虐的神色。冯润一愣,觉得这汉子的神情像极了高菩萨。 刚想走过去,双蒙已冲到她跟前。 喜极而泣:“主子,原来你不在那帐篷内!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边的打杀已停止,喧闹声平静下来。 有侍卫向剧鹏汇报:“六个黑衣人,当场刺死四个,另外两个被活捉后,视死如归地咬衣襟上的领口,毒发身亡。” 死无对凭,成了疑案。 冯润目光再次寻找那个随从打扮满脸胡须络子身形高大挺拨的汉子时,己没了踪影,只有冯夙那小子在探头探脑的看那六个黑衣人的尸体。 事后冯润问冯夙,让她偷偷摸摸溜到他帐篷里去睡,是不是早预先知道黑衣人到来要烧她的帐篷? 结果冯夙跳起来,“哇哇”直叫。 一口否认:“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早预先知道?我不是说了嘛,我的右眼皮不停地跳,而左眼皮没跳,因此就断定一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扬起头,很嘚瑟道:“嘿嘿,看来我挺聪明的,竟然猜中了。奇迹呀奇迹,百年不遇!如果我到赌场去赌,也有这本事就好了,肯定能成为北魏国第一有钱人。” 冯润懒跟他费话,又问:“昨天晚上站在你身边那个满脸胡须络子身形高大的随从是谁?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他?” “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冯夙道:“他不过是一个奴才,你也有兴趣?” 冯润追问:“他到底是谁?” 冯夙翻白眼:“他叫陈小六,跟在我身边已有三四年了。曾好几次跟我到过宗庙去捉蝈蝈,怎么,二姐你对他没印象?” 冯润当然没印象。 如果有印象,她还会把他错认为高菩萨?随即冯润失笑,他怎么会是高菩?她是想多了,出现了幻觉。 自那天晚上之后,侍卫的戒备更是森严。 一路上马不停蹄,快马加鞭的赶路。哪怕是往客栈,吃的喝的,都由厨子亲自给冯润做。 冯润身边总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严密保护。偶尔遇到陌生人,都会严加盘问,不轻易让他们靠近。 ——如果冯润出了什么事,众人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到底,还是差点儿出事了。 那天黄昏时刻,到了一个小城。 小城有想不到的美。依山傍水,一棵棵垂柳拂屋檐,一条清浅的小河穿城而过,小河上架着石拱桥。 路面的青石板,延伸到各个大街小巷,横向交错铺砌。 众人停在一家客栈前。 冯润下了马车,落依和寒香跟在身旁,后面有几个威风凛凛不言苟笑的侍卫紧紧跟着。 冯润往客栈走去的时候,忽然前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而来,行人慌乱,发出了惊叫声,四处逃散,仓惶躲避到路边,让出一条路来。 冯润吓了一大跳。 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几个侍卫顿时拔出了剑,不远处的侍卫也要冲过来。只见前面尘土飞扬,几匹坐骑肆无忌惮地打马扬鞭,在大街头奔驰如飞。由远而至。 骑在马上的人负弓持箭,挂满獐兔之类的动物。原来不知是哪家的嚣张跋扈的富家公子,带着随从是从外面打猎刚回来。 跑在前面的,是一匹黑色高头大马。 骑在马背上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锦衣华服少年。他在马路中间,一阵风似的策马而过。 后面的四个随从紧跟着。 最后一个随从,冷不防一勒马。 那马一声长鸣,随从手中的马鞭狠狠抽了它一下,那马仿佛疯了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一下子就冲到了冯润跟前,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就要往她身上踏去。 这一切,突如其来,冯润和她那边的侍卫来不及反应过来,寒香已一声尖叫,不顾一切冲了过来,用她的身子护冯润。 就在马要往寒香冯润身上踏过去的千钧一发时刻,冷不防两道寒光,以了凌厉无匹之势,裹挟着劲风,闪电般,直直地飞射过来,“嗖”“嗖”的两声,顷刻间,就分别击中了马的两只前蹄。 马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继而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叫着。马的两只前蹄,血流如注。 马背上的随从,翻倒在地上。 侍卫冲上前,拿剑齐齐对准他。这随从,三十来岁的年龄,方脸,小眼睛,大鼻子,厚嘴唇,充满了狠劲。 此时前面的马匹与人,早已没了踪影。 男子忽然昂起头来,“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嘴里渗出了血,印堂发黑,继而笑声戛然而止,头一歪,人便倒在地上。 有侍卫上前查看,对走近来的李彪剧鹏双蒙道:“他已死了,服毒而死的。症状跟上次烧帐篷时候被活捉的那两位黑衣人一样。” 李彪低下头,目光落到死去的男子脸上。 垂下的一双眼睛,闪过一抹惊异之色。 双蒙只管看着冯润,看到她受到惊吓之外,并没有受伤,赶紧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家主子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之后,便和剧鹏查看跪在地上不停地痛苦嘶叫着的马。 原来马的两只前蹄,被两把五角飞镖所刺,直入肉内。 剧鹏惊骇。 双蒙也张大嘴巴:“到底是谁有如此好的手法?” 周围除了侍卫,李彪的随从,冯夙的随从之外,还有远远站着伸长脖子围观的平民百姓。谁都没看清楚,两把五角飞镖是自何处来,出自何人的手。 冯润回过神来。 朝刚才飞镖冲过来的方向看去。 距离最近的,是冯夙和那位满脸胡须络子身形高大挺拨的随从。后面站了不少平民百姓,男女老少,高矮肥瘦。 冯润的目光,停留在那个随从脸上。 她敢肯定,他是高菩萨。 只有他,飞镖技术才耍得如此高超,在众人眼皮底下,甚至众多武艺高超的侍卫中,使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尽管此时高菩萨已易容,模样儿完全变,但他的眼睛没变。眼眉梢往上翘,眼形狭长,此时他故意装出一脸的严肃,严肃得有点夸张,但一双眸子却欢蹦乱跳着,带着某种邪恶,还有一股像野狼般那样的野性和暴虐。 冯润明白过来。 原来上次帐篷被黑衣人烧,有未卜先知的,并不是冯夙那小子,而是高菩萨。原来,高菩萨一路上都在护着她。 冯润只觉得百感交集。 一时控制不了自己,要朝高菩萨走去。走了两步,却见高菩萨忽然朝她轻轻摇了一下头,冯润省悟过来,她不能跟他相认。 冯夙这时候冲了过来。 大呼小叫:“到底是哪个狗胆包天的家伙要将我二姐置于死地?还一再二,二再三!幕后指使人也太过阴险毒辣了。”他对李彪道:“李大人,这事怎么着也要查查是不是?我二姐是什么人?是主上的嫔妃,主上念念不忘的人,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忽然住嘴。 知道自己说错,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呸呸呸,什么三长两短?我二姐福大命大吉星高照长命百岁,哪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又再对李彪道:“李大人,这事要查查哇,不揪出那个狗胆包天的家伙,还真咽不下这一口气。” 李彪道:“要查要查!自然要查。”对剧鹏道:“剧中常侍,今日之事,是不是要交给当地的官员处理?让他们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剧鹏也赞成,要不到了洛阳,无法向主子交待,忙不迭道:“李大人说得极是,我也是有此意。” 第127章 有筹划的谋杀案 地方官员很快到来了,自是不敢怠慢。 火速查案。 可查来查去,都没个结果。因为那男子不是本地人,没人知道他是谁,就是那从外面打猎回来的嚣张跋扈富家公子和他的那些随从们,也是第一次从小城出现,没人认识。 显然,这是一件有筹划的谋杀案。 是谁,非要将冯润置于死地? 冯润觉得,除了冯诞和冯清,就没有谁了。夜里,高菩萨潜入冯润的房间,对她说,烧帐篷的那几个黑衣人,还有今天的这伙人,他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冯诞和冯清的人。 但从平城刚出发的时候,在小客栈吃饭,确实是有人要下毒陷害冯润,掌柜夫妇并不知情,而是店中两个小伙计受收买。 幕后那人,高菩萨敢判定,是冯诞。 之后一路上,因为加强防范,寒香和落依更是严阵以待,想要再从冯润有饮食上下毒,冯诞手下的人无从下手。 高菩萨道:“冯诞尽管厌恶你,屡次要对你下毒,可是他的心并不狠,性情并不残暴,——说白了,他平庸,做事素来瞻前顾后。想出极端手段,不择手段要将人置于死地,并不是他的做法。” 冯润不明白:“除了他和冯清,还有谁最不希望我进宫去?” 高菩萨道:“目前我想不出还有谁。”顿了顿,又再道:“那个李彪,今日之事,他一反常态,尽管惊讶,却是不露声色,说不定他心中有数。” 冯润问:“你不会是说,他要陷害我吗?” “他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陷害你?再说了,你是主上看重的女人,他没这么蠢,要跟你树敌。”高菩萨道:“外人相传,说这李彪,刚正不阿,不避权贵,深得主上信任。这些天来,我一直观察他,发现他还真是个人物,不但有才能,心思也密集,会察言观色,有着自己的心机。如果李彪真的是知道谁要对你下手,要不要向你透露,那就要看看他心中是如何衡量,那人对他有利还是你对他有利。” 高菩萨只是猜测,也不能完全确定。 只是告诉冯润,如果李彪主动向她示好,定要不放过机会。 因为她进宫后,最大的对手是冯清。而她的条件远远不如冯清,冯清是太皇太后钦点,且如今已是六宫之主,太子元恂的养母,身后还有冯涎保驾,——听双蒙说,一个多月之前,由拓跋宏作主,把冯涎和长乐公主生的长女许配给元恂,过了几年后过门,便是太子妃。如不出意外,拓跋宏百年之后,元恂登上皇位,那冯涎和长乐公主生的长女便为皇后。 而冯润,则是孤身寡人。 实力跟冯清想比,差不了不只是一点点。 冯夙不成才,完全依靠不上。冯润跟冯清的积怨已久,可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冯润愿意向冯清低头伏小,忍气吞声,冯清也见不得会抛下过去的恩怨,愿意跟冯润一笑泯恩仇。何况,以冯润的性子,向冯清低头伏小,忍气吞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冯润要跟冯清对抗,只有拉拢外臣来壮大自己的实力。如果冯润能够和李彪结成攻守同盟,对她大大有好处。 跟李彪结成攻守同盟? 冯润想,那怎么可能? 不是说,李彪出身低微,无依无靠,因此投靠了李冲,因为才华出众,获得了李冲的欣赏。于是李冲推荐他,因而得到拓跋宏的欣赏,他才能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么? 李彪愿意背叛李冲,跟冯润结成攻守同盟? 这可能性并不大。 正如高菩萨所猜测,谁要对冯润置于死地,李彪心中有数。 到洛阳的前一天晚上,住在一个小客栈里。 李彪借着给冯润送新鲜水果之机,跟冯润单独见面。一番客气的闲谈之后,李彪问:“娘娘,你以前跟李中书有过节?” 冯润一怔。 忽然想起,李彪嘴里的“李中书”就是李冲。看了李彪一眼道:“李大人怎么会有此话?” 李彪抚摸着胡子,微笑道:“下官听说,主上要把娘娘接到洛阳,重迎娘娘回宫,李中书就跳出来反对。主上就向李中书解释,说你出年出宫,是养病而已,并没有犯什么罪,也不曾被削妃位,如今你的病已痊愈,重迎进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据说李中书哑口无言,反驳不得,只有暗中生闷气。下官就心生奇怪,如果他不是跟娘娘有过节,怎么会反对娘娘重进宫?按理说,这是主上的家事,李中书再德高望重,也不能干涉主上后宫之事啊。” “我跟李中书倒没什么大的过节。”冯润道:“只是当年他的女儿李玉瑶还没进宫之前,曾被我糊弄,让她下不了台。后来她进宫,屡次跟我斗,都落下风,有一次还逼她负荆请罪,让她颜面尽失,因此恨透了我。” 李彪喃喃:“怪不得。” 冯润听出了弦外之音。 “李大人——”望向李彪,试探那样问:“莫非这一路上,遇到那些要将我置于死地的人,是李中书派来的?” 李彪好一会儿后道:“烧娘娘帐篷的那几个黑衣人,下官也不确定是不是李中书的人,但前两天那个朝娘娘策马飞奔而来的汉子,确实是李中书的人,几年前下官无意中跟他有过一次照面,因此有着许些印象,但叫什么名字下官并不知道。如果此事闹大了,闹到主上跟前,下官证据缺乏,到时候李中书死口不认,下官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落到主上眼中,倒成了下官诬蔑,这也是下官当时没吭声的原因,万望娘娘谅解。” 冯润道:“李大人考虑得极周全,说得半点也没错,也用不着道歉。”她笑问:“李大人跟李中书也有过节?” 李彪眼中露出了赞许,不禁夸道:“娘娘真是冰雪聪明,也怪不得李夫人是你手下败将。”干笑了两声,又再道:“其实,下官跟李中书也是什么大过节。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而已。” 李彪说得轻描淡写。 但冯润却是听得出来,他对李冲有着极大的怨。 家世寒微少孤贫的李彪,凭着本身才华和能力,好不容易爬上了正三品官御史中尉的位置。他心有大志,好学不倦,想有一番作为,因此刚正不阿,不避权贵,偏偏这性儿,跟李冲有冲突。 拓跋宏信任李冲,也尊重李冲,给他很大权力。 李冲也是有能力。 太皇太后去世后,他为拓跋宏议定礼仪律令,润饰辞旨,竭忠奉上。拓跋宏无论是南伐,还是迁都洛阳,他都善言劝谏,多方考虑,殚精竭虑。众旧臣宗亲眼中,李冲可谓是明断慎密。 但他也有缺点。 最明显的是,他过于讲人情,照顾自己家族,援引自己的姻亲做官,还万般包容他们。 这使李彪极看不惯。 他的官职是御史中尉。 御史中尉原本为御史中丞。鲜卑人的祖先是游牧民族,擅长骑马射箭之术,骁勇善战,习惯以武力来征服世人,因此造成了武人跋扈,御史中丞作为文官,压不了武将的台,而御史中尉带有军中执法性质,便于监察武官。 结果李彪这监察,太过刚正不阿,跟李冲的讲人情照顾自己家族的观念起了纠纷,两人因此冲突了好几次。 李冲因此不满,认为李彪轻视背离他,处处跟他作对。 两人关系急转直下,剑拔弩张。 李彪官职不如李冲高,李冲身边有大批拥护者,而李彪寥寥无几。两人相斗,李彪只有落下风的人。 李彪是聪明人,看出了冯润将要面临的处境,——拓跋宏迷恋她,待她跟别的嫔妃不同,但她并不是安枕无忧。根据李彪所了解,冯润的对手不单单是李冲的女儿李夫人,还有皇后冯清,两人的自身条件,身边保驾的人,都非同小可,而冯润有的,不外是她自己。 因此李彪和冯润,可以说得上是同病相怜。 两个势力单薄的人,有着共同的强大对手,如果结成攻守同盟,对彼此都有好处。 冯润也刚好有此意。 结果两人一拍即合,结成统一战线, 经过二十多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洛阳。冯润这一行人进入了洛阳后,便往东端的金庸城驶去。 金庸在曹魏,西晋的时候,为帝后游乐的别宫。因洛阳城的魏晋宫室多遭破坏,宫阙未就,还有修建中,因此拓跋宏和他众多嫔妃暂住在金墉城,并在金墉城处理政务。 到了金庸城的行宫门前,双蒙下马,走到冯润所乘坐的马车旁边,恭恭敬敬道:“主子,到了。” 冯润下了马车。 转头向后看。 此时剧鹏领着众多侍卫立在两边,李彪和冯夙带着各自的随从,远远的站在身后。冯润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朝冯夙招招手:“夙弟——” 冯夙也会意,带着随从打扮的高菩萨走过来。冯润望向高菩萨,张了张嘴巴,一时三刻,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高菩萨向她咧嘴一笑,轻声道:“好好保重。” 冯润点点头,低声:“多谢。” 高菩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仿佛生死离别那样,原本充满着邪气不羁的一双眼睛,掩饰不住一抹哀伤。终于,他又再咧嘴笑了笑,便和冯夙大踏步离开了。 此时刚好是黄昏时刻,金色的夕阳把高菩萨身后晕成了一个灿烂光圈。 冯润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中默默的道:“高菩萨,好好保重!”——想必日后,两人再也无相见的机会。 第128章 美好得像在作梦 四个小内监抬着一顶无盖幔纱的辇榻走到冯润身边,落依和寒香小心翼翼地搀扶她上去。刚刚坐下,四个小内监便把辇榻抬了起来,双蒙走在前面,领着他们自行宫的侧门进去。 金庸城的行宫比平城的皇宫小得多了。 前半区称“前朝”,是拓跋宏处理朝政事务还有接见大臣的地方,后面区叫“后寝”,是拓跋宏和嫔妃们居住的地方。 后寝由各个院落组成,每个院落之间高低错落,有台阶和长廊连接,迂回曲折。 进了自行宫的侧门后,双蒙便跟在辇榻旁走。 他脸上堆着笑,脸有得色对冯润道:“主子居住的连玥阁,不但距离主上的观德殿最近,还是整个金墉城行宫中最好的院落。奴才听说,当初皇后娘娘到来的时候,说喜欢连玥阁的那几棵桂花树,想在连玥阁住下来,但主上不同意,说连玥阁是要留给主子的——” 他忽然住了嘴。 鬼鬼祟祟一扫四周。 随后贴近辇榻,身子倾斜,凑近冯润的耳际旁压低声音道:“嘿嘿,奴才听说,当时皇后娘娘整张脸都僵了。”双蒙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他的神情把冯润惹乐了,不禁笑了起来。 素不知,远远的一个亭子里,坐着冯清,高贵人,李夫人。她们同时向冯润看过去。 此时夕阳还没完全下山,在天那边散发出最后的艳光。一缕金色的残阳光撞巧落到冯润身上,她微微扬起了头,一张细腻若凝脂的脸孔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美得就像自画中走出来那样。 辇榻渐渐远去。 消失在冯清,高贵人,李夫人眼中。 高贵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她跟我同年,今年也是二十四岁了。奇怪,她怎么一点也不显老?容貌娇嫩得像十七八岁,妩媚妖娆更胜从前,真是不可思议。” 李夫人不搭腔,偷眼望冯清。 冯清脸上没太多表情,淡淡道:“我二姐向来容貌出众。也因为如此,这些年来主上才会对她念念不忘。” “历代出宫的嫔妃,有谁是能够回到宫中的?”高贵人一脸愤懑:“可她的命就是好,不但能回来了,主上还费了心思,派了一众人到平城去接,倒也风风光光。” “高贵人,你可别这么说,主上最听不得别人说半句我二姐不好,给主上知道了,少不了被训一顿。”冯清语气中略有责备:“主上也说了,我二姐当年出年出宫,不外是养病而已,并没有犯什么罪,也不曾被削妃位,如今我二姐的病已痊愈,主上重迎进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一副温柔贤淑恬静知书达理忍辱负重的样子。 高贵人低头,狠狠扯手上的帕子。 李夫人笑道:“高贵人姐姐也不必担心。如今你贵为贵人,视三公,三夫人之首,品级在皇后娘娘之下,众嫔妃之上。只要听从皇后娘娘之令,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就行,别人,还不必理会。”言下之意,高贵人身份地位不比冯润低,为必理会她。同时,也有捧冯清之意。 冯清神色仍然波澜不惊,微笑道:“李夫人,你可错了。我前两日听主上说,我二姐这次进宫,要册封为左昭仪,视大司马,品级自比贵人高。” 高贵人和李夫人异口同声:“真的?” 冯清一笑:“那你们以为呢?” 高贵人和李夫人面面相觑。 李夫人再也淡定不下来,喃喃:“主上对她,可谓是情深不移,什么好处都给她占了。” 高贵人更是烦躁,不禁低声咒骂句:“当初那场病,为什么没把她病死?让她活下来祸害我们?” 冯清垂下眼睑。 其实她的焦虑,不比高贵人和李夫人少。 她并不介意拓跋宏后宫三千丽。拓跋宏是九五至尊的国君,身份地位尊贵,妻妾成群也正常不过。她介意的是,冯润进宫来了,——谁都可以进宫,就是冯润不能进宫。 冯润进宫了,冯清想,自己还有好日子过吗? 冯润到了连玥阁。 门前立着十来个侍婢内监,见到冯润,齐齐跪下来磕头请安:“奴婢(奴才)见过主子,主子吉祥安康!” 冯润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起来吧。” 众侍婢内监异口同声:“谢过主子。” 站了起来,垂首一旁恭恭敬敬而立。 全是些生面孔,冯润没一个认识。以前平城宫中伺候她的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 兰香的同乡王安,双蒙说,他死了。 冯润出宫一年后,高贵人找了一个借口,让王安到馨怡宫侍候她。没过多久,高贵人挑了他一个错,杖打王安三十板子,王安自知难脱离高贵人手掌心,不吃不喝,然后便死了。 双蒙说,王安死的时候,还叫着兰香的名字。 他不知道,兰香后来也死了。 冯润走进连玥阁。 连玥阁建造精美,绿琉璃瓦顶,殿檐斗拱,画栋雕梁。院子里回廊百转,有秀石迭砌的玲珑假山,青翠的松、柏、竹间点缀在精巧的亭台旁。 优美别致,情趣盎然。 卧室很大,房间四角立着汉白玉柱子,墙壁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几,案,橱,柜,台架,屏风,用材莫不是檀、楠、沉香等上等木料。 豪华精雕细琢的紫檀镶玉大锦塌上,叠着整齐的红色锦被,帘钩上挂着粉色纱幔,清风拂过,薄纱婆娑扬起,迷离着淡淡的香氛。 没过多久,拓跋宏便来了。 他神色动人,英气逼人,——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后,他正式亲政,大权在握,言行举止间,不觉有一种锋芒毕露九五之尊的气质,威严,凛然,尽显一代英主的勃发雄姿。 见冯润,他上前,拥抱她。 紧紧的抱着,仿佛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似的。 冯润伸手环绕着他的腰,把头温柔的靠在他的肩上,那熟悉而久违了的怀抱,让她有了要落泪的感觉。心里想,她跟拓跋宏真的又再相见了么,真的又再在一起了么? 一切的一切,美好得像在作梦。 有一种不真不实的感觉。 冯润喃喃道:“陛下,妾爱你!妾很爱很爱你!陛下,我们以后不要再分离了,好不好?” 拓跋宏轻声道:“对,我们以后不要再分离了,永永远远在一起。” 冯润笑了。 笑着笑着,泪水从眼睛里飞溅了下来。拓跋宏伸手,为她擦去泪水。随后把她搂得更紧了。“润儿——”他道:“平城到洛阳,路途遥远,经过二十多天的长途跋涉,路途上很辛苦吧?” “确实是挺辛苦。”冯润回答:“还好一路上有李御史中尉大人照顾,所以才能平安到达。” 拓跋宏道:“李彪回平城办事,刚好也是这个时候回洛阳,朕就让他一起护送你。这李彪,极有才能,难得的是他耿介不阿,是一位好臣子。” 冯润道:“妾听别人说,李御史中尉大人还是位好官。” 拓跋宏点头:“他是我们北魏国的汲黯,朕有如此的好臣子,是一大幸事。” 汲黯是谁? 汉代著名的直谏之臣,为人严正而被人敬畏。好学,又好仗义行侠,注重志气节操,品行美好纯正,喜欢直言劝谏。 拓跋宏把李彪比作汲黯,可见他对李彪的认可。 拓跋宏又再把目光落到冯润的脸上,细细打量她。眼神温柔,无限的爱怜,轻声道:“润儿,你愈发清瘦了,一张脸尖尖小小的,整个人柔柔弱弱,风大些都能把你吹倒了。” “妾一向来都是这么瘦。”冯润道:“从来没胖过呢。” “润儿,相信朕。”拓跋宏低头,轻轻吻她:“朕会好好疼你,好好爱你,朕不会再伤你的心,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曲了。” 冯润“嗯”了声。 拓跋宏又再道:“润儿对不起,朕奉祖母的遗诏,册封冯清为皇后,因而只能委曲你,册封为左昭仪,视大司马。司天监已选定了黄道吉日,就在下个月初二。润儿,朕会为你风风光光举行册封左昭仪典礼,让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朕最心爱的女子。” 冯润又再“嗯”了声。 不然又怎么道? 昭仪在嫔妃中为第一等,分左右两等级,左昭仪等级要比右昭仪略高。在宫中,左昭仪地位仅次于皇后,属于皇后之下,众嫔妃之上。 因为要低冯清一等,冯润有些不甘,不过她也没这么蠢,有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装出了很开心的样子,感恩戴德那样的对拓跋宏道:“妾谢过陛下!谢谢陛下对妾不离不弃,谢谢陛下的万般宠爱。”又再装了一副极满意的神情:“妾能够再次回到宫中,重新能够跟陛下在一起,妾已是很满足了,其他的妾并不是很看重。” 拓跋宏抱她更紧了:“润儿,好润儿!” 当晚,他留宿在连玥阁。 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明晃晃的光线落进来。拓跋宏和冯润就像两株痴缠的藤,似乎要将这几年来失去彼此的欢爱,耗尽于今夜。 两人的灵魂在沉沉浮浮。 拓跋宏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深深的被冯润纠缠,而他却甘愿。拓跋宏想,他就要和冯润如此,地老天荒,至死不渝。 冯润肚脐内的肌香丸已溶化,渗入她的体内。似有似无的淡雅幽香,神秘而又魅惑,令人欲罢不能。 第129章 冯清友好的态度 翌日一大早拓跋宏就起床了。 他要忙政事,吻了吻还在熟睡中的冯润,便离开了。冯润这一觉,睡得好不甘甜。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窗外的阳光,灿烂得让人炫目。 起床没多久,冯清便到来了。 冯清来的时候,冯润正坐在连玥阁院子的小亭子里看景色。 秋天的景色,是令人伤感的。 不像春天那样百花盛开生气勃勃,也不像夏天那样绿树成荫夏天那样处处有生机,秋天的景色,是飘落的寂寞,分离的悲伤,飘零被风吹远了的落叶,代表着命运的无奈,决绝和无法挽留的爱。 也有花儿是秋天开的。 花色泽艳丽玉笑珠香富丽堂皇的牡丹,色彩艳丽鲜艳夺目美不胜收的月季,婀娜多姿傲然独放的菊花……还有开到极致的百合,发出阵阵醉人清香,只是此时的百合,已是开到茶縻。 然后双蒙走过来道:“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冯润皱了皱眉道:“她没事跑来干什么?是不是拿皇后娘娘的身份来压我,给我来个下马威?”抬高了声音道:“我不见她。” 双蒙急了,搓着双手道:“按礼数,主子应该到皇后娘娘的寝宫拜见皇后娘娘才是。如今皇后娘娘亲自到连玥阁来了,主子应该相迎,磕头请安才是。要不皇后娘娘怪罪下来,那如何是好?” “我偏不相迎,我偏不磕头请安!”冯润“哼”了声:“她要怪罪,管她怪罪好了。” 双蒙手足无措:“主子——” 冯润白了他一眼:“看你吓得那个熊样子!我都都不怕,你怕什么?给她回话,说我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一路上太累,如今还在休憩中。” 双蒙无奈,只得去回话。 可没一会儿,冯清在一大堆侍婢内监前呼后拥中,闯进院子来了。她身上一袭鲜卑人穿的胡服,头上戴着的龙凤珠翠冠,在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珠色熠熠,交相辉映。 落依不安:“主子——” 冯润也看到了冯清,不过坐在亭子里没动。 冯清很快就到了冯润跟前。冯润还是坐在没动,还用了挑衅的目光,直直地逼视着冯清。 冯清还没说话,倒是身边的莫琴看不过,跳了出来指责:“二小姐,皇后娘娘亲自到连玥阁来探望,见到皇后娘娘怎么没跪下来磕头请安?以前二小姐也在宫中几年,宫中的规矩忘记了?抑或没把皇后娘娘看在眼中?”——冯润尽管进宫来了,可拓跋宏没正式对她册封,所以称呼“二小姐”。 落依脸上变了色。 寒香也不安,望向冯润。 冯润瞥了莫琴,冷冷道:“哟,几年不见,倒长了脾气了。作为一个身份地位低贱的侍婢,到底是谁给你这个胆子,教训起我来了?难不成,这便宫中的规矩?这规矩,是你定的,还是皇后娘娘定的?待晚上我见着主上了,我得要问问过主上了。顺便也问主上,他亲自下旨让我再次进宫来,不就是为了给你这个身份地位低贱的侍婢教训的吧?” 莫琴被怼得满面通红:“你——” 冯清皱了皱眉,板了脸孔教训莫琴:“你怎么如此对二小姐说话?还不快向二小姐陪礼道歉?” 莫琴委曲:“主子,是二小姐她对你没礼数——” 冯润又再瞥了她一眼。 先杀杀她的锐气再说。于是自言自语般道:“哎,我身子忽然很痒,不知吃了解药,会不会头脑发热,骨头酥软,整个人恍惚得要把衣服当众扯下来?” 莫琴一听,吓了个魂飞魄散。 她自小伺候冯清,之后随着冯清进宫,是冯清最信任的心腹,平日里倚之若左右。 这些年来在宫中,常常要代表冯清去执行某些使命。因此后宫中的嫔妃们对她有些顾忌,笑脸相对,不敢得罪,因得罪了她,就是得罪了冯清。 因此便长了气焰。 看到冯润的气势如此嚣张,毫不把已是六宫之主的冯清放在眼内,莫琴心中不忿,本想狐假虎威,为冯清出一口恶气同时,也顺便报一下当年被侮辱戏弄之恨。 不想被冯润反咬一口,还扯出了那段让她心惊胆战不堪回首的往事来。如果给冯清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就算冯清不计较往事,但日后绝对得不到信任了。 冯润后面那番话,冯清听得莫名其妙。 不过也没多想。 绽开一个笑容,用鲜卑话对冯润道:“二姐别生气,这贱婢就是嘴笨,不但不会说话,还没大没小的。二姐,是我管教不好,向你赔过不是了。”转头,喝令莫琴:“你还愣愣的杵着?还不快向我二姐陪礼道歉?” 莫琴“扑通”跪下了,一边打着自己的嘴巴一边道:“二小姐,奴婢错,以后再不敢私说话了,望二小姐饶过奴婢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冯清道:“二姐,莫琴尽管不会说话,可毕竟伺候我多年,对我忠心耿耿,你就原谅她这么一回吧。” 冯润扫了莫琴一眼。 拖长声音,讽刺道:“是啊她伺候你多年,对你忠心耿耿——” 莫琴低下头,不敢看冯润,一张脸尽是羞愧。 冯润道:“好吧,我饶过你这一次。如有下次的话,我的身子又痒了,嘿嘿,到时候,解药也救不了。”可谓是话里有话。 莫琴磕了一个头道:“奴婢谢过二小姐不怪罪之恩。” 刚刚到来,就被冯润杀了一个下马威,冯清不是不恼怒的。可她已不是以前的冯清,长了年龄的同时,也长了脑子。 她走到冯润身边坐了下来。 很亲热道:“二姐,我今天一大早听宫中的内监说,你到来了,想着这些年来没着二姐,心中挂念得很,所以便来探望二姐来了。二姐,一路上风尘仆仆,是不是很辛苦?” 看到冯清这友好的态度,冯润不是不惊诧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不是? 冯润也不好对冷着脸,当下回答她道:“是辛苦了些,不过总算到来了。” 冯清道:“昨天晚上可睡得好?这地方还住得惯吧?我听主上说要重迎你进宫来,开心得不得了,前些天我还特地吩咐那些侍婢内监们把连玥阁收拾好了,摆上些精致的装饰品,二姐可喜欢?如果有什么不满意,或需要些什么,二姐尽管告诉我。” 她的样子,倒不是向冯润兴师问罪来,而是示好来。 冯润道:“有劳皇后娘娘关心。” 冯清嗔道:“二姐,你也太客气了,我们是亲姐妹是不是?你也别叫我皇后娘娘,我听得别扭,你还是叫我五妹吧。”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我姐姐。” 这话说得真虚伪。 冯润嗤之以鼻。以前在家的时候,冯清不曾把她当过姐姐,如今身份地位高贵了,会把她当姐姐? 看了冯清一眼道:“我还是称呼你为皇后娘娘吧。这是在宫中,而不是在家里,要不又有人跳出来说我不懂规矩了。” 莫琴远远的站着,一听冯润此话,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候双蒙又再走了近来,身后跟着白整和两位内监。双蒙脸上堆着笑道:“主子,白整公公来了。” 白整上前,先行冯清行礼:“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吉祥安康!”又给冯润行礼:“见过娘娘!娘娘吉祥安康!”——冯润虽然没正式册封,但称为“娘娘”总归没错。 冯清笑问:“你怎么来啦?” 尽管拓跋宏三申五令的,禁止说鲜卑语,要说汉话。但冯清似乎不习惯说汉这之,从头到尾都是用鲜卑语说话。 白整想不到冯清在,有些窘。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回答:“回皇后娘娘,主上令奴才给娘娘送些新鲜时令水果来。”——尽管冯清说的是鲜卑谁,可白整答的却是汉语。 身后两位内监上前,毕恭毕敬捧上手中的篮子。 落依和寒香上前接过。打开来,是葡萄、梨子、柿子、鲜枣、橘子、石榴、山楂、苹果……几乎全部新鲜时令水果全齐了,两个蓝子都装满了。 白整偷偷瞄了冯清一眼。 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对冯润道:“主上道,娘娘喜欢什么水果,尽管吃,说完了再让人送来。” 冯清管不住自己脸上醋意。语气酸溜溜道:“主上就是疼爱二姐。我进宫这些年来,主上从没给我送过水果,更别问过我喜欢吃什么水果。” 白整有些尴尬。 不过冯清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微笑道:“白整,我替二姐谢过主上了。主上宠爱二姐也是应该的,毕竟二姐出宫的这些年过得实在太不易,如今我二姐好不容易把病养好了回到宫中,主上疼我二姐也是理所当然。” 白整唯唯诺诺。 很快告辞而去。 冯清继续跟冯润套热乎。“二姐——”她道:“我们虽然是亲姐妹,可毕竟不是同一个娘亲所生,加上性子不合,从小到大不大亲近。偶尔我们姐妹间也有争执,那个时候我年少无知,常常得罪二姐,如今想想也是惭愧。二姐,在这儿我向你赔个不是了,望二姐多多包涵,不再计较以前的恩怨。” 第130章 彼此都心知肚明 冯润不知道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因此只是沉默。 冯清拉了她的手,很动情道:“二姐,我们都是冯府的女儿,同一个父亲,血浓于水,我希望我们姐妹日后不要像以前那样互相仇视。二姐,我们把谈言欢,同修于好可好?”顿了顿,又再道:“当年太皇太后临终时跟我说,她最担心是在她离世后,我们冯府显贵的地位会跌落,因此她才立遗嘱册封我为皇后,是希望我时刻为冯府着想,有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不提太皇太后还可,一提太皇太后,冯润便想起当年她对她的冷酷无情,顿觉一股仇恨噬咬着自己的心。 呸,血浓于水,说得比唱还要好听。 不但太皇太后,还有冯诞,甚至冯清,一次又一次要将她置于死地,那个时候,他们又可曾想过,“血浓于水”这四个字? 冯润还是沉默,不说话。 冯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再道:“说起来我也挺惭愧,辜负了太皇太后对我的期望。不瞒二姐说,我进宫的这些年来,主上对我若即若离,我也没能为他生下一子半女,心中愧疚,更觉对不起太皇太后。常常心中想着,我何德何能,如何担当得起皇后职责这职责?二姐,我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你盼进宫来了,二姐,我还是把皇后的位置让出来,让你做皇后吧。如今大姐进宫了,我想,我还是把皇后的位置让出来,让大姐做皇后吧。我们是亲姐妹,都是从冯府走出来的女儿,只要保持冯府的权贵地位,谁当皇后都是一样的是不是?” 冯清这话说得好不高明。 拓跋宏对她若即若离,她也没能为他生下一子半女,心中愧疚,——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冯润因为七年前那场流产,身子受到极大伤害,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儿了。 但她装不知道。 刚才那番话对冯润说得清楚明白,她不能生孩儿,如果冯润能为拓跋宏生下一子半女,那就由冯润做皇后吧。——冯清就吃准了,冯润也生不出孩儿来,所以信口开河。 冯润侧头,眯了眼睛看冯清。冯清一脸诚恳望向她,甚至眼中,一副满怀的期待。 “五妹,你别这样。”冯润道:“太皇太后下遗诏,册封你为皇后,皇后之位,岂是儿戏,由你说换就换的?就是主上愿意,恐怕众大臣也不肯。”——这话言下之意,拓跋宏是愿意让她做皇后的,只不过因为太皇太后的遗诏,不得已册封冯清为皇后。 “二姐,你终于肯叫我五妹了。”冯清不知是装傻,还是听不懂冯润此话的意思,嫣然一笑道:“我还以为,二姐一辈子都不肯认我这个妹妹呢。” 既然冯清演戏,那冯润也只得配合她演。 微微一笑道:“我们虽然是亲姐妹,自幼一块儿长大,可毕竟有好些年没见面了,互相不了解。”垂下眼睛,把眼中的那抹厌恶掩饰掉。轻声道:“五妹,我还以为你跟以前一样,所以……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心眼小,没有容人之量,记仇记一辈子。” 冯清赶紧道:“二姐,往事我们就不要提了。以前我们年幼,做事冲动不经脑子,姐妹间吵吵闹闹也是常事,过去就过去了是不是?” 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冯诞在冯府宗庙上给她一巴掌,如果不是从平城到洛阳的路途上,冯诞要下毒害她,冯润还真会相信冯清的话。 但如今,冯润什么也不相信了。 因为新来乍到,冯润也没蠢到要跟冯清大动干戈。因此点头,附和道:“五妹说得倒也是。” “二姐你不知道,我虽然身为皇后,可很多人不服我,暗地里不知嚼了多少舌根。”冯清说着说着,忽然眼眶红了:“特别是那高贵人,不就是生下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么,整天趾高气扬的。还有罗贵人,袁贵人,李夫人,赵充华……她们这些人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可背地里却是不屑一顾。” 冯清说的,跟双蒙说的完全不一样。冯润也不揭穿冯清的谎话,只是问:“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进宫比她们晚,又不能为主上生下一子半女?”冯清道:“二姐,我们是亲姐妹,血浓于水,只有团结起来,互助共勉,互相扶持,别人才不敢欺负。如果我们姐妹俩发生内讧,互相伤害,到时候只有自取灭亡,哪能再保持我们冯府的权贵地位?太皇太后在九泉之下,也会抱恨的。” 冯润没有冯清的“保持我们冯府的权贵地位”使命感和责任感,冯府权贵不权贵又与她何干?她半点好处也得不到。但只要冯清不摆皇后的架子欺负她,跟她和平相处也不是什么事儿。 于是冯润道:“好,我听你的。” 冯清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二姐!我的好二姐!” 她跟冯润又再闲淡一会儿,这才告辞而去。 回到居住的昭阳宫。 莫琴问:“主子,你真的愿意跟二小姐把谈言欢,同修于好?” 冯清幽幽叹了一口气:“不愿意又如何?既然她重新进宫来了,主上又如此宠爱她,我又有什么法子?如果不是为了冯府,不是为着大局着想,我自是不能容下她。”忽然想起一事来:“对了莫琴,刚才她说‘身子忽然很痒,不知吃了解药,会不会头脑发热,骨头酥软,整个人恍惚得要把衣服当众扯下来’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我看到你整张脸都变了。” 莫琴吓得一哆嗦。 赶紧道:“其实奴婢也不知道二小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奴婢被二小姐这一责骂,吓得不得了,一直提心吊胆着,二小姐会不会状告到主上那儿去?主上知道了定会生气,到时候奴婢定是活不了,所以才会吓得脸色变了。” 冯清道:“以后跟她说话要小心些,别去惹她。想以前她在宫中,那些企图跟她作对的嫔妃都吃了大亏,跟她斗,不能硬着来。” 莫琴道:“主子,那以后——” 冯清面无表情,冷冷的道:“以后的事很难说。如果她不过分的话,我也尽量不会去找她的麻烦。” 莫琴回答:“知道了主子。” 那边的连玥阁,冯清刚离开没多久,罗贵人就来了。 带了三皇子元怿和五皇子元悦到来。元怿六岁半,元悦快五岁,两人很乖巧,见到冯润,齐齐向她行礼。 元怿道:“怿儿见过娘娘。” 元悦也道:“悦儿见过娘娘。” 冯润对他们极是喜爱,一手拉一个,细细打量一番,笑着对罗贵人道:“罗姐姐,你也是有福气了,有了两个聪明乖巧的儿子。” 罗贵人笑道:“姐姐喜欢的话,以后我就多带他们过来陪姐姐说话。” ——罗贵人年龄比冯润大,以前在宫中,冯润品阶比她高,因此一直尊称冯润为“姐姐”。如今冯润重进宫,也知道将为皇后之下众嫔妃之上的“左昭仪”,自是不敢叫她为妹妹。 “好哇。”冯润一听,顿时道:“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儿,看着他们两个也是好的。”转头吩咐落依和寒香:“把刚才白整送过来的那些水果拿过来,都给两位小皇子。” 望着两篮诱人的新鲜时令水果,元怿和元悦兄弟俩偷偷咽了咽唾沫,却不敢动,偷眼看罗贵人。 罗贵人笑道:“快谢谢娘娘。” 元怿元悦笑逐颜开。 稚声稚气道:“谢谢娘娘。”欢天喜地挑水果吃了。 冯润望向罗贵人。她比以前清瘦了许多,人有些憔悴,眉眼间有着沧桑感。不禁感叹:“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谓是时间匆匆,岁月无声,沧海桑田呀。” 罗贵人微笑:“可不是?” “罗姐姐——”冯润问:“这些年你在宫中过得可好?” 罗贵人轻声道:“有了两个孩儿,也不算差了。” 双蒙曾对冯润道:“……高贵人对罗贵人未免嫉妒,处处针对她……罗贵人生性淡泊,不喜跟人相斗,对于高贵人的咄咄逼人,也只能默默忍让。皇后娘娘看在眼中,见没生出什么事来,也只是开只眼闭只眼……”——可见,罗贵人过得并不是很如意。 罗贵人到连玥阁来探望冯润,明显有着示好和巴结之意。 当年冯润在宫中,曾出手帮过罗贵人,两人关系也不错。重要的是,冯润实力强,不但有拓跋宏给她撑腰,她也精明过人。 此时的后宫,不再是七年前的后宫。 罗贵人不笨,自是清楚明白此时后宫的局势。也闻到了硝烟弥漫的气息,知道不久之后的后宫,将会分为两大营地。 一大营地是重新回到宫中的冯润,另外一大营地是稳坐皇后之位的冯清。罗贵人隐隐约约感觉到,她们两人之间的相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历史上,火热的后宫斗争屡见不鲜。得宠妃子跟皇后相斗的例子也不少,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吕雉与宠妃戚夫人最是闻名。 戚夫人凭着年轻貌美,多才多艺而深得刘邦宠爱,处处排斥皇后吕雉,还企图说服刘邦废除吕雉儿子刘盈太子之位,而立自己的儿子刘如意。最后吕雉耍了手段,让戚夫人愿望落空。 刘邦去世后,皇后吕雉使用令人发指的残忍手段报复戚夫人。 先是令人将戚夫人囚禁起来,移往冷宫看管,惩罚苦役舂米,不时受内监鞭打;之后吕雉使计把戚夫人儿子刘如意回京城,毒死她;最后吕雉令人砍去了戚夫人的四肢,挖掉双眼,熏聋耳朵,割掉舌头哑巴,做成“人彘”,丢进臭哄哄的涸藩,活生生的折磨死。 这是皇后战胜宠妃的最佳例子。 第131章 拓跋宏那些嫔妃 当年的戚夫人,太过不自量力,过于高估自己实力,而吕后,工于心计,为人精明手段残忍。 如今的冯清和冯润,如果两人相斗,结局到底是皇后战胜宠妃,抑或是宠妃战胜皇后? 罗贵人暗中分析。 冯润得到拓跋宏宠爱,就好比当年的戚夫人;冯清是六宫之主,地位好比当年的吕后。 两人表面上看上去是势均力敌。 但只是表面上而已。 冯润地位虽然只是宠妃,处于当年戚夫人处境,但她的性儿,倒是接近吕后多些,爱憎分明,针对性强,如果有人得罪她,定是不依不饶,尽管没像吕后凶暴残忍,但也非要报复对方让对方吃尽头不可。 罗贵人想,冯润出宫的七年,想必也是经历了不少。这些经历,想必让冯润比以前更强悍。 而冯清的性格,像戚夫人。 有着自己的小九九,擅长小聪明,缺乏大智慧,而且太过恪守成规。——说白了,冯清有吕后之位,却没有吕后之智。 罗贵人断定,冯清跟冯润斗,绝对只有落败的份。到时候将会是宠妃战胜皇后。 罗贵人性子恬静,为人谨慎,没想过要和人争斗。但她不去惹人,并不代表别人不来惹她。罗贵人不想一辈子被别人欺负,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两个儿子着想。 如想不被别人欺负,唯有找靠山。 而冯润,便是她的靠山。 罗贵人笑问:“姐姐出宫的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 冯润微笑:“也没受什么苦。只是出宫后一直住在家中的宗庙里,环境比较清静,没宫中热闹而已。” 尽管说得轻描淡写,但罗贵人还能看出冯润眼中那抹沉重。罗贵人道:“这些年来,我心中常常想着姐姐,不知道姐姐过得怎么样了,病好了没有?后来有一次,我斗胆问了皇后娘娘,结果皇后娘娘横了我一眼,很不高兴说了句:你没事提她干什么?她过得好不好与你何干?于是我就不敢再问了。” 冯润道:“皇后娘娘最不希望我回到宫中。” 不希望冯润回到宫中的,又何止冯清? 只有罗贵人,盼望冯润回来。 罗贵人的刻意巴结,冯润岂会看不懂?她也乐意,与罗贵人同一阵线上。尽管两人都没有明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罗贵人带着元怿和元悦刚离开,袁贵人李夫人也到来了。 倒不是相约而来。 而是不巧在连玥阁门口遇到。两人都很意外,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哼”了声。 这些年来,两人的芥蒂一直没能解开,暗里明里不知相斗了多少次。李夫人凭着是李冲的女儿,娘家势力大,没把袁贵人看在眼内。袁贵人生了三皇子元愉,又因父兄得到拓跋宏器重,升为贵人,品阶比李夫人高一等,因此处处以身份压着李夫人。 但凡两人的纠纷,闹得冯清那儿,冯清表面上站在公正立场,暗中却对李夫人多有偏袒。 这使袁贵人心中不忿,却是无奈。 这次她到连玥阁来拜望冯润,也多有巴结讨好之意。尽管以前跟冯润有过节,但袁贵人想着事情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如果她肯低声下气,想必冯润也不会为难她。 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想法也跟罗贵人一样,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儿子着想。 而李夫人,到连玥阁来拜望冯润,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昨日母亲进宫来探望,偷偷向她传达了父亲的话。 她父亲李冲,在冯润自平城到洛阳的路途上,曾对她下两次手,但都给她侥幸逃过,显然上天也眷恋她,让她重回到拓跋宏身边。 母亲对对李夫人千叮万嘱:“你爹爹说,那冯府二小姐不是善人,当年太皇太后对她如此厌恶,自是有一番道理。如今她进宫来了,宫中少不了被揪起风浪,你爹爹让你切记,凡事置身事外,万万不能参与其中,无论是皇后娘娘,或是冯府二小姐,都不能得罪,定要明哲保身。你爹爹说,如今他还健在,还能确保你安全,但如果哪天他百年了,你得罪的那方要报复,不单单是你性命不保,我们李府大小也会因此而遭殃。” 李夫人答应下来。 母亲又再道;“以前你跟那冯府二小姐有过节,你找一个空档,主动去拜见一下,一笑泯恩仇是不可能的了,但起码释放善意信息。” 李夫人听出了母亲的话,到连玥阁来拜望冯润来了。 她没想到,袁贵人也来了。 袁贵人不怀好意地斜了她一眼。拿了帕子沾沾嘴角,阴阳怪气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李夫人回她:“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黄鼠狼?那我就不明白了,鸡呢?谁又是鸡?见不得你是吧?抑或,你是有所指?” 袁贵人涨红了脸,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她总不能冯润是? 李夫人扬声一笑,拿着礼品,自顾自走进了连玥阁门口。袁贵人不甘落后,也提着礼品,更快脚步,也赶上李夫人。 冯润素来对袁贵人和李夫人厌恶,但两人上门示好来了,冯润也没蠢到将她们拒于门外,与她们为敌。 因此脸上扯着假笑,跟她们客套:“两位姐姐来探望,我受宠若惊,还带来了礼品,让我更是受之有愧了。” 袁贵人不理李夫人,抢着道:“哎呀冯姐姐,你别这样说。这些年冯姐姐不在宫中,我也怪想念冯姐姐,听说冯姐姐回来了,来探望也是应该的。”递上手中的礼品,脸上绽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冯姐姐长途跋涉从平城到洛阳,一路上辛苦,这是上等燕窝,让冯姐姐补补身子。” 李夫人暗中撇撇嘴。 也把自己的礼品奉上。“姐姐——”李夫人叫得比袁贵人还要亲热,把“冯”字直接去掉:“这是鹿茸,给姐姐补补气血,强筋骨。” 冯润笑:“两位姐姐有心啦,谢谢两位姐姐。” 七前年冯润最后后宫的时候,袁贵人和李夫人正青春年少,鲜嫩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如今也不老,二十四五岁的年龄,可以说得上是成熟有魅力的时候,可正如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百合花,尽管灿烂,却已是开到茶縻,——花开到最好的时候,就是快要凋谢的时候了。 袁贵人和李夫人也暗中打量冯润。 心中啧啧称奇。 莫非她出宫的这七年,吃了长生不老药?模样儿跟七年前她在宫中的时候一样娇嫩美丽,没有半点岁月痕迹。唯一变的是眼神,没了以前的清澈与轻狂,多了那么一点点明了于心的世故。 是,世故!冯润不再像以前,把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此时她脸上带着微笑,但笑中却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浅浅勾勒起的唇角,没有多余的表情,感觉到深不可测,令人猜不出此时此刻她想着什么事,打着什么算盘和主意。 没说几句话,拓跋宏来了。 他见到袁贵人和李夫人,有些惊诧,不过看到冯润没有什么不快,还跟她们谈笑风生,略略放过心来。 冯润问:“陛下,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拓跋宏笑着回答:“公事忙完了,想着你,便回来了。” 袁贵人和李夫人也知趣。从来同有过的默契,互相看了一眼,借口时辰不早了,赶紧站起来告辞。 她们一离开,拓跋宏便问:“润儿,她们没让你生气吧?” 冯润笑道:“她们不计前嫌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大家几年没见,都长大了,哪里像以前年幼不懂事,芝麻绿豆大的事便吵吵闹闹?对了,皇后娘娘和罗贵人也分别来看我了,大家都对我很好。” 拓跋宏点点头:“那朕就放心了。” 冯润微笑。 拓跋宏拥了拥她道:“朕让内膳房做了跳丸炙,七宝驼蹄羹,豚皮饼,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侍会儿他们做好后,便捧到连玥阁来。” 冯润不是不感动的,低声道:“陛下,你还记得妾喜欢吃这些。” 拓跋宏轻声道:“你喜欢的,朕都记着。” 冯润依在他肩上:“陛下,谢谢你这么爱妾。” 拓跋宏道:“傻瓜,朕不爱你,爱谁?” 冯润笑了。 看来她选择回宫,是回对了。拓跋宏如此爱她,她以前受的那些苦,是值了。冯润想,从此以后,没人能把她和拓跋宏分开了。 拓跋宏的嫔妃,大多数留下在平城。 能到洛阳来的,除了皇后冯清,有位视三公的三个贵人:高贵人,罗贵人,袁贵人;有九嫔之首的李夫人,九嫔之一的赵充华。 连皇后冯清,共六个。 冯润的连玥阁,一天之内就有四个人来探望,没来的,只有高贵人和赵充华。高贵人显然对冯润的积怨极深,加上这几年来甚得拓跋宏宠爱,凭着生下两个皇子一个公主,未免气势嚣张,没把冯润看在眼内,因此连装样子也不屑装。对于赵充华,冯润没见过她。 双蒙道,这郑充华,不是泛泛之辈。 并不是她多厉害,而是她娘家实力不可小觑。汉族有四大族名门世家,卢,崔,郑,王,——郑充华的娘家,便是“郑”家。 郑充华的祖父,父亲,甚至两位叔叔,都在朝廷当宫,祖父官至提督骠骑大将军,为从一品,父亲是太常少卿,正四品官员。 郑充华的舅舅高道悦,也挺有名望。 他的官职也不是很高,四品谏议大夫,专掌议论,负责检举,弹劾官员甚至君王的错误和不足。 只是高道悦刚正不阿,直言敢谏,不惮强御,故受爱才且喜欢品德高尚人的拓跋宏赏识,因而受重用,被授兼御史中尉。 就是李冲,也对郑家另眼相看,将两个女儿嫁到郑氏家族。 汉族人注重礼节,讲究尊卑界限,郑充华是嫡出,又因为娘家显赫,实力雄厚,未免有些心高气傲。 她不把冯府的庶女冯润看在眼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第132章 冯润封为左昭仪 过了两日,冯夙到行宫来探望冯润。 他脸上掩饰不住兴奋,极是春风得意道:“二姐,我留在洛阳,不用回平城去了。嘿嘿,今早主上下旨,赐爵我为北平王,还赐了府第。我刚刚向主上谢主隆恩后,便迫不及待跑来向你说这好消息了。” 他倒不蠢,凑近冯润。 嬉皮笑脸道:“二姐,主上对你真好,知道你在洛阳势单力薄,于是就赐爵于我,好让你有个依靠。尽管这北平王没有什么实力,地位却高,别人都得礼让三分。” 冯润看他一眼:“你知道我在洛阳势单力薄,没个依靠,那你以后还不好好的努力上进?” 冯夙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一本正经道:“姐姐,我一定要听你的话,好好的努力上进。” “呸!说得比唱还要好听!”冯润信他才怪:“狗改得了吃屎?” “你到底是想我上进,还是不想我上进?”冯夙跳起来,哇哇大叫:“我说不上进你又估骂我,我说上进你又说我是狗。” 冯润忍住笑:“我哪里知道,你说得到做不做得到?” “这个我就不懂我做不做得到了。”冯夙挠挠头,倒也老实:“先答应下来再说,反正没做到也不会被砍头。” 冯润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主上赐爵你为北平王的好消息告诉我了,你是不是该滚蛋了?” 冯夙又再挠挠头。“二姐——”终于忍不住,谗着脸问:“这么快赶我走,难道你没有话要问我?” 冯润装傻:“我有什么话要问你?” 冯夙急,脱口而出:“难道你不关心他?”一脸的愤愤不平:“枉这些年来他对你这么好。” 冯润当然关心。 不过她知道冯夙的性子,你越是吊他的胃口,他越是按捺不住,因此故意不提起。 继续装傻:“你说我不关心谁?主上?我当然关心主上啊,主上天天都忙,很多事儿都要亲力亲为,我还真担心他会累着。不过我每天晚上都见着他,也没见他怎么倦,还好啦。” 冯夙直急得抓耳挠腮,瞪了冯润一眼。 冯润装傻装到底,继续一副茫然神情。 冯夙眼睛一溜周围,尽管屋子里没有其他闲人,但还是担心隔墙有耳。鬼鬼祟祟凑近冯润,把嗓子压低道:“我不是说主上啦,我是说高公子。嘿嘿二姐你不知道吧,原来高公子,就是高飞和远方,吓了我一跳。原先我还纳闷呢,这高菩萨,怎么会对你这样好?” 轮倒冯润纳闷:“你怎么知道的?” 冯夙道:“他告诉我的。”瞪她:“原来你早知道?” 冯润“嗯”了声,她问:“他现在人呢?还在洛阳?” 冯夙道:“昨天离开洛阳了。” 冯润又再问:“他去了哪儿?” 冯夙摇头:“不知道。我问他,他说他云游四方,真正做到高飞远走。对了,高公子让我向你转告几句话:用笑来保护自己,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冯润不是不感动的,叹了声。 冯夙瞅了瞅她,又再鬼鬼祟祟凑近她,在她耳际边压低声音嘻嘻笑道:“对了,高公子还说,他对你好是心甘情愿的,你也别想着对下辈子报答他,高公子说,你这么蠢,他下辈子才不要你,留给哪个倒霉蛋要你。” 冯润默不作声。 冯夙站直了身子,拍拍屁股道:“好了,该向你报喜的我报了,该向你传的话我也传了,我得滚蛋了!再不滚蛋,侍会儿就给你拿大扫帚赶出门了。”说完后朝冯润扮了个鬼脸,一溜乎跑了。 落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四公子的性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变。” “可不是?”冯润也无奈:“年龄不小了,也儿女妻妾成群了,还没一点正经样。” 冯夙赐爵北平王,还赐了府第,最高兴的应该是常姨娘了吧? 冯润想,可惜,她留在平城陪冯熙,不能到洛阳来。如果常姨娘也能到洛阳来,那该多好。 十一月初二,冯润册封为左昭仪的黄道吉日终于到来了。 本来册封为左昭仪,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只是后宫之事,在北魏国从未真正举行过册妃典礼。 拓跋宏之所以为隆重而热烈地为冯润举行册封左昭仪典礼,就是让天下人知道,他对冯润限的宠爱,也让冯润知道,他是那么爱她。 册封左昭仪前一天,拓跋宏派遣礼部官员祭天地和太庙,并亲自前往奉先殿行礼。 册封左昭仪这一天,銮仪卫陈设法驾卤薄于太和殿外,陈设左昭仪仪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礼部下属的乐部将乐器悬于太和殿外,然后由礼部及官员设节案于太和殿内正中南向、设册案于左西向、玉案于右东向、龙亭两座于内阁门内。 吉时到。 冯润一身明黄色汉人吉服,大袖衣,拖地长裙,头戴八尾凤簪,珠翠缭绕,在气氛中,分别在节案,册案,玉案前跪拜行礼,聆听礼部官员诵读册文,收受金册、金宝。 一番繁琐仪式结束后,冯润接受册文和金宝。 然后磕谢拓跋宏。 接着,冯润接受内外命妇的拜贺,百官上表称贺。 冯清端坐在之位上,看着冯润一张娇俏动人意气风发的脸,心中很不是滋味。当年她册封为皇后,哪里有这么风光?比起此时冯润册命左昭仪典礼的盛大隆重,差了可不止一半。 不过冯清把自己的失落和不满藏在心里,表面上挂着个大方得体宽容大度的微笑,好像菩萨在普渡众生,——不,应该说,冯清好像菩萨在普渡冯润。 众人无不赞赏冯清的胸襟开阔。 纷纷夸:这才是一国之后的风范。 当晚,拓跋宏在行宫中大摆筵席,邀请所有臣子和命妇进宫去庆贺。诸位朝臣行过礼节之后,按照以往的惯例,是欣赏歌舞,纵情饮宴。 筵席上,拓跋宏穿着汉制皇帝朝服,戴着威严的皇冠,端坐在堂皇的金銮大殿之上。 拓跋宏的左侧,坐着皇后冯清。 她一改平日的鲜卑人胡服,穿上汉制皇后朝服,明黄色织金龙凤纹衣服,头戴龙凤珠翠冠,配九尾凤簪以祥云修饰。 拓跋宏右侧,坐着刚刚册封为左昭仪的冯润。 也是一身明黄色织金龙凤纹衣服,衣服颜色略略比冯清浅了些,头戴八尾凤簪,金光闪闪,珠色熠熠。 下侧坐着的是拓跋宏的几个嫔妃。依次坐着高贵人,罗贵人,袁贵人,李夫人,赵充华。 左侧第一排,坐着拓跋宏的几个儿子。 首位是太子拓跋恂。此时他十一岁了,五官长得像他生母的林贵人,不过是个小胖子,身子圆,脸也圆,眼睛也圆。 坐在第二位的是二皇子拓跋恪,十岁,是高贵人的长子,相貌长得像高贵人,五官清秀,眉目如画,神情有些腼腆;第三位是罗贵人生的三皇子拓跋怿,五官最像拓跋宏,也怨不得拓跋宏最宠爱他;第四位是袁贵人生的四皇子拓跋愉,六岁,只比拓跋怿小了几个月;第五位是高贵人的次子拓跋怀,五岁;罗贵人生的六皇子拓跋悦。第六位是罗贵人生的六皇子拓跋悦。 拓跋宏还有十个公主。 除了义阳公主和高平公主年龄小没来之外,其他的八位公主都来了,依次坐在第一排的右侧。 拓跋宏的几位皇弟也带着各自的嫔妃来了。 咸阳王拓跋禧;赵郡王拓跋干,——原为河南王,迁都洛阳后,改封赵郡王;广陵王拓跋羽;高阳王拓跋雍;彭城王拓跋勰,——原本始平王,前两年改为彭城王,最深得拓跋宏信任;北海王拓跋详。 任城王拓跋澄还留在平城镇守。 明年春后才举家到洛阳。 这六位王爷之中,除了广陵王拓跋羽,冯润跟其他的王爷都没有交情。拓跋羽抛下他的王妃,径直走到冯润跟前, 嘻嘻笑:“左昭仪娘娘,今晚你真美!”吹捧她,做了一个很惊艳的表情,随后又再很夸张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一迭声道:“美得倾国倾城娇媚如花美艳如玉天姿国色仙女下凡尘!人见人爱,花见了花开,主上见了笑逐颜开。” “四弟——”拓跋宏听到了,笑骂:“就你油嘴滑舌。” 拓跋羽一本正经道:“陛下,臣弟说的是事实。” 拓跋宏“呵呵”笑,伸手轻轻一握冯润的手。 冯润朝他嫣然一笑。 一张细腻若凝脂的精致完美小脸扬起,眼睛弯成了一线儿,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极是神采飞扬。 拓跋宏和冯润亲密无间,一副幸福的样子,落在旁边的冯清的眼中,只觉心中一阵酸楚,忍不住一口气堵住了喉咙口,噎得眼圈都红了。 赶紧低下头,把心绪平定。 作为冯润的娘家人,大公子冯诞没来,说身体抱恙,但长乐公主来了,带了二子一女到来。她的长子冯穆,跟拓跋宏的六女顺阳公主订了儿女亲。女儿冯嫣,也是由拓跋宏作主,许配给太子太子拓跋恂,待几年后过门,便是太子妃。可谓是亲上加亲了。 二公子冯修和四公子冯夙来了。 三公子冯聿,还在平城。 第133章 美好得如在仙境 最兴奋莫过冯夙。 因为冯润,他身份地位得以水涨船高,身边不乏吹捧与奉承的人,因此愈发春风得意,趾高气扬起来。 他眼睛无意中一斜,冷不防看到不远处的彭城公主。 彭城公主也和她的夫婿刘承绪到洛阳来了,成亲的这么多年,大概是刘承绪身体原因,彭城公主一直没有生养。冯夙几年时间没见彭城公主,只见她脸上的清涩味儿尽退去,出落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冯夙张大嘴巴,不觉一时之间看呆了。 彭城公主刚好转过头来。 冯夙的目光无意中就跟她对上了。冯夙咧开嘴,冲她挤眉弄眼,彭城公主一脸的厌恶,冷漠地把目光移开去。 此时李彪携着他夫人也到来了。 远远朝冯润微笑点了点头。倒是李夫人,热情地上前向冯润行礼寒暄。李冲也借口身体抱恙没到场,不过他夫人倒是来了,看到李彪夫人向润行礼寒暄,聊得挺多学科,也惺惺作态也上前行礼,寒暄几句。 别人家的夫人见状,也纷纷挤着笑容,争先恐后上前去讨好冯润,阿谀谄媚声不绝。 倒是皇后冯清被冷落了。 为了维持自己一国之后大方得体宽容大度胸襟开阔的风范,她唯的将自己的酸楚与不满埋在心底,强撑着笑容,一张脸几乎要笑僵。 还好太子拓跋恂懂事,站起来亲自给她剥橘子。“母后,这些橘子很甜,挺好吃。”他用鲜卑语道:“你多吃两只。恂儿给你剥皮。” 冯清用鲜卑语笑道:“恂儿有心了。” 拓跋恂继续用鲜卑语道:“母后,有些日子五皇叔给我送来了一块上好的水貂皮子,光泽度好,水貂毛也密且柔软风悄。明天我给母后送去,如今天气冷了,做件大氅暖和暖和。”——拓跋恂嘴里的“五皇叔”,是高阳王拓跋雍,家财万贯,富贵冠一国。 冯清心感欣慰:“还是恂儿孝顺。” 冯清把拓跋恂当作亲生儿子抚养,拓跋恂对冯清也孝敬,常常给一副母慈子孝画面。 那边的高贵人,伸长脖子往冯润张望,不是没羡慕嫉妒恨的。 倒是郑充华,“嗤”的一声笑。 袁贵人耳朵尖,听到了,笑问:“郑妹妹,你笑些什么?” “袁姐姐,你知道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吗?”郑充华拿着帕子沾了沾唇角道:“我想起我院子里,有一盆醉芙蓉,上个月花开的时候真美啊,清晨和上午初开时花冠洁白,并逐渐转变为粉红色,蜜蜂蝴蝶闻着花香而来,在花间飞舞,到了午后至傍晚,花开始凋谢了变为深红色,那些蜜蜂蝴蝶依依不舍不愿离去。如今花儿不开了,那些蜜蜂蝴蝶早已没了踪影,蜜蜂蝴蝶也不傻,快要枯掉的枝枝叶叶,哪里值得眷恋?” ——言下之意,讥讽冯润为绽放的芙蓉花。那些讨好冯润的贵夫人们,也不外是随波逐流看风使舵蜜蜂蝴蝶。 这话说到高贵人心坎上了,一拍手,笑逐颜开道:“郑妹妹说得极是,芙蓉花一时的惊艳绽放,并不代表永恒。花落花谢了,蜜蜂蝴蝶自是弃之而去,这是改变不了的规律。” 郑充华和高贵人相视一眼。 笑了起来。 冯清吃橘子,眼皮垂下来。郑充华和高贵人的话落到她耳中,她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一阵快意。 罗贵人面无表情。 心中却是冷冷一笑。 郑充华不知道冯润在拓跋宏心目中的份量,罗贵人是知道的。罗贵人想,郑充华要跟冯润作对,还嫩了点,恐怕到时候会吃不了兜着走。嘿嘿,到时还真是有热闹看了 袁贵人则是一副兴高采烈的神情。 她倒不是赞同郑充华和高贵人的话。而是想着,她要把她们的话学给冯润听,讨好冯润一番。 李夫人把众人的神情看在眼内。 觉得爹爹娘亲说的话错不了:“……那冯府二小姐不是善人,当年太皇太后对她如此厌恶,自是有一番道理。如今她进宫来了,宫中少不了被揪起风浪,你爹爹让你切记,凡事置身事外,万万不能参与其中,无论是皇后娘娘,或是冯府二小姐,都不能得罪,定要明哲保身……” 这一场饮宴,主客尽欢。 二更天之后,众人终于尽兴散去。 拓跋宏和冯润回到连玥阁。刚刚门来,就看到连玥阁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灯烛荧煌上下相照,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拓跋宏向双蒙扫了一眼。 双蒙会意,向落依和寒香使了个眼色。于是落依笑道:“主子,奴婢和寒香伺候主子沐浴更衣吧。” 冯润“嗯”了声。 热水早已准备好。水里放着用纱布包裹的睡莲,玫瑰,鸢尾,百合。冯润泡在里面,只觉得舒服无比。 冯润微微闭上眼睛,嘴里嘟哝:“哎,忙碌了一整天,累死了。” 落依道:“主上对主子真是好,今天的左昭仪册封典礼盛大而隆重。奴婢听别人说,几年前皇后娘娘册封典礼冷清得多,只有司天监备礼册命,礼部官员诵读册文,然后皇后娘娘收受金册、金宝。当时只有十来个王公大臣,皇亲国戚在场,还少了内外命妇的拜贺礼节。” 冯润苦笑:“尽管皇后娘娘册封典礼冷清,但到底她还是皇后,是正妻身份。而我,做了左昭仪又怎么样,终究还是一个妾。” 落依和寒香互相看了一眼。 终于落依道:“但主上心里装的是主子。主子,待会儿沐浴完毕后,主上要跟你拜堂呢。” 冯润一愣,顿时把眼睛睁开,不可置信:“拜堂?” 寒香道:“对!在连玥阁拜堂。” 落依道:“主上说,今晚,他不是九五至尊的国君,主子不是左昭仪娘娘,你们两个,是人世间的一对寻常男女,今晚是你们成亲的大喜日子,所以要像寻常人家的新郎官新娘子一样,要行拜堂礼。” 冯润怔怔的。 原来,拓跋宏一直知道她的愿望。他无法让她做他的皇后,但他满足她,愿意跟常人家的新郎官新娘子一样,跟她行拜堂礼。 沐浴完毕后,落依和寒香又再将冯润重新梳妆打扮一番。 梳头,扑香粉,画眼线,涂眼影,描青眉,抹红唇涂……接着头戴珠翠冠,着喜庆的汉人新娘子衣服,——红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红罗长裙,绣有织金吉祥凤鸾喜庆图案。 寒香把一块大红巾盖到冯润头上。 拓跋宏站在门外等着她。 他一身大红喜庆汉人新郎衣服,胸前扎着大红花,梭角分明的一张脸喜气洋洋。 他牵着同心结红绳,引领盖着大红巾的冯润,踩着红地毡走过台阶,迈过门槛,来到正厅前。 正厅到处张灯结彩。红色烫金大喜字熠熠生光,高烧红烛两支置于供桌之上,地上铺了红毡子。 双蒙领着众人,立于厅中。 乐师们唢呐鼓首,吹吹打打,演奏着喜气洋洋的乐曲。 白整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 拜完堂后,在阵阵的鼓乐齐鸣中,穿着红衣落依和寒香捧龙凤花烛,在前面导行。 拓跋宏则执彩球绸带引冯润进入卧房。 一路走去,双脚踏在麻袋上行走。那些麻袋,一共有10只,每走过一只,就有人递传于前接铺于道,意谓“传宗接代”,“五代见面”。 进了卧室,是“坐床”——男左女右,坐在床沿。接着拓跋宏用秤杆微叩一下冯润头部,再挑去她盖着的大红头巾。 这叫谓“请方巾”,意示着“称心如意”。 再接着,是合卺礼。 把一个匏瓜剖成两个瓢,拓跋宏和冯润各拿一个,用以饮酒,叫“合卺”。匏瓜是苦的,用来盛酒必是苦酒。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象征着夫妻从此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同甘共苦。 最后是撒床。 床上是全新的被子枕头,被子是龙凤双喜的图案,枕头绣着鸳鸯戏水。落依和寒香将红枣、桂圆、荔枝干、红绿豆、花生、莲子、桔子等物撒在床上,边撒边喝彩,众人随声附合“喜啊”、“好啊”。 撒床结束后,众人退了出去。 烛光通明的卧室,就剩下拓跋宏和冯润。 拓跋宏的表情有说不出的愉快。眼睛弯弯,嘴角微翘,眼神充满了温柔和怜爱。 他轻声道:“润儿——” 冯润低声回答:“嗯?” 拓跋宏把脑袋凑近来,嘴角落到她的耳际旁,声音暧昧:“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呢,春宵一刻值千金!” 冯润的脸红了。 羞羞答答的样子,让拓跋宏更是喜爱。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吻着她:“润儿!我的好润儿!以后我们再不要分离了,以后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冯润也抱了他,热烈的回吻他。 窗外,夜色愈发幽深。 烛台上的蜡烛在烈焰下燃烧着,泪狼藉,烛光在风中摇曳……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蜡烛燃烧尽,熄灭了。 黎明一点点地来降临了,由远而近。 灰蒙蒙的光线自窗口缝隙中一点点的流窜了进来,依稀看到四角立着汉白玉柱子,几,案,橱,柜,台架,屏风贴着喜庆的龙凤双喜,挂着同心结红绳,豪华精雕细琢的紫檀镶玉大锦塌前的粉色纱幔婆娑扬起。 床上,是拓跋宏和冯润搂在一起睡熟的身影。 一切美好得就如在仙境中。 第134章 别着三不着两的 金墉行宫在曹魏,西晋的时候,为帝后游乐的别宫。同时在魏晋时,是被废的帝、后安置的地方。 行宫金碧辉煌。 红墙金瓦,飞檐斗拱,琼楼玉阁,远近的殿台楼阕,鳞次栉比,高低错落。 拓跋宏太忙,白日没有时间陪冯润。冯润无所事事,带了落依寒香,双蒙也跟在左右,周围逛逛。 一路上,双蒙絮絮叨叨:“主子,行宫前半区称‘前朝’,是主上处理朝政事务还有接见大臣的地方;后半区叫‘后寝’,是主上和众娘娘居住的地方。后寝的南面,有古树名木,奇花异石,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的亭台楼阁的‘青翠园’;有风光秀丽,曲廊亭榭,碧水清流环绕山石林木间,典雅幽静的‘南湖岛’;再往后,是灵陀寺庙,念经拜佛的‘圣地’……” 说话间,路过青翠园。 又到了南湖岛。 双蒙道:“南湖岛最有名的是湖亭水榭,建在石桥上,东、西、北三面临水,护栏用汉白玉石砌成。石桥下碧水涟漪,可惜如今已是冬天,睡莲茎叶枯萎,如果是夏天,睡莲花开,成群结队的锦鲤在水中追逐嬉戏,那景色,可谓是美不胜收,如诗如画。” 此时湖亭水榭里有人。 是郑充华。 她身边站着好几个侍婢内监。见到冯润走近来,郑充华也没站起来。拿着帕子沾了沾唇角,抿嘴一笑。 “哟,左昭仪姐姐也来了啊?”郑充华道:“左昭仪姐姐抱歉啊,我近来有些不舒服,皇后娘娘说了,我怀了龙胎,身子有些重,为了安全起见,就不必多礼了。既然皇后娘娘都这般体谅了,我自是恭敬不如从命是不是?左昭仪姐姐你可别怪罪妹妹不向你行礼,实在是为了肚子的龙胎着想。 冯润扫了她扁平的肚子,随口问:“妹妹怀了龙胎啊?” 郑充华道:“可不是?两个多月了。”伸手轻轻抚摸了肚子,又再道:“义阳公主还不到四岁呢,如今我又怀上了龙胎。不知道肚子的孩儿,是皇子还是公主?我倒希望是位皇子,可主上说了,都是他的骨肉,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他都喜欢。嘻嘻,我想想也是,我怎么着,也为主上生了两个孩儿是不是?” 双蒙心中恼怒。 郑充华这不是指桑骂槐,暗讥冯润不能为拓跋宏生孩子么? 冯润倒没生气,嘻嘻笑道:“妹妹这话说得极是。”顿了顿,又再嘻嘻笑道:“妹妹这番话,有没有对皇后娘娘说?如果没有,那用不用有劳我鹦鹉学舌?对了,想必妹妹忘记了,当年太皇太后也没有生下孩儿,如果刚才你那番话主上听到了,会怎么想?” 郑充华脸上变了色。 ——其实那番话,原本是高贵人说的。 高贵人在她跟前嘀咕了好几次。原话是:“主上宠爱那贱人又怎么样?她不过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根本生不出孩儿来!我怎么着,也为主上生下二位皇子一位公主!” 郑充华逞一时口爽,把高贵人的话搬了过来。 不想,竟然拿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禁有些慌了。赶紧陪笑道:“左昭仪姐姐别误会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说……我……我——”一时之间,想不出话来自圆其说。 “妹妹——”冯润道:“你娘没教你,什么是祸从口出么?我劝你,以后说话要三思,可别着三不着两的。”着三不着两的,——说话或做事轻重不当,考虑欠周,注意这里,顾不到那里。 郑充华窘得涨红了脸。 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眼睛一扫,看到冯润一脸的戏谑,顿时恼羞成怒起来。 心一横,耍赖道:“我刚刚说了些什么?左昭仪姐姐,你就算跑到皇后娘娘跟前去鹦鹉学舌,我也不怕!凡事要有证据是不是?搞不好,皇后娘娘还以为你诬蔑我呢。” 冯润耸耸肩道:“你不承认,我也没法子。” 郑充华“哼”了声道:“你知道就好。” 冯润轻笑:“原来郑氏家族的女儿,都是敢说不敢认的无耻无赖啊?还名门大族呢,与卑鄙的市井小人没两样!” “你……你——”郑充华怒目而视:“好啊,你竟然说我们郑氏家族是卑鄙市井小人!我……我……我找主上评评理去!我们郑氏家族再不济,也是汉族四大名门之一,岂由你如此践踏轻贱?” “我什么也没说啊。”冯润装了一脸惊讶,转头问双蒙:“刚才我说了些什么?你听到了没有?” 双蒙回答:“主子,奴才什么也没听到。” 冯润两手一摊:“妹妹,凡事要有证据是不是?你无凭无据,就这样找主上评理,搞不好,主上还以为你诬蔑我呢。” 郑充华哑口无言。 被呛得无话可说,一张脸更是涨红。怒气冲冲站了起来,板着脸孔对她的侍婢内监道:“还杵在这些干什么?还不回去看我被欺负?” 冯润心中冷笑。 她还没动手,郑充华就罪人告状了。好,那她就坐实了欺负她的罪名。当下冯润悄无声息的扯下挂在腰间的一块玉佩,握在手中,抬眼,目光轻扫寒香,衣袖轻动。 寒香会意。 冯润手中的玉佩神不知鬼不觉落到她手中。 待郑充华路过寒香身边,与寒香擦肩而过的时候,寒香刚好低头伸手扯了一下风吹乱了的衣衫,手中的玉佩,神不知鬼不觉落到郑充华怀中。——把别人身上的东西偷走,叫窃钩。把东西偷放到别人身上,叫做反窃钩。 冯润又再向寒香使了一个眼色。 寒香略略一点头。 手中,多了几颗玉米粒那样大小的小石头。 郑充华与寒香擦肩而过,没走几步,听觉得两脚膝盖反面弯曲处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击中,膝盖一麻,不禁“扑通”一声,重重跪下来。 她的侍婢内监大惊,连忙上前七手八脚扶她:“主子——” 郑充华刚刚站了起来。 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两脚膝盖反面弯曲处又再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击中,又再“扑通”跪下来。 她的侍婢内监吓得又再赶紧把她扶起来。 结果郑充华还没站稳,两脚膝盖反面弯曲处又再被东西击中,再一次“扑通”跪下来。 郑充华懵了。 她的侍婢内监也懵了。 冯润“扑嗤”一声笑:“哎呀妹妹,皇后娘娘不是说了么,你怀了龙胎,身子有些重,为了安全起见,就不必多礼了。既然皇后娘这般体谅你了,我也没有不体谅你的理由是不是?你怎么还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下跪?你总得要为肚子的龙胎着想是不是?” 郑充华脸红耳赤。 只觉狼狈不堪,无地自容。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一而再,再而三击中自己两脚膝盖反面弯曲处的细小东西是什么?到底是谁出手? 冯润此时坐在水榭里的一只小石墩上,一手托下巴,正含笑看着她。她身旁的双蒙落依寒香纹丝不动,也齐齐望向她。 双蒙眼中也是迷惑。 落依则是面无表情,寒香是寒冷如冰。 郑充华心中莫名的打了一个寒战。待她的侍婢内监再七手八脚把她扶起来的时候,她怀里忽然有一块玉佩掉了下来。 她的一位侍婢捡了起来:“主子,你的玉佩——” 双蒙的视线落到玉佩上,脸上的神色凝重。顾不上别的,三步并两步冲过来,自侍婢手上夺过玉佩,细看一番。 “你抢我的玉佩干什么?”郑充华怒:“快还我!” “郑充华娘娘——”双蒙抬眼,脸上的神色更凝重:“你确定这块玉佩是你的?” “从我身上掉下来的玉佩,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郑充华杏眼圆瞪,大声嚷嚷:“狗奴才,快还给我!再不还给我,我要向主上告状去,说你这个狗奴才抢了我的东西!” 双蒙望向冯润:“主子,这玉佩——” 冯润低头看腰间,“哎呀”了声:“我的玉佩呢?我记得出门的时候配带了啊,刚刚还在呢,现在怎么不见了?” 郑充华气得七窍生烟。 一把夺过双蒙手中的玉佩,咬牙骂:“这明明是我身上掉下来的玉佩,你说是你的,难不成是我偷了你——”忽然停了声音,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把手中的玉佩翻来覆去看。 玉佩上雕葫芦、花叶、蔓枝。玉佩遍体晶莹透彻,色泽圆润,当中有一道殷红似血的颜色在玉中凝聚成丝,血丝在玉中隐隐现现。 “这玉佩——”郑充华满脸疑惑,张大嘴巴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我……我的——” “这玉佩当然不是你的。”冯润冷冷的道:“这玉佩,是罕见的血凤玉,当年我在宫中,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太皇太后打赏给我的礼物。” 郑充华吓得脸上大变。 想将手中的玉佩扔了,可又不敢,赶紧塞到双蒙手中:“你……你拿去。”又再道:“这玉佩,怎……怎么会在我……我身上?” 冯润道:“我还想问你呢,我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 郑充华哆嗦着声音道:“我……我怎么知……知道?” 第135章 一箭双雕的作用 冯润冷笑道:“想不到郑氏家族的女儿,不但是敢说不敢认的无耻无赖,还是偷东西的无耻之陡。” 郑充华惨白着脸:“我……我……我——” 落依这时候道:“主子,这事怎么办?” 冯润道:“怎么办?找主上给我作主呗。” 郑充华一张俏丽的脸更是惨白得无人色。她再蠢,也知道自己是被栽赃了。可如何被栽赃,什么时候被栽赃,自己也是糊里糊涂。 这玉佩,不是寻常之物。 玉质是罕见的血凤玉,通透少瑕,雕刻精细,工艺精湛,可谓独一无二,价值连城,——郑充华出生于富大贵之家,稀世珍宝也是见过不少。说实话,她还真不把这块玉佩看在眼内。 但冯润如果真的把这事闹到拓跋宏那儿,一口咬定是郑充华所为,郑充华也是百口莫辩,说不清,道不白了。 这事传了出去,以后让她如何有颜面立足于宫中?想必郑氏家族也会因她而蒙羞。 郑充华心中一急,整个人完全没了主意,羞辱,不堪,害怕,惊恐,无地自容,一一的涌上了心头。 平日的嚣张跋扈没了踪影,朝冯润跪下了。 哭着道:“左昭仪姐姐,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求左昭仪姐姐饶了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冯润站了起来,走到郑充华跟前。 居高临下看了她好半天。 直把郑充华看得毛骨悚然,手足无措。冯润轻声笑了起了,微微弯腰,把头凑近郑充华,带着侮辱性的拍了拍她一张娇美动人的小脸。 皮笑肉不笑道:“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跟我斗?今日不过是略施小伎,若要把你往死里整,也不是什么事儿!若不怕死的话,那再试试,拿你的鹌鹑蛋往我的巨石上撞?我包管你死无葬身之地。” 阴森森的声音,连恐带吓。 落到郑充华耳中,只觉得寒意一阵接一阵自脚底袭来,细密的汗珠虚有其表额头渗出来,整个人像掉到冰窟中,尽管穿了厚厚的衣服,还是感到寒冷刺骨,不能自控。 冯润摇头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皇后娘娘跟高贵人看我不顺眼,想给我使绊子,可她们不出头,教唆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出来对付我,你还真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她们会为你撑腰?说不准,她们躲在一旁捂嘴偷笑看热闹呢,无论是你死,还我亡,她们都是渔翁得利!醒醒吧,蠢货!你总不会希望,你肚子里的孩儿刚出生就没了母妃吧?蠢货!”说完后,又再轻轻拍了拍郑充华的脸,长笑一声。 郑充华战战兢兢跪地那儿,哪里能说出话来? 冯润抬眼:“双蒙——” 双蒙赶紧上前:“主子——” 冯润道:“玉佩呢?” 双蒙忙不迭捧上。冯润接过,看了好一会:“玉佩上雕着的葫芦,是是福、寿、禄的意思;雕着的花叶、蔓枝,则是子孙万代之意。当年太皇太后送我这块玉佩,莫不是希望我能够为主上生下皇子。可惜,我肚子不争气,生不了孩儿,挂上这玉佩,倒成了一大讽刺。”望向郑充华,笑道:“妹妹,既然你这么喜欢这玉佩,那我就送给你,希望你天天配带,不辜负太皇太后在天之灵,为主上生下皇子。” 冯润把玉佩塞到郑充华手中。 招起头,又再扬声笑了起来。然后带了双蒙落依寒香扬长而去。 郑充华瘫坐在地上。 眼里全是惶恐。 想着当初冯润还没进宫,冯清和高贵人有意无意的在她跟前说了冯润种种劣迹,编派冯润的各种不是,让她在不自觉间,把冯润当作了假想敌。然后冯润进宫后,冯清和高贵人更是在她耳际旁处处诋毁冯润,语言间,莫不是教唆她跟冯润作对,让她产生错觉,她们跟她是同仇敌忾的。 而郑充华自己,也因为冯润进宫后得到拓跋宏的独宠,心生嫉妒而生出怨恨,而导致了自己失去理智。 如今细想冯润的话,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明白,自己是给冯清和高贵人利用了,成为她们手中的一枚棋子。想必她们是借着她,试探冯润的底线。 而冯润也不是善善之辈。 把玉佩给郑充华,让她天天配带,可达到一箭双雕的作用。 一:让郑充华时时刻刻不能忘掉今天的这场耻辱,并以此为戒,达到警告效果;二:郑充华配带了这玉佩,落到冯清和高贵人眼中,未免会产生误会,认为她背叛了她们,站在冯润这边,跟她同仇敌忾。 冯润为什么知道郑充华被冯清和高贵人利用? 多亏了双蒙。 这些年来,双蒙在各宫布下线眼,收集各种资料。特别是太皇太后去世后,双蒙坚信,总会有一天冯润会回到宫中,他暗中布下的那些线眼,总会有一天用得着。 这不,如今就用得着了。 双蒙也在东宫布了线眼。 双蒙对冯润道:“太子陛下生母去世后,由太皇太后抚养照顾,常将他带在身边。太皇太后过分的疼爱,让他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极是厌烦学习与教习。主上对他向来不喜,不过因为是皇长子,太子之位不可动摇,太皇太后去世后,主上对他要求严格,令他学习儒家经典,培养他的能力,——对了,李中书任太子少傅,负责教习太子殿下。” 李中书,便是李冲。 双蒙道:“李中书不负主上重望,为推行汉化改革,可谓是尽心竭力。不想太子殿下却不大服李中书管教,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最令李中书头疼的是,太子殿下对主上推行汉化改革不以为然,主上赏赐他堂皇汉制朝服,他上朝时穿穿装样子,一回东宫就又换上胡服,他也不喜欢说中原话,更不喜欢洛阳。奴才听东宫那边的人说,太子陛下做梦都想到平城。中庶子高道悦,——也就是郑充华的舅舅,为东宫官属,常常苦谏太子陛下,可太子陛下不领情,对高道悦极是仇恨,背后说了不少高道悦的坏话,咒骂他。不过太子陛下跟皇后娘娘感情很好,就像亲母子一样。” 冯熙是汉人,可冯清的生母博陵公主是鲜卑人,冯清自小到大,向来以鲜卑人自居。 不知道是冯清影响太子元恂,抑或是太子元恂影响冯清,总之两人都以鲜卑人为傲,都不喜欢汉文化。 双蒙也说起李冲和李彪。 先说李冲:“李中书这几年来风光无限,比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还要受到器重,主上对他极是信任。李中书为了使他们李家族的地位更显贵,以联姻、举荐等手段,积极交结、笼络旧族,更是对汉人崔、卢、郑、王四大家族交好,结下了许多姻亲,因此让他们李家族得幸跻身于旧门之列。” 双蒙又再说李彪:“如今主上最信重的两个大臣,一个是李冲中书,另外一个就是御史中尉李彪大人。当初李大人是李中书推荐的,刚开始的时候主上对李大人并不满意,后来看到李大人确实有作为,为人耿介,刚正不阿,不避权贵,这才得到主上提拨重用。” 冯润政事不感兴趣。 这些日子跟拓跋宏相处,也明显感觉到,拓跋宏不喜欢女人涉政,——尽管他敬重太皇太后,但他不希望他的女人像太皇太后。 冯润关注李冲和李彪。 是因为李冲是她的敌人,李彪是她的攻守同盟。 双蒙道:“李大人这个人不简单。奴才听人说,赵郡王因为贪淫,不遵典法,前些天为李大人所劾,主上大怒,如今赵郡王免官还第。” 赵郡王拓跋干是拓跋宏的三弟。 李彪敢弹劾,也是老虎头上拍苍蝇了。 没过多远,双蒙又再对冯润道:“主子,今日李大人又做了一件惊天动地之事。据说,今早李大人在大街头跟洛阳令拓跋志在路上撞上了,各不相让,拓跋志凭着自己是皇族出身,又是洛阳的父母官,坚决不肯为李大人让道,李大人也因为元志比他官品小,也理直气壮,不愿意让道,结果两人在大街头僵了大半天,最后竟然闹到主上那儿。结果主上道,天下是朕的天下,洛阳是朕的洛阳.你们以后再碰到一块的话,那就‘分道扬镳’——各走半边。” 表面上,拓跋宏是一碗端平。 实质上,是有意树立李彪的威信。 李彪是御史台的长官.御史台弹劾皇太子以下百官,纠察不法,——说白了,就是拓跋宏的心腹。拓跋宏对李彪是寄于厚重之望,而李彪也感激涕零,对拓跋宏亦步亦趋。 过了年后没过多久,任城王拓跋澄举家到了洛阳。 冯令华到行宫探望冯润。 见到冯润,冲上前抱她,兴奋嚷嚷:“哎呀二姐,以后我们姐妹俩又能够常常见面了,真好!” 冯润也开心:“是啊,真好!”细细打量她,她比以前丰腴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珠圆玉润的,可见日子过得挺不错。笑着道:“七妹,以后有空了记得常常来看我。” 第136章 仍然是姐妹情深 冯令华一个劲点头:“我一定常常来看你!”走上前一步,低声问:“二姐,你这次重新回到宫中,主上对你可好?” “他对我很好。”冯润道。 “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了。”冯令华又再问。 “嗯。”冯润点头。 “那她呢?”冯令华问:“她有没有为难你?” 这个“她”,自然是指冯清。冯润道:“目前也没为难,对我也挺不错,一口一声‘二姐二姐’叫,还让我叫她五妹,不用称呼皇后娘娘。不过我可不敢越礼,每次见她都是恭恭敬敬叫她皇后娘娘。” “她没为难你就好。”冯令华拍拍胸口,吁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我原本还一直担心,她会用皇后娘娘的身份来压你呢。不过也奇怪了,以她的性子,她愿意对你好?” 冯润道:“就是不愿意,她也得装样子。” 冯令华一根直肠通大脑,瞠目问:“为什么?” 冯润嘻嘻笑:“她要维持自己一国之后的风范,因此言行举止自是要文雅得体,落落大方,必要时,还得向人展示自己的宽厚待人胸怀,——说白了,她得装!装善良、装无害、装无辜、装纯洁、装没心机、装大度。” 冯令华一拍手:“哈哈哈,说得也是。”又再道:“不过装来装去,也掩饰不住她那颗阴险无比之心。” “七妹,你二十岁了是不是?”冯润笑骂:“长了年龄,脑子怎么没长?想什么说什么,口无遮拦,也不担心隔墙有耳?” 冯令华伸伸舌头:“我学不来藏奸嘛。”扮了个鬼脸,又再道:“不过我家王爷,就喜欢我这种不知分寸为何物,鲁莽冲动的性子。我家王爷有一次喝多了,无意中说了句,我这性子像以前的你。” 冯润打了一个响指,嘻嘻笑问:“你不是告诉我,你家王爷以前喜欢我吧?” 冯令华“哈哈”大笑:“就是喜欢也没关系!反正你又不喜欢他,你是主上的嫔妃,喜欢的人也是主上。”又再道:“二姐你知道不?有时候我也为你抱打不平,凭什么她是皇后,而你只是左昭仪?这让我想起‘鸠占鹊巢’这四个字,——斑鸠不会做巢,就强占喜鹊的巢。二姐,你是喜鹊,她是斑鸠!论大小,你是姐姐她是妹妹;论先后,你先入宫,她后入宫;论主上宠爱,她更是比不上你半分。如果不是你病了出宫养病,她能占这个便宜当上皇后?” 从始到终,冯令华只是用“她”这个字眼来称呼冯清,而不是“五姐”,可见对冯清的厌恶有多深。 两人正在说话间,只见双蒙走了进来:“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冯令华皱眉:“她来干什么?” 双蒙笑道:“回王妃娘娘,皇后娘娘说主子不舒服,因此过来探望。” 冯令华吓了一跳:“二姐,你不舒服?” 冯润摇头:“昨晚睡不好,头有些疼而已。吃了药,好了不少。” 其实冯润哪里是不舒服?只因宫中规矩,每月初二和十六,是后宫嫔妃例行参拜皇后的日子,今天刚好是十六,冯润不耐烦也不愿意去参拜冯清,因此胡乱找的借口。 冯清很快进来了。 见到冯令华,一副很惊讶的神情:“七妹都来进宫来啊?我怎么不知道?”半真半假般嗔怪道:“七妹也是的,进宫来只到连玥阁探望二姐,也不去昭阳宫看我。” 冯令华呛她:“我不是刚到么?就是探望,也分个先后是不是?肯定是先到连玥阁探望二姐,再到昭阳宫看皇后娘娘你。”——言下之意,你是皇后又怎么样?冯润总归比她大。冯令华言语间,无不带着味。 冯清也不生气,笑着道:“七妹说得极是,凡事总有个先后大小的是不是?”这话,也莫不是话里面话。 冯令华“哼”了声。 冯清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神情,朝她笑了笑。继而转头望向冯润,一脸关切:“二姐,你身体怎么样了?现在好些了吗?”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冯润客气回答:“现在好多了,吃了一剂药,头不怎么疼了。” “哎呀二姐,我说了很多次了,别叫我皇后娘娘,这多生疏!”冯清道:“我是你妹妹,亲妹妹,叫我五妹就行了。” 冯令华斜了眼睛道:“皇后娘娘,只怕二姐这么叫你了,你给二姐扣上一顶以下犯上不懂规矩礼仪的罪名,那二姐可不是倒大霉?” 冯清心中恼怒。 表面却不露声色,摇头笑道:“七妹,几年没见,你的性子还像以前一样牙尖嘴利说话不饶人。” 冯令华道:“我就是这性儿,怎么着?” 冯清拉着冯令华的手,一脸诚恳:“以前我有很多做不对的地方,对七妹多有得罪而不自知,这些年来我心中也愧疚,如今趁了这机会,我向七妹赔个不是了,希望七妹原谅。”顿了顿,又再道:“二姐七妹,我们都是冯家的女儿,是亲姐妹是不是?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姐妹间不要再斗了好不好?会给别人笑话的。” 冯令华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看到旁边的冯润朝她使了个眼色,于是不吭声了。 不吭声,并不等于认可冯清的话。 心里大大不以为然。 既然冯清,冯润也配合她装。笑道:“我们姐妹三人好不容易相聚在一起,机会难得。五妹,七妹,不如就在连玥阁一起晚餐如何?”暗中伸手扯了一下冯令华的衣衫。 冯令华不懂是何意,但答应下来:“好啊。” 冯清也道:“那就麻烦二姐了。” 冯润嘻嘻笑:“不麻烦不麻烦,大家开心就好。” 留在连玥阁晚餐,冯清求之不得。她知道拓跋宏几乎每天夜里都到冯润的连玥阁留宿。只要拓跋宏在行宫中,都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冯润吃晚饭, 冯青见到拓跋宏的机会不多。 偶尔见上一次面,也是在需要她这个皇后身份出现的某个重要场合中,根本说不上几句话。有时候冯青不是不觉得委曲的,她就是做了六宫之主,但,那又如何?她仍然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哪怕跟拓跋宏见上一面,也是件奢侈之事。 黄昏时分,拓跋宏果然到连玥阁来了。 见到冯令华和冯清,有些惊讶。而此时冯清,一身胡服装束,拓跋宏心中有不悦。但在冯令华和冯润跟前,他也不好教训,好歹留几分薄面给她。 只是道:“原来皇后和任城王妃也在啊?” 冯清笑道:“妾听说二姐身子不大舒服,心中放不下,因此便过来看看。刚巧七妹也进宫到了,妾和二姐好久没见到七妹了,自是一番亲热,姐妹间有说不完的话。” 拓跋宏说的是汉语,而冯清回他的是鲜卑语。 拓跋宏心中更是不悦。不过顾不上冯清,望向冯润,眼中尽是关切:“润儿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冯润用汉语答他:“早上的时候头有些疼,如今没事了。” 拓跋宏还是不放心:“真的没事?” 冯润道:“嗯。” 拓跋宏道:“春天气候多变,乍暖乍寒,忽冷忽热,你身子弱,要多注意,别给病着了。” 冯润笑着回答:“知道了陛下。”又再道:“七妹好不容易进宫来一趟,刚好皇后娘娘也在,妾好开心。陛下,我们一起晚餐好不好?”声音娇滴滴,有着撒娇的味儿。 “当然好。”拓跋宏笑:“姐妹情深,其乐无穷,这样和睦画画,朕是最愿意看到了。” 冯清这次倒也知趣,改用汉语,笑着道:“我们姐妹三人从小到大都是感情深厚,互相照顾,如今长大了,感情也没变,仍然是姐妹情深。”煽情地伸出双手,分别握了冯润和冯令华的手,笑得好不甜蜜:“对吧二姐七妹?”说得好像是真似的。 冯令华不屑。 撇撇嘴,毫不留情地把她的手甩了,一点面子也不给。 冯清有些尴尬。 倒是冯润,极赞同她的话,笑对:“皇后娘娘说得极是——” 话还没说完,冯清就笑睇了她一眼,嗔道:“二姐我不是说了么,你是我姐姐,我是你妹妹,别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叫呀,多生疏是不是?你还是叫我五妹好了。” “这——”冯润故作为难,望向拓跋宏。 拓跋宏微笑道:“不是正式场合,你就依了皇后的话,叫她为五妹也没什么不可。” 冯润笑逐颜开,冲着冯清叫了一声“五妹”。 冯清也笑容可掬应了声。 冯润道:“五妹温婉娴雅,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知道妾身子不好,专程过来探望。哎,说来说去,都是八年前那场病,没差点儿给病死,如今是病好了,可也不是完全根治,偶尔风吹草动,也是各种不舒服。这不,今日是十六,后宫嫔妃例行参拜皇后的日子,妾担心迟去了失礼数,夜里睡得不好,翻来覆去的,一大早起来,结果犯了头疼——” 冯令华插嘴:“二姐,你这头疼严重么?” 第137章 像一个多余的人 冯润道:“头仿佛要裂开似的,不过还能忍受得了。”顿了顿,又再道:“每个月的初二,十六,我总会这样。以前还是撑着,强颜欢笑到昭阳宫去参拜五妹——” 冯令华又再插嘴:“刚才五姐不是说了么,你是姐姐,她妹妹,还姐妹情深入。既然这样,你作为姐姐的,怎么你要到昭阳宫去参拜?” 冯润道:“七妹,这是宫中规矩啦,总得要守规矩是不是?可是今早我头实在是太疼撑不下去了,才让双蒙到昭阳宫向三妹告假了。妾还担心,三妹会不高兴,不想是妾多想了。三妹没有不高兴,还很担心妾,亲自来连玥阁探望一趟,有如此的好妹妹,妾真真是好福气。” 冯令华早已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只是直率,并不蠢。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她二姐留她和冯清在连玥阁吃晚餐了。心中暗笑,她二姐,真是精明到家了。 决定伸出援助之手,为二姐推波助澜。 冯令华叹了一口气道:“二姐你这身体……哎,记得去年你在宗庙,有一次也是因为夜里睡得不好第做恶梦,因此早上的时候犯了头疼。那一次很严重,你的脸色惨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大汗渗涔,捧着头在床上不停翻滚,一边哭着说,疼死我了,我不要活了……那次刚好我到宗庙去探你,把我吓傻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哭得一双眼红肿……五姐,刚才你也说了,我们姐妹从小到大都是感情深厚,互相照顾,如今,为了二姐身体着想,以后后宫嫔妃例行参拜皇后的日子,就让二姐不用去了可好?” 冯润心中对冯令华一百个赞。 哈哈哈,知她者,莫过于七妹也!七妹伶牙俐齿的这番话,倒是省去了她一番口舌。 而且这事由七妹这个局外人说,比她这个当事人说的效果要好。 不过冯润表面上却装了忐忑不安,低下头,轻声道:“七妹,这怎么可以?宫中的规矩,我不能破例啊。” “宫中的规矩,破一下例又怎么啦?”冯令华很不以为然:“再说了,宫中的规矩也不是墨守成规呀,像五姐当上六宫之主,不也是破了祖宗定下来的册立皇后要‘手铸金人’的规矩么?” 冯润长叹了声:“哎——” “五姐——”冯令华望向冯清:“你说呢?” 冯清直恨得牙痒痒的。 也终于明白过来,她掉到冯润挖好的坑里了。 可冯令华说得那番话,句句是理,她反驳不得。偷眼看拓跋宏,只见拓跋宏负手而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完美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显然,他极认可冯令华的话。 无论冯清态度如何,都改变不了冯润免去每个月两次“后宫嫔妃例行参拜皇后”这规矩,——拓跋宏不外是想由冯清亲自说出来而已。 尽管不愿意,可冯清只能打落牙齿和泪咽。 脸上堆着笑容道:“七妹说得对。既然二姐身体不好,那以后后宫嫔妃例行参拜的日子,二姐就免了。” 冯润道:“谢谢五妹的体谅。” 冯润这些小伎俩,哪里瞒得过精明的拓跋宏? 不过冯润不愿意参与每个月初二和十六“后宫嫔妃例行参拜皇后”,拓跋宏也由了她,这又不是什么事儿。 只要冯润开心就好。 冯润是开心了,可冯清不开心,憋了一肚了的气。 晚餐的时候,拓跋宏细致地照顾着冯润。把挑了刺的鱼肉放到冯润的盘子里,亲自为她舀汤,还帮她夹菜,笑着道,润儿你要多吃点羊肉,有补气养血作用呢,你太瘦了,身子也弱,多吃些。 动作自然而然。 显然,平日里他也是如此细心照顾着冯润。 冯令华看得极是开心,朝冯润眨眨眼睛:“二姐,我忽然想起了一句成语,叫苦尽甘来,——艰难的日子过完,美好的日子来到了。嘿嘿二姐,这成语最适合你啦。” 拓跋宏笑:“你二姐这些年来确实是吃了不少苦。七妹你放心,以后你二姐都不会吃苦了。” “二姐,你好幸福哦。”冯令华做了一个夸张表情,用了极夸张的语气道:“幸福得我都嫉妒了。” 冯润道:“你嫉妒什么?难道任城王爷待你不好?”望向拓跋宏,一本正经道:“陛下,明日你见到任城王爷,你教训教训他,怎么能够对我七妹不好?” “别教训别教训!”冯令华“哇哇”大叫,忙不迭道:“任城王爷对我很好,就像陛下待二姐那样好。” 冯润笑了个前仰后合,好不欢乐。 拓跋宏望向冯润,眼中尽是温柔。 冯清坐在一旁,好不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人。 心中对冯润的妒恨又多了几分。 晚餐后,冯清回到昭阳宫。 越想越窝火,气得全身都要燃烧起来,顾不上维持形象了,随手抓了一个花瓶,狠狠地摔在地上。 “叭啦”一声响。 花瓶四分五裂,摔了一地碎片。 身后的莫琴战战兢兢:“主子——” 话还没说完,冯清猛地抬脚,狠狠地朝她身上踹去,顿时踹中了她的屁股。这一脚还端得真狠,莫琴“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跌跌撞撞向前冲了几步,重重的摔到地上去。 冯清犹不解气,又再赶上去,再狠狠踹了莫琴一脚。 莫琴翻倒到在上。 很快不声不响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气不敢出。人家是敢怒不敢言,而她怒也不敢怒,垂着手,低着头,立在那儿不敢吭声。 冯清咬牙切齿骂:“贱婢!姨娘生的贱婢!什么东西?竟然联合起来算计我!贱婢,两人都是不要脸的下流贱胚子!气死我了!真真是把我气死了!”可除了骂,却是无法可施。 莫琴大气也不敢出。 内监王充大着胆子走上前:“主子,那左昭仪气势嚣张,凭着主上对她的宠爱,不曾把主子看在眼中,如此下去,主子的颜面又何在?得想想办法,给她一个教训不可!” 冯清抬眼问:“你可有办法?” 王充道:“对付左昭仪,只能用计,不能硬碰硬。” 冯清心中一喜:“你有办法?” 王充凑近她,在她耳际边,压低嗓音如此这般一番,直听得冯清喜笑颜开,不住点头。 过了两日,冯润到青翠园去看桃花。 青翠园种有不少桃树。 寿星桃,碧桃,日月桃,五彩桃,双色桃,人面桃,菊花桃,毛桃……三月桃花恣意地绽放,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成片的花海像彩霞片片,丛丛桃花嵌其中如繁星点点,染红了周围的景色。 美不胜收。 冯润立在桃花丛中,仰起头来,看那些盛开的桃花。 一时兴起,摘下一朵盛开的桃花往头上插去。然后走到一旁荷花池旁,看到水影中的自己。 她头发乌黑明亮,皮肤紧绷,肤色如瓷如玉。微微眯起眼睛,轻轻一笑,媚眼如丝,风情无限。她对着水影中的自己,很风骚地扭动了一下腰肢,抛了一个媚眼。 嘻嘻笑问双蒙:“我美不?” 双蒙脸上堆着笑,赶紧道:“美。”他吹捧她:“主子美得天姿国色,秀色可餐,倾国倾城,貌若天仙——”话还没说完,忽然脸色大变,张大嘴巴,尖声惊叫:“啊——” 原来,不知自何处,飞来一群黄蜂,铺天盖日由远而近袭来。 落依和寒香大惊,顿时扑了上来,要护着冯润:“主子——” 冯润心中也慌乱,本能抬起手来,一阵乱舞。不想黄蜂快要飞近之际,却突然掉头,四处飞散,惶恐逃去。 没一会儿,全没了踪影。 可谓是来也匆匆,却也匆匆。 冯润一愣,“咦”了声目光无意中落到右手,中指上戴着紫金藤指环,指环周围的银器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原来,这紫金藤指环,又一次救了她。 黄蜂,又叫马蜂或胡蜂。毒性极大,如果不幸被螫伤,伤处有红、肿、热、痛,重者局部变黑、瘀点,并扩散,轻者在两三个时辰内消失,若为群蜂多处螫伤,则可发生严重中毒反应,头痛、发热、恶心、呕吐,甚至呼吸困难,甚至因呼吸衰竭而死亡。 冯润吓得直打哆嗦。 心里想,如果不是右手中指上戴着的紫金藤指环,想必,不但她会丧命在刚才那群黄蜂,连双蒙落依寒香三人也不幸免。 双蒙脸色惨白,抬头四处张望。喃喃:“奇怪,那些黄峰自何处来?” 他不知道,冯润和落依寒香更不懂。 几个人面面相觑,惊魂未定。 好不容易才回过魂来,冯润看桃花的兴趣没了。刚要打道回府,忽然听到有人道:“哟,左昭仪娘娘也来看桃花啊?好巧啊。” 冯润一看,原来是太子拓跋恂,他身边是二皇子拓跋恪。 他们身后跟着一众内监。 按照辈份,冯润比拓跋恂长了一辈;按身份地位,拓跋恂是国之储君。如果是一般的嫔妃,拓跋恂不用行礼请安,但冯润是得宠妃子,且位居妃嫔中的第一级,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按照说,拓跋恂不用对冯润行跪拜礼,但请安是少不了的。 但拓跋恂把头高高抬起来,对冯润极是不屑一顾。 第138章 挑起拓跋恂仇恨 倒是拓跋恪,恭恭敬敬对冯润作揖,行礼请安:“见过左昭仪娘娘!左昭仪娘娘吉祥。” 冯润点点头:“平身吧。” 拓跋恪道:“谢左昭仪娘娘!”这才站直了身子。 拓跋恪清瘦,柔弱,清秀的五官长得像高贵人。但性格却跟高贵人相反,文静腼腆,眼神带着忧郁,像个羞答答的女孩子。 他的年龄只拓跋恂小几个月,但站在肥胖硕大的拓跋恂身边,足足矮了大半个头,体积少了半个身子。 差了不只那么一点点。 看到拓跋恂,冯润忽然想起了林贵人。 十二年前在平城,她进宫没多久,林贵人已怀了拓跋恂,没多久拓跋恂就出生了。冯润第一次见到拓跋恂,拓跋恂出生还不到半个月,皮肤有些发黄,瘦瘦弱弱,小小五官挤成一团。因为太小,冯润和和三妹冯姗都不敢抱,只在旁边看着。 林贵人望向拓跋恂的眼神,却是厌恶。 后来拓跋恂哭得惊天动地。 林贵人抱过他,眼神变得柔和下来。后来拓跋恂立为太子,林贵人依北魏帝国皇家家规“子贵母死”被一杯毒药赐死,结束了年轻的生命。死后被追谥为贞皇后,葬于金陵。 冯润想起林贵人,恍如隔世。 拓跋恂忽然问:“左昭仪娘娘,你不是见过我母妃么?我母妃去世那上,我才两岁,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 冯润回忆:“鹅蛋脸,水汪汪的眼睛,鼻子端正,嘴巴小巧,风姿楚楚,妩媚动人。” 拓跋恂盯了她,一脸的厌恶。 “呸”了声道:“因为我母妃长得美,太皇太后宠爱和主上宠爱我母妃,因此你嫉妒,常常欺负我母妃是不是?”一副兴师问罪,咄咄逼人之态。 冯润看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拓跋恪不安。 紧张地望向拓跋恂。只见到拓跋恂“哼”了声,大声嚷嚷道:“你别管我听说的!你只管回答我,是不是?” “那你认为呢?”冯润反问他:“是,抑或不是?” 拓跋恂道:“那还用说?当然是了。” 冯润扬声,笑了起来:“太子殿下,你能不能举个例子,我是如何欺负你母妃的?我实在是想不起,我当年是如何欺负你母妃的了。” 拓跋恂一脸愤懑:“我只得几个月大的时候,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竟然要放你养的那只白色狮子狗出来要咬死我,还好我命大,身边的侍婢眼疾手快把我抱起来躲过这一劫。当年我母妃几乎没给吓死,大病了一场。” 冯润问:“这事是谁告诉你的?你父皇?” 拓跋恂道:“我父皇怎么会告诉我这些?” 冯润又再看了他一眼:“那你去问问你父皇,当年那狮子狗可是我养的?那事,可与我有关?” 拓跋恂“噔噔”的冲到她跟前,叉着腰,大声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把这事撇得一干二净!你也别以为我是蠢的,父皇这么宠爱你,你再有千般万般不对,也是护着你,怎么肯告诉我真相?” 看来,拓跋恂也是个没脑子。 被人挑拨离间也不自知。 是谁挑拨离间?冯润脑子里快速地分析了一下。冯清的可能性最大,拓跋恂最听她的话,她说什么,拓跋恂都会相信。 高贵人也脱不了关系。 因为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冯清没进宫,说不定,是高贵人和冯清联合起来,把此事栽赃到冯润头上,挑起拓跋恂对她仇恨。 冯润冷不防转头望向拓跋恪。 眼睛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二殿下,此事是不是你母妃说的?然后,你鹦鹉学舌跟太子殿下说?” 拓跋恪只管看热闹,没想到冯润会忽然转头问他。 愣了一下。 冯润盯着他看。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那锐利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看穿一样。 拓跋恪被冯润盯得毛骨悚然,心头发慌。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到底年少,没多少跟人相斗经验,被冯润以出其不意套出实情。 “猜的呗。”冯润耸耸肩:“因为你母妃最擅长摇唇鼓舌,整天就会胡说乱扯,搬弄是非,造谣惑众,尽搞些无聊的事出来,非要把整个后宫搞了个鸡犬不宁才安心。” 拓跋恪手足无措。 涨红了脸:“我……我——” 冯润脑子一转。忽然走近拓跋恪,又再紧紧盯了他看,那声色俱厉严肃的样子,直把拓跋恪盯得心惊胆战,眼中又再次有了毛骨悚然之味。突如其来的,冯润问了一句:“二皇子,刚才那些黄蜂,是你和太子殿下弄来的吧?” 拓跋恪一阵慌乱。 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的?” 拓跋恪到底是一个还不到十二岁的小孩子,再次被冯润以出其不意套出实情。 冯润吹了一声口哨,嘻嘻笑道:“我并不知道,乱说的。不想你心虚,倒是承认了。”转头望向拓跋恂:“嘿嘿,太子殿下,刚才你骂我心肠歹毒,你也不差呀,小小年龄,也懂得借蜂杀人。过了三两年,长大成人之后,岂不是更厉害?想必到时候我也得甘拜下风。” 拓跋恂恼怒,瞪了拓跋恪一眼,骂:“蠢货!” 拓跋恪低头,不敢吭声。 拓跋恂极是嚣张的望向冯润:“刚才那些黄蜂,是我弄的又怎么样?如果你要向父皇告状,那你去呀,我不怕。” “那些黄蜂飞走了,我无凭无据,告什么状?”冯润丝毫看不到有生气的样子,嘻嘻笑:“主上再宠爱我,也见不得会相信我的话。” “你还算不蠢。”拓跋恂哼了声。 冯润笑道:“过奖过奖。”打了个响指:“太子殿下,我们话归正题。当年我有没有欺负你母妃,这道不清,说不白,估摸我跳到水里也洗不清。不过呢,我倒有一事能说得清道得白,那就是在你几个月大的时候,我有没有养狮子狗,有没有放狮子狗出来要咬你,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那你大可回东宫去问李坚。当年他伺候太皇太后,这事他最清楚。” 李坚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内监。 拓跋恂年幼时生活在太皇太后身边,生活起居由李坚照顾。太皇太后去世后,李坚到了东宫,仍然尽心尽力伺候拓跋恂。 这个李坚,以前是个狐假虎威之流。 拓跋宏才得五六岁的时候,他向太皇太后告状,说了不少拓跋宏的坏话。结果有一次,太皇太后不由分说抄了根棍子,劈头盖脸的朝拓跋宏打了十来下,直把拓跋宏打得血流满面,李坚对拓跋宏心有愧疚。 还好拓跋宏没恨,这些年来也没报复李坚。 李坚仍然活得好好的。 但太皇太后不在了,他狐假虎威兴风作浪的时代也结束了。如今上了年龄,该经历的也经历了,冯润相信,他能够审视时势,不会昧着良心也没有这个胆子说谎,——到底,说谎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如果此事闹到拓跋宏跟前,旧帐新帐一齐算,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况且当年那事也闹得很大。 当事者曹夫人以谋害皇子罪,被处以废除宫妃份位,贬为庶人,处以一丈红刑罚,之后在冷宫上吊自尽。 曹氏家人因此受到株连。 全家大小被收押在牢中。曹夫人的祖父开国郡公曹佗受不了这打击,一口气上不来,在牢中一命乌呼。 冯润想不到,事隔多年,高贵人和冯清竟然联合起来,把此事栽赃到她头上,目的是挑起拓跋恂对她仇恨。 如果不是她右手中指上戴着的紫金藤指环,想必她已是不明不白死在拓跋恂的报复中了,哪有机会为自己辩白? 素不知,此时冯清正在远处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的一个亭台中。 “不是说此事万无一失吗?”她喃喃:“那些黄蜂明明都朝她飞过来了,可到她跟前的时候,却掉头又飞走了。奇怪,黄蜂为什么不螫她?就是螫不死她,把她螫得关死不活也是好的。” “奴才也想不明白,那些黄蜂为何不螫左昭仪娘娘?”王充也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莫琴踌躇了一下。 终于道:“主子,你还记得几年前在冯府,四公子成亲那日,奴婢奉你之令,躲在桂花树上,把袋子里蝎子往树下的二小姐身上倒下,不想那些蝎子害怕二小姐,不但没咬她,而是惊慌失措的逃离。” 冯清也想起了这事:“对对对,那是四五年前的事。” 莫琴道:“奴婢在猜想,估摸二小姐吃的药太多,身上有一股药味,抑或二小姐身上配带了什么东西,因而让蝎子和黄蜂害怕,不敢近身。” 冯清脸上的失望无法掩饰:“今日之事,白折腾了。” 抬眼远远的朝拓跋恂看去。 尽管因听不到那边的说话,但看拓跋恂怒气冲冲的神情,也猜出几分。冯清道:“恂儿也真是,如此沉不住气!非要跑上前去跟那姨娘生的下流贱胚子见面对骂,那岂不是告诉,此事是他做的?真是蠢死!” 王充陪着笑道:“太子殿下年少,冲动也是免不了。” 冯清忧心忡忡:“如果那姨娘生的下流贱胚子知道是我在挑拨离间,那怎么办才是好?” 王充道:“主子不必着急。那事已发生了多年,当时主子还没进宫,如果到时候左昭仪或是太子殿下质问了,主子就说自己也是听高贵人说的,把此事全推到高贵人身上来不就行了?高贵人素来气焰嚣张,在宫中也是横行霸道惯的,也该修理修理了,主子不出面,在暗地里推波助澜,让她跟左昭仪斗个你死我活,主子坐享其成就是了。” 冯清喜笑颜开:“说的极是。” 第139章 没变得宽宏大度 年后没过多久,拓跋宏就紧锣密鼓进行第二期改革,实行汉制与移风易俗。 一:易服装。 督使鲜卑族禁着胡服,改穿汉人服装。 二:讲汉语。拓跋宏宣布以汉语为“正音”称鲜卑语为“北语”。朝廷上禁鲜卑语,改说汉话。 拓跋宏亲下诏令:“夫名不正、言不顺,则礼乐不可兴。今欲断诸北语,一从正音。其年三十以上,习性已久,容不可猝革(短期改变)。三十以下,见在朝廷之人,语音不听仍旧,若有故为,当加降黜(罢官)。”不久,又下切诏:“不得语北俗之语于朝廷,违者免所居官。” 三:改汉姓,定门第等级。 拓跋宏下诏,将鲜卑人原有的姓氏改为汉姓。参照汉族门阀制度的做法,来确定鲜卑贵族的门第高下,并按照门第高低来选拔人才,任命官吏。 拓跋宏以身作则,下令将自己家族的姓氏——即北魏王朝的国姓“拓跋”,改为了单姓“元”。鲜卑皇族原姓“拓跋”,在鲜卑语中“拓”是土地,“跋”指君主。 拓跋宏改姓为“元”,是因为“元”代表着一,——土地是万物之始,“元”在汉语中有开始之意! 鲜卑八姓贵族,也全改为汉姓。 丘穆陵,改姓:穆;步六孤,改姓:陆;贺赖,改姓:贺;独孤,改姓刘;贺楼,改姓:楼氏;勿忸于。改姓:于;纥奚,改姓:嵇;尉迟,改姓:尉。 这八姓贵族的社会地位,与汉族北方的最高门第崔、卢、李、郑四姓相当。 其他稍低一些的贵族姓氏亦改汉姓,其第与汉族的一般士族相当。 四:通婚姻。 此时的北魏国,汉人和鲜卑人之间有一道界限分明的鸿沟,两个族群在鸿沟的两岸互相对望,充满了戒备以及其它各种复杂的情感。 为了填平这道鸿沟,拓跋宏提倡汉人和鲜卑人之间互通婚姻,让汉民族和鲜卑民族从相互戒备向交融转变,而血统的交融,使汉人和鲜卑人的后代,以汉人的形象出现在北魏国。 五:改籍贯。 凡已迁到洛阳的鲜卑人,一律以洛阳为原籍。规定鲜卑贵族在洛阳死后,不得归葬平城。 没多久,拓跋宏又废除了北魏长久以来以贸易货的交换方式,下令铸造太和五铢钱,并诏令公私使用。 在洛阳立国子监、太学、四门小学。 拓跋宏,——如今姓元,名宏。他所改定的官制,一洗昔日杂乱无章的鲜卑旧制,非常系统地统一了内外文武官员的职号;又改定律令,废除残忍的轘首、腰斩等酷刑,除去了从前北魏族诛连座甚众的酷法。 这些强制性的政策,是为了减少民族差异、民族隔阂。尽管许多鲜卑贵族心怀不满,却也只能执行。 为了把汉族地主和鲜卑贵族的利益联系在一起,壮大北魏的统治力量,元宏主张同汉族通婚的同时,他自己率先娶汉族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女儿为妃,把自己的众多女儿许配给汉族大姓,甚至自己的几位亲弟弟,也让他们娶了汉族地主的女儿。 很多鲜卑贵族反对,说汉制与移风易俗会削弱了血亲贵族的权利。 任城王拓跋澄,——元澄,他坚决站在元宏这一边,说推行全盘汉化的改革方略,对国对民都有益。元澄还道,国家富裕了,才能达到民众安家乐业,繁荣昌盛。 鲜卑贵族反对无效。 元宏要纳汉族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进宫为妃这事,冯润是从冯清嘴里听到的。 冯清一副贤惠神情,欣慰道:“主上早就应该纳妃了。要不宫中就几位嫔妃,实在是太冷清了,到时候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进宫,那就热热闹闹了。”望向冯润,含笑道:“左昭仪,你说是不是?”——她之所以叫冯润“左昭仪”而不叫“二姐”,是因为各位嫔妃都在。 这是冯清耍的一个计。 借口说感染了风寒,身子不舒服,在床上躺着。于是所有的嫔妃不约而同到昭阳宫探望。 冯润也去了。 冯清在床上半躺着,装了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情,可说话十足。高贵人一听冯清此话,顿时抿嘴笑:“皇后娘娘,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进宫,左昭仪姐姐见不得很高兴。” 冯清一副惊讶神情:“为何?” 高贵人瞥了郑充华一眼,笑道;“妾记得前些日子,——呃,就是左昭仪姐姐册封的那天,郑充华妹妹曾经说了一番话,说她院子里有一盆醉芙蓉,花开的时候很美,蜜蜂蝴蝶闻着花香而来,在花间飞舞,后来花儿凋零了,那些蜜蜂蝴蝶早没了踪影,因为蜜蜂蝴蝶不傻,凋零了的醉芙蓉不再值得眷恋。” 冯清装傻:“郑充华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高贵人道:“这个妾就不懂了,得问问郑充华妹妹才知道。”抿了抿嘴,不怀好意问:“郑充华妹妹,你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充华心中恼怒。 高贵人此举,不就是挑起战火,把她当了猎物么? 还好反应快,也没说话,只是低头把弄着腰间的血凤玉佩。 倒是袁贵人眼尖:“咦?郑充华妹妹,你这玉佩——”盯着玉佩看了好一会儿,疑惑:“我看得好不眼熟,像在那儿见。” 郑充华声音清晰:“这玉佩,是左昭仪姐姐送给妾的。” “原来是左昭仪姐姐送的。”袁贵人恍然大悟,一拍手道:“我说看得眼熟呢。我记得,这是多年前,太皇太后赐给左昭仪姐姐的。” 冯润笑道:“当年太皇太后把玉佩赐给我,是希望我能够为主上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可惜我肚子不争气,好不容易怀上主上骨肉,却因一场意外没了,落得个终身不育下场。想着心中也有愧,辜负了太皇太后的期望,如今看到郑充华妹妹有了身子,我就把玉佩送给她了,希望她不辜负太皇太后在天之灵,为主上开枝散叶生儿育女。” 冯清和高贵人面面相觑。 想不明白,郑充华什么时候叛变投敌。 郑充华只是低头,把弄着血凤玉佩,——此举,不外是向冯润表明心迹,站站在冯润这边,跟她同仇敌忾。 冯润自然看懂,轻笑一声。 郑充华略略放下心来。 罗贵人事不关己那样看着,从头到尾都没发一言;同样不吭声的还有李夫人,与罗贵人的冷漠倒不事,她倒是兴致勃勃,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神情。 高贵人狠狠地瞪了郑充华一眼。 然后干笑了两声:“皇后娘娘,虽然妾拙笨,但郑充华妹妹说的那番话意思,妾还是隐隐猜出了些,莫非是讥讽左昭仪姐姐,说终有一日人老珠黄,成为凋谢芙蓉花。” 冯清继续装傻:“郑充华把左昭仪比作凋谢芙蓉花,又与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进宫,高不高兴有什么关联?” 高贵人道:“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进宫了,主上自是对左昭仪姐姐宠爱少了些,想必郑充华妹妹认为,左昭仪姐姐成了一朵凋谢的芙蓉花。” 郑充华把弄血凤玉佩的双手,渗满了冷汗。 恨不得冲上前甩高贵人两记耳光,然后把她和舌头割了掉去喂狗,可有贼心想而没贼胆做。 冯润脸上没半点生气,只是笑嘻嘻的。 倒是冯清,冷眼望向郑充华。端着皇后的架子,疾言厉色教训:“郑充华,你好歹也是汉族名门世家出身的小姐,怎么这般无礼,说出如此没分寸之话?竟然讥讽左昭仪是一朵凋谢芙蓉花!该当何罪?”颇有公报私仇之意。 郑充华惶恐,“扑通”跪下了。 声音带着哭腔:“妾……妾——” 无论是冯清,抑或是冯润,她都得罪不起。 “皇后娘娘,你也别责备郑充华妹妹。”冯润“扑哧”一声笑:“郑充华妹妹只说她院子里的醉芙蓉,又没指名道姓说妾,是高贵人小题大作,见风就是雨的。” “左昭仪姐姐——”高贵人斜眼看她,声音讥讽:“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宽宏大度了?” 冯润耸耸肩:“我没有变得宽宏大度,一如既往的小肚鸡肠。” 高贵人瞪她。 冯润嘻嘻笑:“高贵人,你是不是很失望?” 高贵人问:“失望什么。” “你心里明白啊。”冯润又再冲着她嘻嘻笑:“高贵人,二皇子没跟你鹦鹉学舌?那天我就对二皇子说了:你母妃最擅长摇唇鼓舌,整天就会胡说乱扯,搬弄是非,造谣惑众,尽搞些无聊的事出来,非要把整个后宫搞了个鸡犬不宁才安心。——高贵人,我这番话没说错罢?” 高贵人没想到冯润这般直白,一点情面也不给。 一张脸气得成了紫酱色:“你——” 冯润道:“高贵人,你别生气啊,生气太多了会老得快。到时候只怕我没还成为一朵凋谢芙蓉花,你的枝叶早已干枯了,别说蜜蜂蝴蝶不理睬,恐怕连虫子也远远避开去。” 第140章 冯清倒没有造谣 高贵人怒:“你讥讽我是干枯的枝叶?” 既然她说冯润讥讽她,那冯润索性就随了她的意,嗤笑道:“你撒泡尿瞅瞅,你有一朵盛开的芙蓉花样子?人老珠黄倒也差不多。” 这话幸免太恶毒。 但高贵人的美貌跟不上以前也是不争的事实。 高贵人感觉众嫔妃朝她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嘲笑,羞辱,鄙夷,这让高贵人对冯润直恨得咬牙切齿的,额头不觉暴出青筋,双唇和嘴角被怒火烧得通红,,心里燃烧着一股浓郁的恨意。 两人针锋相对,闹了个水火不溶,这正是冯清想要的效果。她目标达到了,见好就收,于是伸手捂了额头,装模作样地了两声:“哎哟,我的头又再疼了。” 莫琴会意,走了过来扶了她:“主子,刚才太医吩咐了,你要静下心来,多歇歇,不能累着,要不病情会加重。” 众人一听,顿时知趣地纷纷站了起来告辞。 冯润也告辞了。 临走出昭阳宫的时候,高贵人狠狠地瞪了冯润一眼,眼中全是仇恨。随即她不屑地“哼”了声,一副视冯润如仇敌,一副不共戴天的神情。 冯润对她和厌恶也是彼此彼此。 但却不把厌恶表露在脸上,回了高贵人一个灿烂如花的笑容。——高菩萨说了,用笑来保护自己,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冯润这灿烂如花的笑容,让高贵人更是气恨。 冷笑道:“左昭仪,你也不用这般得嚣张,过些天,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妙龄女子进宫后,我就不相信,你还笑得如此春风得意!到时候宫里不但热闹,还有好戏看了。” “自古以来,哪位君王不是三宫六院,嫔妃众多?”冯润嘻嘻笑:“我们作为主上的女人,要贤良淑德,温柔体贴,识大体,不能整天胡说乱扯,搬弄是非,造谣惑众,尽搞些无聊的事出来是不是?” 高贵人又再冷笑:“左昭仪,到时候你得不到主上专宠了,我可要看看你如何识大体!”跺着脚,恨恨的离去。 冯润朝她远去的背影,吹了一声欢快的口哨。 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回到连玥阁,她一张脸就拉了下来。 情绪有说不出的低落。 元宏要纳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进宫进宫为妃,冯润没权干涉,也干涉不了。但作为一个女子,谁又希望自己的男妾成群? 尽管她讥讽高贵人是干枯的枝叶,人老珠黄,其实她的年龄,跟高贵人是不相上下,她讥讽高贵人的同时,何况不是讥讽自己? 高贵人的处境比她好多了,至少身边还有两子一女。可她呢,屁股后面光秃秃,如果元宏不爱她的,她什么也不是。 尽管一想,冯润心中更是悲凉。 双蒙站在旁边,小心翼翼道:“主子——” “双蒙——”冯润神色茫然,声音悲哀:“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喜新厌旧,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双蒙小心翼翼回答:“主子,奴才……奴才不是……呃,奴才不是个完整的男人。” “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但也是男人是不是?”冯润道:“对了双蒙,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女子?” 双蒙低下头:“奴才……奴才——”声音微弱:“有……有喜欢过……一个女子。” “那现在呢?”冯润问:“是否还喜欢她?” 双蒙还是低头,不敢看她。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她还是一个十四岁的明媚少女。皮肤白皙,眼睛大大,挺直圆润的鼻子,丰满微翘的双唇,精致娇俏的下巴,笑起来就像三月水润的桃花,美丽得没有天理。 她的古灵精怪,肆意洒脱,我行我素,率性犀利,让人恨得牙痒痒,又能让人爱到心窝子里去。 没人知道,从那年的夏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从他的心里走出去过。只是,他是个奴才,不是个完整的男人,而她是他的主子,身份地位高贵,他只能远远观望,默默地守护着她,心甘情愿为她做一切。 没人知道,他有多爱她。但这爱,只能藏在内心深处,不能让人知。 双蒙结结巴巴道:‘还……还喜欢她,到……到永远。” 冯润喃喃:“看来,也见不得每一个男人都是喜新厌旧,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为什么他……哎——”叹了一口气,没再往下说下去。 她站在窗口前,望着窗外的天空。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氤氲的雨。 那雨,丝丝缕缕,重重叠叠,远近白茫茫的一片。雨丝在风中纠缠,飞舞,弥弥漫漫,烟雨迷离,仿佛经历幻灭的人,瞬间尝遍了沧桑一样。 冯润站在窗口,仿佛一尊石雕。 良久,良久。 直到元宏走了进来,走近她,从她身边伸出了手臂,环抱了她,她才回过神来。 “润儿,想些什么呢,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元宏把冯润整个人拢在怀里,脸凑了近来,用他的脸孔一下一下的磨蹭着她的脸孔。 冯润木着一张脸不说话。 “怎么啦润儿?”元宏轻声问。 冯润过了好一会儿问:“陛下,你可否爱妾?” 元宏道:“爱。” 冯润问:“有多爱?” 元宏道:“很爱很爱。” 冯润又再问:“很爱很爱是有多爱?” 元宏答:“爱到只想跟你永远在一起,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冯润侧侧头,又再问:“陛下,如果妾老了,人老珠黄的时候,你可否还记得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元宏失笑:“你老了,人老珠黄的时候,朕也是白发苍苍了。老头子配老太婆,天设地造的一对儿。” 冯润幽幽叹息,决定性拐弯抹角了。转头望向元宏,一脸认真:“陛下,那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想必都是年轻貌美吧,她们进宫了,你可否还会再爱妾?” 元宏明白过来:“原来你郁郁寡欢,是因为这个?” 看来,冯清倒没有造谣。 冯润“嗯”了声。 元宏咬着她的耳朵,低声笑了起来:“润儿,你吃醋?”声音,平稳,和缓,悠长的韵味。 落到冯润耳中,成了嘲笑。 冯润只觉怒火中烧。 这股怒火,狠狠地噬咬着她的脏腑,让她发起恨来,一时失去理智,忽然自元宏怀里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他。 元宏冷不防的给冯润这一推,顿时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退后了两步。随即,元宏不但没有生气,还觉得挺有趣。 “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得很欢,再次伸出手臂从冯润身后环抱她。 元宏笑道,“润儿,以前的你,真实,率性,不矫情,我行我素,古灵精怪,爱恨分明,平庸的生活由你过来,便是妙曼多姿活色生香。但如今的你,性儿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到宫中这么久,朕都没看到你生气过呢,哪怕你不开心,受了委曲,但表面上都是笑嘻嘻的,装了不在乎的样子。润儿你不知道,朕就喜欢看你吃醋生气的样子,那才是真实率性不矫情的你。” 冯润被元宏看穿自己的伪装,更是恼羞成怒。 咬牙,又再自他怀里挣扎起来,狠狠地推他。 元宏固执的,紧紧抱着她不放。冯润也同样固执的,用力挣扎着,要逃脱元宏的怀抱。冯润愈挣扎,元宏就抱得愈紧,紧到冯润最后根本没法动弹。 元宏静静地看着冯润。 叹息了声:“润儿,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朕?不相信朕对你的爱是真心?这么多年了,难道你感觉不到朕的心么?” 冯润哼了声:“你口口声声说爱妾,转头,却把别的女子纳进宫来,还一下子的就是四个!你让妾如何相信你?” “这事是皇后说的?”元宏问。 “除了她,还有谁?”冯润道。 “我就知道是皇后!”元宏略略皱眉:“她倒是嘴快,这事,朕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她说出来了。” 冯润抬眼看他:“皇后娘娘说的也是事实。” 元宏微笑:“那皇后有没有说,朕为什么要这样做?” 冯润脑子飞快转了一下。 冯清如此大张旗鼓跟她说这事,肯定是不怀好意,莫非是要挑起她的嫉妒心,对元宏撒泼,让元宏心生反感。 呸,就冯清会算计,她不会? 当下,冯润装了楚楚可怜的表情,垂泪道:“皇后娘娘跟妾说这事的时候,所有的嫔妃都在,皇后娘娘的语气,责怪妾不懂事,整天缠里陛下,让宫中的嫔妃受陛下冷落。妾心中委曲,却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听皇后教训。” 元宏又再皱起眉头。 心中对冯清的厌恶感又再添了几分。 冯润又再道:“后来高贵人又跳出来指责妾,还讥讽妾,说过些天,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妙龄女子进宫后,我这朵快要凋谢芙蓉花,不用等到人老珠黄,陛下就厌恶妾了,还说妾没个一子半女,看妾还能不能笑出声来。”她扯了元宏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陛下,妾听了皇后娘娘和高贵人的话,心中惶恐……所以……所以才如此伤心难过。担心有一天,妾要老珠黄了,陛下不爱妾了,那妾……妾怎么办才是好?妾是生无可恋了。”说到后面,那并不是装,而是冯润所忧虑的,不禁痛哭失声。 那么的悲恸。 那么的绝望。 第141章 你可不能耍赖啊 冯润的痛哭,让元宏心痛。 他把冯润抱得更紧了。轻声道:“润儿,朕知道,把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纳进宫为妃,委曲你了。可是,朕不得不这样做,朕推行汉化改革,为了加速鲜卑族的汉化进度,必须要互通婚姻,作为君王,朕必须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这是朕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下来的。”顿了一顿,又再道:“润儿,你放心,朕不会因为她们进宫而冷落你,而不会因为她们而对你不好。在朕心里,你永远是朕最爱的女子。” 冯润知道,她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改变不了元宏把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纳进宫为妃的事实,再闹下去,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于是刚好就收。 抹着眼泪道:“妾相信陛下的话。只是下午的时候,听到皇后娘娘和高贵人的奚落,没忍住乱发了脾气,还望陛下饶罪。” 元宏轻轻吻她。 他知道冯润这番话说得言不由衷。 心中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冯润要求太多,她性子的改变,也是身不由己。 如果她像以前那样,古灵精怪,肆意洒脱,真实,率性,不矫情,我行我素,那他又觉得,她太自私自利,不顾大局。但她顾大局了,他又觉得她太世故,把自己的心事藏匿起来,变得不再是她。 元宏迎娶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进宫为妃的苋道吉日来临了。 按规矩,只有皇后才能有资格穿大婚礼服,举行大婚典礼,而其他嫔妃,都是从侧面悄悄地就抬进宫来,谁都不例外,包括当年还不是皇后的冯清,包括深受元宏宠爱的冯润,也包括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 这四位女子,进宫后为三等嫔妃,九嫔的下六嫔,分别是卢嫔、崔嫔、郑嫔、王嫔。 举行了简单的册妃礼。 卢嫔、崔嫔、郑嫔、王嫔,都是十三四岁的年龄。 卢嫔肤色犹如羊脂一般,长得娇小玲珑,双目如水,风姿楚楚,妩媚动人;崔嫔容色清秀,明艳绝伦,大眼小嘴,笑容甜美;郑嫔是郑充华的堂妹,云鬓如雾,香腮胜雪,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流波转盼;王嫔五官精致,双颊晕红,饱满丰润的嘴唇,美得惊心动魄。 册妃礼,后宫众嫔妃都到了。 依次坐着冯清,冯润,高贵人,罗贵人,袁贵人,李夫人,郑充华。 高贵人抿嘴笑道:“这四位妹妹,个个都是长得如此貌美如花,那水灵灵的肌肤,一掐就能掐出水那般,惹人喜欢,可谓是人见人爱,想必主上也是满心欢喜。”望向冯清,笑道:“对吧皇后娘娘?” “高贵人说的极是。”冯清微笑。 “你们猜猜看,今晚主上会临幸哪位妹妹?”高贵人心情极好,兴致勃勃道:“我看好崔嫔,她的笑容好甜啊,真是越看越喜欢。” 袁贵人道:“我猜是卢嫔,她长得最美。” “李夫人——”高贵人歪头问:“你最看好谁?” “四位妹妹都不错。”李夫人笑:“各有特色,我谁都看好。” 高贵人不满:“李夫人,你倒是圆滑,说这番话谁也不得罪。”转头,斜眼望向冯润:“左昭仪姐姐,你说,卢、崔、郑、王这四位妹妹,今晚主上会临幸谁?” 冯润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反正主上临幸谁,也不会临幸你?” 郑充华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其他人没笑出声,但脸上却掩饰不住那憋笑表情。特别是袁贵人,最是夸张,不但一张脸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到底还是憋不住,忍不住咳了起来。 高贵人恼怒,对冯润冷笑道:“主上是不临幸我!不过左昭仪姐姐,你也别幸灾乐祸,今晚主上也不会到你连玥阁去。” 冯润嘻嘻笑:“难说,要不打赌?” 袁贵人恐天下不乱,一拍手笑道:“左昭仪姐姐,赌什么?” 冯润道:“输的那个,要当着众嫔妃之面,对赢的那个下跪磕三个响头,学三声狗叫之后,再高声说三遍: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把下巴高高抬起,挑衅那样望向高贵人:“高贵人,你可敢赌?” 众人一听,顿时神情激昂。有热闹看,不看白不看是不是?反正谁输谁赢,与己无关,只管看戏就是。 李夫人道:“高贵人姐姐,敢不敢跟左昭仪姐姐赌?” 郑充华掩嘴笑:“高贵人姐姐不敢啦。” 袁贵人也附和:“对对对,高贵人怕输,怎么敢跟左昭仪姐姐嘛?”用手肋碰碰罗贵人,眨眨眼睛道:“对吧罗贵人?” 罗贵人不答,只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落到众人眼中,便是赞同了袁贵人的话。 就是冯清,也笑着望向高贵人:“高贵人,你有没有胆子跟左昭仪赌一把?如果有的话,我来作公证人如何?输的那个,不能耍赖。”顿了一顿,又再道:“谁输谁赢,谁也说不定是吧?” 高贵人踌躇。 新嫔妃进宫,按理来说,元宏自是令她当晚侍寝。如今四个新嫔妃同时进宫,按理来说,元宏要挑一个侍寝。 但,这只是按理说。万一,元宏不按常理办事,四个刚进宫的新嫔妃,他一个也没挑侍寝,而是到冯润的连玥阁去呢? 高贵人扫眼看冯润。 冯润似乎有些胆怯,目光躲闪了一下。 强颜欢笑:“还是别赌了。我……我不过是乱说,开玩笑的。这事儿……嘿嘿,怎能拿来赌的是不是?” 她这一说,高贵人就不干了,刚才的顾虑一扫而光。元宏再宠爱冯润,也有个分寸吧,怎么会把刚进宫殿四个新嫔妃弃之不顾呢? 高贵人冷哼了声道:“左昭仪,你说开玩笑就开玩笑?我偏不当是开玩笑,我偏要认真的!” 冯润弱弱的问:“你想怎么样?” 高贵人趾高气扬:“我要跟你赌。” 冯润神色更是慌乱:“高贵人,还……还是别……别赌了吧?” 冯润的心虚落到冯清眼中。冯清笑道:“二姐——”她故意跟她拉亲热,好给别人一种帮理不帮亲的正气凛然,她一本正经道:“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怎么能够收回?这事是你起的头,你可不能耍赖啊。” “怎……怎么赌?”冯润结结巴巴问。 “二姐——”冯清道:“按照你刚才所说的赌。” 冯润巴眨着眼睛,耍赖:“刚才我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 “你忘记,我可没忘记。”高贵人得理不饶人:“主上今晚会不会到你的连玥阁去?如果主上到连玥阁去的话,那你就赢了,而我输了;如果主上没到连玥阁去的话,那就是你输了,我赢了。左昭仪姐姐,刚才你也说了,输的那个,要当着众嫔妃之面,对赢的那个下跪磕三个响头,学三声狗叫之后,再高声说三遍: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 “这样赌不好吧?”冯润气短,吞吞吐吐道:“万一主上知道了,责备起来,那怎么办?到时候可没人给我们作主。高贵人,我们还是别赌了,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是不是?” 罗贵人望向冯润。 看到冯润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狡黠。罗贵人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原来,冯润在引高贵人上钓呢。 果然高贵人上钓了,望向冯清:“皇后娘娘,如果主上责备起来,你是否为我们作主?” 冯清巴不得看冯润出丑,岂肯放过机会? 笑着道:“这是多大的事儿,主上怎么会责备?你们放心好了,尽管赌,到时候如果主上责备起来,我为你们担当就是了。” “左昭仪姐姐——”高贵人目光挑衅地看着冯润,咄咄逼人:“这下你又要找出什么来拒绝?” 冯润哭丧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好吧。” “二姐——”冯清道:“你要愿赌服输,到时候不得耍赖。” “那高贵人呢?”冯润可怜兮兮地巴眨眼睛,小声间:“她是不是也要愿赌服输,到时候不得耍赖。” 高贵人杏眼圆瞪:“我说话自会算数,从不会耍赖。” 冯润嘀咕:“谁知道你这次会不会耍赖?” 高贵人恼怒:“当然不会。” 冯清扫了一眼众嫔妃,一副道貌岸然神情:“你们大家也可作个证人,无论是谁输,都不得耍无赖。” 罗贵人问:“如果输了耍无赖怎么办?” 冯清道:“如果输了耍无赖,那我就当犯法宫规处罚,除衣杖打三十板子。” 高贵人脸上有得色,趾高气扬道:“听到没有?左昭仪姐姐,如果输了耍无赖,那皇后娘娘就当犯法宫规处罚,除衣杖打三十板子。” 冯润低头没吭声,一副忐忑神情。 其实心里,却是笑翻天。 嘿嘿,高贵人,你就等着出丑吧。要知道,元宏昨晚留宿连玥阁,跟冯润说了,他吩咐了御膳房的厨子,做了冯润喜欢吃的跳丸炙和驼蹄羹,翌日他忙完了政事,就到连玥阁跟她一起晚餐。 冯润想,既然元宏到连玥阁跟她一起晚餐,到时候她想法子,让元宏留宿连玥阁不就行了? 当晚,冯润使尽招数,百般温柔。 元宏如她所偿,在连玥阁留宿。 第142章 是冯润挖好的坑 翌日十六,是后宫嫔妃例行参拜皇后的日子。 许多没出现的冯润,竟然早早的到了昭阳宫。众嫔妃一见,自是心知肚明,齐唰唰望向高贵人,一副等着好戏上场的兴致勃勃。 冯润的突如其来到来,让高贵人措手不及。 一张脸涨成了紫酱色。 “高贵人——”冯润冲着她嘻嘻笑:“主上昨夜在我的连玥阁留宿了,你可知道?” 高贵人结结巴巴:“我……我——” 因这这赌注,除了刚进宫的四位嫔妃之外,所有的嫔妃都八卦。暗中派人打听,昨晚元宏是否连留宿玥阁? 冯清自是支持高贵人赢,李夫人表面上是中立,暗地里去是希望高贵人赢,打压冯润的锐气;罗贵人,袁贵人,郑充华则倒向冯润这边。 袁贵人向来是投井下石的高手。 这次也不例外。拿着帕子沾嘴角,装了毫不知情,惊诧地问:“左昭仪姐姐,昨夜主上真的在连玥阁留宿了啊?那昨天的那个赌打,岂不是高贵人姐姐输了?” 郑充华抚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 看来,冯润不是一般的厉害,而是超级厉害。郑充华对冯润,可谓是五体投地。 当下抿嘴笑,与袁贵人一齐痛打落水狗:“高贵人姐姐,昨儿左昭仪姐姐说是开玩笑,不要赌了,可你偏偏逼着左昭仪姐姐赌。嘿嘿,如今傻了吧?知道后悔了吧?” 卢嫔、崔嫔、郑嫔、王嫔,这四位刚进宫的嫔妃不知发生些什么事,一头雾水,面面相觑。郑嫔性子比较急,按捺不住,扯扯了郑充华的衣袖,偷声问:“姐姐,这是怎么啦?” “好妹妹,你只管瞧热闹就是。”郑充华道:“嘻嘻,这场热闹,前所未有,包管你大饱眼福。” 声音虽小,却如针刺一样的钻进了高贵人的耳朵里,那郑充华鄙夷和蓄意的语气,令她脸红耳赤,无在自容。 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冯润就是要高贵人难堪,不肯放过她。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道:“高贵人,愿赌服输对吧?” 冯清皱了皱眉:“左昭仪,大家姐妹一场,理应和平相处。不就是玩笑吗,何必这么认真?” “皇后娘娘——”冯润不依了:“昨儿是谁说的?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怎么能够收回?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自然是一言九鼎,说话不能当屁放是不是?” 冯清语骞。 众嫔妃也看着她,眼中带着不可置否。 冯润又再道:“皇后娘娘,作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者,说过的话不认帐,日后威严何在?又如何让人信服?” 冯清心中恼怒,却发作不得。 目光落到高贵人脸上。“高贵人,你看着办吧。”她端着皇后架子:“愿意向左昭仪下跪磕三个响头,学三声狗叫之后,再高声说三遍: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还是选择除衣杖打三十板子?” 众人目光又再齐唰唰转向高贵人。 高贵人又是羞又是愧。 扫眼看冯润,只见冯润洋洋得意看着她,眼中带着讥讽。这讥讽的眼神落到高贵人眼中,变成了一支支利箭,直刺入她的心窝,把她的自尊刺了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向冯润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并学狗叫,太屈辱了。 不,她不愿意! 一时之间,高贵人头脑涌上一股热血。脖子一硬,大着声音道:“我选择除衣杖打三十板子。” 冯清一怔,随即眼中现出了赞许,这才是有骨气,有血性。她问:“高贵人,你确定选择除衣杖打三十板子?” 高贵人咬了咬牙,一副宁死不屈神情:“我确定。” 冯清点点头,然后抬眼道;“来人,把高贵人带下去,除衣杖打三十板子。” 王充“诺”了声,带了几个内监上前,要把高贵人带下去。 冯润忽然道:“且慢——” “左昭仪——”冯清不悦,皱眉道:“高贵人选择了按宫规处罚,除衣杖打三十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冯润道:“皇后娘娘,除衣杖打三十板子不是当着众杖打么?为什么要避开我们?” 冯清板着脸孔:“左昭仪,你是不相信本宫?” 冯润道:“我哪敢不相信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我相信你是为人公道,不会偏心眼对高贵人网开一面。但我不相信你手下的人,谁知你手下的人会不会受高贵人收买,作作样子来个轻轻的十来板子?皇后娘娘,既然要按宫规处罚,就应该光明正大,众目睽睽,而不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偷偷摸摸。” 众嫔妃窃窃私语。 “左昭仪说得没错,既然要按宫规处罚,就应该当众处罚,为什么要避开我们?” “可不是?” “哎呀谁知道这除衣杖打三十板子,是真是假?说不定,是暗中偏袒,瞒过我们的耳目呢。” “嘘,郑充华妹妹,别说这么大声,小心皇后娘娘听到。” “听到就听到!我又没说错。皇后娘娘素来对高贵人多有偏袒,这是众所周知的。” 冯清无奈,只得道:“来人,当众除衣杖打高贵人三十板子。” 王充带了几个内监,抓住了脸色惨白的高贵人。 高贵人这时后悔了。 她不应该如此硬气,应该选择向冯润下跪磕三个响头,学三声狗叫之后,再高声说三遍: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而不是凭一时之气,选择当众除衣杖打三十板子。 可是,她已无法反悔了。 有两位内监拿来了一张长凳子,把高贵人按了上去,掀开裙子,——除衣杖打,这是宫中的一种刑罚。皮肉之疼是其次,只要是让受罚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杖责,达到被侮辱的效果,以长记性,今后不再犯。 另外一位内监,拿了一条长板子,朝了高贵人的臀部落下去。 板子“啪!啪!啪!”的声音,夹着王充的“一,二,三,四……”数声,清脆而响亮。 高贵人起初还死撑着坚强,紧紧咬着牙不吭声。后来随着板子落下的次数越来越多,高贵人的臀部渐渐红肿了起来,终于忍不住,嚎叫了起来,口水鼻涕眼泪直流,打到最后,有血自臀部透了出来。 四个刚进宫的嫔妃心惊胆战看着。 吓得脸青口唇齿白,如惊弓之鸟。大气也不敢出,缩着脖子微颤颤地站着,恐怕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自己会连累受罪。 尽管打的不是自己,但已感觉到后宫的无情残酷。 三十板子打完后,高贵人气若游丝,半死不活的,趴了在长凳子上痛苦,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她的侍婢走了近去,把她搀扶起来。 高贵人蓬头垢面,说不出的凄凄惨惨戚戚。尽管哭得只有出气没入气的份,就差没晕过去,但按规矩,还没结束。在几个侍婢搀扶下,到了冯清跟前,跪了下来,磕头谢恩,——被打,也要谢恩。 高贵人脸上满是泪痕,涕泪交流。 哭着道:“妾谢过皇后娘娘。” 冯清沉默了一下,这才道:“高贵人,希望你吸取教训,日后说话做事要知禁忌,三思而后行,定要谨记。” 高贵人哭道:“妾知道了。谢过皇后娘娘。” 冯清道:“回寝宫歇去吧。让太给给你看看,上药,好好休养。” 这事,很快落到元宏耳中。 令人把皇后冯清,还有众嫔妃都叫到观德殿,——除了在寝宫养伤,不能下床的高贵人。 冯润为着自己撇清关系。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可怜兮兮道:“当初妾说了好几遍,妾是开玩笑,不要赌了不要赌了,这多不好。可皇后娘娘和高贵人不听,咄咄逼人,偏要逼妾赌。皇后娘娘甚至还说了,这是多大的事儿,主上怎么会责备?你们尽管赌,到时候如果主上责备起来,她为我们担当就是了。——当时,众嫔妃都在场,都听到了。妾也是迫于无奈,又不敢不听从皇后娘娘的话,被迫跟高贵人赌了。” 冯润聪明,尽挑赌的事来说,而没说高贵人除衣杖打三十板子之事。尽管高贵人被除衣杖打三十板子是她咎由自取,但到底,是冯润不厚道,不依不饶紧紧相逼。 罗贵人首先站出来:“陛下,当时妾也在场。妾作证,左昭仪姐姐说得没半点虚言。” 袁贵人和郑充华一听,也不甘落后,纷纷道:“陛下,妾也可作证,左昭仪姐姐说得没半点虚言。” 李夫人犹豫再三,终于也道:“妾也作证。” 元宏冷眼朝冯清看去。 此时冯清一身鲜卑胡服,低着头,对冯润的指责哑口无言。 反驳不得。 她再笨,也是明白过来,此事,完全是冯润挖好的坑,引她和高贵人掉下去。偏偏她和高贵人没脑子,竟然傻不拉叽的跳下去。 冯清一身鲜卑胡服,落到元宏眼中,觉得特别刺眼。怒气更添了几分,看着冯清,冷冷的道:“皇后,你作为六宫之主,这荒唐的事不但不阻止,还推波助澜,你说,这可是一个母仪天下者应该做的事?” 第143章 像放飞的笼中鸟 冯清脸上有愧色,不敢为自己辩解。 只是低着头。 元宏疾言厉色:“作为皇后,应该要有母仪天下的风范。皇后履行的职责,首先,温柔贤惠,通情达理,恪尽内人之责;其次,要以身作则,树立典范,掌管后宫与内务事,负责维持后宫秩序;最后,要尽心竭力辅佐朕,替朕分忧解难,而不是跟朕唱反调。” 冯清大气也不敢出,只有乖乖受训的份。 心中对冯润的憎恨又添了几分。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冯清想,她们是君子,是小女子,她报仇十年也不晚。她就不相信,笑到最后的是冯润不是她。 元宏训了半天。 终于一挥手,让众嫔妃离去。 冯清离开观德殿的时候,管不好自己的眼睛,扫了冯润一眼。眼中,燃起啊猛烈的恨意,眼不得喷出一蓬火,把冯润烧成灰烬,然后一肢踩没了。 尽管这一眼,只是一闪而过,但冯润还是看到了。 冯润装出了一脸惊恐,把手放在胸口,往后退了两步,还适当地低下头,颤抖嘴唇,身子轻微摇晃了两下。 元宏没看到冯清的眼神,却注意到了冯润的惊恐。 马上判定,冯润的惊恐,是来自冯清的恐吓眼神。元宏脸上的怒火更浓,眸光泠凛地盯着冯清走远的背影。 夜里,元宏到连玥阁。 “陛下——”冯润低头,一副忐忑不安神情,胆怯怯道:“妾那天晚上缠着你,让你在连玥阁留宿,妾知道是不应该。可妾……妾实在是迫不得已,万望陛下饶罪。” 元宏道:“朕不怪你,你也是无奈。” 冯润道:“不瞒陛下说,尽管妾跟皇后娘娘是亲姐妹,可从小到大一直不和。皇后娘娘是嫡出,骨子难免清高些,性情也难免高傲了些,妾则是庶出,年幼时不懂事,又争强好胜,跟她多有争执,因此结下怨恨。” 元宏点点头:“你们姐妹间的关系,以前朕也听说过。” 有一次,冯清道:“我们姐妹从小到大都是感情深厚,互相照顾,如今长大了,感情也没变,仍然是姐妹情深。” 这话,是元宏亲耳听到。 因此在元宏心目中,冯清挺虚伪。 这就是为什么元宏相信冯润,而不相信冯清的原因。 加上冯清不喜欢装汉服,大多数都是穿鲜卑胡服,喜欢说鲜卑话,少说汉语,令元宏愈发反感。 冯润聪明,不失时机挤兑冯清。 低着头,红着眼眶道:“皇后娘娘容不下妾。表面上装了亲热,可暗地里却想尽千方百计陷害妾。这次如果不是妾还有那么一点点聪明的话,恐怕当众除衣杖打三十板子的是妾而不是高贵人了。妾的身骨子,可比不上高贵人强壮,说不定这三十板子下去,妾……妾就两眼一翻,找阎王爷报到去了,就见不到陛下了。”说得凄凄惨惨戚戚。 元宏最见不得冯润落泪。 把她搂在怀里,为她擦去眼泪。 冯润凄凄惨惨戚戚:“陛下,如果皇后娘娘再次陷害妾,那妾怎么办?妾逃得过一次,未尽能逃过第二次,逃得过第二次,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很多很多少。陛下,到时候妾怎么办才是好?” 这问题元宏也考虑到。 饮马长江,一统华夏,是北魏帝国的百年梦想,也是历代北魏帝王不懈努力的动力,更是此时元孜孜以求的目标。 如今洛阳宫还没修建好,又忙着推行汉化改革,待一切稳定下来,元宏就要积极备战,将南征提上了日程。 到时候南征,元宏将亲自征战。 他离开宫中的日子,冯清定会打压冯润。 元宏继而从怀里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铁券,上面写着“赦免”两字。他放到冯润手中,轻声道:“这是赦免金牌,以后皇后若为难你,你把这铁券拿出来,皇后就不敢对你动手了。” 冯润喜出望外。 赶紧跪下来谢恩:“妾谢陛下隆恩。” 嘿嘿,有了这块赦免金牌,以后冯润就安枕无忧了。 卢、崔、郑、王四大汉族名门世家的四位女子进宫后,原本颇有冷清的后宫顿时热闹了起来。 尽管如此,元宏对冯润的恩宠没少半分。 几乎每天夜里都到冯润的连玥阁留宿。只要在行宫中,都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冯润吃晚饭。 冯润出宫的那些年,有事没事看了不少汉人书籍,跟热爱汉文化精通儒家经义史传百家而才藻富赡的元宏有不少共同语言,这使元宏对冯润愈发喜爱。 很快,四月到来了。 四月四日文殊菩萨诞辰庆典。 文殊菩萨是释迦牟尼佛的左胁侍菩萨,代表聪明智慧。因德才超群,居菩萨之首,故称法王子,在道教中称文殊广法天尊。 文殊菩萨诞辰庆典这一天,一些供奉文殊菩萨的寺庙要举行“行像”庆典活动,在街上巡游。佛像前,有辟邪、狮子做引导,还有奇装异服的表演者,佛像暂停之处,观者如堵。 四月八日,则是释迦牟尼佛诞辰庆典。 释迦牟尼佛,又称:世尊、释尊。 即佛教教祖。 释迦牟尼佛诞辰庆典场面比文殊菩萨诞辰庆典更加宏大。各寺院举行盛大的千像出行庆典仪式,场面宏大无与伦比。 北魏人笃信佛教。 元宏迁都的同时,也把佛教的发展中心从平城转移到洛阳来,他组织修建僧庙,寺院,还在洛阳以南的龙门伊水两岸,依山开窟造像,大规模营造了一个大型石窟群——石窟是佛教修持者的修持闭关的地方,佛像是修法的壇城,也是达官贵人为了求广植功德,祈福免灾而修造。 北魏人上自高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经常举行奉佛活动。 文官有重大决策,武官征战,都要在佛前许个心愿,并举行仪式;平民百姓生病,或是诞子,或是盖个房子,也会弄个仪式求佛保佑。 四月八日那天,元宏就带冯润出金墉行宫,到洛阳城。 去观看释迦牟尼佛诞辰庆典。 元宏装了便服。一袭汉人粗布服饰,打扮极为朴素,但高大强健的身躯,一张梭角分明的脸不怒而威,眉目凛凛,精光慑人,举止言行掩饰不住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帝王气质。 冯润男扮女装,也是一袭汉人衣裳。 不过她穿得要比元宏华贵得多。 一袭月白色锦服,上面绣着雅致竹叶花纹,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宽大的锦绣玉带,脚踏鹿皮高筒软靴。 元宏打量她一番,笑道:“好一个玉树临风,风流俊逸的公子哥儿。” 冯润抱拳,粗着嗓子道:“台兄,过奖过奖。”又再道:“台兄也不差,英气逼人,品貌非凡,雅人深致,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气宇不凡,一表人才,仪表不凡。” 元宏忍俊不禁。 他就喜欢冯润这顽皮可爱模样。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他和冯润,青春年少,神采飞扬时。 元宏和冯润乘坐马车,四个便装的侍卫在后面紧紧相随。冯润到金墉行宫也有半年了,第一次出行宫,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不时掀开马车窗口的帘子,往外面张望着,甚至还吹起了口哨。 元宏不禁摇头:“润儿,朕怎么感觉到你像放飞的笼中鸟?” 冯润扮个鬼脸:“谁说不是?” 元宏问:“宫中像了笼子?” 冯润不答反问:“难道不是?” 元宏又再问:“那你可喜欢这个笼子?” “陛下——”冯润嘻嘻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元宏听懂了这意思,瞥她一眼:“真话假话都想听。” 冯润咳嗽了声,很认真道:“真话是:不是很喜欢。宫中真像了笼子,还是关了很多鸟儿的大笼子,鸟儿多了,便出现弱肉强食现象,整日过得担惊受怕;假话是:很喜欢。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出有宝马香车,入有奴仆成群,走到哪儿都有顶礼膜拜,过着人上人生活。” “朕知道你想要些什么。”元宏轻声道:“像狼那样,对伴侣忠贞,一生一世一双人。润儿,对不起,朕可以给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给不了你想要过的生活。” 冯润道:“陛下,妾能重新回到你身边,得到你的宠爱,已是知足了,哪里还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元宏搂着她:“润儿,谢谢你理解。” 理解! 冯润心中苦笑。她不理解行么? 洛阳是个古都。从第一个王朝夏朝开始,先后有商,西周,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六个正统王朝的在洛阳建都。 洛阳比平城大多了,也繁华多了。 一排排红砖绿瓦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高低林立,鳞次栉比的店铺,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小贩的吆喝声,买家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大街头人流如织,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有走路的,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无论是无官宦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不约而同出来了,热闹非凡。 第144章 火爆泼辣小姑娘 马车到了一个叫“醉仙轩”的酒楼门前,停了下来。 四个便装侍卫走了近来。 其中一个侍卫掀开马车帘子,元宏下马车后,回过头,看到冯润要跳下马车,赶紧道:“润儿不要跳!摔着了怎么办?”伸手,不由分说把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冯润伸了伸舌头。 一时兴起,也不顾光天化日之下,踮起脚尖,极是肆无忌惮的在元宏额头上轻轻一吻。 元宏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好不温柔。 元澄,元羽,元勰,元详四人早已站在那儿等候。他们迎了上来,齐齐抱拳行礼:“见过大哥。”因为装了便服,自是为了不被别人识破身份,因此他们称呼元宏为“大哥”,而元澄长了一辈,因此称呼“元兄”。 见到男装打扮的冯润,元羽睁大眼睛,上下左右打量她,做了一个夸张表情,“咦?咦?咦?”连呼了三声。 冯润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咦什么咦?真是少见多怪,难道没见过如此绝世美——美男么?”她挺一挺胸,粗着嗓子一本正经道:“各位,我姓冯,你们叫我冯兄弟就行了。” 元羽笑了个前仰后合:“冯兄弟!哈哈哈,冯兄弟!”又再道:“好一个俊俏的绝世美男冯兄弟!哈哈哈,失敬失敬!久仰久仰!” 元澄微笑:“冯兄弟——” 冯润抱拳嘻嘻笑:“元兄,久仰久仰!” 元澄也道;“冯兄弟,久仰久仰!” 元勰对元宏道:“大哥,我在醉仙轩的三楼定了一个向南的小阁子。窗口的对面,杨柳依依,流水潺潺的曲径通幽处,有一个大前庭,设有戏台,坐在小阁子往窗口看,不但可以欣赏得到千像出行,到时候千像还会在大前庭停留,我们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元宏点点头:“那我们上去吧。” “醉仙轩”酒楼极豪华,地方不小。入内主廊要走一百多步,两边的天井走廊都有小阁子,台阶铺着大红毯子。 来往的客人极多,热闹非凡,楼下中间设有舞台,有人在表演节目,演到精彩处,喝彩声,欢叫声,震耳欲聋。 见到元宏这一行人,伙计点头哈腰迎上前。 带着他们上了三楼,进了一个向南的小阁子。 小阁子两边的窗口全打开,南面可以得到街景,北面可以欣赏到一楼舞台上的表演。 离千像出行巡游的时间还早。 伙计捧来各种吃的。很快摆了一桌子美味菜肴,冷热、荤素、甜咸、酸辣都有,色香味俱全。 元勰笑道:“这酒楼最出名的菜是清蒸鲂鱼,鲂鱼产于伊水,故有‘伊鲂’之说,香淡味纯而闻名。还有驴肉汤也很有名气,驴肉汤味浓汤厚,肉香质纯,春、夏两季食用,温而不燥,秋、冬两季食用滋补壮体,极受欢迎。” 远宏亲自为冯润舀汤。 又吩咐:“润儿,你体弱,冷,酸,辣就不要吃了,要不待会儿就闹肚子疼了。” 冯润“嗯”了声。 一边喝驴肉汤,一边看楼下表演。 楼下舞台中央,坐着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一袭鲜艳耀眼的红裙子,外加同样是红色的薄纱。那红,鲜艳夺目,就像是一团火。 她在演奏瑶琴。 纤纤的手指,手法熟练地在琴弦上随心所欲飞舞,挥洒自如。 那瑶琴,长形木板,表面呈拱形,琴首一端开有穿弦孔,琴尾为椭圆形。只见小姑娘纤纤十手指,熟练在琴弦上游走,跳动,捺,带,擞,挥洒自如。弹奏出来的音韵,淡雅含蓄,细腻委婉,流畅动人。 元羽也往下张望。 目光落到小姑娘脸上,“咦”了声。 元勰笑问:“四哥,你咦什么?” 元羽鬼鬼祟祟瞄了冯润一眼,窃笑。随即下巴往楼下小姑娘一扬:“六弟你看,她长得像谁?” 元勰定眼一看,也笑了起来:“左昭……呃,冯兄弟,你看这红衣小姑娘,跟你长得倒是有七八分相似,特别是一双流波转盼的大眼晴,最是神似。” 众人往下看。 可不是?扫眼看过去,真像冯润十三四岁的时候。 元详道:“如果冯兄弟不是生于冯府,是冯侯爷的女儿,我还真以为,下面那弹奏瑶琴的小姑娘,就是冯兄弟同母所生的亲妹妹呢。”——这话,莫不带着贬损之意,暗讥冯润是姨娘生,好比卖艺的戏子。 元详之所以对冯润产生敌意,是因为他宠爱的侧妃,是高贵人的堂妹。 冯润跟高贵人不和,这是众所周知。 冯润倒也不生气,看了元详一眼,笑意盈盈:“这小姑娘眉眼确实是长得有几分长像我,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中原人?抑或,是来自高句丽?”——“高句丽”三个字,拉得极长,带着贬损之意。 冯润确实是贬损。 当初元详迷上高贵人的妹妹高氏,要把她纳进门,结果他母妃高太妃强烈反对,说高氏是高句丽婢,出身低贱,不配为元详侧妃。后来元祥好说歹说,甚至以死相逼,高氏才得进北海王府。 这高氏,长得极妖娆,细长的眼睛,眼角微微上,一颦一笑,莫不勾人心魂。出门于名门世家的高太妃,从没把高氏看在眼内,张嘴闭嘴都是“下流胚子高句丽婢”。 冯润牙尖嘴利却又不动声色的一句“抑或,是来自高句丽”,可谓是变相讥讽元详,元详顿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生闷气的份。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 只见一位衣饰华贵,缎袍皮靴的小子,一只拿着一把扇子,一手拿了一只酒杯,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走上舞台。 然后又再摇摇晃晃走到弹奏瑶琴的红衣小姑娘跟前。 小姑娘吓了一跳,瑶琴声戛然而止。 小子小子喝多了,已有几分醉意。两颊通红,一双醉醺醺的眼睛眯成一线儿,肆无忌惮的,把小姑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随后把头凑近小姑娘,脸上现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邪恶笑容。 小姑娘一声尖叫,赶紧把头移开去。 结结巴巴问:“公……公子,你要干……干什么。” 小子又再凑近去,手中的扇子极是轻佻的勾起小姑娘下巴,谗着脸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长得挺美啊,仙女下凡似的,嘿嘿,肤白目媚,身段玲珑,婀娜撩人,我喜欢。” 小姑娘一脸厌恶,伸手拨开了勾着下巴的扇子。小子嬉笑着,又再把扇子放到小姑娘的下巴下。小姑娘一把夺过扇子,狠狠地扔到地上。 “嘻嘻。”小子卷着舌头,嬉皮笑脸道:“我最喜欢你这种不但长得好看,性子还火爆泼辣的小姑娘了。”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站了起来,就要甩袖而去。 小子哪里肯让她走? 身子摇摇晃晃的拦在小姑娘跟前,拦了她的去路。小姑娘往左走,他也摇摇晃晃往右走,小姑娘往右走,他又摇摇晃晃的往右走。 小姑娘生气了,怒目而视:“让开!” 小子歪着头,醉醺醺的眼睛瞅着她:“如果我不让开呢?”气焰嚣张,卷着舌头叫嚣:“我看中的女人,不管是谁,谁都别想逃掉。” 小姑娘一张脸涨了通红。 抑眉倒立,咬牙道:“你让不让让开?” 小子仰起头,“哈哈”大笑,笑得好不得瑟:“宝贝儿,你愤怒的样子真是楚楚动人,勾我心魂,我喜欢,喜欢哈。”将手中的酒杯递到小姑娘嘴边,手肋有意无意的碰了一下她的胸:“宝贝儿,今儿我高兴,赏面给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呶,宝贝儿,快把这杯敬酒喝了,随我回府去,只要把我伺候得高兴了,我定能让你舒舒服服,吃好的玩好的。” 元宏在三楼,正往楼下看。 楼下的一切,全收在眼内。 元宏略略蹙眉。 “洛阳令元志家的三公子,愈发有出息了。”元羽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也如此肆无忌惮调戏良家女子。” 元澄问:“楼下那小子,是洛阳令元志家的三公子元励?” “可不是?”元羽道:“这小子,向来品德不大好,凭着是皇族出身,父亲是洛阳的父母官,因此为非作歹,胡作非为,在洛阳城横行霸道,称他为‘轻狂三公子’。” 冯润瞪他一眼,哼了声道:“你一个大男人,堂堂的广陵王爷,外都大官、大理、廷尉卿,加卫将军,典决京师狱讼,看到人家小姑娘有难,见死不救,尽在这儿说些风凉话。” “你这么焦急干什么?看一阵热闹再出手也不迟。”元羽咧嘴笑:“反正那小子,平日里我就看他不顺眼,今日索性让他闹大点,坐实罪名,把他关到牢里几天,看他如何生天去!” 楼下的人一个劲的伸长脖子张望,二楼三楼的人则往下看,有看热闹的的,有事不关己的,有愤懑不平的,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各种表情,却没有谁挺身而出,来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到底,与己不相干,谁都不想若麻烦事。 楼下此时波诡云谲。 那红衣小姑娘脾气也是倔强,不甘被欺凌,当下一把夺过元励手中的酒杯,劈头盖脸的朝他砸去。 第145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元羽笑将了起来。 “冯兄弟——”他对冯润挤眉弄眼道:“这小姑娘不但相貌有七八分长得像你,连性子也跟你如出一辙。看来,哪用我出手去英雄救美?小姑娘自保也绰绰有余。” 元详讥讽:“小姑娘本事比起冯兄弟,可差得远了。” 元宏看了他一眼。 唬得元详赶紧闭嘴不吭声了。 冯润没理元详,装聋作哑。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楼下看。 这时候有几个人冲了上去。四个奴仆打扮的小厮,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小厮围了元励,手忙脚乱:“主子!主子——” 其中一个小厮,穷凶极恶瞪着小姑娘,破口大骂:“你这个小贱婢,竟然胆敢出手伤我家公子!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洛阳令府的三公子,皇族出身,身份地位尊贵,就是当令的主上,见到我家主子,还称呼一声皇弟!小贱婢,你伤了我家主子,不要命了是不是?” 小姑娘吓坏了,六神无主。 战战兢兢躲在中年男子身后。一张俏丽的脸一点血色也没,眼中渗透了惊恐,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瑟瑟的残叶。 中年男子是“醉仙轩”酒楼的掌柜,陪着笑脸,对元励点头哈腰:“三公子,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元励的酒醒了几分。 停止了嚎叫。 一瞪眼道:“放屁,把我的额头砸破了让我有话好好话?老头儿,我告诉你,知趣的就把小贱婢交出来!你胆敢说半个“不”,你这酒楼就别想开了,我非上人砸个稀巴烂不可!” 掌柜还是陪着笑:“三公子,这姑娘年龄还小,让她向你磕头陪个罪认个错。公子大人大量,就放过她吧。” “磕头陪个罪认个错?”元励又再眼睛一瞪:“不行,今日我非要把这小贱婢带回府,让陪我玩上一年半载,待我玩腻了,就把她放了。” 小姑娘愤然:“到底有没有王法?” “王法?什么王法!”元励的口气好不张狂:“若了我不高兴,就是把你杀了,有谁又敢说我犯王法?” “三公子,你以强凌弱,以势欺人,这就是犯了王法。”忽然有人道:“别人不敢说你犯王法,我不怕,我来说。” 冯润一看,原来是李彪。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他身穿着便服,他的夫人站在他身边,身后跟着两位随从,——显然,也是看释迦牟尼佛诞辰庆典来了。 元励认识他。当下眼睛一斜,态度嚣张:“李大人,这不关你事,一边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彪一脸严肃:“这事竟然给我遇见了,我是管定了。” 元励伸手指他红肿的额头:“李大人,既然你要管,那你就看看我这额头,那小贱婢把我伤成这个样子你又如何处理?” 小姑娘一听,刚刚有了许些血色的脸又再变得惨白。 吓得想溜走。 元励眼尖看到了,赶紧朝小姑娘冲过去。不想刚到小姑娘跟前,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抓她,两脚膝盖反面弯曲处莫名的一麻,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双膝一软,竟然“扑通”的跪也了。 元励懵了。 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不懂自何处飞来一物,快如闪电般冲过来,不偏不倚,中了他口腔。只觉得一阵巨痛,满嘴鲜血,直把元励痛得满地打滚,鬼哭狼嚎之中,嘴里吐出一枚铜钱,还有几颗被打落的牙齿,——原来,击中他口腔之物,是一枚铜钱。 李彪惊骇。 四处张望。无意中一抬头,看到三楼向南的一间小阁楼窗口前,坐着元宏冯润元澄元羽元勰元详一干人,不禁一怔。 此时元羽也居高临下往下张望。 嘴里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这枚铜钱到底是出于何人的手?这人定是飞蝗石的高手,不但稳、准、狠、快,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元宏,元澄,元勰,元详,也是惊诧。 此时楼下挤了不少等着千像出行巡游的人,男女老少都有。黑压压的人头,要想找出朝元励嘴中击铜钱之人,何谈容易? 只有冯润心中有数。 心里“咯啦”一下跳,目光管不了自己往人群中寻找。然后,看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立在人郡中。冯润视线落到他的脸上,手心不觉中就渗了细细密密的汗。 此人不是高菩萨,还会是谁? 冯夙不是说他离开了洛阳,高飞远方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高菩萨没看到三楼上的冯润。他的目光只是落到舞台上那个红衣小姑娘脸上,一双狐狸微微眯起,神情有些恍惚,又有着许些茫然,许些伤感。 冯润明白了。 高菩萨之所以出手帮红衣小姑娘,是因为红衣小姑娘不但相貌有几分长得像她,连性子也跟她如出一辙。 不知是谁叫了声:“千像出行巡游队伍快到这儿了。” 果然,一阵阵梵乐法音由远而近来, 一楼的人顿时赶紧往外跑,去挤个好地方看千像出行巡游,而二楼三楼小阁楼的客人,则齐齐往南面街景方向看去。 一楼只剩下还在鬼哭狼嚎的元励,围在他身边手足无措的四个小厮,还是掌柜,李彪夫妇等人。 那红衣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冯润看到她身边跟着高菩萨,随着众人,走出酒楼大门。 “便宜了元励那小子。”元羽嬉笑道:“满口的鲜血和打落的几颗牙齿,免去几天坐牢之苦,倒也是值得了。” 元勰道:“真应了那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李彪走近元励,喝令四个小厮:“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扶你家主子走?难不成还要在这儿丢人现眼。” 元励由两个小厮扶着,满嘴鲜血。不肯如此离开,对掌柜怒目而视,指了他,一副气急败坏的神情:“我跟你没完没了!你等着——”牙齿少了几颗,说话漏风,别说旁人,自己也听不清楚自己说些什么。 掌柜搓着手,惶恐。 不安地偷眼看李彪,眼中满是央求。 李彪实在看不过,凑近元励,在他耳际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元励脸色大变,赶紧抬眼往三楼看去,接触到元宏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他的神情比刺骨的寒冬更是冷上三分。 元励吓了屁滚尿流,刚才的飞扬跋扈早已没了去处,他身子不停地哆嗦着,脸两边的肌肉拉得紧紧的,眼里全是惊恐。 他大气不敢出,连滚带爬下了舞台。因为走得太急,不小心踩空了,在“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中,整个人从半人高的舞台摔下去。 四个小厮慌成一团:“主子!主子——” 元励一声不吭自地上爬了起来,又再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冲出门口。四个小厮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一脸懵,连忙追了出去:“主子!主子——” 这时候千像出行巡游的队伍到了。 先是狮子做引导,然后是一尊尊光彩夺目的佛像,一队队背负锡杖的大德名僧,一群群手捧鲜花的信徒法侣。 入云的宝盖,如林的幢幡,震动天地的梵乐法音。 又有百戏杂技翻腾其间。 两旁围满了神色兴奋的观众。挤了个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可谓是空前盛况,热闹非凡。 李彪带着他的夫人上来请安。 元宏笑问:“你们在酒楼可定有小阁楼?” 李彪恭恭敬敬回答:“下官来迟了,南面能观看千像出行巡游的小阁楼早已满了。” 元宏道:“那你们就在这儿跟我们一齐观看吧。” 李彪客套了几句,便和他的夫人坐下了。 此时千像出行巡游的队伍到了大前庭,停了下来。 百戏杂技还要持续。 一位头梳双髻的小姑娘,体态轻盈,在重叠的十二重案上表演倒立;又有一位上身裸袒足登木屐的男子,动作敏捷,双手舞弄五丸。 一个五六岁的幼童,在两匹马下面用三头鹿拉的车上面立着带有建鼓一根高竿上,做种种惊险的动作;一旁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拿着几把尖刀与圆珠在一起轮番抛掷。 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头顶一木架,架上有三个幼童做着各种险象环生表演。 观者叹为观止,惊叫声不绝。 也有歌舞表演。 盛装打扮的歌伎,抹了厚厚的脂粉,穿鲜艳耀眼的长裙,旋转,弯腰,起跃,一会儿如空中浮云,一会儿又似晴蜒点水,一会儿又如垂柳丝摇,裙角飘扬,水袖翻飞,舞态婀娜柔媚。 不远处的一群男子,也在挥舞着长长的衣袖,转动身躯,热烈地舞蹈。舞态豪放,步伐强悍振奋。 有伴奏杂技歌舞的鼓吹乐队。 吹笙,吹排萧,吹竽,奏茄,鼓槌,击筑,弹瑟,敲建鼓,击编钟,敲编磬……声声入耳,别有一番韵味。 李夫人坐在冯润身旁,跟冯润套热乎,笑问:“左昭仪娘娘,以前你可观看过去观看过释迦牟尼佛诞辰庆典?” 冯润道:“这是第一次呢。” 李夫人道:“妾也是第一次见到。以前妾听人说过,但从来没想到,会如此盛况。” 后来冯润去涸藩,李夫人陪她一道。 趁着周围没人,李夫人凑近冯润低声道:“妾家郎君说,小心提防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对你敌意甚深。最近太子殿下跟你大哥都督太师走得极近,妾家郎君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还有高贵人娘娘,必要时,要赶尽杀绝,万万不能心软,要不会后患无穷。” 冯润点点头。 生活在后宫中的女人,就仿佛是活在狼群之中,为了自己的权益,不是自己去杀掉对手,就是让对手来杀掉自己。 与其被对手杀,不如自己去杀掉对手。 第146章 祝二姐福寿绵长 转眼,又是四月底了。 四月二十八,是冯润生辰,二十五岁了。 一大早,冯夙就到行宫来向冯润贺喜:“祝二姐福寿绵长,人寿年丰,寿富康宁,星辉南辉,蟠桃献颂,璇阁长春,眉寿颜堂,日月长明,祝无量寿……”再数下去,仅余的贺词都给榨干了。冯夙只好收梢:“再祝二姐,永远貌美如花,永远得到主上宠爱。” 送给冯润的礼物,是两坛香气喷鼻的葡萄酒。 看到葡萄酒,冯润想起一事来,问冯夙;“高菩萨还在洛阳?” “不在。”冯夙回答得飞快。 “高菩萨真的不在洛阳?”冯润盯了冯夙问。 冯夙跳了起来,哇哇叫:“我不是跟你说了么?高公子刚到洛阳没多久,就离开了,然后高飞远方了。” 冯润微微斜了眼睛追问:“那这两坛葡萄酒又是自何处来?” “买的呀,真是的!”冯夙道:“你以为除了高公子,整个北魏国就没人会酿成葡萄酒了么?” 冯润朝他凑近两步,又再盯了他看,眼珠子动也不动。 冯夙被盯得心虚,目光有些躲闪。 冯润冷不防道:“高菩萨不但还在洛阳,最近还娶了妻,那女子,会弹奏瑶琴,喜欢穿红色衣服,相貌跟我长得有七八分相貌,性儿也是如出一辙,我说得可对?” 冯夙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冯润打了一个响指,嘻嘻笑:“四月八日在释迦牟尼佛诞辰庆典那天,主上带我出行宫,我在醉仙轩酒楼见到他了。当时那女子被人欺负,高菩萨来个英雄救美,然后他的目光就一直离不开那女子了。” “难怪。”冯夙挠挠头:“我说你怎么会知道高公子还在洛阳。” “你不是说他离开洛阳,高飞远方了么?”冯润问。 冯夙道:“高公子是高飞远方了啊。上个月他又回来了,给我带来了几坛葡萄酒,今儿你生辰,想你什么也不缺,那些金银珠宝什么的想必你也看不上眼,想了想,就带了两坛来给你。高公子说,还是洛阳好,好山好水好风光,还说要在洛阳住下不走了。”瞅瞅冯润,咧嘴笑:“想不到,他留在洛阳是对了。他刚娶的那个娘子呀,才年方十四,年轻又貌美,嘻嘻,上天待高公子不薄,送给他一个跟你长得一样的小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 冯润不是不觉得惆怅的。 不过这样也好。 自此她跟高菩萨就尘归尘,土归土,各自安好。 冯夙离开没多久,冯令华也来了。给冯润带来了生辰礼物,一棵两尺高的玉雕蟠桃树盆景。 树干用铜镀金做成,叶子用翡翠雕刻,蟠桃一共二十五颗,是用红色玛瑙雕成,树下的湖石则是青金石和白玉,上面嵌着宝石灵芝,还有玉叶珊瑚珠万年青,绿色的小草是用玛瑙做成。 冯令华道:“这是我家王爷找了洛阳城能工巧匠做的,我家王爷说,希望二姐喜欢。” 冯润道:“你家王爷有心了。” 冯令华嬉笑:“我家王爷让那些能工巧匠做两棵玉雕蟠桃树盆景,你一棵我一棵。我那棵还在做,说赶在我生辰前完成,我比你小五岁,所以我的蟠桃才二十颗。”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张望了一下,扮了个鬼脸八卦问:“二姐,主上送给你什么生辰礼物?” 冯润笑:“他给我画一幅画。” 冯令华兴致勃勃:“二姐,给我看看好嘛?” 画挂在卧室。 元宏的书画底子深厚。他的丹青极好,笔墨细秀,意境高雅,笔下的山水花卉人物,灵动而鲜活。书法也不错,行笔如行云流水,大气磅礴,一横一竖皆有风骨,一勾一画皆有棱角,形神兼备,酣畅淋漓。 画中的冯润,坐在梳妆台上,镜子中映着冯润的一张脸,头发乌黑明亮,滴溜溜的大眼睛在诱人的同时又闪烁着某种叛逆和不羁,眼睫毛长长,鼻子高挺,嘴唇略厚小巧,一颗头微微扬起,笑得好不灿烂,如七月里的阳光。 上面题着一首诗。 冯令华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诗,取自于《诗经·国风·周南》的《关雎》断句。 意思说:那美丽贤淑的女子,是君子的好配偶。那美丽贤淑的女子,醒来睡去都想追求她。长长的思念哟,叫人翻来覆去难睡下。那美丽贤淑的女子,奏起琴瑟来亲近她。那美丽贤淑的女子,敲起钟鼓来取悦她。 冯令华望向笑靥如花的冯润,伸伸舌头道:“二姐,你好幸福!如此肉麻的情诗,主上也写得洋洋洒洒,可见主上心中对你的爱极深。” 冯润道:“你家的任城王爷对你的爱也极深呀。” 冯令华道:“比起主上对你差远了好不?” 冯润嘻嘻笑。 时间还早,冯令华也不急着回去,冯润道:“七妹,你陪我到花园逛逛?前些日子主上特意让人修造一艘画舫,放在花园的南湖岛,南湖挺大,横穿半个南湖,在上面泛舟,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漂流,可以欣赏到周围景色,挺有意景,充满了诗意。”叹了一口气,挺遗憾:“哎,主上修造这艘画舫,原本说在我生辰这一日陪我在南湖岛泛舟,可主上最近政事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这不,一大早就忙着上朝了,我自己一个人泛舟也实在太孤单了,七妹你来得刚好,陪我一起吧。” 冯令华笑:“好啊,那我就舍命陪二姐。” 冯润吩咐落依和寒香:“拿上些糕点,干果,待会儿在画舫上吃。”又转头吩咐双蒙:“对了,刚才我四弟送来的两坛葡萄酒也拿上。” 落依寒香双蒙齐齐“诺”了声。 到了南湖岛,远远听到湖亭水榭那边有细碎的乐曲声传来,隐隐有歌声,有好些人在那儿,一边喝酒一边听乐曲。 双蒙张望了一下,然后道:“主子,是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他们。” 冯润点点头,想了想,吩咐:“双蒙,你拿一坛葡萄酒给他们,说是我送给他们凑兴的。” 双蒙受“诺”了声,拿了一坛葡萄酒过去了。 没一会儿他回来了,对冯润略加略一颌首,冯润心知肚明,对冯令华笑了一下:“走吧七妹,我们泛舟去。” 画舫不大,造型小巧精致,装饰华丽。 船尾的雕花栏杆与船舱、船头的雕刻遥相呼应,船身是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造型,四周贴着浮雕祥云。 早有内监担任的船夫立在一旁等候。 冯润道:“因为过些日子洛阳宫殿修善好了,我们就搬过去,画舫也坐不了多少次,因此主上就让人修造艘小的画舫。画舫太小,人多挤在上面不好。这样吧,寒香陪着我上画舫,七妹,你也挑一个你的侍婢上画舫伺候你。其他的人都在岸上等候吧。” 冯令华挑了一个叫秋菊的侍婢。 那边的湖亭水榭,太子元恂和二皇子元恪往冯润这边张望过来。 “大哥,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妥?”元恪不安,忐忑:“万一……万一左昭仪娘娘真的……真的……父皇追查以来,那……那怎么办才是好?” “二弟,你就是胆小如鼠!”元恂不以为然:“我告诉你,想要干大事,一定要心狠手辣,不能手软心软,可懂?” 元恪嗫嚅:“可是——” “可是些什么?”元恂眼睛一瞪:“你这么懦弱,做事瞻前顾后,还是不是男人?难道你忘记了你母妃所受的苦?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不能动弹,如今好不容易才能走动了,你不想着为你母妃报仇雪恨?” 元恪不吭声了。 元恂打开双蒙拿过来的葡萄酒,全部倒到地上,脸上阴森森的笑:“这酒,就当提前拜祭她,让生辰变成死辰,哈哈哈。” 冯润和冯令华上了画舫。 船夫就把画舫往湖中心驶去。 冯润和冯令华前面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新鲜糕点,各种干果。 糕点有用骨髓油同蜂蜜和面粉制成薄饼,放在烧饼炉中炕熟的髓饼;用牛奶加蜜调水和面,制成薄饼,下油锅炸成,入口即碎,脆如凌雪的截饼;如同猪皮一样柔韧,食时浇麻油和其它调味的豚皮饼;有白如银的蟹肉加黄似金的蟹黄做成的金银夹花平截花卷。 干果有荔枝,桂圆,蒸枣,银杏,砌香樱桃,姜丝梅儿,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各有各的味儿,酸的,甜的,各有特色。 冯润和冯令华喝着葡萄酒,吃着糕点和干果,一边欣赏四周围景色,只觉得好不惬意。 一边聊着家常事。 冯令华问:“二姐,你生辰,五姐一点表示也没有?” “有。”冯润道:“一大早她就差人送来一枝镶嵌着绿宝石的红珊瑚蝙蝠簪,还有金银布匹若干。” 冯令华问:“当时主上可在?” 冯润答:“在。” 冯令华“嗤”笑,不屑道:“她分明就是做戏给主上看。”又再问:“这段日子来她有没有为难你?” 第147章 画舫已朝底翻了 冯润笑:“暂时没有。七妹你放心好啦,她就是为难我,我也有法子对付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怕什么?” “说得也是。”冯令华吐吐舌头:“就她那点能耐,不知好歹跟你斗,哪里是你对手?” 冯润“哎”了声 冯令华问:“二姐你叹什么气?” “我们都是姐妹,都是冯家女儿。”冯润又再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很想跟她平相处,可是……哎,为知为什么,她就是看我不顺眼,无论我怎么讨好,她都是冷脸相对,屡次出言相讥。如今我只是死忍,不想给别人看笑话,看戏般看我们亲姐妹间互相残杀。” “她不认你这个姐姐,你又何必跟她客气?”冯令华快嘴快舌,为冯润抱不平:“她这个人,向来心眼小,容不下人。呸,还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呢,我看她根本不配。” 冯润连忙“嘘”了声:“哎呀七妹,这些话可说不得,落到别人耳中,那如何了得?”她转了话题:“对了七妹,你到洛阳也有好几个月了,你可见到大哥二哥他们?” 冯令华道:“大哥没见着,二哥我倒见了一面。倒是四哥,我见到他好几次了。四哥封他了北平王,倒是春风得意得很,又纳了不少妾,四嫂还在平城哪,真真是委曲了她。上次我见到四哥的时候还问他什么时候把四嫂接到洛阳,结果四哥道,留四嫂在平城孝顺爹爹和常姨娘,不接来了。” “夙弟实在不成样子。”冯润也有同感:“下次我见他,非要将他训一顿不可!” 说话间,画舫已开到湖中心。 忽然听到船夫一阵惊叫。只见画舫两边不停地涌水,水漫过栏板流入船仓,画舫猛地摇晃了起来。 船仓内四个人,冯润,冯令华,寒香,秋菊顿时失去重心,身子画舫的摇晃摆动了起来。 冯令华和秋菊猛地抓了旁边的栏杆。 惊惶失措,大声呼喊:“救命!救命啊!” 船夫早已跳到水中,顾着自己逃命去。 冯润倒是镇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向寒香使了个眼色,寒香会意,顿时大声道:“主子,王妃娘娘,快从窗口跳出去,跳到水中!要不画舫翻了,我们补困在仓内,就活不成了。” 冯令华脸无人色,伸头往窗外一看,声音变了调:“我……我不会水性——”话还没说完,冯润已拉过她,把她自敞开的窗口推出去,冯令华在尖叫声中,整个身子掉到水中。 秋菊吓得拼命尖叫:“主子!主子——” 冯令华掉到水中,更是魂飞魄散,张嘴刚要喊“救命”,不想身子沉下水中,嘴里猛地灌下了几口湖水,冯令华心里掠过一阵恐慌,绝望不已,拼命地挣扎着,手足不停地乱划。 此时冯润甩掉了脚中有鞋子,也跳到水中。 奋力地划几下,很快就到了冯令华跟前,伸手一把抓住她就要沉下去的头发,用力拉了起来。 冯令华手脚乱动着,冯润伸手伸过去拉她后,因为求生的欲望,冯令华不顾一切伸出双手紧紧拽抓住冯润。 冯润双手被拽住了。 挣脱不掉,没法划水。慌乱之中,身子不觉随着冯令华的身子一齐沉到水里,“咕噜咕噜”的被呛了几口水。 冯润拚尽了全力,拖着冯令华,好不容易挣扎着把头冒出水面,此时冯令华已是半晕状态,手脚毫无意识的乱动蹬拚命挣扎。 冯润又再给拖下水。 两人身子再次齐齐沉到水里去。 那边的秋菊也被寒香自窗口推了出去,随后寒香也跳到水中,抓起了寒香,——寒香出身船家,自小就懂水性。 还好天气晴朗,身上的衣服不多,要不衣服一层又一层,浸泡了水,简直就是百上加斤。 寒香果断地用手肋把不停挣扎四肢乱动的秋菊击晕,一手托着她的头,一手划水,很快远离画舫,游得远远的。 因为担心冯润,回头张望看过去。 冯令华死死拽住冯润的双手不放。冯润挣脱不了,两人一沉一浮,冯润不知被呛了多少水进肚子里,焦急万分,又无法可施,一种说不出来的惊慌与绝望蔓延了全身。 看来她不但救不了冯令华,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了。 寒香一见,拖了秋菊游近去。 到了冯润跟前,冯令华双脚踩水,一手拖着秋菊,一手握拳头,不由分说就朝冯令华脑门狠狠击去。 冯令华闷哼了一声,双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紧紧拽着拽着冯润手渐渐松开,手脚不再乱蹬乱动。 冯润来不及多想。 学着秋菊,双脚踩水,把冯令华的头托起来,一只手穿过她的腋下搂着她,另外一只手划水,往岸边游回去。 这一切,落在湖亭水榭里喝酒听乐曲的元恂和元恪眼中。 元恪不可置信张大嘴巴:“左昭仪娘娘,她……她和她的婢女竟然懂水性,还游得如此好!”不知所措:“大哥,我们……我们失算了。怎么办?大哥,我们……我们——” 元恂暴跳如雷。 脸色铁青,管不住自己,用鲜卑语破口大骂:“死乌龟烂王八!那些没用的东西,尽出的什么鬼主意!也不去打听打听清楚,那下流贱婢懂不懂水性!害我尽费心机,弄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越骂越气,将手中的杯子高高抬起,狠狠摔到地上。““叭啦””一声响,杯子四分五裂,变成了碎片,酒则飞溅了一地。 乐曲和歌声停止了。 待婢和内监诚惶诚跪了一地。 太监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气不敢出,人家是敢怒不敢言,而他怒也不敢怒,其中一个内监战战兢兢道:“太子殿下——” 元恂一肚子的气没处可出。 这个好了,有了出气筒。当下,“嗖”的一声站起来,冲到太监跟前,猛攻抬脚,劈头盖脸朝内监狠狠地踹上几脚,内监被踹得滚到位上,元恂犹不解气,赶过去,又再狠狠地踹上好几脚。 一边骂:“鬼叫些什么?让你鬼叫!死乌龟烂王八!再鬼叫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内监被踹得鼻青眼肿,却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再吭声。 冯润和寒香好不容易游到了岸边。 落碟,双蒙,还有众内监侍婢,纷纷上前,七手八脚把她们拉上岸。上了岸后,冯润回头看,她们乘坐的那艘画舫已朝底翻了。 冯润全身湿透,惨白着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落依同样惨白着脸,伸手扶着冯润,颤抖着声音问:“主子,你……你没事了吧?” 冯润顾不得回答她,喘着粗气,却不忘记望抬眼望向双蒙。 双蒙点点头。 湖亭水榭那边,元恂带着他的侍婢内监甩袖而去,留下元恪在那儿呆在那儿六神无主,他的心腹内监凑上前,大着胆子道:“主子,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要不……恐怕……恐怕会——” 元恪“嗯”了声。 神色仓皇带着他的侍婢内监离开了。 双蒙张望过去,湖亭水榭的人已走得一个不剩。双蒙心中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冯令华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紧紧地闭着,一动也不动。秋菊醒过来了,和另外两位侍婢扑到冯令华身上,放声大哭:“主子!主子你快醒醒呀,主子——” 寒香浑身湿漉漉的蹲在冯令华旁边,反复并有节律地压她肚子。好一会儿后,冯令华吐出了几水出来,缓缓睁开眼睛。 冯润走了过去,抱了她:“七妹——” 冯令华怔怔的看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 冯润也哭了。 身边的众侍婢惊魂未定。回想刚才的惊心动魄的场面,心有余悸,都忍不住落下泪来。特别是秋菊,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控,眼泪哗啦哗啦的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双蒙忽然道:“主上来了。” 可不是?只见元宏领着众人,急步赶来。饶是平日里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时眼中也掩饰不住一抹紧张。 元勰和元详也来了,跟在其后。 原来,元宏和元勰元详正在观德殿议事,连玥阁的一位内监就匆匆的跑过去禀报:“大事不好了,左昭仪娘娘和任城王妃娘娘在花园的南湖岛泛舟,画舫刚到湖中心就出事了……” 这内监,是双蒙远远看到画舫不对劲,立马令他去观德殿禀报元宏。 元宏和元勰元详一听,顿时火速赶来。 看到冯润和冯令华全身湿透了,蓬头垢面,瘫坐在地上“簌簌”发抖,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春末夏初时期,气温逐渐飙升,却不是很热,还有许些凉意,一阵风吹来,冯润和冯令华更是哆嗦不已,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 元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心疼不已。 走到冯润跟前蹲下来,脱下外套,披到冯润身上,冯润见他,“哇”的一声哭了,好不凄凄惨惨戚戚。 元宏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润儿,没事!没事!” 冯令华也哭得一塌糊涂。 边哭边道:“鸣鸣鸣……如果不是二姐不顾一齐舍命救妾,妾……妾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也见不着任城王爷了……鸣鸣鸣……” 第148章 把此事大事化小 元宏一扫四周。 看到湖中心那艘朝底翻了的画舫,极是震怒,同时又觉得后怕。把冯润搂得更紧了,他怀里的冯润,显是受到极大的惊吓,脸色惨白如纸,身子不停地哆嗦着,就像寒风中孤苦无助的小鸟。 元宏又疼,又惊,又怒。 目光不禁闪出了滔天的怒意。 他的表情冷峻,眸光冷凛,令白整:“去把广陵王叫来,速查此事,必须要调查清楚!如果是人为的话,朕会追究责任,绝对不会姑息养奸。” 元勰一脸凝重。 元详有些不安。 冯润和冯令华回到连玥阁。 连玥阁的内监侍婢准备了热水,放了好些老姜进去。冯润和冯令华浑身湿透,不时打喷嚏,寒香还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而已,秋菊体质比寒香差,抱着自个儿的身子哆嗦着,喷嚏打了一个又一个。 这个时候泡个热水浴,最好不过了。 冯润坐在香柏木做成的大浴桶里,整个身子泡在冒着蒸气的热水中,她伸展着四肢,微微闭上眼睛,觉得舒服无比。 落依在一旁伺候。 她惊魂未定:“哎呀主子,刚才差点把奴婢吓死。奴婢不懂水性,只能在岸上干着急,还好寒香反应快,要不……” “放心。”冯润嘻嘻笑:“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主子——”落依想想还后怕,战战兢兢道:“以后这样冒险的事儿还是不要做了。把奴婢吓死了。” “你懂什么?”冯润道:“这是苦肉计。如果不这样做,如何把皇后和高贵人搞垮?” 落依问:“真的能把她们搞垮?” 冯润道:“你没看到主上那盛怒的样子?嘿嘿,广陵王爷进宫一查,相信很快水落石出。皇后和高贵人就是没被彻底搞垮,日子也不好过。哼,跟我作对?想不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 后宫的女人相斗,不外是采用两种方法。 一种是“文斗”——则是玩阴的,玩阴谋诡计。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喑流汹涌,惊涛骇浪。属于那种杀人不见血,润物细无声,让对方防不胜防,死到临头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另外一种是“武斗”——则是硬对硬,刀光剑影。 “文斗”成功率比较高,但就是见效慢,需要很大的耐心和毅力,得慢慢熬;“武斗”要快得多,属于一招制敌,立竿见影。但“武斗”,风险大,没有退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是生,就是死,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冯清对付冯润,采取“文斗”。 而冯润,回她的是“武斗”。 冯润在香柏木做成的大浴桶里泡热水泡了大半天中,因为太舒服了,差点儿要睡着了。待穿好衣服出来,看到太医在等她。 原来元宏不放心,令太医到连玥阁。 冯润和冯令华身体没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寒香和秋菊也没事。太医开了几剂安神驱寒的药。 没多久,元澄到行宫,把冯令华接回去了。 画舫之事,是冯润一手策划。 之前元宏问冯润在生辰到来之际,想要什么礼物。冯润道,她最希望能够在南湖岛的南湖上泛舟。于是元宏就令人修造一艘画舫,因为时间紧迫,只能修造小型的画舫。 然后冯润让连玥阁的人把这事透露出去。 果然,如冯润所料想,招来了冯清的妒恨。 双蒙在东宫布下的线眼,偷偷向元恂献计,说要借助画舫,神不知鬼不觉把冯润置于死地。元恂一听,忙不迭去跟冯清商议,冯清也觉得此计可行,但实施的时候,她耍了心眼,让元恂拉上元恪,如果此计划失败的话,大可全推到元恪身上。 元恪因为高贵人被杖打三十板子之事,对冯润充满仇恨,一听元恂的计划,自是赞同。 冯润通过双蒙布下的线眼,把他们的举动了解得一清二楚。 冯润生辰这天,元宏本来要抽出半天时间陪着冯润在南湖岛的南湖上泛舟,可一大早元勰和元详就到行宫来,说有政事商议。冯润也善解人意,对远宏道,国家大事比陪她泛舟重要,以后有空了,什么时候都可以陪她。 其实冯润心知肚明,元勰和元详的到来,不外是冯清使的手段,——让元恪找高贵人堂妹也就是元详宠爱的侧妃高氏,然后通过高氏,跟元详密谋,借着商议政事,让元宏没空陪冯润。 刚好元勰也有事向元宏禀报。 于是和元详一齐到行宫来了。 本来冯润思量着,到底找谁跟她一起泛舟?罗贵人,抑或是袁贵人?还是卢、崔、郑、王四嫔之中其中的一个?这事,非得要找上一个人见证,也非得要闹大不可。 刚好冯令华来了。 冯令华是任城王元澄的王妃,又是冯润的妹妹,陪冯润去泛舟最好不好。冯润想着,她和寒香都熟习水性,到时候一救一不成问题。不想,冯润水性虽不差,可救人没经验,差点儿救不了冯令华,差点儿把自己的命也给搭下去,还好后来,有惊无险。 这事是闹大了。 不过到最后受惩罚的只是高贵人,冯清侥幸逃脱。 元恂也算得有几分聪明,看到冯润熟习水性,救起冯令华,知道谋害冯润计划失败了,赶紧离开湖亭水榭,跑去昭阳宫找冯清。 冯清倒也冷静。 按照原计划,当即让王充到找旖霞阁找高贵人。 王充告诉高贵人,这事闹大了,非同小可。 主上是一位英明的君王,通读经史,聪明睿智,志向远大,高瞻远瞩,果敢刚毅,杀伐决断。可只要事情涉及到左昭仪,所有的原则就全没了,一味偏袒护着她。 如今左昭仪和任城王妃出事,主上自是怒不可遏。 定是要严加惩处。 王充道,此事的主要责任是二皇子,太子殿下顶多犯了知情不报罪而已。主上追究起来,二皇子就算不是死罪,也会贬为庶民,将驱赶出洛阳城,大好的前程全给毁了。 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主上再生气,也不外是被训上一顿,禁足东宫面壁思过一个月而已。如果二皇子和高贵人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非要扯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那别怪皇后娘娘和太子殿别怪翻脸无情,将来主上百年后,受遭殃的,恐怕不单单是二皇子和高贵人,连四皇子元怀,还有长乐公主元锳,到时候日子也不会好过。 当然,高贵人也可以鱼死网破。 如果非要闹到主上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治罪,也没什么不可。只是到时候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遭殃了,最受益的人是谁? 王充道,是左昭仪。 还有罗贵人和三皇子元怿。 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因此事受惩罚,失去主上的信赖,想必日后不会受重用。三皇子元怿本来就深受主上的宠爱,太子殿下万一被贬了,国之储君的位置,元怿将会渔翁得利。 高贵人跟罗贵人的关系不好。 跟左昭仪更是水火不溶。 如果左昭仪成了皇后,罗贵人之子元怿成了太子,高贵人跟她的二子一女,日子也不会好过。 王充对高贵人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高贵人将责任全担下来,不但能够为二皇子开脱,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会念着她的好,善待二皇子元恪,四皇子元怀,长乐公主元锳。 王充可谓是连恐带吓,软硬兼施。 高贵人思量再三,无奈答应下来。 尽管高贵人把责任全担下来,说是因为被杖打三十板子,对冯润怀恨在心,这才出手报复,让人在画舫动了手脚,就连开画舫的船夫,也被她收买。 但经元羽过一番调查,元宏得知,画舫之事,不单单是高贵人的责任,冯清和元恂也脱不了干系。后来经李冲,元澄,元勰,还有冯诞求情,加上高贵人愿意认罪,元宏这才放过冯清和元恂。 把此事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到底废后废太子,是天大的事,非同小可,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能废。冯清和元恂陷害冯润,动机不良,但毕竟冯润有和冯令华有惊无险逃过一劫,如果因此事把皇后太子废了,也太轻率行事了。 冯清被元宏训了一顿。 元恂被勒令禁足东宫面壁思过一个月。 对于高贵人,元宏直接下旨,由二等嫔妃三夫人之首贬为四等嫔妃下六嫔,遣她马上离开金墉城,发配到代北去——那是一个偏远落后的地方,曾是是鲜卑拓跋部族逐鹿中原的根据地。 元宏没处以高昭容死罪,是看在她为他生下二子一女的份上。 元宏政务事多,无瑕顾及后宫纷争,把高照容遣到代北,出于对冯润的爱护,又达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元宏的处置,冯润不大满意。 尽管冯润嘴里不说,但元宏也感觉得出来。 知道冯润委屈。为了补偿她,打赏不少价值连城的宝物给她,金银珠宝不在话下,各种名贵香料,波斯国新进贡的脂粉,鹿茸、人参、冬虫夏草、阿胶、燕窝之类名贵补品,也往连玥阁送。 第149章 左昭仪抚养元恪 因为此事,元宏对冯清愈发冷落。 不肯跟她照面,有事只是通过内监传达。 冯清心中彷徨,如此下去,她的皇后之位可保不住了。趁着冯诞之妻长乐公主来探望之际,哭得不亦乐乎,并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长乐公主回去之后,把此事转告给冯诞。 没过多久,冯诞给冯润写了一封信,让人带到行宫中给冯润。 是曹植的《七步诗》: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冯润冷冷一笑,将信扯了个稀巴烂。 她大哥忘记了,当时她在平城冯府宗庙,她大哥到洛阳前一天到宗庙来祭祀。祭祀完毕,到东厢来找冯润。 当时他狠狠地掴了她一记耳光,并骂她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不知廉耻,本是留着她一条贱命苟且偷生,却蹬鼻子上脸勾引元宏!还骂她品行不正,冥顽不灵,桀骜不驯,罄竹难书。 当时,冯润就对他念了曹植的《七步诗》。 那个时候,她大哥怎么没想到,她跟他,是同一个父亲,他却对她视她如仇敌。 她大哥,忘记了,她当年落难,被太皇太后遣出宫,奄奄一息之际,不但不伸出援助之手,还投井下石,不让她进家门,驱赶到郊外的宗庙,还对她下毒,要把她置于死地,那个时候,他为什么没想到,“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句诗? 难道只许他和冯清对她冷酷无情,不许她自保反击? 凭什么? 当下,冯润回了《诗经》中的《国风·鄘风·相鼠》这诗给冯诞: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冯润借着这诗骂冯诞,说他干的勾当连老鼠都不如,人面禽兽活着是耻辱,还不如早早死掉为好。 想像冯诞看了这诗暴跳如雷情景,冯润乐不可支。 哼,不还点颜色,还以为她好欺负。 没过多久,冯润自冯夙嘴里得知,冯诞大病了一场。 冯夙告诉冯润,他假情假意到冯诞府中探望,看到冯诞躺在床上,又干又瘦,脸色枯黄,一双眼睛呆滞无神,神情恍惚,整个人完全落了形,看上去,就是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一个。 冯夙说冯诞“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未免尖酸刻薄,要知道,冯诞大了冯润两年,跟元宏同年,不过是二十七岁而已。 冯夙幸灾乐祸:“那些大夫说大哥,忧郁于心,脾气郁结,以至心神恍乱,中焦气滞,水谷不化,因此影响到五脏,以至五脏不通达,损伤严重。” 冯润哼了声:“他活该。” 他嗤笑:“大哥见到我,强打精神坐起来,然后一本正经教训我,骂我碌碌无为,不学无术,丢尽冯府的脸。我不服气,回他,如果我碌碌有为,有学有术了,便学你夜郎自大地打压自家兄弟姐妹,那就是为我们冯府光宗耀祖么?结果大哥一听,顿时怒不可遏,伸手指了我,还来不及破口大骂,便猛地咳嗽了起来,咳着咳着,一口带血的痰就咳了出来。我一看不妙,趁着慌乱,忙不迭鞋底抹油溜之大吉,哈哈哈。” 冯润也忍不住笑。 冯夙这小子,愈发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画舫之事,最受打击是元恪。经历了这场帝王家勾心斗角的残忍无情,宫中的腥风血雨,让元恪这个十一岁的少年快速成长。 知道了帝王家,是个危机四伏的险恶地方,就如置身在战场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想生存,就必须强悍起来,不择手段,阴险恶毒,冷酷无情,——就像冯青和元恂对待他母妃。 高照容离开金墉城,发配到代北,她三位年龄尚小的儿女没有照料。 李夫人没有自己的孩子,元宏让她扶养六岁的四皇子元怀,四岁的长乐公主元锳。 至于元恪,元宏正在思量着让谁抚养。 冯清最有资格扶养元恪,只是元宏对冯清极是厌恶,看她百般不顺眼,不愿意让她扶养;最适合扶养元恪的,是生性淡泊,知书达理,说起话来总是温文尔雅的罗贵人。 只是罗贵人有了两子,七岁的元怿和五岁的元悦,如果再让她扶养元恪,就力不从心了。 元宏最希望冯润能抚养元恪。 可冯润跟高昭容积怨太深,她见不得愿意扶养元恪,元恪也见不得愿意让冯润扶养。 元宏正在烦恼间,不想元恪亲自找到他。 跪下来磕头道:“父皇,宫中的兄弟姐妹们都有母妃,唯有孩儿孤孤单单,心中极是孤苦无助。父皇,孩儿对左昭仪娘娘极尊重,极是渴望得到左昭仪娘娘抚养,承欢膝下。” 元宏意外:“你愿意由左昭仪抚养?” 元恪声音清脆:“孩儿愿意。” 冯润刚好也在。 “润儿——”元宏望向她,笑问:“你可愿意扶养恪儿?” 冯润抬眼,刚好元恪朝她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元恪一张清秀无比的脸孔微微红了,有些腼腆,一双胆怯怯的眼睛满是期待。 这双胆怯怯的眼睛让冯润心生爱怜,母爱泛滥。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愿意。” 元恪大喜。 不等元宏说话,忙不迭过来向冯润磕头:“恪儿磕见母妃,愿母妃福体安康,畅心如意,春辉永绽!” 元恪的乖巧,冯润极是喜悦。 ——“抚养”,有着过继的意思。冯润不能生育了,没有自己的孩子,抚养元恪,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尽管冯润跟高照容有过节,但每次两人交手,都由高照容先挑衅,冯润后出手反击,是高照容咎由自取。 冯润想,元恪腼腆,懦弱,加上年龄小,想必,不会因为他母亲高照容而对她有所怨恨。 元恪对冯润的怨恨不是没有,只是怨恨不大,他心中也明白,冯润跟母亲之间的过节,不外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 但冯润不知道的是,元恪腼腆懦弱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超出他年龄的狂野之心。因为画舫之事,更是让元恪明白自己的处境。 母亲屡次挑战冯润,除了嫉妒和虚荣作怪,更多的是因为自卑。 作为君王的女人,也讲究娘家背景。 出身好的,家中有权势,别人不敢欺负,——就像宫中的李夫人,尽管没有一子半女,冯清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 但元恪母亲高照容,是高句丽族人,出自夷土,不外凭着惊人的美貌得到元宏青睐,但在众多嫔妃眼中,却是上不了台面的“高句丽婢”,众多嫔妃打心眼里瞧不起,语言间不觉带着轻视之意,这就形成了高照容不甘落后他人,争强好胜的性格。 元恪之所以提出让冯润抚养,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这是跟舅舅高肇商量出来的。 高肇道:“因为画舫这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跟你结下梁子,他们就是没有要除掉你之心,想必日后也会挤兑你,百般为难。而左昭仪娘娘深得主上宠爱,跟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对立,你投靠左昭仪娘娘,认她为母妃,不但地位得到提升,而且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要为难你,自有她给你挡着。如我没有分析错的话,皇后娘娘和昭仪娘娘之间的纷争不会停止,只有越斗越激烈,看形势,昭仪娘娘会占上风。如果皇后娘娘倒了,太子殿下自是不能坚持多久,这样的话,对你大大有好处。记住,要处处讨好左昭仪娘娘,对她百般巴结,让她认为,你是真心诚意待她,你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高肇是高照容兄长。 当年和弟弟高乘信妹妹高照容跟随家人进入北魏并归顺。因为出自夷土,人们对他们极轻视,为了改变别人偏见,高肇为官后,留心百务,孜孜不倦,落到众人眼中,高肇很能干。 高照容出事后,高肇和弟弟高乘信并没有受到连累。 元恪对高肇,极是信任。 可以说得上是言听计从。 五月到来没多久,洛阳宫殿修善好了。于是元宏率领众人,从金墉城行宫,搬到了洛阳宫。 洛阳宫经过一番修复和油饰,已是焕然一新。 绿琉璃瓦顶,殿檐斗拱,额枋,梁柱,均装饰着青蓝点金和贴金彩画,色彩鲜朗,雄伟壮丽。 拓跋宏住嘉福殿。 冯清住懿祥宫,冯润住福熙宫,罗贵人住萱若宫,袁贵人住乐羽宫,李夫人住醉霞宫,赵充华住澜月宫,卢嫔、崔嫔、郑嫔、王嫔分别住枕霞宫,逸纤宫,瑶花宫,绛紫宫。 众皇子和众公主也分别有自己的宫殿。 刚搬到洛阳宫,元恪就找来了几盆牡丹,令人搬到福熙宫来。 元恪笑着对冯润道:“今年春天特别冷,倒春寒时间长,因此牡丹花比往年晚开了半个月。昨儿恪儿到舅舅家,看到他花园种有不少牡丹,花开得正艳,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一片繁花似锦的景象。洛阳牡丹极有名,雍容华贵,艳而不俗,柔而不媚,素有‘国色天香’、‘富贵之花’、‘花中之王’的美称。恪儿想着母妃如此高雅,品味不俗,必定会喜欢,于是央求舅舅送几盆,舅舅听说恪儿是孝敬母妃的,爽快答应了。” 第150章 猫玩弄老鼠乐趣 冯润走过去看。 元恪在一旁热心介绍:“这盆花紫红色的叫魏紫,为牡丹花中的花后;这盆花繁叶茂花艳紫红色的牡丹,叫洛阳红,又名紫二乔,普通红;这盆叫御衣黄,又名御袍黄,花初开浅黄色,盛开为黄白色,高贵典雅;这盆的牡丹,叶面黄绿色,有着紫色晕。雌蕊呈绿色于花心,周围是墨紫色的多层花瓣,看上就像一条青龙盘卧于墨池中央,因此称为青龙卧墨池;还有这盆,是豆绿牡丹,据说是百花仙子头上的玉簪子变,为世间稀有名贵品种。” 这五盆牡丹,全是稀有名贵品种。 牡丹开得正艳丽,凑近去,阵阵清香便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此时蜜蜂来了,蝴蝶来了,蜻蜓也来了,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你追我赶。 冯润极是喜悦:“恪儿有心了。” 元恪毕恭毕敬道:“恪儿孝敬母妃是应该的。” 冯润微微侧头看他。 元恪一张嫩脸有着孩子般稚气,眼睛水灵清澈,笑容腼腆,就像一个羞羞答答的小姑娘。 冯润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真的,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又有什么居心。 正在欣赏牡丹中,元宏来了。看到冯润和元恪在一起有说有笑,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心生欣慰。 元宏望向元恪的目光,也格外温柔起来。“恪儿——”元宏道:“过两天朕到龙门石窟去一趟,你陪朕一起吧。” 元恪心中大喜,却喜悦不外露。 恭恭敬敬道:“是,父皇。” 平日里元宏外出,大多数让太子元恂相陪,元恪从来没有机会。如今元宏此举,显然已是对元恪另眼相看,怎不令元恪喜出望外? 龙门石窟,南郊的龙门山口处,距离洛阳城二十多里。 龙门有东、西两座青山对峙,伊水缓缓北流,远远望去,犹如一座天然门阙,所以称“伊阙”。 元宏迁都到洛阳之际,在龙门伊水两岸,东、西两座青山峭壁间开窟造像,大规模营造了大型石窟群。 如今石窟还在开凿中。 元宏到龙门石窟三天。 他刚刚离开洛阳宫,王充便拿着冯清的皇后令牌到福熙宫:“左昭仪娘娘,今日是初二,后宫嫔妃例行参拜皇后娘娘的日子。皇后娘娘令你到懿祥宫参拜。” 双蒙忍不住道:“主下说了,后宫嫔妃例行参拜皇后娘娘的日子,左昭仪娘娘免去参拜。” “那是以前在金墉城行宫的规矩。”王充脸无表情,冷冷的道:“如今搬到洛阳宫来了,就要按洛阳宫的规矩来。” 双蒙望向冯润,眼中全是担心:“主子——” 冯润微微一笑:“你放心好了,皇后娘娘不会将我怎么样的,不过是想着耍一下威风而已。主上后天就自龙门石窟回到宫中,皇后娘娘哪会陷害我?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陷害我的那人,就算没把命搭上,日子也不好过,这样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只有脑子进屎的人才会这样做。” 冯润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王充。 落到王充耳中,脸上肌肉不禁一抽。 冯润说对了。冯清此举,没想着要陷害冯润,而不过是想借着元宏不在宫中之机,端着皇后的架子,训一下冯润,让冯润知道,到底谁是六宫之主,谁是后宫中最有权威的女人! 到了懿祥宫,冯清却不在那儿。 原来,冯清去了澜月宫。赵充华见红了,要生孩子,冯清一听,顿时赶到澜月宫张罗。 冯清做皇后,还是恪守成规,比较尽职责的。只要不涉及到冯润,做事还是比较理智。 冯润回到福熙宫。 想了一下,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颗红色小药丸。 交给双蒙。吩咐:“这是痒痒药,吃了之后全身发痒,奇痒难忍,两个时辰后痒痒消失。你把这药丸交给懿祥宫的线眼,让他想办法把药丸混到莫琴的茶水里,今天一颗,明天一大早又一颗。” 双蒙疑惑:“主子,这起到什么作用?” 冯润笑:“莫琴是冯清自冯府带到宫中的侍婢,是冯清的心腹,对冯清忠心耿耿,深得冯清信任,生活起居都是她负责。但这莫琴,以前在冯府曾有一次出卖冯清,冯清并不知情,把柄落到我手中,她吃了痒痒药,浑身奇痒,第一次估摸还想不到原因,第二次便会明白,到时候自会主动来找我。” 双蒙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是,逼莫琴为主子办事?” “对。”冯润道:“我以为经过上次画舫之事,冯清会消停一段时间。本来想着,如果她不惹我,我自是不去主动惹她,井水不犯河水也没什么不可。但今天此举,显然她是不肯放过我,那就别怪我不顾及姐妹情分。” 翌日的黄昏,赵充华还没能把孩子生下来。 在床上呼天抢地。 莫琴趁着冯清在澜月宫陪着赵充华,心急如焚之际,偷偷跑到福熙宫见冯润。见到冯润,“扑通”的跪下了。 “怎么啦莫琴?”冯润装傻,一副惊诧的神情:“神情这样慌乱,是不是给你家主子责骂啦?” 莫琴伏在地上磕头,颤抖着声音道:“奴婢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左昭仪娘娘,心中惶恐。” 冯润一笑:“你没得罪我。” 莫琴战战兢兢问:“奴婢身上的痒——” 冯润继续装傻:“你身上的痒跟我有关系?” 莫琴声音带着哭腔:“奴婢昨儿身上痒了一次,晚上好不容易好了。今早身上又再痒了,于是……于是……” 冯润笑问:“于是想到了我?” 莫琴嗫嚅:“奴婢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左昭仪娘娘,心中惶恐。” 冯润低头,喝了一口水。半晌才抬起头来,慢条斯理道:“你没得罪我。得罪我的是你家主子。” 莫琴心中愈发惊恐。 冯润看了落依和寒香一眼。 两人会意,各自捧了一个盘子走到莫琴跟前。莫琴不知是什么意思,只是怔怔的看着,不敢问。 冯润笑:“莫琴你看清楚了,落依手中捧着的盘子上面有三十两金子,寒香手中捧着的盘子上面则是三颗春骚药,这是我送给你的,希望你笑纳。” 莫琴结结巴巴:“奴婢……奴隶不知……不知左昭仪娘娘是……是什么意思?” 冯润道:“意思是说,你为我办事,这三十两金子是你的。” 莫琴望望三十两金子,又再看看三颗春骚,忍不住阵阵寒意从背脊涌上来。心中明白,为冯润办事,对她而且言,将是一场灾难。 但拒绝呢,何尝又不是一场灾难? 果然,冯润慢条斯理的又再道:“当然,你也可以不接受,但不接受的下场是什么,相信你也明白。如果不明白,我也可以告诉你,春骚药到底是什么,吃了会有什么反应,你家主子未必会懂得,——呃,我忘记了,你家主子几年前品尝过春骚药,还是你亲自给她品尝的,她怎么会不晓得?到时候我向她讨教一下,吃了春骚药,是不是感觉到自己像姑娘楼那些风骚的姑娘?” 莫琴的脸色愈发惨白,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一额冷汗。 如果她主子知道几年前在冯夙成亲的那天,差点儿要身败名裂的失态举动,是因为喝下她放了春骚药的水而导致,主子将会怎么想? 莫琴想,想必到时候,她就是不死,也被主子扒层皮,生不如死。这一想,莫琴打了一个冷战,控制不了自己,全身簌簌不已地颤抖。 冯润微微仰起了头,扬声笑起来。 望向莫琴的一双眼睛,饱含着某种乐趣——猫玩弄老鼠的乐趣。 冯润道:“聪明的话,还是接受我的礼物好。既有金子收,又不用被自家主子生生折磨死,何乐不为?”顿了顿,又再道:“据我所知,你爹爹没了,娘亲还在,你娘亲和两个妹妹,是我们冯府的家奴,我大哥到洛阳来的时候,你两位妹妹也跟随来了,如今在我大哥府中,其中一位妹妹,嫁给管家的儿子,倒是春风得意。你娘亲呢,留在平城,你陪你家主子进宫,身价跟着水涨船高,你娘如今在冯府过得也挺惬意,没人敢得罪。如果你出了事,你娘亲和你两位妹妹,会不会因你而受连累?以我大哥那小肚鸡肠的性子,又岂能让她们继续过得逍遥自在?” 莫琴咬了咬嘴唇。 颤抖着声音着问一句:“如果主子知道奴婢帮你做事,奴婢的下场还不是一样?”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冯润摇头道:“你不说,我不说,你主子怎么会知道?除非你傻不拉叽的告诉她。” 莫琴横下心来,战战兢兢问:“你要奴婢怎么做?” 冯润道:“这三颗春骚药,你先拿着,需要用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怎么做。”看了她一眼,又再道:“这三颗春骚药用完后,以后你就不用再为我办事,我也绝对不会为难你,更不会拿旧事威胁你。不过呢,丑话还是说在前面,如果你敷衍我,阳奉阴违的话,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莫琴哆嗦。 磕头,喃喃:“奴婢知道。” 站了起来,拿了三十两金子和三颗春骚药离去。 第151章 冯清没受到惩罚 过了一天元宏自龙门石窟回来,赵充华已生下一子,那是元宏的第七子。 冯清到嘉福殿向元宏禀报。 她换了一身汉服,说话也自动用上汉语,因为睡眠不足一张脸有些憔悴,眼中甚至带了血丝。 元宏知道她这几天来一直在澜月宫陪赵充华,不辞劳苦打点一切,尽心尽力,对她的厌恶感没那么浓郁了。 半晌他说了句:“皇后辛苦了。” 冯清轻轻一笑:“这是妾应该做的。”又再道:“赵充华生下七皇子,身子弱,气血亏虚,津液缺乏,妾吩咐御膳房为她多熬些燕窝、人参、红枣、枸杞汤,让她补补身子。” 元宏点点头。 冯清问:“刚诞生的小皇子,陛下想好了要取什么名字了吗?” 元宏道:“前些日子朕跟润儿无意中说过这事。润儿道,如是皇子,就叫元恌。” 冯清不可置信:“元恌?” 元宏“嗯”了声。 “左昭仪安什么心?”冯清不觉有些生气:“竟然给七皇子起这个名字?左昭仪不可能不知道,‘恌’是轻薄,轻佻,轻浮之意。” 元宏看她一眼:“你可读过《诗经》中的《鹿鸣》?” 冯清有些窘:“妾没读过。” 元宏道:“《鹿鸣》中有一段: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意思是说:我有一批好宾客,品德高尚又显耀。示人榜样不轻浮,君子贤人纷纷来仿效。这个‘恌’,便来自于此。七皇子叫元恌,就是让他长大成从人后示人榜样不轻浮。” 冯清心中不忿。 在元宏心目中,冯润说的话永远是对的,而她说的话永远是错的。 冯清还算聪明,不在这个话题继续争执下去。 笑着对元宏道:“妾听说陛下回来了,想必陛下这几天劳累,也特地让御膳房熬了一碗首乌鸽蛋汤,太医说这汤爽口清淡鲜味十足,有补肝肾、益精血、乌须发、强筋骨的作用。陛下为国事操劳,心力交瘁,早生华发,太医说,陛下要多喝首乌鸽蛋汤,补补身子。陛下,国事重要,身体也重要是不是?”转头,向身后的莫琴示意。 莫琴赶紧捧了汤上前。 冯清接过,打开盖子,极贤惠捧到元宏跟前,轻声道:“陛下,趁热把汤喝了吧。” 刚好元宏有些口喝。 想不想拂冯清之意,因此接过来喝了。 看到元宏没有拒绝,把首乌鸽蛋汤喝了,冯清心中喜悦,嘴角忍不住扬上了欢愉的笑容,望向元宏的目光柔情似水,发出了欢跃的光芒。 莫琴低下头,垂下的眼睑掩盖眼中的惶恐不安。 此时的冯润在福熙宫的院子里看牡丹。 短短的几天时间,牡丹花已谢,一阵风吹,花瓣落了一地,剩下花梗在枝头上孤单只影。 “女人就像花。”冯润感慨:“盛开时光芒四射,娇艳欲滴,人见人看。可是那灿烂,只是短短时间,很快就会枯萎,凋谢。赵充华说得好,如今花儿不开了,那些蜜蜂蝴蝶早已没了踪影,蜜蜂蝴蝶也不傻,快要枯掉的枝枝叶叶,哪里值得眷恋?” “主子也不必多愁善感。”落依在旁安慰:“有了高公子的肌香丸,主子永远是盛开的牡丹花,永远不会枯萎,凋谢。” 冯润苦笑:“肌香丸也不是万能的,只是推迟青春而已。如果男人不再爱自己了,再怎么光芒四射也没用。” 冯润可不敢保证,元宏会爱她一辈子。 就算元宏爱她一辈子,可冯润还担惊受怕着,万一有一天,元宏不在了,那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戚夫人? 而冯清,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吕后? 冯润想,除掉冯清,自己坐上六宫之主位置,那才是安枕无忧。 这时候双蒙走过来。“主子——”他凑近冯润身边低声道:“皇后娘娘如今在嘉福殿侍寝。” 冯润点点头。 双蒙不安:“莫琴真的愿意听令主子?” 冯润道:“她为了自保,不敢不听。” 双蒙问:“主子,接下来怎么做?” 冯润笑:“什么也不用做,静观其变。” 冯润知道元宏回来,也知道冯清将会到嘉福殿向元宏禀报赵充华生子之事,因此心生一计,让莫琴向冯清提议,让御膳房为元宏熬首乌鸽蛋汤,既可以讨好元宏,也能够缓解两人紧张的关系。 冯清一听,觉得言之有理。 便点头应允。 并把熬首乌鸽蛋汤这事全权交给莫琴做。素不知莫琴在首乌鸽蛋汤量,暗中放了一颗春骚药。 元宏喝下后,觉得浑身燥热,心血沸腾,激情澎湃。一股莫名的热潮,伴着亢奋,冷不防排山倒海般涌来,一浪接一浪,流遍全身。 迷乱之中,元宏把冯清看成了冯润。控制不住自己,抱了冯清,大踏步向卧室走去。 不知内情的冯清,自是心中喜悦。 素不知,事后元宏清醒过来,看到躺在枕边的人是冯清而不是冯润,回想一切,自是明白遭受了暗算。 冯清想不明白,元宏原先还对她热情如火,柔情蜜意,百般怜爱,怎么在事后,一转眼就变了呢?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双细长的眼睛无比冰冷,仿佛寒谭底下千年不化的寒冰,微微上扬的眼尾闪出一种吓人的怒意。 但元宏并没有追查此事。 “你可以回去了。”他只是冷冷的对冯清道:“以后没朕批准,就不要到嘉福殿来。” “陛下——”冯清一头雾水,喃喃:“妾做错了些什么?” 元宏不愿意看她,转过身子背对着她。声音还是冷冷的:“你做错些什么,你自然心中有数。看在去世的皇祖母份上,这义父朕放过你。但你要记住,此事只可一,不可再!下次若再犯,朕不会姑息。”又再道:“朕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冯清不敢多说,只得离开嘉福殿。 元宏只所以放过冯清,实在是迫不得已。 此时的北魏国,已把中原已尽收囊中,唯独小小江左孤悬在外。——江左,即南朝所在地。自从迁都洛阳之后,元宏就开始积极备战,推广汉化改革之后,南征更是被提上了日程。 鲜卑人有着尚武的习气,北魏的历代君王,都热衷于御驾亲征,——元宏也不能例外。 作为九五之尊的君王,置生死于度外,不避风险,亲自上了战场,身先士卒,是鼓舞士气的最好方法。 元宏作好南征打算,如果这个时候惩罚冯清,冯清的权威受到影响,后宫的秩序就会发生动摇,会影响元宏作战心情。 对于冯清管理后宫,元宏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为着大局着想,不想因小失大。 冯清没受到惩罚,最失望的莫过双蒙。他搓着双手对冯润道:“主子,我们精心策划的计策,似乎没起到什么效果,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不会白忙。”冯润淡定得很:“此时冯清在主上心中的形象已是一落千丈,到时候我们再找一个机会,再如法炮制一次,那冯清就完了。” 但这机会,可不容易找。 冯清要见上元宏一面,比登天更难,更别说单独相处了。 这使冯清更是郁闷。 那日冯清到澜月宫去探望赵充华和七皇子元恌,刚好冯润也在,两人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在赵充华的卧室内。 冯润嘻嘻笑,上前跟冯清施了个万福:“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意吉祥,福体安康!” 不知为何,冯清看到冯润一张嘻嘻笑的脸,总觉得她是不怀好意,心中就莫名的生了一肚子气。她看也没看冯润,作可聋作哑,就让她在那儿蹲着。 她是皇后,没叫“平身”,作为妃子的冯润就别想站起来,要不就被扣上一顶犯上作犯的帽子,惩罚没商量。 冯润又再道:“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意吉祥,福体安康!” 冯清还是装听不见。 转头对郑充华笑着道:“充华妹妹你刚生了孩子还没满月,好好在床上躺着就别下床了,也不用多礼,免了吧。” 郑充华不安,偷偷望向冯润。 冯润也没什么不快,依然嘻嘻笑,在那儿很淡定的蹲着。 “妹妹,看你又瘦了,是不是没睡好,还是吃不下?”冯清坐在床口,拉着郑充华的手道:“哎,女人生孩子多不容易,十月怀胎,都是艰难凝成的泪,尽管我没亲身经历过,但也知道其间的辛苦。” 郑充华喃喃:“谢谢皇后娘娘的关心。” 奶娘抱来元恌。 冯清接过,细细端详,目光怜爱:“几天不见,七皇子又长了些,愈发清秀了。这眼睛,鼻子,嘴巴,越长越像主上。”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多俊秀多乖巧的孩儿,怎么就取了一个不中听的名字?元恌,元恌,哪儿轻佻了?偏偏主上听信某人馋言,竟然起了这个不入耳的名字。” 对于儿子的名字,郑充华也有诸多不满。 又再偷眼瞄向冯润。 冯润还是蹲在那儿,不言不语。——其实,当初冯润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哪里想到元宏当真了?还真把郑充华生的儿子叫元恌。 冯清只顾抱着元恌,逗着他。 对一旁蹲着的冯润还是视而不见。 第152章 冯润耍了苦肉计 冯润蹲在那儿。 表面上保持着微笑,一副不在乎的神情,但心头上恼怒。眼珠儿转了一圈,突然就计上心来,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诡笑。 不知蹲了多久。冯润双脚发麻,只觉得一阵晕眩。到底还是坚持不住,身子一个恍惚摇晃,便一头栽到地上。 然后冯润闭上眼睛,装作晕死过去。 冯清吓了一跳。 赶紧朝冯润看过去,看到冯润躺在地上不动,目瞪口呆。赶紧把手中的元恌交给奶娘,走到冯润跟前看究竟。 只见冯润躺在那儿,眼睛紧闭,仿佛死人似的。冯清一时之间慌了神,想了没想,伸脚猛地朝冯润身上踢了几下。 冯润一点反应也没有。 冯清和大嘴巴,不可置信,喃喃:“不就是蹲了一会儿么?怎么就会受不了晕死过去?” 蹲下来,伸手放到冯润鼻子下,看到还有气息,略略放下心来。站了起来后又再抬起脚,踹了冯润几下,看到冯润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有些急了,六神无主:“快,快传太医。” 郑充华还真以为冯润晕过去了。 此时卧室内除了冯清,奶娘,还有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婢,其他的人都在门外,也不知道卧室里发生的事。 郑充华没什么脑子,做事情绪化。 因为恼冯润给儿子取了这么一个不中听的名字,又加上这些日子冯清对她细心照顾之余,不忘拉拢她,并把以前所有种种对郑充华不利的事,全推到高照容身上。 这使郑充华转了立场,倒戈相向,与冯清同仇敌忾。 高昭容离开后,站在冯清这头的嫔妃寥寥无几。 罗贵人与冯润素来关系好,自是站在冯润这头;袁贵人当初受春风得意的高照容打压,冯清偏向高照容,惹来袁贵人的怨恨,且袁贵人深知冯润的手段,自是选择站冯润这头。 李夫人精明得很,两边尽量不得罪,如今抚养了四皇子元怀和长乐公主,母爱泛滥所有的心思全落到他们身上,无暇顾及冯清与冯润之间的争斗。 卢嫔、崔嫔、郑嫔、王嫔四人年龄小,地位不高,在宫中可有可无,冯清就算拉拢她们,起到的作用不是很大。 所以冯清唯有拉拢赵充华。 这次冯清这次当着郑充华的面,给冯润来这招,莫不是向郑充华显摆着做皇后的优势与权利,让郑充华看清楚,到底谁是后宫中最有权威的人。 如今郑充华认定了,冯润再得宠,也不过是嫔妃而已。 哪里及得上六宫之主冯清? 郑充华有心讨好,当下抿了抿嘴道:“皇后娘娘,依妾看,这又不是什么事儿,哪用传太医,闹了人人皆知?到时候主上责怪,此事可大可小,不知道的人,还道皇后娘娘陷害左昭仪呢,哪里知道是左昭仪嚣张跋扈对皇后娘娘无礼?依妾看,不如一杯水往左昭仪脸上倒去,让她醒过来不就行了?如果左昭仪把此事状告到主上那儿,我们统一口径,说左昭仪是不小心摔倒的,想必左昭仪也奈不了何。她若是死死揪住皇后娘娘不放,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落到别人眼中,不外是无理取闹,这般小事儿,想必主上也是不以为意的。” 冯清想想也是。 郑充华向身旁的侍婢使个眼色。侍婢会意,立马倒了一杯水,毕恭毕敬双手递给冯清。 冯清接过,劈头盖脸把一杯水朝冯润淋下。 冯润悠悠“醒”来,睁开眼睛。 冯清放下心来,居高临下看她。 来个先发制人:“左昭仪,你也太不小心了,好好的,怎么给摔倒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个皇后欺负你呢。”声音很大,外面的人都听到了。顿一顿,冯清又再道:“还好我急中生智,一杯水就把你泼醒了。既然醒了,想必也没什么事儿,不用请太医了。” 冯润装了茫然的表情,怔怔望向冯清。 好一会儿才喃喃:“妾谢过皇后娘娘救命之恩。如果不是皇后娘娘急中生智,想必妾已一命呜呼见阎罗王去了。” 这话,莫不带着讥讽。 冯清的脸皮再厚,也不禁微微红了脸。 冯润低下头,嘴角里忽然闪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这笑容,冷冷的,却又邪恶无比。 冯清无意之中看到了,忽地毛骨悚然。 心中隐隐不安,有一种暴风骤雨来临的前奏。 冯润回到了福熙宫。令落依和香寒:“你们用冷水淋我,然后我在风中吹,身上的衣服干了,又再淋湿。我就不相信,我不会闹出病来。哼,她们让我吃个哑巴亏,我就偏不吃!我不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照样能无理取闹。” 郑充华说得对,这般小事闹到元宏跟前,元宏是不以为然的。 元宏就是相信了冯润的话,但还是觉得,冯润是无理取闹,——这不外是皇后与嫔妃之间的小摩擦,是芝麻绿豆般的事,如果冯润不依不饶大闹的话,也实在是太不应该。冯润就是有理,也变成无理。 对付冯清,硬的不行,就智取。 几盆冷水淋到身上,冯润浑身湿漉漉的立在风口处。 水干了又淋。 淋了又吹干。 如此忙活了好几次。终于,冯润浑身酸疼,四肢无力,头痛,全身滚烫,鼻塞,流清涕。 太阳下山,元宏到福熙宫的时候,冯润躺在床上,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头晕目眩,唇干舌燥,身子仿佛火烧得火烫。 意识还很清醒。 看到元宏走近来,冯润闭上眼睛,开始说“胡话”:“……皇后娘娘,别……别惩罚妾,别用水淋妾……” 元宏把手放到冯润额上,烫得吓人。“润儿——”他一脸关切:“你是不是病了?哪儿不舒服?” 冯润像是没有听到。继续说“胡话”:“……是妾不好,妾错了……妾知罪,妾……不应该独霸主上,让皇后娘娘受冷落……妾知罪……妾错了……皇后娘娘饶罪……饶罪……” 元宏疑惑。 顾不上问为什么,抬眼:“太医呢?你们怎么不叫太医?” 众人诚惶诚恐,全跪下了。 落依抹着泪,战战兢兢道:“回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了,也没什么事儿,不用请太医。” 元宏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冯润犹在说“胡话”,大声嚷嚷:“……妾知罪……皇后娘娘,别……别惩罚妾,别用水淋妾,别……别打妾……别打妾……皇后娘娘,饶命……饶命啊……”像是受到极大惊吓,声音变调,神情惊慌失措。 元宏心疼不已,握着冯润发滚的双手,轻声安慰:“润儿,别怕别怕,有朕在。别怕别怕!” 冯润略略睁开眼睛,呆呆望向元宏。 忽然“哇”一声哭了起来,好不委曲:“陛下——” 元宏把她抱在怀里:“别哭别哭,朕为你作主。”转头令双蒙:“快去太医馆,把太医叫来。”继而视线落到落依脸上,声音凛然:“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落依抹着泪道:“今儿主子到澜月宫去探望赵充华娘娘和七皇子,后来皇后娘娘就来了。主子见到皇后娘娘,起身行礼,不想皇后娘娘不管主子,就让主子蹲在那儿。后来主子蹲的时间长,身子受不了,就晕厥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竟然拿水淋主子,主子醒来后,又训了主子一顿,还说主子没什么事儿,不用请太医了,——这些话,澜月宫的人都听到了,奴婢没有说谎。主子回到福熙宫后就病倒了,奴婢……奴婢哪敢顽抗皇后娘娘之令,为主子请太医?到时候主子又得受罪了……” 元宏怒火中烧。 转头冷声对白整道:“去把皇后叫来。” 懿祥宫离福熙宫也没多远,很快到来了。见到元宏,有些心虚。胆怯怯地跪下来行礼:“妾参见陛下,陛下安康。” 元宏对她视而不见,只是握着冯润的手,眼中百般怜爱。 冯清又再道:“妾参见陛下,陛下安康。” 元宏仍然充耳不闻。 冯清跪在那儿,不敢动,更不敢起来。 后来太医到了,给冯润诊断:“左昭仪娘娘身子有些虚弱,又受到了惊吓,加上邪寒外袭,以致血气失调,肺气虚损,心阴不足,虚火扰心,以致神志浮动,躁扰不宁。左昭仪娘娘这病,非同小可。” 这太医,受了双蒙塞给他的两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自是把冯润的病说得严重些。 太医又再道:“微臣一会儿为左昭仪娘娘开几剂药方,须得好好调养,才不至于日后落下病根来。微臣愿左昭仪娘娘的玉体早日康复。” 冯清直听得心惊胆战。 想不明白,今日之事,就令冯润的病变得如此严重?忽地想冯润嘴角里那抹冷冷的却又邪恶无比的笑容。 心中恍然大悟。 冯润耍了苦肉计,不外是为了把今日之事化大,坐实冯清这个皇后欺负她,而她装了无辜的弱者。 这样一想,冯清只觉得有一股怒火,还有内在的仇恨,在狠狠地噬咬着她的脏腑。她朝冯润扫过去的目光不觉中带着怨毒。 不想这目光落到元宏眼内,微微的“哼”了声。 冯清吓得一哆嗦,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 第153章 不会放过左昭仪 药熬好了寒香捧进来,元宏接过,亲自为冯润喂药。 冯润勉强喝下去后,昏沉沉的睡去。 她作了一个梦,梦到元宏死了。太子元恂继位当上了君王,他的皇后是冯诞之女,而冯清,则成为皇太后。 没了元宏作靠山,冯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成了西汉时的戚夫人。 冯清把冯润打入冷宫,囚禁在一个黑没天日充满血腥的牢房中。在黑牢中,冯润受尽非人折磨,她一头黑发,被穷凶极恶的内监一根一根的扯下来,扯了精光,随后那些内监用铁链拴住她的脖子,强行给她穿上粗笨的囚衣,让她天天做苦力捣米。 冯润没日没夜的捣米,一边捣米一边哭。 若动作慢一点,一旁的内监就拿起一条黑黝黝的长鞭子,毫不留情朝她身上抽去,每抽打一下,她就发出一声惨叫。 梦中的冯润,身上的衣服破了,一道道红色的鞭子痕触目惊心。内监再几鞭子抽下去,冯润身上已是皮开肉绽,腥红四处飞溅,甚至那些血流如注的伤口,隐隐露出了白骨,惨不忍睹。 但内监还不松手,继续残忍折磨她,鞭子不停往她身上抽打。 冯润发出了惨厉的嚎叫声, 冯清还不肯放过她。 令人砍掉她的双手双脚,把她的眼珠子挖了出来,两只眼睛成了鲜血淋漓的黑洞。又再把用暗药灌进她的喉咙割去舌头,用铜注入耳朵熏聋。冯润成了又瞎又哑又聋,没有四肢只剩下身子蠕动的怪物。 最后,冯清命人把冯润扔到涸藩。 冯润看到梦到的自己,置身在臭哄哄的屎尿中,全身上下爬满了恶心的白色屎蛆虫。 冯润哭得不能自控。 惨厉地嚎叫:“皇后娘娘不要!不要啊!” 叫着叫着,冯润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看到元宏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一脸的憔悴,他紧紧抱住她:“润儿,你是不是作恶梦了?” 冯润缩在他的怀里颤抖着。 哭了起来,凄凄惨惨道:“妾梦到皇后娘娘把妾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妾失聪,用暗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让妾成了人彘。” “润儿,那只是梦。”元宏伸手轻轻拍她的背,不停安慰:“别怕别怕!有朕在,谁也别想伤害你,——包括皇后!” 冯润抽泣:“嗯。” 看到冯润哭得梨花带泪,元宏好不心疼。他坐在床口,不停安慰冯润,陪了冯润一晚。 冯清跪在旁边,也跪了一整晚。 天亮的时候,冯润身上的热终于退去了,尽管还是虚弱,到底,病已开始好转。 寒香捧了刚熬好的小米粥上来。元宏伸手接过:“来,等朕来。”用勺子搅着小米粥散热,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随后送到冯润嘴边,声音温柔:“润儿饿了吧?来,吃小米粥。” 冯润神智已完全清醒,半躺在床上。 不好意思,腼腆:“陛下,还是等妾来吧。” 元宏道:“你身子虚弱,别想,让朕喂你。” 他小心翼翼,极有耐心喂冯润。冯润不是不感动的,红了眼眶道:“妾何德何能,竟然得到陛下如此厚爱。” 元宏轻声道:“润儿,是朕不好,让你受苦了。” 冯润道:“妾没有受苦,真的。” 元宏轻叹了声,转头望向冯清。刚才的温柔与爱怜不见了,替代的是一张凛然冷漠的脸,眼神无形中尖锐犀利起来。 冷冷的道:“皇后,你可以离开了。回到懿祥宫后,希望你好好反省一下你的行为,如果真的闲着没事干,每天用汉文把《女诫》和《劝戒歌》各抄写一遍,抄上一个月,想必会明白,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母仪天下者。” 冯清不敢多言,低头道:“是,陛下。” 跪了一晚,双膝麻木,好半天才能站起来,双腿膝盖以下麻木酸痛得根本不听使唤,后来是莫琴和另外一位侍婢搀扶,这才能够回到懿祥宫。 从头到尾,元宏没有对冯清训一句。 甚至,冯清跪一晚,也不是元宏出声勒令的。 ——就像冯润向冯清行礼施万福,蹲在那儿,也不是冯清勒令的,但冯清没说“平身”,冯润就不能站起来。元宏不外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说“平身”,冯清就不能站起来,一直跪着。 回到懿祥宫,莫琴跪在冯清跟前,哭着央求道:“主子,以后就别跟左昭仪娘娘作对了,耍心计,怎么能够耍得过她?再这样下去,恐怕……恐怕主子——” “恐怕主子的皇后娘娘的位置不保”这句话,莫琴没敢说下去,不过冯清已听明白。 惨然一笑,好半天后喃喃:“我不跟她作对,但她可否愿意放过我?莫琴你不知道,此时我已是没有退路了,她已布下了一个局,让我慢慢跳下去,此时我已是骑虎难下,进退不得,唯有硬着头皮斗下去。” 莫琴不敢说话,只是痛哭。 冯清道:“经历了这次,我也不会意气行事了。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我这皇后的位置还坐着,总会有一天,那个贱人会栽在我手里的。” 莫琴咬了咬嘴唇问:“如果主上——” 冯清打断她:“主上如果要废我皇后的位置,早在那个贱人进宫的时候就废了。我这个皇后,好歹是奉太皇太后的遗诏而册封,有爹爹和大哥在,主上便会有所顾忌,不会废了我的。” 话是如此说,冯清到底还是不敢再惹冯润。 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装装弱者,给对方错觉,也没什么不可。 都说赊欠的总要偿还,只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拿了我的,给我加倍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加倍吐出来。所谓“忍”字,就是头上一把刀,不是插自己一把刀,就是插他人一把刀。 冯清想,她的忍,不是插自己一把刀,就是插冯润一把刀。 就是为了这个“忍”,但凡是有冯润的场合,冯清总是远远躲开,不用碰面的尽量不去碰面。实在是躲不过,也是对冯润笑脸相对,低声低气说话,落到别人眼中,成了懦弱的表现。 冯清的委曲求全,让元恂看不过。 “母后——”他不忿:“你是堂堂的六宫之主,为何见到左昭仪就像老鼠见到猫?” 冯清伏在案上,抄写完后《女诫》,又再抄写《劝戒歌》。 用汉文抄,还真是为难她了。因为平日里的她只写鲜卑文,看鲜卑文书,并不擅长汉文。 冯清边抄写边道;“左昭仪凭着你父皇的宠爱,猖狂放肆,嚣张跋扈,处处为难母后,跟母后作对。别人是敢怒不敢言,母后是怒也不敢怒,言也不敢言。” “那左昭仪,也太过分了!”元恂怒道:“母后,你怕她,恂儿可不怕!恂儿这就找父皇,评评理去。” 冯清吓得一把拉了他:“恂儿,你别冲动!” “母后——”元恂跺脚:“难道你就甘愿被左昭仪欺压?” 冯清叹了一口气,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不甘愿又如何?” 元恂咬牙道:“总会有一天,恂儿会让左昭仪不好过。” 冯清赶紧“嘘”了声:“恂儿,别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元恂大声嚷嚷:“隔墙有耳又怎么啦?我就不怕,难不成那左昭仪会把我吃了不成?”一屁股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因为太过肥胖,把椅子压得“吱吱嘎嘎”的响。 “恂儿,你怎么又穿上胡服啦?”冯清瞅他,责怪:“也不怕被你父皇看到,小心又再被训。” 元恂嘟哝:“我讨厌穿汉人的衣服,哪里有我们鲜卑人的胡服舒服好看?”又再嘟哝:“我也讨厌洛阳,洛阳热死,没有平城凉快!我想回平城,作梦都想回去。” 冯清心惊胆战:“恂儿,你父皇最讨厌听到这些话,以后别说了。” 元恂牢骚满腹。 到底年少,管不住自己,又再道:“想不明白洛阳有什么好,父皇竟然迁都到洛阳。许多贵族心怀不满,对父皇汉化改革深恶痛绝,但他们都不敢吭声,只有背后嘀咕。哼,以后我能作主了,第一件事,迁都回平城,恢复我们鲜卑人文化;第二件事,定不会放过左昭仪,非得让她做人彘不可。” 冯清一听,顿时眼睛一亮。 这两件事,她都赞成。 特别是第二件,把冯润做人彘!嘿嘿,这不是冯润所担心的吗?冯清心中阴森森想,到时候,冯润不想做人彘,也由不得她了。 两人的对话,由双蒙布下的线眼,传来冯润耳中。 这使冯润极震惊。 她坐在院子里的小亭子内,抬头望向天空中的蓝天白云,久久不语。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她格外的想念高菩萨。 此时高菩萨还好吗?她是不是还在洛阳?她的妻子,是否已怀上了他的孩儿?冯润想,如果当初她选择了跟高菩萨高飞远方,也许,她就不会有今日的烦恼吧? 冯润后悔了,后悔当初没跟高菩萨走。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时间也不会从头来过让她重新选。冯润想,要想自己生活无虑,高枕无忧,她就只能推倒冯清,除掉元恂。 第154章 元宏要御驾亲征 但要推倒冯清,除掉元恂,谈何容易? 元宏不昏庸,才智过人,治理国家有方,尽管宠着冯润,并不是一味随着她胡来,——元宏的底线,是不能涉及政事。因为他不希望,他的女人成为第二个太皇太后。 推倒冯清,还可以说得上是后宫之事,但除掉元恂,那就是政事了。 冯润叹了一口气。 心情沉重。 扯了一根树枝,当了九节鞭来挥舞,——以前的缠在腰间一个三四寸长比拇指大了一半的褐色雕花挂件,按了开关,扯开来,便成一条用生牛筋特别编制而成的九节鞭,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早已没了踪影。 冯润挥舞着树枝。 缠,抡,扫,挂,抛……到底不是九节鞭,没能挥舞出九节鞭效果,况且冯润多年不练,手法早已生疏,只能说是杂乱无章,乱挥乱舞。 最后累了,冯润扔掉树枝。 蹲在地上,气喘吁吁。 右手中指的紫金藤指环在阳光下,发出幽幽的绝望的光。 夏天刚结束,秋天刚到来,南朝内部政治动乱,——武帝死后,齐国的皇帝又走上了宋灭亡的老路,他们纷纷杀戮自己的兄亲、叔侄,至东昏侯时,因其疑心过重,几乎将朝内大臣全部处死。 这样一来齐国的江山被动摇了。 镇守襄阳的南齐雍州刺史曹虎向北魏请降,并请求元宏发兵援助攻打南齐。此时北魏政局还处在迁都风波的震荡中,朝中文武百官对在这个时候出兵攻打南朝几乎都持着反对态度。 以事出突然,准备不足为由,请求元宏拒绝。但对于元宏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元宏力排众议,御驾亲征。 再次大举伐齐,出兵攻打南朝。 元宏对这一次南征进行了充分的准备,不仅将武装部队进行重新编组留下了充足的预备队。更委派吏部尚书任城王元澄留守洛阳,让御史中丞李彪兼任度支尚书,并且让他与仆射李冲一道参与掌管留守事宜。 冯诞作为征西大将军,南平王,随大军南征。 冯诞出征前,到宫中一趟,向冯清辞别。 自懿祥宫出来后,冯诞又再到福熙宫一趟,见到冯润。他也不跟冯润客套,开门见山道:“听说你跟皇后娘娘的关系闹得很僵?” 冯润不答反问:“我跟她的关系什么时候和睦过?” 冯诞语塞。 过了半晌他道:“你们都是冯府女儿,继续保持冯府的权贵地位是大家共同的责任。我不求你能够协助跟皇后娘娘同心协力,共进共退,我只求你们不要自相残杀。” “大哥——”冯润把下巴抬了起来,轻笑起来:“此番话,你有没有跟皇后娘娘说?” 冯诞明白她的意思,瞪了她一眼:“刚才皇后娘娘跟我哭诉,说因为你是姐姐,她这个做妹妹的放低身份,忍气吞声,小心翼翼,处处让着你。可你却不领情,凭着主上对你的宠爱,猖狂放肆,嚣张跋扈,处处为难她,跟她作对,让她颜面尽失。” “大哥,自小到大,你都是向着皇后娘娘,无论起什么争执,不管谁对错,一味护着她指责我。”冯润冷笑一声:“如今也不例外,黑白是非不分,一味偏袒。” 冯诞教训:“她是皇后娘娘,你让着她是应该的,要不让她威信何在?”顿一顿,又再道:“你不顾我们冯府的利益,在宫中跟皇后娘娘自相残杀,让在九泉之下的太皇太后如何想?” 冯润“哈哈”大笑,声音讽刺:“当年太皇太后,还有大哥,皇后娘娘,你们要将我置于死地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是如何想?” 冯诞再一次语塞。 有些恼羞成怒起来。板着一张脸孔,表情极是厌恶:“真后悔当初没能下狠心来把你弄死。” 冯润冷冷的道:“是啊,就因为当初你们没把我弄死,所以才让我扬眉吐气的机会。”抬头,扬声:“双蒙,送客!这儿不欢迎冯太师,”——此时冯诞为司徒侍中、都督太师,加车骑大将军,授太子太师,人称“太师”。 冯诞铁青着一张脸,恨恨离去。 元宏出征前一天晚上,冯润睡不着,披了一件衣服,走到院子的亭子里坐。此时满天星星闪烁着,月亮又大又圆,把大地映得皎白一片。 不远处挂着一排宫灯,月色和灯光隐隐的照到亭子,也映落到冯润一张忽明忽暗的脸上。 不知为什么,冯润觉得格外的失落。 也许,是因为元宏率兵出征南朝,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班师回朝的缘故。元宏这一走,也许一年,又也许半载。 这一年半载,对冯润来说,已是漫长岁月。 最令冯润担心的是,元宏率兵出征南朝,可否能够平安归来?如在战场上有什么事儿,那冯润就等着做人彘了。 人彘! 冯润心中苦笑,难道,她逃不过? 正乱七八糟,只见地上缓缓走近一个人影,到了冯润身边停下来。冯润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陛下——”冯润道:“你不忙么?怎么来了?” 元宏在她身边坐下来,笑道:“刚刚忙完,因为放心不下你,便过来看看你。”又再道:“润儿对不起,这些天来一直忙着出征南朝之事,冷落了你,都没空过来陪你。” 冯润一笑:“陛下可别这么说,毕竟出征南朝之事重要。到时候陛下凯旋归来,大把时间陪妾是不是?” 元宏抱着她:“润儿,还是你善解人意。” 冯润又一笑。 两人坐在亭子里看月亮看星星。 冯润道:“陛下,你可记得?以前你对妾说,你要和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死不渝。陛下你还说,我们都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在白发苍苍的时候,相互搀扶着,坐在亭子里,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我们俩人相依相守,相互温暖,回忆着曾经走过的美好时光,握着彼此的手,永不分离。” “记得。”元宏微笑:“朕还记得,朕给你送的第一个礼物,是一个骨角狼形雕刻。” “陛下——”冯润不好意思:“那个骨角狼形雕刻,妾已弄不见了。” “没关系。”元宏紧紧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只要我们还深爱着彼此,其他的都不重要。” 冯润依偎在元宏怀里,“嗯”了声。 元宏低头吻她:“润儿,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冯润道:“只是想着明天你就离开洛阳,率兵出征南朝,因此睡不着而已。” 元宏道:“润儿放心,朕定会凯旋归来。” 冯润又再“嗯”声。 元宏抬头望望夜空,柔声道:“时候不早了,润儿回房睡吧,要不明天就没精神了。” 冯润点点头:“好。” 元宏在福熙宫陪冯润,直到天蒙蒙响的时候才了去。 一大早,元宏率兵出征。 朝臣,命妇悉数去送行。 祭庙出兵的仪式盛大,场面恢宏。元宏在洛阳宫前的广场上,誓师祭天,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为远行的将士们送行。 作为皇后的冯清,率领后宫中的嫔妃、世妇、御女出现在祭庙出兵仪式的现场。 冯润也去了。 冯令华远远见到她,喜滋滋的走上前:“二姐——” 冯清在一旁,笑着道:“七妹,好久不见。” 冯令华向她躬身施了个万福,淡淡的道:“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众多命妇在一旁看着。大家同是姐妹,冯令华对冯润热情如火,却对冯清冷淡,冯清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还好冯诞之妻长乐公主也来了,冯清顿时抓了她,跟她聊得火热。 那边的元恂有点无精打采。 原因是元恪跟随元宏出征南朝,而他留在洛阳。元恂见不得是想上战场,而是担心,元恪在战场上立功,风光会盖过他。 一旁的李冲看到他郁郁不乐,知道他心中所想。 凑近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 元恂顿时笑逐颜开。 这时候广场上,旌旗招展,杀气冲宵。 将士们头戴凤翅盔,穿着鲜亮的铠甲,手执锋利的刀剑长矛,精神抖擞,朝气蓬勃,列着整齐的方阵,散发出一股无所畏惧的肃杀之气。 十二岁的元恪骑着一匹白马,也立在其中。 元宏一身铠甲。 骑着一匹全身火炭红的俊马。那马,除了脑门的一块白色“月芽”状之外,通体没有半根杂毛,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脖子上的鬃毛整齐稠密,马尾强劲有力,浑身闪着亮光。 此时太阳高空照,阳光灿烂得格外耀眼。元宏身上的银光甲胄在阳光照耀下,发出一片炫目不可逼视的光芒。 冯润目光停留在元宏身上。 感觉到昨天晚上元宏拥抱她身体的余温,还有吻着她那柔软的唇,仿佛还留留她身上。温暖而甜蜜的气息,从冯润心底里一点点地蔓延开来,冯润明目张胆的遏制不住脸上的欢快笑容。 冯令华看到了,挤眉弄眼:“二姐,你笑些什么?” 冯润回过神来,微微红了脸:“没……没什么。” “被主上迷倒了吧?”冯令华呵呵笑,了如指掌般道。 “去你的。”冯润脸更红了,推了她一把。 “哈哈,二姐你娇羞了,脸红得像一朵盛开的花儿一样。”冯令华吐吐舌头:“看来给我说中了。” 冯润又再推了冯令华一把。 眼角的余光,看到冯清朝她看过来,目光中充满了嫉妒,还带着哀怨。待冯润看过去的时候,冯清已把目光移开,凝视着广场上的三军将士。 此时肃穆的出征号角声骤然吹响。 元宏英姿飒爽,英气逼人,岿然立于马上。 手擎将旗,回首。 表情肃穆。 三军将士齐声呼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威严雄壮的声音,冲破天际,直穿到九霄云外。 第155章 设下的一个陷阱 元宏御驾亲征,率北魏大军南下,很快到达悬觚。 军报传到洛阳:平南将军王肃和左将军元丽率军与南朝的南朝军队交锋,南朝军大败,北魏军继续南下,很快又度过了淮河。 元宏严格约束军队。 他要打造一支让人生敬的王者之师,而不是让人生畏的虎狼之师。 因此这次北魏军队一改过去一旦进入敌国境内,必然要进行一番劫掠的习惯,——这是鲜卑民族固有的习气,是补充军需,鼓舞士气的必要军事手段。但这一传统,在元宏严格约束下,得到了制止。 元宏明令禁止北魏大军不得在江北抢劫掳掠,违者处以死刑,还禁止部队损害庄稼和树木,但凡需要砍伐树木时,皆留下相应绢帛作为赔偿。除些之外,元宏下诏将军队俘获的南朝百姓一律释放,擒获的南朝兵也全部释放,此举为北魏军在南朝百姓中赢得了声望。 元宏御驾亲征,作为皇后的冯清,莫不牵挂。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冯清率领后宫中的嫔妃、世妇、御女,众公主,元恂带着众皇子,浩浩荡荡到城南报德寺上香。 平城也有一座报德寺。 是元宏为怀念太皇太后所建。迁都洛阳后,元宏令人建了一座跟平城一模一样的报德寺,为太皇太后追福,是皇家建的第一座寺院。 报德寺内,有着太皇太后的雕像。 周围烛光闪闪,香火缭绕,烟雾氛氲。一块很大的石碑,刻着满满的字迹,记载着太皇太后生平丰功伟绩。 主持高僧大大殿内敲打木鱼,众僧人则齐声诵读着经书,佛号声声,木鱼阵阵,梵音绕绕,仙乐飘飘。 冯清领着众嫔妃众公主,元恂带着众皇子,男左女右,在太皇太后雕像前诚心诚意跪拜。 点香,磕头。 冯清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太皇太后在天之灵保佑,保佑我们北魏国家兴盛,千秋万代,战无不胜!保佑主上生命无忧,龙体安康,早日班师回朝,凯旋归来。” 众人鹦鹉学舌那样,跟着冯清念。 冯润很不耐烦。 抬头朝太皇太后雕像看去。太皇太后的雕像刻得跟她生前有几分神似,笑得一脸慈祥,一副普渡众生的模样。冯润想着太皇太后生前对她的冷酷无情,不禁撇了撇嘴。 众人又是跪,又是拜。 又是祈祷。 之后在殿堂内,静坐两个时辰听住持高僧诵经。 冯润愈发不耐烦。那佛号声声,木鱼阵阵,冯清听到心平气和,心如止水,而冯润听得心烦意乱。 趁众人不注意,她偷偷溜出了殿堂。 报德寺的后院是给香客休憩赏光的地方。 环境清幽雅致。有放生池,钟楼,鼓楼,藏经楼,怡心亭,树干笔直的菩提树掩映在其中,给人一种远离俗世的错觉。 寒香没来,因为来了月信,不能进寺庙,碰香火,要不会被认为亵渎神灵,对神灵不敬。跟随冯润的,是双蒙和落依。 “主子——”双蒙忧心忡忡,紧紧皱着双眉道:“如果皇后娘娘发现你不在殿堂,那怎么办?” “没事。”冯润很不以为然,嘻嘻笑道:“她能吃我不成?” 双蒙还是不安:“主上不在洛阳,皇后娘娘巴不得挑出主子的过错来惩罚主子,万一皇后娘娘借题发挥,那如何是好?” 冯润仍然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哎呀双蒙你担心些什么?到时候本人自有妙计,来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以冯清这德性,找借口挑冯润过错来惩罚冯润,这也是迟早的事儿,不如索性制造机会,随了冯清的愿好了。 冯润想,冯清对她耍威风,她来个针尖对麦芒,让冯清知道,元宏不在洛阳,她仍然奈不了她何。闹了一次,想必日后也风平浪静了。 这事,终归要闹一次。 迟闹不如早闹。 到了放生池前,冯润趴在栏杆上看水中的鱼儿。 鱼儿成群结队。 颜色各不相同,形状大小各异。它们在水中游过来,又游过去,追逐着,嬉戏着,好不快活。 冯润看得兴致勃勃间,忽然听到有人道:“小娘子真有雅兴,一个人独自在这儿欣赏鱼儿。” 冯润一看,原来是一个三十岁左右年龄的男子。 高大魁梧。形貌峥嵘,左边脸颊一道淡淡的长长的刀疤,自眉梢往上的额角直划过下颚,显得格外的凶狠。 他手里拿了一把扇子,摇头晃脑的走了近来。 冯润纳闷,这男子是谁?自何处来? 因为皇后和太子领着后宫嫔妃众公主众皇子来上香,早一日就官道全面封路,不许充闲杂人员通行,路旁馔饮买卖商肆一概歇业。报德寺则戒备森严,周围有御卫兵把守,等闲人士一律回避。 双蒙和落依上前,拦了男子,齐声喝问:“你是谁?” 男子“哈哈”大笑,态度嚣张:“你们管我是谁!快让开,我有话跟你家主子说。” “放肆!”双蒙疾言厉色:“你可我家主子是何人?岂是你随便能走近的?” 男子大大不以为然:“不就是左昭仪娘娘么?” 冯润意外:“你认识我?” 男子嬉皮笑脸:“现在不是认识了么?”男子高大魁梧,力道大,伸手推开双蒙落依,径直走到冯润跟前,歪着头,上下打量她,咧嘴笑:“别人都说,左昭仪娘娘是个艳光四射的绝色美人儿,果真如此。” 双蒙和落依又再冲过来,要护着冯润。 结果男子一手推一个,双蒙和落依重重摔到地上。 冯润皱了皱眉:“你到底是何人?” 男子咧嘴笑道:“左昭仪娘娘,你别管我是谁!今儿我能到这儿来,自是找你有事儿。” 看到他眼中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冯润心里“咯噔”一下跳,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顿时对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双蒙和落依道:“我们回殿堂听住持高僧诵经去。” 男子伸着手中的房子,拦了冯润,嘻嘻笑:“左昭仪娘娘,别走哇。住持高僧诵经有什么好听?不如在这儿跟我说说话儿?” 冯润对她怒目而视:“让开!” 男子道:“如果我不让呢?”把头抑起来,“哈哈”大笑,神情张狂:“想必左昭仪娘娘也不敢叫‘非礼’,落到别人耳中,左昭仪娘娘的清白可就没了,到时候,嘿嘿——”话还没说完,却不防“哎哟”一声惨叫,手中的扇子掉到地上,猛地往后急退了两步,随即整个人摔在地上。 原来不知自何处飞来一块李子那般大的石子,击中他的嘴巴,直塞到他嘴中,满口牙齿震落,满嘴鲜血,直疼得满地翻滚。 双蒙一脸惊骇。 落依也张大嘴巴,懵了。 冯润一愣,不禁四处张望,脱口而出:“高菩萨?”——除了高菩萨,谁有这般好本事? 有人低声笑了起来。很快自菩提树荫隐蔽处闪出一个高大身影。不是高菩萨,还是谁?他嘻嘻笑,吊儿郎当的走到冯润跟前,低头看她。 冯润问:“高菩萨,你怎么在这儿?” 高菩萨还来不及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声音。冯润看过去,只见元恂带着一干人,杀气腾腾往这边冲过来。 高菩萨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他反应也快。 当下道:“润儿,此事是别人设计陷害你,你要小心。” 深深看了冯润一眼,然后一手拎起在地上翻滚的男子,另外一只手化掌为拳,狠狠朝他头上击去,男人哼也没哼,晕死了过去。高菩萨毫不费力气提起他,身子飘逸跃起,快速闪到刚才他藏身的菩提树荫隐蔽处,又再“嗖”的一声,倏然之间,人已窜在不远处两三丈外高的墙头,继而悄无声息提着男子跃出墙外,很快没了踪影。 双蒙张口结舌看着。 不可置信。 元恂带着十几个侍卫很快冲了过来。到了冯润跟前后,元恂眼睛溜了一下,像在寻找什么人,“咦?咦?”了两声,随即给身边的侍卫使个眼色,那些侍卫也会意,四周围搜查起来。 双蒙吓得脸色惨白,不安望向冯润。 落依因为知道高菩萨的本事,倒没有像双蒙那样惊恐,不过看到元恂这阵势,忐忑,也望向冯润。 冯润看到元恂此举,想起了高菩萨的话,隐隐约约猜着,刚才那男子莫名的出现,是不是元恂和冯清设下的一个陷阱?然后给她一个“偷,情,私会男人”的罪名? 冯润心头极恼怒,表面不动声色。 笑问:“太子殿下,你找些什么?” “左昭仪——”元恂不答,而是斜着眼睛问:“你不在殿堂听住持高僧诵经,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人有三急是不是?”冯润道:“内急,性急,心急——我忽然肚子痛,属于第一急。因此出来找涸藩。怎么?太子殿下,这也要治罪?” “恐怕不单单是找涸藩这个简单。”元恂重重地“哼”了声;“待我找到证据,母后自会治你的罪。” “什么证据?”冯润装傻:“皇后娘娘要治我什么罪?内急之罪?” 元恂顾不上回答,扫眼看四周。 伸长脖子,翘首以待。 第156章 端着皇后的架子 没一会儿,那些侍卫都回来了,显然是一无所获。其中一个侍卫凑近元恂,低声嘀咕了些什么,元恂的脸色极是难看,破口大骂:“怎么会不见了呢?饭桶!真是饭桶!” “太子殿下——”冯润装了茫然的神情问:“什么不见了?” 元恂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甘心,又再令那些侍卫:“你们再给我搜一遍!就是掀地三尺也得把他找出来。” 众侍卫又再四周围搜查。 冯润问:“太子陛下,你在搜查些什么?” 元恂不答。 冯润耸耸肩:“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跟我无干。请问太子殿下,我可以回殿堂听住持高僧诵经了吗?” 元恂急了:“你不能走。” 冯润斜了眼睛看他:“奇了怪了,我为什么不能走?” 元恂强硬:“反正你就不能走。” “好,那我就不走。”冯润交加双臂,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来陷害我。” 元恂心虚,把头转到一边去没敢看她。 众侍卫再次一无所获,两手空空回来了。元恂脸色愈难看,骂了一句:“饭桶!真是饭桶!” 带着侍卫,灰溜溜地走了。 冯润喉咙里“咕嘟”了声,咽了一口唾沫,如释重负,绷紧的神经完全松弛了下来。这才发觉,自己惊得双手的手心全是汗水。双蒙更是窝囊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回到宫后,双蒙偷偷问落依:“那位高公子是什么人?这次多亏他及时出现出手相救,要不……”他擦着冷汗,惊魂未定:“后果不堪设想。” 落依过了好一会儿后才道:“主子跟高公子自幼相识,高公子已不止一次出手救主子了。几年前主子被太皇太后遣出宫,病得差点儿要死掉,是高公子把主子的病董好了。” 双蒙喃喃:“原来如此。看来这位高公子,是位能人。”他敲着脑袋瓜子,又再喃喃:“奇了怪了,那男子是谁?为什么会莫名出现在报德寺的后院?还有高公子,从天而降……最奇怪的是,太子殿下竟然带着一干侍卫冲过来,不知他要找的人是男子,还是高公子,太子殿下仿佛察觉到什么……这一连串的事儿,搞得我糊里糊涂,不明不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落依也不明白。 冯润不明白高菩萨为什么会出现在报德寺。但心中清楚,那莫名出现的高大魁梧男子,定是冯清和元恂设下的陷阱陷害她的。 翌日是十六。 王充拿着冯清的皇后令牌到福熙宫:“左昭仪娘娘,今日是初二,后宫嫔妃例行参拜皇后娘娘的日子。皇后娘娘令你到懿祥宫参拜。” 双蒙急得直搓手:“主子——” 冯润笑着安慰他:“皇后娘娘要挑我的过错来惩罚我,这是迟早的事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是不是?”她拍了拍双蒙的肩:“昨儿我不是说了么,本人自有妙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到了懿祥宫,众嫔妃都在。 冯润落落大方走到冯清跟前行礼:“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意吉祥,福体安康!” 冯清只管低头,捧着一个青花瓷杯子,慢条斯理地喝水。好半天,方抬起头来:“左昭仪,你来了啊?” 废话!冯润想,她不就是跪在她跟前么? 难道她瞎了不成?——想归想,冯润没说。再怎么着,规矩她还是懂些的,可不能任是性子乱来。 冯润装了毕恭毕敬的样子,回答:“是,妾来了。” 冯清瞧了她好一会儿,缓缓道:“左昭仪,昨儿在报德寺,我们为出征的主上祈祷平安,之后在殿堂内听住持高僧诵经,你却没人影儿,去了哪儿?” 冯润恭恭敬敬回答:“回皇后娘娘,妾忽然肚子痛,找涸藩去了。” “找涸藩也去大半天?”冯清板起了脸孔,疾言厉色:“所有的人都坐在殿堂内听住持高僧诵经,虔诚祈祷主上早日班师回朝,凯旋归来,你却以找涸藩为借口,不为主上祈祷,而是在后院子里游玩,成何体统?亏平日里主上这般宠爱你,你却是狼心狗肺,丝毫不关心在战场上拚杀的主上,该当何罪?” 冯润装腔作势地吸了一口冷气,伸手拍了拍胸口,弱弱的道:“皇后娘娘,妾不会是犯了死罪吧?”又再吸了吸了一口冷气:“天呐,死罪!惨了惨了,没有头去见阎罗王了。”语气夸张,动作搞笑。 冯清身旁的一位侍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冯清皱起了眉。 猛地抬起手中的青花瓷杯子,劈头盖脸朝地往侍婢脸上摔去。青花瓷杯子砸到了丫鬟脸上,差点儿中了眼睛,里面剩下的半杯中,扑了她一脸。青花瓷杯子落到地上,“当啷”一声,顿时碎成好几片。 侍婢脸色如土。“扑通”跪了下来,连连磕头:“皇后娘娘饶罪!皇后娘娘请饶罪!” 冯清凛声道:“是不是很好笑?” 侍婢一个劲的磕头,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饶罪!皇后娘娘请饶罪!” 冯清抬头,声音略略高些:“来人,拉下去,掌嘴三十。” 两位内监冲上来,把惊恐的侍婢拉了下去。 冯清又再转头,目光冷冷地凝视着冯润,厉声道:“左昭仪,你以为我不敢处罚你?” 冯润轻笑一声道:“你是皇后娘娘,六宫之主,有才,有德,温柔,贤惠,娴雅,有着母仪天下的风范,有什么是不敢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又再道:“要处罚我,还不容易?随便安一个罪名给我,对皇后娘娘你来说,也不外是轻而易举之事。” 冯清直气得脸红脖子粗:“你的意思是说,我端着皇后的架子来压你,对你公报私仇?” 冯润眉毛一挑:“难道不是?” 冯清想不到冯润说得如此直白,一时之间气得说不出话来,顿时对冯润杏眼圆瞪。 冯润嘻嘻笑,挑衅地与她对峙。 众嫔妃面面相觑。 周围的气氛紧张,硝烟弥漫,令人窒息,每个人的神情都绷得紧紧的,特别是卢嫔、崔嫔、郑嫔、王嫔。 她们哪里见到这阵世? 吓得如惊弓之鸟,缩着脖子微颤颤地站着,恐怕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自己会连累受罪。 就是袁贵人,也低下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罗贵人冰雪聪明,瞧出门道来了,不动声色看着。李夫人则隔岸观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反正跟她无关。只有郑充华,一脸的幸灾乐祸,她断定,这次冯润肯定斗不过冯清。 冯清嘴唇哆嗦了半天,冷不防扬声:“莫琴——” 莫琴赶紧走上前:“主子,奴婢在。” 冯清冷冷的道:“宫中嫔妃冲撞六宫之主,犯上作乱,惩罚犯错的嫔妃有几种刑罚?” 莫琴道:“回主子,宫中嫔妃冲撞六宫之主,犯上作乱,惩罚犯错的嫔妃较轻的共有九种刑罚。”她不敢看冯润,背书那样道:“一:罚跪地思过;二:罚站面壁思过;三:掌嘴;四:罚抄写宫规,《女诫》,《劝戒歌》;五:禁食三餐,同时禁酒水,三日以下;六:杖责三十次以下;七:鞭刑二十次以下;八:笞杖三十次以下;九:禁足三个月以下。” 冯清道:“较重的刑罚呢?” 莫琴又再道:“回主子,较重的刑罚共的八种,只有主上和皇后娘娘才能够执行。一:是降级、降位,贬降品级和位份;二:贬奴,废除宫妃份位,贬为宫女;三:打入冷宫,褥夺妃位,终身不出;四:幽死,褥夺妃位,关进小黑屋闷死;五:刑舂,废除妃位,在施刑后押送官府或边境军营,服晒谷、舂米之劳役;六:放刑,废除妃位,贬为庶民,永世不可踏入帝都;六:徒刑,废除妃位,在天牢中服刑后贬为庶民;七:赐死,赐三尺白绫,悬梁自尽,或赐毒酒,穿肠而死;八:连坐,祸及家人,抄家灭族。” “左昭仪——”冯清用了不可一世的眼光望向冯润,语气阴森森:“你听清楚了没有?” “回皇后娘娘——”冯润恭恭敬敬回答:“妾听清楚了。” 冯清道;“昨儿在报德寺,你没为主上祈祷,为一大罪;今儿在这儿,你冲撞六宫之主,犯上作乱,为一大罪。两罪加起来惩罚,左昭仪你说,你是该受到较轻的刑罚,还是较重的刑罚?” 众嫔妃凝注心神,收敛气息。 齐齐望向冯润。 只听冯润回答:“回皇后娘娘,妾犯的两罪极大,不可饶恕,该受到较重的刑罚。” 不单众嫔妃张大嘴巴,就是冯清也惊愕。不可置信问:“左昭仪,你愿意接受较重的刑罚。” 冯润道:“回皇后娘娘,愿意接受较重的刑罚。” 冯清冷哼一声:“较重的刑罚共的八种,你要接受哪种?” 冯润认真想了一下,然后一本正以,煞有介事回答:“回皇后娘娘,妾愿意接受第八刑罚:连坐,祸及家人,抄家灭族。” 第157章 如此的厚此薄彼 罗贵人反应快,几乎没笑喷出来。 众嫔妃面面相觑,想笑,却不敢,憋笑憋得好不辛苦 就是冯清,也是惊世骇俗,差点儿坐不稳,要摔下椅子去。冯润选的这条刑罚,太狠,不但冯府上下人都受罪,作为冯润妹妹的冯清,也逃脱不掉,也得祸及。 冯清的暴怒升到顶点。 抬眼扫四周,大喝一声道:“来人,把左昭仪拉下去,处以鞭刑二十次。” 内监侍婢一听,顿时一窝蜂地涌了上来要抓住冯润。 冯润道:“且慢——”她问:“皇后娘娘,刚才你不是让妾选的么?妾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愿意接受较重的刑罚第八种:连坐,祸及家人,抄家灭族。如今,你却对妾了第七条处罚:鞭刑二十次。——这是何道理?” 冯清咬牙:“到底你是六宫之主,还是我是六宫之主?” 冯润道:“当然皇后娘娘你是。” 冯清冷冷的道:“那你应该受什么刑罚,是由我说了算!”眼睛一扫,又再爆喝一声:“你们还杵在这儿,还不把左昭仪拉下去?处以鞭刑二十次!” 众内监侍婢又再伸手要抓冯润。 冯润又再道:“且慢——” 冯清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冯润道:“妾有一样东西要给皇后娘娘看,待皇后娘娘看后才处罚妾不迟。”用怀里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铁券,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递给冯清。 冯清一看,原来是赦免金牌。 冯润道:“这是赦免金牌,是主上给妾的。主上说,若皇后娘娘借他不在宫中之际为难妾,妾就把这铁券拿出来,皇后娘娘就不敢对妾动手了。对了,主上率兵出征前一天晚上,到妾的福熙宫来,对妾说,如果皇后娘娘对妾这块赦免金牌有所怀疑,非要对妾动手折磨妾的话,可令人去找任城王爷,主上留有一道密旨在任城王爷手中。”她微微扬起头,嘻嘻笑问:“皇后娘娘,你想知道密旨写些什么吗?” 冯清咬了咬嘴唇。 终于明白,为什么冯润如此肆无忌惮。 想到元宏对冯润百般保护,冯清心中又嫉又恨,又悲又怨,只觉得万箭穿心,心灰志堕。为什么,同是他的女人,却是如此的厚此薄彼? 冯清瞪着冯润,眼中满是仇恨。 在这一瞬间,想到“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这八个字。 冯润知道她所想,凑近她,在她耳边,用了只有她才听得到的声音道:“至于密旨写些什么,是不是有关废不废的,我就不知道了。”顿了顿,又再道:“昨儿在报德寺,你和太子殿下对我设下的毒计,我已知道得一清二楚,那男人已经招了,如今他在我的亲信手上,关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自会有人把那男人送到任城王爷那儿,到时候你和太子殿下设下毒计要陷害我之事,定会闹得天下人皆知。” 冯清再次坐不稳,差点儿要摔下椅子去。 众嫔妃不知冯润说了些什么。 只见冯清震惊,眼中渗出了恐慌。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如此变化了好几次。 冯润在冯清耳际边又再道:“大哥出征之前到宫中来,到福熙宫来,跟我说了一番话,说我们都是冯府女儿,继续保持冯府的权贵地位是大家共同的责任。不求我们姐妹俩同心协力,共进共退,只求不要自相残杀。——五妹,此时你可以杀了我,但杀了我之后,你就算能活下来,但皇后之位想必不能坐了。到时候我们两败俱伤,冯府因此败落,五妹,你如何面对爹爹和大哥?百年之后,你又有什么面目见太皇太后?” 冯清脸色灰败不已。 冯润扬声笑了起来。 她对冯清连恐带吓,冯清居然完全信了。其实,元宏哪有什么密旨留下元澄?元宏当时不过是对冯润说,如果遇到什么事儿,可令人找任城王,冯润欺负冯清和元恂心虚,不敢找元澄证实,——密旨之事,怎能说公开就能公开?就算元澄有密旨,也不会正面回应。因此冯润才信口开河。 报德寺出现的那男人,如今在高菩萨手中,冯润算不上是说谎。她之所以恐吓冯清,不外是想证实心中的猜想而已。 看到冯清的表情,冯润就知道,她的猜想没有错。 冯润站直身子,自冯清手中取回赦免金牌,接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笑道:“皇后娘娘,没妾的事了吧?妾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冯清巴不得她自眼前消失。 她太可怕了,让她毛骨悚然,越在这儿呆久,越她不利。于是道:“嗯,你可以离开了。” 冯润躬身行礼:“那妾告辞了。” 还没离开懿祥宫,只见王充急匆匆的进来,神色慌乱:“主子!主子,大事不好了——” 冯清一惊,脸色都变了,脱口而出:“什么大事不好了?主上回来了?”话一出口,顿感失言。 这是什么话? 元宏回来是大喜事,证明昨天在报德寺内祈祷感动苍天,愿意成真,怎么就成“大事不好了”?足见冯清的慌乱和心虚。 冯清不安地扫了众嫔妃一眼。 还好众嫔妃都被王充那句“大事不好了”所吸引,聚精会神等着下一句,没反应过来冯清的话有什么不妥。倒是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要聆听是什么大事不好的冯润,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看。 冯清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问:“王充,发生了些什么事?” 王充道:“刚才奴才得来的消息,冯太师在南征途中,不幸病发身亡。” 冯清脸色大变,“嗖”的一声站了起来。 因为受惊过度,站不稳,几乎要摔到地上去,一旁桌子被撞到了,猛地一倾斜,桌面上的青花瓷壶,落到地上,摔了个落地开花。 莫琴和身旁的侍婢赶紧冲上前,扶了她。 冯清哆嗦着嘴唇问:“我大哥,他……他怎么啦?” 王充低头道:“军报刚刚传到:冯太师病发身亡的凶信至军前,主上哀不自胜,我们北魏军队与南朝军队相距仅百余里,但主上却不顾军情,轻车赴冯太师丧。” 冯清哀恸气绝,万分悲痛。 一口鲜血狂喷出来,随后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众人慌成一团:“皇后娘娘——” 冯诞客死钟离。 元宏跟冯诞感情极好,一同长大,情如手足,冯诞之死,让元宏哀不自胜。亲自为冯诞作碑文和挽歌。 冯诞生前敕封甚多,先被拜驸马都尉、侍中、征西大将军,赐爵南平王;后改封长乐郡公,赠使持节大司马;之后为司徒侍中、都督太师,加车骑大将军,授太子太师。 只可惜冯诞平庸,在政治上无太大作为。 冯诞的死,对冯润来说无关痛痒。 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从来都没给她好脸色,一向排斥她,当年她病得奄奄一息,被太皇太后赶出宫人生最失意落魄时,不但不伸出援助的手,还痛打落水狗踩上一脚。 这样的大哥,死不足惜。 但冯诞而冯清而言,是一个强大的靠山,如今靠山倒了,怎么不令冯清悲痛欲绝? 冯清大病了一场。 太医诊断道,皇后娘娘受到重大打击,肝火攻心,因而导致吐血,晕厥。醒来之后,又是忧郁于心,脾气郁结,以至心神恍乱,中焦气滞,水谷不化,影响到五脏,五脏不通达,损伤不轻。 冯清病了,自是没有精力跟冯润斗。 冯润在宫中无聊,差了双蒙到懿祥宫向冯清讨了一个出宫牌,理由是冯夙去年纳的小妾为冯夙生下一子,要请满月宴,作为姑姑的,要去探望探望。 冯诞尸骨未寒,冯夙就宴请小妾生的儿子满月宴,可见冯夙对冯诞的死毫不在乎。 冯清不是不心寒的。 心寒管心寒,冯清还是把出宫牌给了冯润。 冯夙的北平王府,在洛阳城南。苍翠的大树底下,在一座高高院墙,红漆大门上面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汉字:北平王府。 因为此时元宏御驾亲征率北魏大军南下攻打南朝,冯夙再不懂事,也不敢大张旗鼓宴请儿子满月宴,来往的,也只是平日里的好友和家人。 见到冯润到来,冯夙格外惊喜。 屁颠屁颠凑近前谗笑问:“二姐,你给你的宝贝小侄儿送来什么价值连城的礼物?” 冯润白了他一眼:“你要想什么价值连城的礼物?” 冯夙挤眉弄眼:“什么礼物都可以,只要值钱,还有,礼物越多越好。” 冯润“呸”了声:“你想得好。”又再道:“就一个金子打成的长命锁,要不要随你。” 冯夙哇哇叫:“二姐你也太小气了,就送一个长命锁?” 冯润道;“嫌弃?嫌弃我就收回。” 冯夙赶紧道:“不嫌弃不嫌弃。”挠挠头,嘀咕:“尽管不值钱,但有总比没有的好是不是?” 冯润确实是送了一个金子打成的长命锁,金子算不得是值钱,值钱的是镶嵌在上面的一颗红宝石。冯夙那小妾,出身贫苦之家,只因一双眼睛长得像彭城公主,因而得到冯夙青睐,见到冯润送的长命锁,顿时双眼发光,喜滋滋的跪下来接过。 第158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人见到冯润,忙不迭来巴结,阿谀奉承。 冯润有些烦。 找个借口,到后花园去走走。 冯夙府中的后花园,种有不少梅花树。此时已是冬天,很多梅花开了,粉红的,胭脂红的,淡绿色的,洁白的,各种颜色的梅花,开得格外的妖娆,绚丽多姿,灿烂无比。 冯润站在梅花丛中看梅花。 微微仰起着头,嗅着梅花发出来的一阵阵清香。那梅香,若有若无,空灵,缥缈,又真实,清新纯净,沁人心脾。 莫名的,冯润有些情绪低落。 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然的到有人笑问:“润儿,你叹些什么?” 冯润猛地转过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躯懒洋洋的倚在一颗梅花树旁,交加着双臂,咧着嘴,隐隐约约的透出了令她熟悉而久违了的邪气笑容,一双狐狸眼正在肆无忌惮的望向她。 是高菩萨。 原先跟在身后的落依寒香双蒙已没了踪影。 冯润望向高菩萨。 她出宫到冯夙府中,看望冯夙刚出生的儿子了,不外是一个借口。其实原因,她希望在冯夙府中见到高菩萨。 果然,让她见到了高菩萨。 看到冯润一动也不动自己,高菩萨嘴巴一歪,轻声笑了起来,一边走到她跟前,略略俯过身子,伸出手掌来在她眼前摇晃了两下,戏谑道:“怎么?见到我就傻了?是不是不认得我啦?” 冯润白了他一眼,脱口而出:“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 高菩萨哈哈大笑:“到底是我爱过的女子,对我如此刻骨铭心。”——爱过,那就是说,以前爱,如今不爱了。 冯润有些惆怅。 要好一会儿后才问:“那天,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报德寺?还有那男人,又是谁?” 高菩萨“啧啧”有声:“润儿,你能不能别这么早说这些严肃的话题?我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先聊聊些别后情可好?” 冯润有些负气,抿了抿嘴道:“别后情有什么好聊的?是不是想让我问你,你家中的娇妻可好?你是不是将要为人父了?” 高菩萨歪嘴,又笑了一下:“如果你想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家中的娇妻很好,还有三个月,我就要为人父了。” 冯润“哦”了声。 心中不是滋味,那个酷似她的女子,为高菩萨怀上了孩子。 冯润脸上的醋意,高菩萨尽收在眼内。他望向她的神情柔和下来:“润儿,我只想问你,你进宫的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语气带着命令式,固执得令人不可抗拒。 他只想知道,冯润心中到底还有没有他的位置。 哪怕一点点。 冯润想说“不想”,可神差鬼使的回答:“想。” 高菩萨问:“真的?” 冯润“嗯”了声。 高菩萨略略地侧头,认真地看她,像在研究着,她这话是真还是假。冯润忽地很烦澡,意态凄然:“我想不想你,真还是假,那又如何?我跟你,早已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了。” 高菩萨咧嘴道:“话是这样说,但我还是希望听到你说想我了,如果你说不想我,我会很难过。润儿你不知道吧,自从送你到洛阳,跟你一别后,我以为从此以后再也见不着你了,心中绝望至死,甚至半夜里梦中醒来,还流着泪叫你的名字,想着我们曾经美好却一去不复返的时光。”本来极深情的话,却是用了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哈哈哈”,外加一副揶揄的表情。 冯润瞪他,心中疑惑。 他说的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高菩萨双眉一挑:“怎么润儿,你不相信我对你痴心一片?” 冯润不答——她拒绝回答。看高菩萨的样子,分明就是戏弄她,她又岂能这么弱智,给他戏弄? 高菩萨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盯着她看的一双乌溜溜的狐狸眼饱含着一种浓厚的兴味。 戏谑十足。 他把嘴巴凑近冯润的耳边,用了低不可闻却又充满了暧昧的声音道;“润儿,我没骗你,我真的对你痴心一片。我们分开的这些日子,我日也想你,夜也想你,就是要梦里也梦到你。也因为如此,听说皇后和太子领着后宫嫔妃众公主众皇子到报德寺上香,我知道你也去了,因此偷偷的潜入报德寺,想看看你,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高菩萨的声音尽管暧昧,却有几分真实的情感存在。 高菩萨又再道:“不想这一看,竟然帮了你大忙。那男子,是太子的人,奉太子之令接近你,然后太子带人过去抓现场,定你一个私会情人罪名,到时候你就一个‘惨’字了得。嘿嘿,你命不该绝,报德寺的后院子为了方便那男子混进去,太子没设御卫兵把守,我这才得以出入自如。” 冯润问:“那男子呢?” “关到我家一个暗室里。”高菩萨道:“怎么,需要他作人证?” “想必留下他也没什么用途。”冯润摇头:“主上不在洛阳,没人会为我作主;就算以后来上回来了,事过境迁,冯清和太子死口不认,落到别人眼中,还认为我是有意栽赃。” “润儿——”高菩萨夸:“你倒变聪明了嘛。” 冯润道:“处在后宫这个险恶环境,不学聪明能生存么?”皱了皱眉,很苦恼:“冯清和太子跟我积怨深,如今已是有我没他们,有他们没我。我得想想办法,将他们搞垮。如今大哥已死,冯清背后少了一个靠山,搞垮她我还有几分把握,但太子,我就无能为力了。” 高菩萨给她分析:“冯清和太子之间是互用的,合在一起力量强大,只要一个倒了,另外一个便会孤掌难鸣。润儿,只要你能坐上之位,对付太子就容易得多了。” 冯润侧头一想,可不是? 这时冯夙匆匆走来:“二姐,御史中丞李大人不请而来,听说你在,请求跟你见上一面。” 高菩萨问:“御史中丞李大人?李彪?” 冯夙点头:“对,正是他。如今顾大人不单是御史中丞,还兼任度支尚书。主上这次南征,委派吏部尚书任城王爷,还有与仆射李冲,一道参与掌管留守洛阳事宜。” “润儿——”高菩萨笑道:“你跟李大人相见,套套交情,说不定到时候这位主上看重的权贵大臣能够帮你。” 冯润“嗯”了声。 李彪在书房等候冯润。见到冯润,赶紧上前行礼:“微官见过左昭仪娘娘,左昭仪娘娘福体安康!” 冯润微笑:“李大人,真是巧,想不到我们在这儿见面了。” 李彪倒不客套。 笑道:“也不是巧,微官听手下人说,左昭仪娘娘到北平王府探望北平王刚刚诞生的儿子,微官刚好有事经过北平王府,于是便进来了。” 冯润问;“李大人,近来过得可好?” 李彪叹了一口气:“微官过得不好。” 虽然元宏委派李彪,元澄,李冲,三人一道参与掌管留守洛阳事宜。但李彪受李冲排斥,留守处理事情两人常常发生分歧,矛盾不少。甚至李冲斥李彪:言论和行不一样,自为正确而非别人,专横放肆无所忌惮,尊重自己轻视别人。 最让李彪不忿的是,因为李冲是太子元恂之师,李冲竟然利用自己的身份教唆元恂针对李彪。 李彪又再叹了一口气。 忧心忡忡道:“微官只有祈祷主上龙体安康,长命百岁,要不……哎,到时候太子殿下和李冲,岂会给微官留下活路?” 冯润心念一动。 嘻嘻笑道:“太子殿下他……嘿嘿,他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任性妄为,躁动不安,听信他人言,也是正常不过之事。他厌恶主上推行汉化改革,不喜欢穿汉人衣服,不喜欢说中原话,不喜欢洛阳,做梦都想加到平城,——呃,他曾对皇后娘娘说了一番话,以后他能作主了,第一件事,迁都回平城,恢复鲜卑人文化;第二件事,定不会放过我,非得让我做人彘不可。” 李彪是聪明人,听明白了冯润的意思。 他们的共同敌人是元恂。 元恂倒了,无论冯润,或是李彪,都少了后顾之忧。 李彪道:“主上不在洛阳,太子殿下愈是任性妄为了。前些日子,谏议大夫兼御史中尉高道悦大人看到太子殿下穿胡服,说鲜卑话就不满了,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太子殿下的行为,言辞颇为激烈,他说:太子殿下,你身为主上的儿子,国之储君,继承主上的大业并将之发扬光大是你的职责,但你却置主上的全盘推行汉化政策不管,不但没有以身作则率先垂范,还跟陛下唱反调,不说中原口音,拒绝穿汉服,固守旧俗,对陛下的悉心栽培无动于衷,怎么如此任性妄为?太子殿下一听,顿时恼羞成怒,指着高大人的鼻子道:高道悦,你别多管闲事,总会有一天,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直气得高大人吹胡子瞪眼的。哎,主上推行汉化改革举措,如疾风吹劲草,轰轰烈烈,势不可挡,太子殿下不识事务跟主上作对,总会有一天有什么事儿的。” 冯润与李彪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59章 冯润二十六岁了 刚刚过完年,有军报传到洛阳:北魏大军连连得胜,攻取了南朝的南阳、新野等不少郡县。 又再过了两个月,又有军报传到洛阳:涡阳一战,北魏大军惨遭失败,一万多士兵战死,3000余人被俘。 后又经多次攻打,北魏大军虽然转败为胜。这场历时半年多的南伐并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与成效,元宏决定中止对南朝的战争。 元宏还没回到洛阳,就传来了冯熙在平城去世的消息。 元宏飞鸽传书,令太子元恂代他到平城参加冯熙的丧礼,顺道去祭拜他母妃林氏的陵墓,以尽孝心。 元宏追赠冯熙大司马、太尉、冀州刺史。 冯润还没从大哥冯诞病逝的悲伤中走出来,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伤心过度,再次又再病倒了。 冯熙生性风流,妻妾成群,儿女众多,冯润不是受宠爱那个,跟父亲也不是很亲,对于父亲的去世,也不是很伤感。 她最牵挂的,是常姨娘。 冯润吩咐要回平城奔丧的冯夙:“守孝期结束后,你定要带娘亲到洛阳。娘亲辛苦了一辈子,也应该让她享享福了。”——守孝期说是三年,实质二十七个月。因为元宏推行汉化改革,因此北魏国的上下人,守孝礼也要按照汉人风俗而做。 而作为女儿的冯润,冯清,还有冯令华,嫁进皇家,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作为君王的皇后和嫔妃,王爷的妃子,身份地位尊贵,哪怕自己的生父生母,见到了也要磕头请安,不像寻常百姓家,嫁出的女儿要为自己去世的父母守灵,戴孝。 元宏在冯润二十六岁生辰之前回到了洛阳。 元宏黑了,瘦了,但仍然英姿飒爽。 他给冯润送的生辰礼物,是一块全蓝透明质地细腻的蓝色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雌一雄两匹相依在一起的狼。 这是元宏出了高价,让南朝一位有名的玉石雕刻师雕刻。 雕工精细,线条顺畅,栩栩如生。 这两匹一雌一雄的狼,轮廓形态精准,凹凸分明,形态生动传神,惟妙惟肖,就是身上的毛发,也丝丝入扣,清晰可见。 黄玉和羊脂白玉一样,都是稀少和罕见。 上等名贵的黄玉,颜色是非常鲜艳的黄,微带点橙色,整体为黄金色,称之金色黄玉,这种玉,是皇家拥有。其次一点的黄玉,是蓝色,绿色和红色。 元宏在太皇太后的教诲下,养成了节俭朴素的习惯。哪怕是九五至尊的国君,但平日里穿着多是浣濯之衣,坐骑的鞍辔是铁木做的,并无金雕玉镂。他不喜欢奢侈浪费,却是喜欢赠送给冯润价值连城奢侈的物品。 因为价值连城奢侈的物品,能给女人安全感。 元恪也给冯润送上了生辰礼物。 是两只会歌唱会跳舞的红褐色百灵鸟。歌喉美妙,嘹亮悦耳,舞姿优美,在一个特造的大笼子里面,翩翩飞舞。 元恪的乖巧懂事,让元宏欣慰,夸道:“恪儿还真有孝心。” 元恪腼腆道:“恪儿孝敬母妃是应该的。” 因为冯熙过世没多久,冯润的二十六岁生辰过得极低调,没兴师动众。 一大早,元宏就带着冯润出宫,到洛阳城东的白马寺许福。 白马寺座北面南。进入山门依次为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毗庐阁五层殿堂。 殿堂巍峨,殿阁峥嵘,宝塔高耸,有僧众千余名,僧人们每天早晚按时上殿诵经。每当月白风清之夜,晨曦初露之时,殿内击磬撞钟佛诵,钟声悠扬飘荡,远闻数里。 元宏和冯润诚心诚意跪在佛祖像前。 元宏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佛祖保佑,保佑润儿福寿绵长,永远开心,快乐!还保佑朕和润儿,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在一起,不再分离!” 冯润很感动,也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佛祖保佑,保佑主上和妾,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在一起,不再分离!” 祈祷完毕,两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大佛殿旁边是观音殿。门前是一尊白色的南海观音大士的像,站立在一个池子中,一只手下垂拿着玉净瓶,另外一只手拿着杨柳枝,把福气运气洒给人们。 殿内放供奉着千手观音和送子娘娘。 千手观音一副安静慈祥的样子,每只手上拿着法器,那是给世人带来福气的法器。据说千手观音大慈大悲,有求必应。 送子娘娘,又称作送子观音,是抱着一个男孩的女子塑像。 冯润站在送子观音像前。 莫名伤感。不禁想起十年前,她腹中的那个孩儿。如果能够生下来的话,如今也平她肩膀高了吧? 元宏知道她所想,紧紧握了她的手。 一位老僧人道:“两位施主——”元宏和冯润穿了便服,打扮朴素,身后的四位侍卫也是一般下人打扮,老僧人还曾是某个府上的公子和娘子。他笑着:“只要摸摸送子娘娘,口中诵念观音,便可得子。” “润儿——”元宏拉了冯润,轻声道:“我们走吧。” “哎呀施主,你可别不信,送子娘娘很灵的。”老僧人很热心道:“以前有一个王玉的人,年过四十无子,他跟夫人到观音殿来拜了送子娘娘,他夫人还摸了摸送子娘娘的手。次年,王玉梦见送子娘娘,抱着一个婴儿,笑着对他道:我给你送圣奴来。第二天,王玉的夫人即生下一个儿子,模样和梦中送子娘娘送来的婴孩一样。” 元宏没理他。 拉了冯润要离开:“走吧,润儿。” 冯润嘻嘻笑:“让妾摸一摸送子娘娘的手吧。说不定这一模,明年送子娘娘就给妾送来一个儿子呢。” 元宏无奈:“好吧。” 冯润走到送子娘娘像前,很认真地摸了一下手。自白马寺出来后,冯润道:“陛下,其实妾还是很渴望给你生一下孩儿的。” 元宏握紧她的手:“润儿,对不起——” 冯润打断他:“你也不用说对不起,十年前那事儿,也是身不由己。妾不能够为陛下生孩儿,也是命中注定。”笑了笑,安慰道:“妾如今不是有恪儿吗?尽管不是妾所生,但妾视为己出,所幸的是,恪儿也很孝顺。” “恪儿确实是不错。”元宏道:“有大度,好学,温文尔雅,雅性俭素,雅好诗文,比起恂儿来,他让朕省心得多。朕最头疼恂儿,性格暴躁,对于读书识字写文章也没有太大兴趣,最让朕痛心疾首的,是恂儿对汉文化的反感和抵触,不喜欢穿汉服,不爱说中原话。” 冯润心想,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元恂的德性呢。但嘴里却道:“太子殿下年龄还小,过了两年想必会懂事些。” 元宏摇头:“他十三岁了,这个年龄不小了,已是一个能担当责任的男子汉年龄。为锻炼恂儿,也为给他在群臣面前树立威信,朕可谓是用心良苦,凡事都事无巨细地对他进行了一番交代,要他务必注意言谈举止,不能乱了礼仪规矩,可他就置若罔闻。这次朕让回平城参加你爹爹的丧礼,两个多月了还没回洛阳,朕几次让人催促,这才动手回洛阳,这不,如今人还没到洛阳,还在路上呢。” 冯润一笑,不说话了。 在元宏跟前,冯润极少说冯清和元恂,坏话更是不说。不是说祸从口出么?冯润想,元宏这么聪明,万一她不小心说错了些什么,让他听出蛛丝马迹,那就不好了。 三天之后,元恂这才回到洛阳。 冯清身后的两大靠山冯熙和冯诞去世了,冯清自知太子元恂是她最后的依靠了,因此对他更是照顾有加,尽心尽力担当做母亲责任。 元恂也是极依赖她。 冯清也不跟冯润斗了。既然斗不过,不如养精蓄锐,反正,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不是有句话说么,今日之忍,就是为了明日的不忍。 后宫风平浪静起来。 元宏有些意外。不过这和谐的日子,他倒是喜见乐闻。 日子无聊而平淡。 唯一的涟漪,是彭城公主回到宫中。 她的夫君刘承绪已因病去世。彭城公主没生下个一儿半女,为刘承绪守了二十七个月的孝后,便回到了宫中。 回宫中没多久,彭城公主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请求了请求元宏,换了公主封号。 元宏改封她为陈留公主。 陈留公主回宫后,跟冯清走得亲近。 长了年龄,又经历了不少事,陈留公主不再像少年时的意气行事,争强好胜不服输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 她仍然看不惯冯润。 有时候也忍不住在冯清跟前嘀咕:“奇怪,她的相貌怎么一点也不老?光彩照人,面色娇嫩,肤如凝脂,娇艳若滴,怎么看都像十七八岁的样子,到底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才能够保持如此的美貌?” 冯清淡淡的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我就不懂。不过就是因为她的相貌没变化,主上才会宠爱她。” “就是因为主上对她过分宠爱,才导致她嚣张跋扈,毫丝不把你这个做皇后的放在眼里。”陈留公主不忿:“按照祖制,后宫每个月初二和十六是例行参拜皇后的日子,后宫妃嫔都理应参拜,可我回宫这么久了,从来没见她来懿祥宫参拜过一次,这像什么话?” 第160章 其实是养精蓄锐 冯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什么时候不嚣张跋扈?如果不嚣张跋扈,那就不是她了。” 陈留公主问:“你就如此放任她?” 冯清黯然神伤,声音苦涩,很无奈道:“不放任又有什么法子?” “皇后娘娘,你也太软弱了。”陈留公主恨铁不成钢:“做皇后应该要有做皇后的尊严和威风是不是?教训她一次,看她还嚣张跋扈?” “我……我可不敢教训她。”冯清吓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楚楚可怜,凄凄切切的神情:“还是随她了,她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可不敢惹她,要不到时候受罪的可是我。” 陈留公主看到冯清的窝囊样,只能“哎”一声。她不知道,冯清不外是表面上装了懦弱样,其实是养精蓄锐。 没过久,陈留公主跟冯润有了一次冲突。 两人冤家路窄的在御花园撞见。 那天冯润到荷花池来看盛开的荷花。看得兴致勃勃间,忽然听到有人道:“左昭仪真有雅兴,在这儿看荷花?” 冯润回头看,说话的是陈留公主,她身边是冯清。两人在一堆内监宫婢的众星捧月的簇拥中,款款而来。 此时冯清穿鲜卑族衣服——端庄的平头略加彩饰,短袄,高领,窄袖,稳重而又矜持。冯润真服了她,元宏三申五令要求,要穿汉服,禁止穿胡服,但冯清只在大场合之下穿汉服,平日里固执穿鲜卑族衣服。反正平日里,她根本就见不着元宏。 见到冯清和陈留公主前来,冯润顿时兴致索然。 对落依和寒香道:“我们回去了。” “我们来了,左昭仪就要走了。”陈留公主双眉一挑:“左昭仪是不是不愿意见到我们?” “对,我跟你们话不投机半句多,也没什么好说的。”冯润看了她一眼,索性承认:“既然无话可说,那我自是不愿意见到你们,以免影响力心情。” 陈留公主冷笑一声,歪头对冯清道:“皇后娘娘,你这位二姐,到底是小妾生的庶女,真是一点教养也没,见到你这位六宫之主,怎么不行礼请安?一点规矩也没有!也难怪当年皇祖母对她这般厌恶,毫不留情把她驱赶出宫去。” 冯润也不生气,笑着问她:“陈留公主,你可听说过一句话:乌鸦落在猪身上乌鸦落在猪身上,看的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陈留公主,敢问一声,你是嫡女?尽管我见识少,没见过你的母妃,但我也知道,你并不是自正宫娘娘肚子里出来的。” 陈留公主语塞。 有些恼羞成怒,重重地哼了声道:“我不是嫡女,但我好歹是皇家女,出身高贵。” 冯润还是笑眯眯的:“对哦,你是皇家女,出身高贵。按照说很有教养,规矩很懂的呀是不是?可你作为一个小姑子,见到我这个位视大司马的左昭仪,你为什么又不向我行礼请安?” 按礼数,冯润这个左昭仪先向皇后冯清行礼请安,之后陈留公主这个小姑子,则要向左昭仪请安。 冯润没向冯清行礼请安,陈留公主自然就没向冯润行礼请安。 但面对冯润伶牙俐齿的责问,陈留公主无言以对。她恨恨的道:“真想不明白,你哪一点好了?主上为什么会如此宠爱你?” 冯润嘻嘻笑:“我也不知道我哪一点好,为什么主上如何宠爱我。嘻嘻,主上真是世间少有的痴情人,他喜欢上了我,便成天长地久,十几年来如一,情不变,爱不变。哪怕我化身为苍蝇,主上也会变作捕蝇草来侍候我,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主上也跟着,不肯放过——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给主上宠爱上了,是很幸福很欢乐之事。陈留公主,你这是不懂的,因为你压根儿没体会过什么是心心相印两心相悦。”——后面的那番话,可谓是一箭双雕,不单单讥讽了陈留公主,也冯清也讽刺上了。 陈留公主气得脸色铁青。 冯清紧锁着眉心。 心中窝火。自从那次冯润拿着赦免金牌,跟她针锋相对之后,两人就很少碰面,偶尔遇上了,冯润也是对她不恭不敬,不但轻视她,怠慢她,不尊重她,还毫不遮掩对她的不屑,连礼仪上的面子工作都懒得做,让她的颜面一次次扫地,毫无尊严可言。 冯清尽管心中窝火,但想起冯润那天说的话:“五妹,此时你可以杀了我,但杀了我之后,你就算能活下来,但皇后之位想必不能坐了。到时候我们两败俱伤,冯府因此败落,五妹,你如何面对爹爹和大哥?百年之后,你又有什么面目见太皇太后?”冯清就不得不殆忍了下来。 她不能弄个两败俱伤。 只能忍辱负重。今日之忍,就是为了他日的不忍。 冯清装腔作势地咳嗽了一声,不再将沉默是金进行到底,然后道:“你们两个别吵了,见面就吵,好像上辈子是冤家似的。”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娴静典雅雍容端庄之态,微微一笑道:“陈留公主,不是说来欣赏荷花么?你看,这些荷花开得多美,再不欣赏,季节过了就没得看了。” 冯润道:“那两位慢慢欣赏荷花,我不奉陪了。” 带着落依和寒香,扬长而去。 陈留公主看着她背影,狠狠地一跺脚:“看到她那得意洋洋,嚣张不可一世的样子,我的好心情就荡然无存。” 冯清无奈的道:“所以说不能惹她,要不到时候受罪的可是自己。” 陈留公主张张嘴,想说些什么。 终归没说。 后宫表面又再风平浪静下来。但暗地里却是暗流涌动,给陈留公主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战即将来临的感觉。 这样的日子又再过去了一年。 冯润二十七岁生辰到来之际,元宏到嵩山巡视,带她一同前行。 元宏为政勤奋,励精图治。因为政务倥偬,军事繁忙,他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跟冯润共享天伦,心中有愧疚,为了补偿,元宏到嵩山巡视,决定带上冯润。 这使冯润喜不自禁。 嵩山距离洛阳也不是很远,二百里左右的路,与洛阳相望。元宏之所以要到嵩山巡视,是要寻找一个适合的地方,为高僧跋陀尊者建造寺院。 高僧跋陀尊者,又名佛陀,天竺人。 自天竺到北魏国,向中国传播佛教,深得元宏敬重。元宏在洛阳为他建造寺院,而跋陀尊者性喜幽静,元宏要亲自前往嵩山巡视,寻找建造寺院之地。 元宏为了有意培养太子元恂的处理军国大政的能力,这次到嵩山没生他跟随,而是让他坐镇金墉城守卫京师。 而二皇子元恪,三皇子元愉,四皇子元怿,五皇子元怀,六皇子元悦,也一齐陪同元宏前往嵩山,只有七皇子元恌年幼留在宫中。 嵩山居中原大地之中,天地之中,通称为“中岳”。 北瞰黄河、洛水,南临颍水、箕山,东接汴梁,西连洛阳,素有“汴洛两京、畿内名山”之称,传说中,是神仙相聚对话的洞天福地。 嵩山由太室山与少室山组成。 太室山共三十六峰,主峰峻极峰为嵩山之东峰。据传,禹王的第一个妻子涂山氏生启于此,山下建有启母庙,故称之为“太室”;少室山也有三十六峰据说,禹王的第二个妻子,涂山氏之妹栖于此。人于山下建少姨庙敬之,故山名谓“少室”。 元宏这一行人,到了嵩山太室山的积翠峰下,居住在会善寺。 会善寺建于太和八年,——也就是元宏十七岁那年。元宏迁都到洛阳后,到嵩山好几次,对嵩山的群山耸立、层峦叠嶂,高大雄伟的山体叹为观止,而会善寺,成了元宏的避暑离宫。 会善寺建筑外形简朴,青砖素瓦,装修古朴淡雅,却风格独特,中轴线上的主要建筑共分五进院落,由南向北,依次为大门,先圣殿,讲堂,道统祠和藏书楼,各个院落廊庑俱全。 中轴线两侧配房相连,配房是硬山滚脊灰筒瓦房。 元宏和冯润住在藏书楼的东厢房,几位皇子住在西厢房。任城元澄,咸阳王元禧,彭城王勰,则和随行的官员们居住在中轴线两侧配房。 刚安顿下来,元宏便宜带着众人到先圣殿内祀孔子,又再到道统祠内祀周公、大禹、尧帝。 之后到讲堂,静听高僧跋陀尊者讲经。 冯润没跟随元宏,而带着双蒙落依寒香周围走走。 无意中走到一株柏树前。 柏树高大茂盛,虬枝挺拔。树干下部有一南北相通的洞,两根弯曲如翼的庞然大枝,左右伸张,形若雄鹰展翅。 冯润仰头看着。 元恪路过,见到了冯润,连忙走过来:“母妃——” 冯润转头看他:“恪儿,跋陀尊者讲经结束了?” 元恪笑着:“刚刚结束。恪儿担心母妃寂寞,刚要回藏书楼陪母妃,不想在这儿见到母妃了。” 冯润道:“恪儿有心了。” “母妃,这棵柏树,据说已有二千多岁了。”元恪看到冯润对前面的柏树感兴趣,于是道:“如此高大茂盛的古柏树,世间少见,但在嵩阳寺,却一共有三棵。这一棵,名字唤二将军。” 第161章 元宏到嵩山巡视 “二将军?”冯润来了兴趣:“那另外的两棵柏树,是不是一棵叫大将军,一棵叫三将军?” “母妃真是冰雪聪明。”元恪奉承:“一猜就中。” 冯润笑:“也没什么难猜测。”她兴致勃勃问:“这三棵柏树的名字,可有什么来历?” “来历就大了。”元恪道:“据说,西汉元封六年,汉武帝刘彻到嵩岳巡游,见到了一棵树冠浓密宽的高大柏树,树身粗大,要两三个成人才环抱过来,汉武帝极是惊叹,一时兴起,便封为‘大将军’。不想汉武帝继续前行没多久,又见一棵柏树,比刚才那棵柏树还要高大奇伟,因刚刚金口玉言封了大将军,作为君王,必定一言九鼎,不能言而无信,汉武帝无奈,只好封这棵柏树为‘二将军’——” 冯润打了个响指,嘻嘻笑道:“想必‘三将军’,比‘二将军’还要高大奇伟。” 元恪一拍手:“母妃说对了。”又再道;“汉武帝又继续前行,又再发现一棵比刚才两棵还要高大茂盛的柏树,说的话已无法收回了,汉武帝只能将错就错,封为三将军。随从官员觉得汉武帝的加封不合情理,于是很含蓄提醒,这棵柏树比刚才两棵都大,怎么就沦落成老三?汉武帝固执巳见,不肯改口,就道:先入者为主,不能论个头排大小。” 冯润“哈哈”大笑:“先入者为主,不能论个头排大小。——可见,世上没有公道可言。” 就像她跟冯清。 明明是她先进宫的,冯清却后来居上,竟然当上了皇后。可见,世上真是没有公道可言。 元恪讨好道:“母妃,恪儿陪你去看三将军可好?” 冯润道:“好。” 刚走了两步,脚下不小心踢中一块石头,踉跄了一下,旁边的元恪连忙伸手扶了她:“母妃,小心。” 忽然走过来一位少年,冷笑:“二皇兄,你扶她干什么?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让她摔死岂不是更好?” 冯润一看,原来是五皇子元怀。 他比元恪小了五岁,今年八岁了。尽管跟元恪是一母所生,而跟元恪形貌完全不同,元恪清瘦,柔弱,文静,腼腆,眼神略带着忧郁,而则虎头虎脑,一双漆黑的眼睛骨碌碌的 元恪对冯润的敌意极深。 一路上看到元恪前马鞍后的为冯润服务,又是递水,对是亲自削水果,又是送糕点,对冯润陪笑脸,毕恭毕敬,心中极不忿。 到底是小孩儿,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冲着元恪继续大声嚷嚷道:“二皇兄,难道你忘记了,是谁把我们的母妃逼得离开洛阳宫,到代北去受苦?是左昭仪!就是因为左昭仪,我们兄妹三人见不着母妃,在宫中孤苦伶仃?” 元恪大骇。 吓了魂飞魄散,脸上变了色,当即冲到元怀跟前,狠狠给他一个耳光,“啪啦!”很清脆的一声响。 元怀的脸上顿时有了五个清晰的手指痕。 元怀懵了,想不到元恪会打他。捂了脸孔,怔了好一会儿,然后声嘶力竭地一声嚷嚷:“二皇兄,你为什么打我?” 元恪又是急又是气,又再一扬手,又再很清脆的一声“啪啦!”元怀脸上又再多了五个手指痕 元恪声音都颤抖了:“五皇弟,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出来?我们的母妃到代北,是因为做错事,受到父皇处罚。你如此黑白是非不分,太不应该了。”他喝令:“五皇弟,快向左昭仪娘娘跪下赔罪,说你错了,再也不敢了。” 元怀站着没动,神情倔强:“我偏不赔罪。”到底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再咬牙道:”就是找死我,我也不赔罪!” 元恪急得手足无措,无计可施。 只得走到冯润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母妃,五皇弟年龄尚小,说话不懂分寸。看在五皇弟是格儿的同母胞弟份上,饶过五皇弟一次。格儿求求母妃了,求母妃饶过五皇弟一次。” 冯润微微一笑,问元怀:“是李夫人跟你说,是我把你们的母妃逼得离开洛阳宫,到代北去受苦的吧?” 元怀不答。 只是用仇视的目光看她,但沉默已等于默认了。 冯润道:“这事的真相如何,皇后娘娘最清楚。对了,你二皇兄也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转头对元恪道:“想必你父皇现在已回到藏书楼,我先走了。恪儿,你亲自对你五皇弟解释那事吧,我就不多嘴说了,要不会越描越黑。” 元恪胆怯怯道:“母妃——” “放心。”冯润朝他微微一笑:“我不会把你五皇弟说的那番话告诉你父皇的。” 元恪松了一口气:“谢谢母妃不怪罪。” 冯润当然怪罪。 不过她没怪元怀,正如元格所说的,年龄尚小,冯润恼的是李夫人,平日她跟冯清斗,李夫人没倒向冯润也没倒向冯清,表面上中立,明哲保身,不想暗地里却挑拨是非,让元怀憎恨她。 太恶毒了。 冯润刚离开,元格走到元怀跟前,又再甩了他一记耳光。 厉声教训:“五皇弟,难道你不知道‘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吗?还好左昭仪娘娘不怪罪,如果怪罪下来,我看你还要不要命?” 元怀不服气,顶嘴:“难道我说的不对?”又再道:“就算我们的母妃不是她逼得离开洛阳宫,到代北去受苦,但以前,她也是常常欺负我们的母妃,让我们的母妃没少受委曲吧?如今我还记得,我们的母妃一边哭一边骂她样子,我们的母妃还咒她,为什么阎罗王没让她下十八层地狱?” “五皇弟,你还胡说?”元恪吓得赶紧伸手捂了他的嘴巴:“这些话给父皇听到了,你会害了我们的母妃。”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又一变:“那李夫人,也太狠毒了,来个借刀杀人。” 元怀不明白,瞪着眼睛看他。 元恪道:“李夫人欺你年幼无知,教唆你憎恨左昭仪娘娘,与她为敌。若是你跟左昭仪娘娘起冲突,李夫人会把所有责任全推给我们的母妃,而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父皇怪罪下来,遭殃的会是我们的母妃,搞不好赐三尺白绫,悬梁自尽,或赐毒酒,穿肠而死。” 元怀还是不明白,结结巴巴问:“母……李夫人,她……她为什么要害我们的母妃?” 元恪给他认真地分析:“估摸以前我们的母妃得宠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或是说了什么话得罪李夫人,让她怀恨在心。我还猜想着,我们的母妃还在,李夫人抚养你和妹妹是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我们的母妃不在了,暂时抚养就变成了变成了永久性暂时。要知道,一个不得宠而没有自己孩儿嫔妃,晚年的日子极是孤苦寂寞。” 元怀急了:“二皇兄,那怎么办?” 元恪道:“明天你向左昭仪娘娘赔罪。左昭仪娘娘跟我们的母妃有过节是不错,但我们的母妃到代北去受苦,跟左昭仪娘娘没有半点关系。罪魁祸首的是皇后娘娘,她跟太子殿下联合起来陷害我们的母妃。五皇弟,我之所以投靠左昭仪娘娘,就是想借她的手报仇,可懂?” 元怀终于知道自己闯祸了,差点儿坏了二皇兄大事。 低着头不敢吭声。 元恪又再道:“五皇弟,以后你见到左昭仪娘娘,可别这般无礼,要不会坏了我的事。还有那李夫人,你和妹妹要留些心眼,她尽管抚养你们,可到底不是我们的生母,有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利用和算计你们。” 元怀“嗯”了声。 翌日元怀见到冯润,涨红了脸,但还是扭拧走过去,作了个揖:“怀儿见过左昭仪娘娘,左昭仪娘娘福体安康。”又再道:“左昭仪娘娘,昨儿怀儿不知轻重,说了好些得罪的话,怀儿知错了,望左昭仪娘娘大人大量,饶过怀儿一回,怀儿再也不敢了。” 冯润瞥他一眼道:“知错就好。只是那些话,我不希望再听到。” 元怀低头道:“怀儿再不敢了。” 元宏陪着高僧跋陀尊者在嵩山行走了好几天,终于选择了一个建造寺院的地方,那是在与洛阳相望的嵩山少室山北麓的五乳峰下,嵩山腹地少室山茂密丛林之处。 建造寺院的地方是找好了,元宏也没急着回洛阳,继续留在嵩山。 冯润极喜欢嵩山。 景色很美,像置身在画中。 山脉山水相连。山间涌泉,星罗棋布;溪水潺潺,汇积成潭。一个个水潭,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潭水清澈见底,一尘不染。 黄昏时刻,元宏和冯润漫步于山野间。阵阵清凉的微风吹来,带来了树木的醇香,让人心头迷醉。 走累了,坐在一座原木搭建笨重古拙的小亭子里。 前面的山峰有几条小瀑布,沿着险峻的峭壁跳跃而下。飞溅的水珠跌落下来,落进水潭,水珠晶莹透亮,欢蹦跳跃。 冯润不禁赞叹:“这儿好美!山美,水也美,有着世外桃源的感觉,不想回去了,想在这儿住了个长长久久。” 元宏瞥了她一眼,目光炙炙:“你耐得住寂寞?” 第162章 元恂作乱的消息 冯润侧头想了一下,随即老老实实答:“耐不住。” 元宏道:“如此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平淡日子,偶尔一下便可,过久了就会味嚼如蜡。” 冯润伸伸舌头,窃笑。 她只是耐不住寂寞而已,而元宏,作为一个有作力的一代君王,自是渴望过一个轰轰烈烈,流芳百世的人生。元宏知道她所想,伸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轻声道:“傻瓜。” 他取出一根笛子。 吹了起来。笛音空灵,婉转,曲调柔情似水,缠绵动人。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在窃窃私语,如胶似漆,诉不尽的爱恋,诉不尽的柔情蜜意,如痴,如狂。 夕阳西下,云红如火,绚丽的霞光笼罩着漫山遍野。 元宏在夕阳中,微微的抬起头。风吹过来,扬起他的头发,身上的衣服也随风飘扬起来。 很美,美得像了一幅画。 冯润目光落到元宏身上,移不开去。心“哗啦啦”地飞了起来,信念一束阳光,发出了欢跃的光芒。 一时兴起,忍不住随着乐曲,放声唱了起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元宏吹的曲子,正是《凤求凰》。 冯润唱得忘形。 继续激情澎湃地吼着:“……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直吼得歇斯底里。 一旁站立着的四位侍卫,被冯润的歌声惊得七魂少了六魄,可又不敢捂耳朵,仿佛受刑那样,集体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元宏却淡定得很,吹着他的笛子,半分不受影响。 一曲完毕。 元宏放下笛子。“润儿——”他望向冯润,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挪喻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唱歌一点长进也没有,仍然一如从前那样的撕云裂帛,鬼哭狼嚎。” 冯润伸伸舌头,哈哈大笑。“陛下——”她眼珠子一转,靠着他,撒娇道:“教妾吹笛子,好不好?好不好嘛” “你愿意学,朕就教你。”元宏道。 “陛下现在教?”冯润一副迫不及待问。 元宏道:“好。” “谢谢陛下!谢谢陛下!”冯润眉开眼笑,一叠声道。 吹笛,就是用口将气息吹进笛子的吹孔而发出的声音。吹笛子的时候,嘴唇要自然闭合,对准吹孔吹气,使气息全部化为笛音。 吹笛子并不是很难学。 弄清吹笛要领后,冯润在元宏的耐心教导下,很快就能吹出一段简单的曲子来。 元宏夸她:“你挺聪明的嘛,学东西挺快。” “只要妾想学,在下没有什么东西是妾学不会的。”冯润嘻嘻笑,抬起下巴,很自鸣得意地自吹自擂:“这叫天生聪明难自弃。” “润儿,看来你是经不起半点夸。”元宏终究没忍住笑出声来,伸出了一根修长的手指,往她的脑袋瓜子轻轻一弹,笑骂:“刚刚夸一句,尾巴就翘上天,不知天高地厚了。” “哎呀陛下,疼!”冯润伸手捂脑袋瓜子,很夸张地尖叫:“你把妾脑袋瓜子弹笨了,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元宏道:“把你休了呗。” “呸!”冯润白了他一眼:“把妾休了,你上那儿去找妾这样美貌如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是陛下你见了也笑逐颜开的聪明伶俐可爱女子。” 元宏又再喷笑。 冯润朝他扮了个鬼脸。 一张小脸儿微微扬起,美丽而妩媚,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顿时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一双灵活转动的眼眸,有着几分淘气,几分顽皮。 元宏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郁,伸手,把她颈间的一小撮发轻轻拨开。 太阳已下山去,天气一点点暗下来。 远处的山,树,丛林土丘,隐在一片朦朦胧胧的夜色中,不远处杂草丛生的荒土,传来蟋蟀和蛙的鸣叫声。 “润儿——”元宏道:“我们回去吧。” 冯润眼珠子一溜。随即捂着肚子,装作很痛苦的样子:“陛下,妾肚子有点不舒服,走不了路,怎么办啊?” 元宏忍俊不禁:“怎么时候学会了耍赖这招?什么肚子有点不舒服,走不了路,不就是想朕背你嘛?” 冯润也没否认,朝他挤眉弄眼:“陛下真聪明。”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娇滴滴道:“陛下,背妾,好不好?好不好嘛?” 元宏蹲下来:“好,朕背你。” 冯润一声欢呼,顿时爬上他的背。 一路往山下走去。 冯润又再唱起歌来:“……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身后的四位侍卫,又再次被冯润的歌声惊得七魂少了六魄。 齐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翌日一大早,天气变了,乌云笼罩着天空,闷得连风都没有。天亮后没多久,天空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来,放眼望去,远近的景色被笼罩在一层濛濛的雨雾之中。 因为下了雨,哪儿也不能去。 冯润无所事事,便在东厢里吹笛子。吹得嘴巴酸痛,好不辛苦,好不容易一曲《凤求凰》能够吹出来了。 元宏兴致奇高。 轮到他伴唱:“……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歌声嘹亮,优美动听。 正在欢乐间,只见白整一脸严肃,匆匆走过来。“陛下——”他低声道:“尚书陆秀大人派人自洛阳快马加鞭赶到,说有重要事情禀报。” 元宏道:“让他到正厅,朕马上到。” 他刚离开,冯润就向元恪招招手,在他耳际旁轻声道:“你去探听探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只是好奇而已。 好半天后,元恪苍白着脸回来,凑近冯润,因为紧张,控制不往哆嗦着声音道:“母妃,太子出事了。” 真的是元恂出事了。 缘于元宏的汉化改革。元宏在政治和社会风俗方面推开全面汉化改革,如疾风吹劲草,轰轰烈烈,势不可挡。整个北魏国,既有维护汉化改革的大臣,又有守旧反对汉化改革的大臣。 特别是鲜卑的鲜卑旧贵及其后裔。 凡事不能两全其美。 改革也如此。 如果元宏不推行汉化改革,那么北魏必然面临汉民族和鲜卑民族之间的矛盾;如果元宏推行汉化改革,那元宏就不得不面对鲜卑族内部“改革派”和“守旧派”之间的矛盾。 那些鲜卑旧贵及其后裔不满元宏亲任中原儒士,对于迁都变俗,改官制服,禁绝旧语都抱着反对的态度,无时不刻不在想着破坏改革成果。但慑于元宏的气魄,审时度势,那些心怀不满的鲜卑贵族们没敢正面跟元宏冲突,却背后搞小动作。 太子元恂年少。 任性妄为,躁动不安。重要的是,他因为体肥,极讨厌洛阳的暑热,喜欢气候高寒的平城,作梦都想着回平城。 也因为如此,他反感和抵触元宏的汉化改革,甚至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可面对元宏的威严,元恂哪敢说出一句半句排斥的话?唯有在行动上叛逆,——背着元宏,穿胡服,说鲜卑话,跟元宏规定颁令天下“三十岁以上的听其自便,三十岁以下的,一律改习汉语和中原正音,官民改穿汉人衣冠,概莫能外。”而唱反调。 那些鲜卑旧贵及其后裔看在眼中,便自发地团结在元恂的身边,暗中鼓动和唆使他。 这次趁元宏外出到嵩山巡查,元恂竟然胆大妄为,与自己的左右侍从密谋,秘密选取宫中御马三千匹,计划征调牧马轻骑回平城。 四品谏议大夫兼御史中尉高道悦听到消息,急急赶到,对元恂严厉指责。 元恂恼羞成怒,令人将高道悦杀在宫禁之中。 金墉城的局面混乱。 元恂带着他的人马要冲出金墉城城门的时候,金墉城领军元俨得知消息,立马派兵严密防遏各宫门,紧闭城门。 元恂暴跳如雷,便在城内大骂叫嚣。 元俨坚持拒不放行。 整金墉城个引起更大的混乱,混乱局面一直持续到夜晚。次日一早,尚书陆秀派人快马加鞭从金墉城到嵩山,禀报元宏。 元宏大为震惊。 立即下令咸阳王元禧,彭城王元勰速返洛阳,把元恂软禁起来,同时对外封锁元恂作乱的消息。 元宏并不急着回洛阳。 翌日,带着众人到太室山中岳庙。中岳庙是道教圣地,始建于秦,西汉元封元年,群山环抱,规模宏伟,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幽雅。 元宏平静如水,嘴角一如既往的露出了云淡风轻的浅笑,看上去没有半分的不快,仿佛元恂作乱之事没发生过似的。 这使元恪疑惑,偷偷问冯润:“母妃,父皇他——” 冯润偷声道:“这叫泰山崩于前而不露声色,可懂?” 元恪会意,赶紧道:“恪儿懂了。” 对于元恂作乱,元宏怎会不伤,不痛?当年太皇太后为元恂取名“询”,字“元道”,太皇太后在他身上寄托了宏远志向,希望北魏国有一个崭新而辉煌的开始,而元恂,在太皇太后心目中,是继元宏之后的希望。 而元宏,在元恂身上也倾注了极大的心血。 寄予厚望,悉心栽培。 元恂之举,无疑是对着元宏心口狠狠的刺上一剑,这痛,可谓是撕心裂肺,不可言说。 第163章 皇太子元恂被废 几天后,元宏这才回到洛阳。 先把冯润送回洛阳宫,他才赶往金墉城。 元恪聪明伶俐得很,率先给冯润传达了消息:“父皇到了金墉城,就下令传召太子到跟前,当了众人的面痛斥太子,历数他的罪行,之后举棒亲手杖责,连打了十几下这才停了下来。然后父皇让咸阳王接着杖责,朝太子直打了一百多下,把太子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晕死过去这才停手。” 冯润问:“太子晕死过去后呢?” 元恪道:“太子晕死过去后,父皇就令人拖拽而出,囚禁于城西别馆。”元恪对冯润描述过程的时候,神色平静,语气平淡,这喜怒哀乐不形于表倒是得到无宏的遗传。 冯润嘻嘻笑听着。 不是不幸灾乐祸的。看来,元恂就是没死,太子之位也是保不了。嘿嘿,冯润想,不用她动手,元恂就自挖坟墓自取灭亡了。 天意啊天意。 元恂出事,最焦急莫过于冯清。 如果父亲冯熙和大哥冯诞还在世,兴许他们还能帮说上几句话,如今他们不在了,冯清就没了靠山。想来想去,冯清唯有找李冲。 李冲是元宏最信任的大臣,大权在握。 重要的是,他还是元恂之师。 当然,冯清可不敢明目张胆找李冲。而是借着身体不舒服,卧病在床,长乐公主进宫探望之机,写了信,让长乐公主带给李冲。 元恂的命运,长乐公主同样也牵挂,因为她的女儿许配给元恂。只因冯诞去世,守孝期还没结束,待守孝期结束后,将到选一个黄道吉日,嫁给元恂。如果元恂出了什么事儿,不但成为太子妃没影儿,想必,也得跟着元恂受苦。 素不知,作为元恂之师,李冲也心急如焚。 特别是得知元宏有心要废掉元恂的太子之位,李冲更是焦急,连忙联合关系好的大臣,商议如何保住元恂的太子之位。 这一切,落到李彪的耳中。 他想方设法,将此事传给宫中的冯润。 冯润冷冷一笑。冯清和李冲要保住元恂的太子之位?可没这么容易。尽管冯润表面不过问政治,但并不代表她不关心元恂之事,她不问元宏,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元宏心中想法。 元宏对元恂所作所为,痛心疾首。 有时候也忍不住向冯润倾诉心中郁闷:“这些年来,朕对恂儿寄予厚望,并悉心呵护,认真栽培,可是造化弄人,事与愿违。恂儿平庸,碌碌无为,不好书学,脾气暴躁,做事冲动受人摆布,朕推行全面汉化,而他作为继承人却反对朕的汉化改革,万一朕百年之后,他即位,定会对汉化改革全盘否定并予以废除,这让朕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 冯润听出了言下之意,元宏是不肯放过元恂了。 元恂如果被废,最为希望成为新太子的,是二皇子元恪。但凡事没绝对,相比元恪,元宏更是喜欢罗贵人生的三皇子元怿。 元怿聪明机智,博涉经史,才华横溢,彭城王元勰不止一次夸他,奖称如加以时日,前途无可限量。 此时罗贵人也忐忑不安。 借着探望冯润之机,装作不经意,说起了皇家规矩“子贵母死”之事。冯润知道她心中所顾虑,笑着安慰了句:“主上推行全面汉化,以前的旧俗都改变,何况这条祖规?”罗贵人的心这才略略安下来。 元宏对元恂如何处置,朝中大臣各自猜测。 冯润却是心知肚明。 元恪来请安的时候,冯润令周围的人退下,然后开门见山问他:“恪儿,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你能当上太子?” 元恪吓得赶紧跪下了,喃喃:“恪儿不敢想。”——其实,他不是不敢想,而是想了不知多少次,只是不敢说而已。 “恪儿——”冯润微微一笑:“既然你叫我‘母妃’,我自是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儿来看待,为你着想。” 元恪愣愣的看她:“母妃你意思是——” 冯润也没有多解释,而是道:“我不能随便出宫,很多事儿都不方便。恪儿,你找个适当的时机,帮母妃向御史中丞兼任度支尚书李彪李大人传一些话,——恪儿,记住,这些话,要亲自跟李大人说,千万别落到别人耳中,要不对我,对你,还有对李大人都没有好处。” 此时元恪已十四岁了。 比元恂要成熟稳重多,成长的环境,耳濡目染,深知结交党羽的重要性。冯润让元恂给李彪传口讯,无形之中接近了两人的距离,成为统一战线,这对元恂只有好处没坏处。 元恪大喜,赶紧道:“恪儿定听从母妃吩咐。” 冯润把元宏说的那番话,让元恪转告给李彪。 为什么要口授而不要笔写?冯润有她的顾忌,笔写会落下把柄,口授则没实质的证据,——说白了,冯润并不完全信任元恪,即使这事对他有好好处,也见不得他不会陷害她于不义之中。 元恂因为一时冲动,闯下塌天大祸。 已触及了元宏的底线,决定要废掉元恂的太子之位。元宏跟众大臣商讨此事,李冲一听,赶紧跪在元宏跟前。 脱冠请罪,作为元恂之师,他有训导无方的责任,并祈求元宏赦免元恂。其他跟他关系好的大臣,见势也纷纷跪下来,请求元宏赦免元恂。 也有其中一部分大臣,赞同废掉元恂的太子之位。 像宗室成员元澄,元禧,元羽,元雍,元勰,元详,元颐,元俨一等人,又有重臣李彪等人。 元宏早已有准备。 完全不理会李冲和众大臣的请求。抬眼扫了李冲和为元恂求情的众大臣,一双凌厉的漆黑眸子中,带着一股凛冽的萧杀之气。 令人不寒而栗。 元宏神情严肃,声音凛冽:“你们的请罪,是出于私情,朕所议论的是国事。古人所言:大义灭亲。作这为国之储君的皇太子元恂,品性庸暗,仁孝无闻,亲近小人,任用奸邪,所做的错事,难以具述。朕虽然爱自己的孩子,也不敢以一己之爱伤害天下百姓的福祉,听任元恂将来变乱天下,祸害国家危害百姓。如果朕还让他在皇太子之位,朕担心朕百年之后,会发生晋末的永嘉之乱那样的事情。” 永嘉之乱,是发生在公元311年即永嘉五年。 永嘉三年309年,匈奴人刘渊首先起兵反晋,自称汉室之后裔,先称汉王,后称汉帝,建都于平阳。 永嘉四年,刘渊死,其子刘聪继立。 次年刘聪派兵攻陷京师洛阳。俘虏怀帝,杀太子司马诠、宗室、官员及士兵百姓三万余人,西晋皇族几百口人,不论老幼,悉数沦为汉国奴仆。之后西晋的陵墓被挖掘,宫殿被焚毁。 这便是“永嘉之乱”,也称为“永嘉之祸”。 因为元嘉之乱,蛮族入侵直接拉开了五胡乱华的序幕。 中原陷入胡人分裂混战近130年,此后南北分裂270馀年,南北对立因分裂日久而加深。五胡入据中原后,大肆屠杀汉人,造成北人流亡四方,死者不可胜数,薪火相传的文明遭遇空前威胁。 元宏用元嘉之乱来做譬喻,向群臣阐明了要废掉元恂太子之位的原因。 言下之意,北魏历代帝王不懈努力,所做的一切改革,就是要饮马长江,一统华夏。而元恂的所作所为,正是破坏这些成果。如果你们不想北魏国成为第二个西晋,不想政局大乱,不想北魏因此拖入动荡不安,兵连祸结的深渊,不想被迫逃离中原,回到祖先以前那样风餐露宿,游牧迁徙的生活,唯有废掉元恂太子之位。 众大臣一听元宏此言,哪里再敢为元恂求情? 李冲也不敢再吭声。 两天之后,元宏下了一道圣旨,元恂着即废为庶人,幽禁于河阳! 元恂被废后没多久,暗中鼓动和唆使元恂对抗元宏的汉化改革的顽固守旧的大臣,以恒州刺史穆泰和定州刺史陆睿为首,密谋留在平城的鲜卑旧贵族,推举宗室成员朔州刺史阳平王元颐为首领,起兵叛乱。 元颐是任城王元澄是同祖不同父的堂兄弟。 他支持元宏的汉化改革。为了稳住穆泰等人,佯装许诺起兵叛乱,但暗中却拖延时间,令心腹快马加鞭赶到洛阳,将叛乱阴谋密报元宏。 元宏震怒。 当即召见元澄:“穆泰图谋不轨,扇诱宗室。今迁都不久,北人恋旧,倘或发生叛乱,南北纷扰,洛阳就难以保住。对付穆泰等人,非你不能办,你带兵前往南方,根据形势妥善处理。如果叛党势弱,就直接前往擒获;若已强盛,可用朕的命令调发并、肆二州的军队进行出击。” 元澄感染了风寒,还在卧床中。 二话不说,立即受命,带兵倍道兼行,经雁门往北直趋平城。 先遣侍御史李焕单骑入城,出其不意,晓谕穆泰同党,示以祸福,叛党顷刻瓦解。穆泰无计可施,仓促率麾下数百人攻焕,不敌,败走城西,束手就擒。元澄穷治穆泰同党,收陆睿等百余人下狱。 叛党全部打尽。 叛党被杀的被杀,被流徙为民的流徙为民。 反对元宏汉化改革的顽固守旧的大臣和鲜卑贵族们,终于消停了下来,不敢再生事端。 第164章 元宏留宿懿祥宫 太子元恂废为庶人没多久,长乐公主就到宫中找元宏,哭哭啼啼要求解除元恂和女儿的婚约。 元宏怜在长乐公主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又是冯诞的遗孀,因此同意了。 而冯清,则大病了一场。 冯润到懿祥宫去探望。 爹爹冯熙和大哥冯诞的去世,冯清靠山没了,元恂被废为庶人,冯清的希望也没了。冯清受到一连串的打击,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了,她躺在床上,瘦骨嶙峋,脸色蜡黄,眼神呆滞,骨瘦如柴,整个人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 见到冯润,挣扎着坐起来。 指了她,怒形于色,咬牙切齿骂:“我如今落成这样子,你开心了是不是?今儿来,是不是投井下石?” 冯润笑吟吟的望向她:“皇后娘娘,你如今落成这个样子,不会认为我是罪魁祸首吧?” 冯清“哼”了声:“你还没这个能耐。” 冯润道;“还不就行了?所以皇后娘娘,你就别用这种深仇大恨的目光看我可好?”她自床前的一张椅子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一下又一下的摇晃着。笑嘻嘻道:“皇后娘娘,我们冯府出来的女儿,没有一个是窝囊废的是不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定会努力振作起来,坚持到底。” 冯清瞪她,冷笑:“你以为我认输了?” 冯润乐不可支,笑了前仰后合。边笑边道:“皇后娘娘,你还真别说,我还以为你认输了。” “你也别得意。”冯清又一声冷笑:“恂儿太子之位被废了,想必没过多久接位当太子的恪儿,尽管如今恪儿一口一声叫你‘母妃’叫你叫得亲热,可你不但不是她的生母,还跟她的生母高嫔有过节,你以为恪儿的心会向着你?他不外是做面子功夫而已。” 冯润也没生气,笑了花枝乱颤:“皇后娘娘,彼此彼此啦,你也不是废太子的生母,废太子见不得对你付出真心。如果是付出真心,那他叛乱之事,为什么不跟你商量呢?” 冯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冯润洋洋得意的神情,冯清直恨得咬牙切齿的。 不甘如此被她看笑话。强打着精神,跟她针锋相对:“我好歹是皇六宫之主,身份地位比你高贵,如果恪儿成为太子的话,他也得尊我一声‘母后’。到时候,是你这个伪‘母妃’说得上话,还是我这个真‘母后’说得上话?” 冯润嘻嘻笑:“是么?话别说得这样响亮,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这还不知道呢。” 她款款地自椅子站了起来。 走近床口,弯下身子,嘴巴凑近她耳边,语气挑衅那样道:“嘿嘿,跟我斗?你撒泡尿瞧瞧,看看自己有有几斤两,你斗得过我嘛?你这病怏怏子的身子,想必也快要到地狱报到去了吧?到了地狱,见到太皇太后那老太婆,你说,她会不会被你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再被气死多一次?哎,她当年可是有眼无珠把你当了她的接班人呀。” 冯清一张脸原本苍白得没有血色,一听这番话,顿时涨了通红。 不禁急怒攻心。 又羞又愧,又气又恨,一口气顺不过来,猛地咳嗽了起来。莫琴见状,赶紧给她揉背,有另外的两位侍婢拿来痰盂子和茶水。 冯润“哈哈”大笑,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莫琴一眼,直令莫琴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冯润带着寒香和双蒙扬长而去。 冯清咳了好半天后,一口痰吐到痰盂子去。刚好王充走近去,目光无意中往痰盂子看去,看到冯清吐出来的痰竟然带着鲜红的血。 王充吓得脸上变了色:“主子——” 冯清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给宣太……太医!”喝了一口水,歇了好一会。神气回复了好些,哎牙道:“待我把身子养好了,我……我就不信,我斗……斗不过那贱人!”话音刚落,眼泪忽然止不住滚滚而落,像掉了线的珠子那样,扑簌簌的湿了她半边脸。 冯润离开了懿祥宫。 待走远了,双蒙问:“主子,刚才你对皇后娘娘说的那番话,是不是存心要气她?万一皇后娘娘被刺激,病倒是好了呢。” 冯润道:“我还担心她的病不好呢。” 双蒙不明白:“主子的意思是——” 冯润眼睛一扫周围,看到没人,便在双蒙耳际旁低语了几句。 双蒙张大嘴巴,“啊”了声,压低声音问:“莫琴,她……她可愿意办这事?万一她不肯呢?” 冯润道:“你让人告诉莫琴,如果她不愿意办这事也没关系,如今我爹爹和大哥没了,冯夙在平城守孝呢,莫琴那在平城的娘亲假若不小心做借了事惹怒冯夙,到时候若缺胳膊少腿,或是眼睛瞎了舌头没了什么的,有骨气的话可别哭。还有,冯夙守孝期快满了,很快就能回到洛阳,莫琴的两位妹妹尽管已嫁人,不过呢,冯夙把她们卖到青楼也不是什么事儿。” 双蒙笑逐颜开:“对对对,就这样吓唬她。” 冯润道:“对了,让那人向莫琴转告我的话,我以前就对她说过:三颗春骚药用完后,以后她就不用再为我办事,我也绝对不会为难她,更不会拿旧事威胁。如果她敷衍我,阳奉阴违的话,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我说话,向来说得到做得动。如今那三颗春骚药,已用了一颗,这次两颗都用上了,到时候就没她什么事了。” 双蒙一个劲地点头:“知道了,主子。” 过了两日。 元宏黄昏时刻,到福熙宫来一起和冯润晚餐。吃饭间,冯润忧心忡忡,看着元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润儿你怎么啦?”元宏笑问:“心事重重的?” “陛下——”冯润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道:“有些话,妾不知当不当讲。妾担心多嘴说了,你会生气。” “说吧。”元宏道:“不管你说些什么,朕保证不生气就是了。” 冯润道:“因为前太子之事,皇后娘娘心情焦虑,茶饭不思,精神不振,卧病在床好些天了。前两日妾到时懿祥宫去探望,可是——”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陛下你也是知道的,我们虽然是姐妹,可平日里性格不合,也不怎么合得来。皇后娘娘见到妾,就……就……哎,其实皇后娘娘也挺可怜,看到她失落无助的样子,妾心理也难过。陛下,看在逝去的太皇太后,还有妾爹爹大哥面上,去懿祥宫看看皇后娘娘,安安慰慰她吧。”冯润这一番话,说得真情意切,甚至红了眼眶。 元宏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笑:“别人都说你嚣张跋扈,持宠而娇,只有朕知道,你有容人之量,宅心仁厚,肯为人着想。” 冯润羞羞答答:“妾哪有陛下说得这样好?” 元宏道:“你在朕心目中,是天下最好的。” 冯润笑靥如花。元宏说的情话,最动听不过了。冯润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对她是真心的。 过了一天,傍晚时刻,远宏忙完政事后,这才到懿祥宫去探望冯清。 还留宿在懿祥宫。 这使很多人意外。 倒是醉霞宫的李夫人,一听到这消息,顿时长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喃喃:“看来,还是爹爹老谋深算呀。” 前些日子她爹爹李冲就跟她分析过宫中局势:元恂被废,那接位当太子的,是二皇子元恪。 按照北魏皇家家法,子贵母死,——凡是后宫所有的儿子一旦立为太子,为了防止外戚专政,其母亲必须死掉。 那就意味着,在代北的高照容,将被赐死。 当然,元宏推行汉化改期了,也许会把这条子贵母死老规矩废掉。但到底,高照容只是嫔,地位低,更重要的是,她出身也低,是北魏上层鄙视的“高丽婢”,——高句丽是化外之境的东夷之属。 尽管高照容是汉人,但高家几代人生活在高句丽,已严重高句丽化,因此被轻视为高句丽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这导致了元恪底气不足,产生自卑心理,因此当初主动提出由冯润抚养,认冯润为母妃。 李冲对李夫人道,待元恪立为太子之事确定下来后,他将会联合众大臣上书,向元宏请求,让皇后冯清抚养元恪。 北魏建国以来,历代君王都是长子,这符合继承制度,所谓长幼有序,由长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 但元恪不是皇长子,而是次子。 为了让元恪这个太子当得理直气壮,最好的办法,就是元恪改由冯清抚养,在名义来说,尽管不是皇长子,但却是皇嫡子。“有嫡立嫡,没嫡立长”,——这是传统观念。 这样一来,捞到好处的将会是皇后冯清,而不是右昭仪冯润。冯润只是为冯清作了嫁衣裳。 这是李夫人喜见乐闻的。 不想她错了。 元宏留宿懿祥宫的次日,便令属官拟旨废后。 元宏此举,可谓是石破天惊。众大臣反对声一片。但元宏废冯清皇后之位意志坚定,不容人说半个“不”字,理由是元恂如此大逆不道,是因为冯清不当的教导方式有关系。 第165章 冯清皇后之位废 都说子不教母之过——冯清不是元恂的生母,但她抚养了他整整八年,从六岁到十四岁。 身为六宫之主,却不能以身作则,将元宏的汉化改革置若罔闻,坚持穿胡服,不说中原话,如何能够母仪天下? 私底下,元宏对李冲等人道,冯清皇后之位不得不废。 冯清皇后身份是一张王牌,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这是因为冯清跟废太子元恂感情深厚,视为己出。但冯清对其他皇子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对元恪,有着极大的成见。 元宏对李冲等人道,他担心他百年之后,冯清做了太后,是否会跟新君相处融洽?当年太皇太后因为跟献文帝(元宏父皇)关系不好,一不做二不休,暗中把献文帝杀害了。而冯清,会不会也跟当年太皇太后一样?为了杜绝后患,冯清不得不废。 李冲等人一听,顿时不言语了。 元恂被废太子之位不到三个月,冯清便从皇后的位置跌下来,降为嫔。由高高在上的六宫之主降为后宫中品阶最低的嫔,对冯清来说,已是一个极大的惩罚。 冯清降为嫔的当晚,她从冯府带进宫的贴身侍婢莫琴,半夜里投井自杀。 死因不明。 众人背后猜测。 有人说,莫琴忠心护主,看到主子落难了,心中难过,便投井自尽了;有人说冯清因为皇后之位被废,心情不好,拿莫琴出气,莫琴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有人说莫琴平日狐假虎威惯了,如今冯清失势,受不了别人投井下石,讽刺奚落,愤然投井了。 众说纷纭,冯清只是沉默。 莫琴的死很突然,让冯清震惊。事后细想,莫琴近来确实有很多失常之处,常常一个人发呆,甚至痛哭失声,还骂自己不是人是畜生,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因当时冯清烦恼事一大堆,哪里顾及她? 如今回想起来,冯清发现这事不简单。 那天元宏到懿祥宫探望她,她的病已好了些,能起床了,就陪着元宏闲坐了一会。当时元宏的心情还尚可,没有刻意说元恂,只是提起了冯熙和冯诞,还说起了儿时和冯诞之间的趣事,气氛倒也是和睦。 后来莫琴捧来了两碗桂花炖燕窝。 元宏和冯清都吃了。 不知为何,吃了桂花炖燕窝之后,冯清只觉得浑身燥热,一股莫名的热潮,伴着亢奋,冷不防排山倒海般涌来,这使她血气沸腾,大脑完全不受控制,心神迷乱而恍惚。 眼前的元宏,不停地晃啊晃。 脑海里出现了幻觉,元宏的目光温柔似水,笑容如春风般温暖,他拥抱她,唇一点点的落下来,盖到她的唇上。那样的激烈,那样的狂野,却又是那样的延绵甜蜜。 冯清全身似燃烧一般的火烫。 这感觉,冯清也曾有过。 多年前在平城,冯夙成亲的那日。她莫名的就觉得燥热亢奋,有一种要燃烧的感觉,从脚底升腾到心间,再涌上脑门,流遍全身每一个地方让她恨不得把身上的衣服脱了。 冯清顾不得多想。 管不住自己,身子软绵绵的依偎着元宏,喃喃:“陛下!陛下——”她情迷意乱,把自己的脸贴近元宏的脸,一边伸手扯自己的衣服:“陛下,我身子好热!好热啊!真的好热好热!” 此时元宏看她的眼神,也是迷离,飘飘忽忽。 终于,他抱了她,大踏步往床口走去。 事情是如何发生,如何结束,事后冯清完全想不起来了,只是知道,半夜里她睁开眼睛,元宏已不见了,只有莫琴伏床口,满脸愧疚的泪水。 翌日,就听到元宏令属官拟旨废她的消息。 如今冯清想,是不是莫琴在桂花炖燕窝中下了什么药?最让冯清疑惑的是,莫琴为什么要这样做?受令于何人? 冯润? 这个可能极大。 可是莫琴是什么时候跟冯润勾结上的?早于入宫之前?冯清想,莫琴为什么要背叛她?这些年来,她待她不薄。 但,这些只是冯清猜想而已,并没有真实证据。 年后没多久,元恪成为新太子。 但谁将会成为新皇后,成为众大臣的争议。李冲等人认为,既然推行汉化改期,那“子贵母死”这条老规矩应该废掉了。按照中原风俗,是“子贵母贵”,因此理应派人前往代北迎接高嫔高照容到洛阳宫来。李彪一干人则认为,左昭仪冯润是后宫中所有嫔妃之中地位最高的,且抚养了太子元恪,那就等于是太子之母了,冯润当皇后,是理所当然之事。 两派人争论过不休。 冯润也认为,她是皇后不二人选。 此时此刻的冯润,已无法克制自己那日渐膨胀的权欲。做皇后的念头不知不觉的深深地扎根了在她心里,开了花,结了果,让她欲罢不能。只有做了六宫之主,她才不会被人欺负,不用委曲求全。 人家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 冯润是身在后宫,身不由己。 但是不是冯润当皇后,并不是由她说了算,是由元宏说了算。冯润以为,她当皇后,是脸盆里抓死鱼——十拿九稳。因为信心十足,她从未试探过元宏,追问事实,元宏也没跟她提起。 冯润哪里想到,元宏压根儿没想着让她做他的皇后。 那天双蒙急匆匆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不好,到冯润道:“主子,主上今天一大早下旨,派人前往代北,迎接高嫔到洛阳宫来。” 冯润震惊,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真的?” 双蒙道:“此事千真万确。奴才是亲耳听到白整公公说的,剧鹏带着二十多个侍卫,拿着圣旨已出发前往代北接高嫔。”他凑近冯润,低声道:“主子,外面的人都传,二皇子封为太子了,按照汉人习俗,是子贵母贵,如今皇后之位空缺,依老奴看,主上把高嫔接回洛阳宫,估摸就有心要立她为后。” 冯润几乎坐不稳要摔到地上去。 原本她想着,元宏就是没按按照北魏皇家“子贵母死”家法将高嫔赐死,想必也是把她囚在代北不理会。冯润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元宏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不曾想着让她做他的皇后。 旧皇后是冯清,没过多久,新皇后是高照容。 转来转去,皇后之位都转不到冯润头上来。 冯润想,高照容做了新皇后,后宫中哪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元宏百年后,如果她还活着,仍然逃脱不掉做“人彘”的下场。 冯润很悲恸,很绝望。 只觉得一颗心跌啊跌,跌啊跌,仿佛跌到一个黑不见到底万丈深渊,一直地在堕落,堕落,足不到地。 原来,男人的话真的信不得。 原来,元宏并没有她所想的那样爱她。只是她傻,一直相信了他的话,她以为,他眼里心里只装着她,容不下别的女人。但,只是她以为而已。冯润想,她怎么会这样傻呢,相信一个一而再,再而三伤害她的男人。 这样一想,冯润就管不住自己,猛地抓过前面桌子上的一个造型精致的青花瓷花瓶,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哗啦”一声巨响。 青花瓷瓶落到地上摔了个五分四裂,上面插着的一束红色梅花散落满了一地,狼藉一片。 随后冯润站在窗口前,呆呆的看着天空。 此时正月过去没多久,二月刚到来,初春气候变化无常,忽冷忽热。早上的时候还是阳光和煦,到了下午太阳没了影儿,天色昏暗,空气嚅有着一股透不过气来的闷热。 冯润在窗口前不知站了多久。 天空愈发阴沉,乌云密布。 突然,起风了,风声呼啸,吹过窗户,发出刺耳鬼嚎一样的尖叫,院子里的树木被吹得“喀嚓喀嚓”地飞舞。天空的乌云一层又一层的压了下来,突如其来的“轰隆”一声,打下了一记响雷。 闪电划破了天际。 豆大雨点“噼哩叭啦”的铺天盖地从了天空中倾泻下来。 雨越下越急,越下越大。顷刻之间,豆大的雨点变成了倾盆大雨,“哗啦啦”的仿佛倒水那样。 雨声,让冯润更觉凄凉。 冯润忽然发起恨来,疯了那样的冲出外面,站在院子里,张开双臂,仰起头,淋着雨。 雨水落到她头上,脸上,身上。 很快被淋了个落汤鸡,全身已湿透, 忽然,冯润笑了。笑得歇斯底里。笑着笑着,眼泪却冷不防滚滚而落,和雨水混在一起,扑簌簌的湿了她的脸。 那一刻,冯润分不出,哪些是泪水,哪些是雨水。 寒风风“呼呼”的刮着,冷雨“哗啦啦”地下着。一个响雷,震耳欲聋,随之而来的是“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白森森吓人的闪电,横空而来,照亮了半边天空,像是把整个天空都划破,天要塌下来那样。 冯润希望闪电,可以把她劈死。 这时候众人发现了雨中的冯润。 寒香和落依首先冲了过来,搀扶她:“主子——”紧接着,双蒙也冲了过来,大着声音焦急道:“主子,你这样淋雨,身子会吃不消的。有什么事情,求主子回到屋里再说。” 第166章 把自己往死里逼 冯润不说话。 她浑身早已湿透,整个人已冻得麻木。眼睛空洞,嘴巴乌黑,浑身不停地颤抖,已无法说出话来。 众人好不容易才把冯润搀扶到屋子里去。 这雨一淋,冯润就给淋病了。 头晕目眩,呼吸急促。浑身滚烫得像了火炭一样,感觉到有火热的钳子在揪着她,有钝刀子在割着她。没一会儿,又感觉到自己像是掉到冰窖中,四周围全是冰块,压在她身上,而她无法动弹,只觉得寒冷刺骨。 唇干舌燥,忽冷忽热,痛苦无比。 意识模糊。 太医来了,开了药。 冯润喝完药后,便晕晕沉沉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道:“奴婢见过陛下!” 又再听有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再听到有人道:“主子她……她淋了雨……太医说,主子邪寒外袭,以致血气失调,肺气失宣……” 又再有人道:“润儿淋雨?她为什么要淋雨?” 接着是“扑通”跪地的声音:“奴婢……奴婢……不知道……” 冯润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痛,眼皮很重仿佛有千斤重。但她还是努力的把眼睛微微睁开,虚弱地低声道:“落依,我喝……水……水——” 跪地的落依赶紧起来,给冯润倒水。 冯润喝了两口,又再闭上眼睛要睡去。元宏坐在床口,握着她的手叫她:“润儿!润儿——” 冯润眼皮颤危危的又再微微睁开, 元宏又再叫她:“润儿——” 冯润目光焕散呆呆地望向他。眼前的元宏,影子重重叠叠。恍惚间,冯润看到他的一张脸渐渐放大,愈发模糊,忽然,变成了高照容的脸,眼中闪着可怕而又冷艳的光,唇角露出一抹阴森诡异笑意。 冯润尖叫:“啊——” 元宏抓她的手更紧了:“润儿,你怎么啦?” 高照容的脸又再变成了元宏的脸。冯润眨了眨眼睛,刚想看清楚些,不想元宏的脸又再变了,换成了高照容的脸。她唇角那抹阴森诡异笑意,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浓郁。 她猛地张开了嘴,吐着半尺来长的红舌。 一伸一缩,发出“喋喋”的阴森笑声。 冯润吓得魂飞魄散,哭了起来:“高照容,你……你走开!别靠近我!我不是戚夫人,高照容,求求你,别把我做成‘人彘’!我不要做‘人彘’!鸣鸣鸣,不要!不要啊!” 元宏道:“润儿润儿,是朕,是朕啊!” 高照容的脸不见了,又换成了元宏的脸。 冯润怔怔的看着他,好一会儿后,又再哭了起来:“主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你真的是爱我?如果真的爱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做皇后?陛下,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做你的皇后,白日里想,梦里也想着!只有做了皇后,我就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担心被人挑刺儿,担心被人欺压,也不用担心,我最后落了个做‘人彘’的悲惨下场……” 冯润的意识愈发迷糊。 她不停的哭,不停地说还说了胡话。说到后面,也不知道自己嚷嚷了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哭,一个劲的骂,骂冯清以势压人,骂高照容不知天高地厚,也骂元宏,说他假情假意,嘴里说爱她,却一次又一次将她伤害。 一旁伺候的落依寒香花容失色,惶恐不安。 偷眼看元宏。 元宏脸上倒也没有怒气,只是略略蹙眉。后来冯润哭累了,也骂累了,喝了一碗药,这才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 元宏握着她的手,一直不曾放开。 冯润心中的苦,他不是不知道。 但有很多事,他要为大局着想。既然他推行全面汉化改革,取消旧俗“子贵母死”,那必须要按照汉族制度“母以子贵”,让高照容做皇后,是政治的需要,这对太子元恪,对整个北魏国,有着非凡意义。 当初把高照容遣到代北,元宏是迫不得已。一来无瑕顾及后宫纷争;二来出于对冯润的爱护,又达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高照容在代北的三年,但元宏并没有放任她不顾。 让留在代北的德高望重太妃对她教导,庙堂的主持给她讲佛经,还时常让人前去探望,而且通过去探望的人回来汇报。元宏得知高照容的性子跟从前有了很大变化,这三年来,她熟读《女诫》,《劝戒歌》,还读了不少佛经,以一种“归心于善”的姿态展示于外。 相较冯润,现在的高照容,更适合当皇后。 当然,元宏只是在纠结中。 到底是由冯润当皇后,抑或是高照容当皇后?元宏举棋不定,原本只是想着,待高照容回到洛阳宫后,经观察一番,这才决定下来。 元宏没想到,冯润的反应如此过激。 用自我伤害来抗议元宏这一决定。 冯润晕晕沉沉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看到元宏还坐在床口,一脸的憔悴,双眼全是血丝。 显然,他一夜未合眼。 “陛下,你也不必如此。”冯润叹了一口气,声音飘飘忽忽的道:“妾死不了,就是死,又如何?高嫔就要回到洛阳宫了,陛下有她相陪就足够。陛下,妾有一请求,待高嫔到洛阳宫后,你……你就遣妾到代北,要不,遣妾回平城也行。以前妾被太皇太后遣出宫,在冯府宗庙住了整整七年,如今,妾再回去住七年也无所谓。”说完后闭上眼睛,眼泪大滴大滴自眼角滴下。 元宏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待冯润再睁开眼睛时,元宏已离开了。 双蒙站在床口,战战兢兢道:“主子,这如何是好?” 冯润心灰意冷,苦笑道:“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吃了太医开的药,冯润身上的热退了,可我冯润还是觉得难受,头痛,身子痛,鼻子塞,还咳嗽,身上穿了厚厚的衣服,缩在屋子里的一角,可还是觉得寒冷刺骨。 傍晚时分,元宏忙完政事后,又到福熙宫来。 冯润低头,垂眼,恭恭敬敬向他行礼:“妾拜见陛下,陛下千秋万岁。” 元宏扶她起来,一脸关切:“润儿,你的病好些没有?” 冯润低头,垂眼,双手搁在膝间,恭恭敬敬回答:“回陛下,妾的病好了些。妾谢过陛下关心。” 元宏又再问:“润儿,你喝药了没有?” 冯润仍然低头,垂眼,恭恭敬敬回答:“回陛下,妾喝了药。妾谢过陛下关心。” 元宏问:“润儿,你还怪朕?” 冯润跪下来,仍然低头,垂眼:“妾不敢。” 元宏无奈,伸手扶起她:“润儿,你非要如此跟朕说话么?” 冯润不答,却猛地咳嗽了起来。落依赶紧给她揉背,寒香则捧来了茶水,给她润喉。一番折腾后,冯润终于不咳嗽了,给元宏行礼:“陛下,妾身子不舒,也有些困了,望陛下移驾到别的嫔妃宫中吧,妾就不伺候了。”说完后也不等元宏回话,站直了身子,回到房里去。 待元宏回过神来,也尾随要到房里。 不想冯润已在里面锁上了门。 元宏无法打开,只得站在门前,叹息了声:“润儿——” 冯润在房间里,把弄着挂在腰间的两只狼形雕刻玉佩,不言不语。一颗心,不是不灰的,对元宏,也不是不失望的。 元宏还在门外叫:“润儿——” 好半天后,只听冯润幽幽的道:“落依你说,如果一个人不想活了,用哪一种方法去死比较好?” 落依显然是吓着了,声音变了:“主子——” 冯润不理她,继续道:“七尺白绫吊死?不行啊,吊死不好看,据说舌头会伸出来,变成鬼后那舌头会缩不回去,还据说,帅死的时候,屎尿会失禁,下到阴间会一身臭;投井?好像不行,水淹死的话会全身浮肿,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弄成了猪头,丑死了。哎,人虽然死了,可不能死得得难看是不是?” “主子——”落依声音惊恐,完全变了调。 冯润又再幽幽的道:“要不,跑到御花园的天阁楼高楼跳下去?好像也不是好办法,天阁楼不高,才三层,万一跳下去死不了,断了手或是断了脚,落下终生残废,那就是要生不得要死不能了。要不,到南阁楼吧,五层,爬到最高处跳下去,肯定死得成。可是问题又来了,太高,跳下去会不会成为肉饼?到时候不能落个全尸怎么办?” “主子,不要啊——”落依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冯润仍然不理她,继续自言自语,喃喃:“还是吃药好。最好找一种毒性大的药,毒性小的药吃下去肚子痛得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都死不了,毒性大的毒药吃了下去大不了七窍流血,脸色发黑,尽管死得也不怎么好看,可到底是最好的死法了。” “主子,不要!不要啊——”落依哭出声来了。 冯润叹了一口气,终于答她的话了:“你哭什么哭?我不是还没死么?”幽幽的道:“待我死了,你再哭也不迟。” 落依哭道:“主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奴婢……奴婢也不想活了。” “这个世上,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的。”冯润道:“我傻就罢了,你别学我,傻到自己把自己往死里逼。” 第167章非要当皇后不可 元宏在门外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问:“润儿,你是以死来威胁朕么?” 冯润不答反问:“威胁陛下,会受到什么处罚?赐七尺白绫?毒酒一杯?一把匕首?抑或,遣到代北?或是遣回平城?” 元宏皱眉,声音有些怒了:“润儿,不要无理取闹!” 冯润冷笑:“妾就是无理取闹,那又怎么样?”话音刚落,又一阵猛咳,直咳得惊天动地,上气不接下气。 门外的元宏,甩袖而去。 站在不远外的双蒙,一直战战兢兢,看到元宏大踏步离去后,不禁双脚一软,瘫坐到地上。 冯润病了。 宫中的嫔妃陆续来探望。 就是降为嫔的冯清也到懿祥宫来探望。她倒不是关心冯润的病情,而是趁机来讥讽的。 她冷笑对冯润道:“主上已派人去代北迎接高嫔,想必没多久,高嫔就回到洛阳宫了吧?你处心积虑把我自皇后之位拉下来,到头来却一点好处也没捞着,活该想不开躺在床上病怏怏。” 冯润心中恼怒,却不露声色。 笑呤呤看她:“冯嫔——”她有意侮辱,把这两个字叫得特别响亮,笑道:“你也别赶着幸灾乐祸,我好处是没捞着,但看到你行了霉运,我也是扬眉吐气的。还有冯嫔,你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我这个人挺小气吧啦的,有仇必报,待精神好了些,定是找些乐子玩玩,比如说,看谁不顺眼,来了鸡蛋里挑骨头,胡乱安些罪名,听听打板子和掌嘴的啪啪声,还有被上拶刑夹手指头的惨叫声来娱乐娱乐,也没什么不可。” 冯清大怒:“你敢?” 冯润嘻嘻笑:“如果你是皇后娘娘,我自是不敢。不过你如今是嫔了,品级比我这个左昭仪低了好几级,我惩罚你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有什么不敢?”语气挑衅:“要不,今天就试试?” 冯清瞪了她。 知道冯润说得出,自是能做得出。 冯清不敢试。有一事,她非要弄清楚不可,于是咬牙问:“你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让莫琴帮你来陷害我?” “原来你是兴师问罪来了。”冯润一挑眉,皮笑肉不笑问:“你想知道?” “废话!”冯清冷哼。 冯润眼珠子一转,朝她勾勾手指头道:“你想知道的话,把耳朵伸过来我告诉你。” 冯清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把耳朵递过去。 只听冯润道:“我怎么会告诉你真相?傻啊我?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去地狱找莫琴啊,相信她会告诉你一切。” 冯清气了个七窍生烟。 她真是蠢,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冯润捉弄。 冯清愤怒难遏,嘴唇哆嗦着,盯着冯润的眼光中带着一股仇恨,恨不得手中有一把刀,把冯润劈成十八块,这样才解心头之恨。 冯润也看着冯清。 两人四目相对。 互相瞪着对方。眼神同样憎恨,厌恶,充满了仇视,仿佛要把自己的目光变成钉子,一直扎,一直扎,深深地扎到对方的身体,让对方痛不欲生。 “你且别得意!”终于,冯清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哭不出眼泪来!” “是么?”冯润笑了起来:“冯嫔,冲着你这句话,我如今就让你哭不出眼泪来!”抬头,扬声:“双蒙——” 双蒙赶紧道:“主子,奴才在——” 冯润一张脸拉了下来,凛声道:“本宫是位视大司马的左昭仪,而冯嫔,不过是视六卿之一,低了本宫好几个等级。如今冯嫔以下犯上,冲撞本宫,该当何罪?” 双蒙大声道:“回主子,冯嫔以下犯上,冲撞主子,作为位视大司马的左昭仪,可对其他嫔妃执行以下九种刑罚。一:罚跪地思过;二:罚站面壁思过;三:掌嘴;四:罚抄写宫规;五:禁食三餐;六:杖责三十次以下;七:鞭刑二十次以下;八:笞杖三十次以下;九:禁足三个月以下。” 六月债还得快是不是?曾经,冯清也如此威风过。 如今轮到冯润威风了。 冯润学了以前冯清对付她那不可一世眼神,用了阴森森的语气道:“冯嫔,你听清楚了没有?” 冯清仰起头来,冷笑道:“听清楚了又怎么样?” 冯润道:“听清楚了,那就要受罚。”顿一顿,又再阴森森道:“冯嫔,本宫对你执行第三条:掌嘴。自己动手,掌嘴十下。” 冯清没有动。 仰首挺立着,神情仍然倔强。 冯润冷哼一声:“你不愿意自己动手是不是?好,本宫让人动手!”高声道:“寒香,对戒尺,对冯嫔掌嘴,击打十下颚。” 寒香“诺”的一声。很快拿来一把戒尺,冲上前,不由分说就对冯清的下颚“啪啪”击打。 击打了十也,冯清的嘴红肿了起来,有血自嘴角渗出。冯清直疼得冷汗涔涔,但她一声不吭,仍然把头高高仰着,一副高傲漠然的神情。——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皇后,落魄了,仍然有她的傲气。 双蒙大喝一声:“还不跪下磕头谢过左昭仪娘娘?” 冯清笔直站着,不肯下跪磕头。 冯润向寒香使了个眼色。寒香会意,狠狠的朝冯清的膝盖腘窝踢去,冯清“扑通”的跪下了。 冯清无力反抗。 跪在那儿,不禁悲从中来,胸口一闷,眼眶一热,她怎么可以受如此的屈辱?她怎么可以? 冯润斜着眼睛望向她,嘴角溅出嘲弄的笑:“冯嫔,想不到,你也有这么一天吧?”顿了一顿,又再道:“这不过是给你一个教训。下次如再侵犯本宫,本宫会对你更不客气。” 冯清一张憔悴苍白的脸,溶成了一种绝望悲怆的颜色。 冯润不是不觉得自己残忍的。 但今日她不对冯清残忍,日后冯清也会对她残忍,——不,应该是说,今日她对冯清残忍,日后,是高昭容对她残忍。 历代后宫,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场。 置身在这漩涡中的女人,往往为了生存,为了自身的权益,勾心斗角,不择手段,残忍且无情,用血泪演绎着一幕又幕惊心动魄腥气熏熏的故事,孰是孰非,没有人说得清道得明。 冯清刚离开,冯润一张脸就拉了下来。 把弄着挂在腰间的两只狼形雕刻玉佩,自言自语地喃喃:“我非要当皇后不可!” 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让别人对她残忍。 这段日子元宏仍然每天到懿祥宫来。 冯润对他恭恭敬敬,元宏问一旬,她就低眉顺眼答一句,半个字也不肯多说,一副拒冯宏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 元宏很无奈:“润儿,别这样好不好?” 冯润木着一张脸,沉默着。 元宏道:“朕就算不立你为皇后,也会为你想周全。后宫每个月两次例行参拜皇后,你手中有赦免金牌,谁也不敢为难你。日后朕会赐你一道密旨,谁若敢对你不恭,谁就必受到重罚。” 说来说去,还是不愿意立冯润为皇后。 冯润只是心灰,仍然不言也不语。 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常常抱着自己,坐着窗前,望向窗外的蓝天白去发呆。 她管不住自己,又再想起了高菩萨。他如今是否还在洛阳?过得可好?他的第一个孩儿也有两岁多了吧?第二个孩儿是不是也出生了?以前在平城,看到春生和秋儿的孩儿,他很宠爱他们,如今看着自己的孩儿嬉戏,冲着他叫“爹爹”,是不是很开心? 高菩萨的妻子,应该很幸福吧? 冯润取出笛子,吹了起来。 来来去去,冯润就会吹一曲《凤求凰》。 冯润第一次听《凤求凰》,是十岁月左右吧。在定州,那个时候高菩萨还叫高飞,他偷偷溜到刺史府,帮她化装易容,然后两人大摆大摇从西门出去。 在一家酒楼里,两人一边吃糕点,一边吃对面一位小姑娘弹筝喝曲儿,那曲儿,便是《凤求凰》。 当时高飞嘻嘻知道:“润儿,你长大后嫁给我好不好?” 只得十岁的冯润拒绝:“不好。” 那个时候,她情窦还没初开呢。 往事历历在目。转眼之间,很多年过去了。冯润叹了一口气,她越想高菩萨,她就越难过;越难过,她就越想高菩萨。 高照容没能回到洛阳宫。 她死了。 死在代北往洛阳的路上。那天上午,剧鹏带着二十多个侍卫,护着高照容走在太行山麓汲郡的一条山道上,高照容坐的马车驾着的那两匹马,忽然同时发出痛苦地嘶叫,继而跪地,两匹马的左前蹄,均被一块像李子那样大的石头击中,血流如注。 众侍卫大惊。 车厢内的高照容也惊叫连连,打开帘子,伸头看究竟。就在这时候,只见肖方一道银光一闪,一把刃薄如纸的五梭飞镖,“铿锵”有声,快如闪电般朝高照容飞去,高照容惊恐地睁大眼睛,没来得及叫一声“啊”,飞镖就直直刺中了她的咽喉。 高照容双眼瞪直。 身子一僵,便停止不动了。 剧鹏叫了一声“娘娘”,赶紧上前去。高照容身子伏在窗口,眼睛怪异地圆瞪着,死不瞑目。 众侍卫四周围寻找凶手。 可四周围除了山,便是树木,哪里有凶手的影子? 第168章被人冤枉的滋味 消息传到到洛阳,震惊朝廷。 这使元宏极为震怒,下旨责令地方官缉拿凶手,又再传令,把高照容的遗体运回洛阳。 高照容的遗体运回洛阳的当日,元恪领着元怀和长乐公主,到洛阳城门迎接他们的生母,随后将遗体送至太庙。 太庙,是供奉皇帝先祖的地方。皇后和功臣的神位,在君王的批准下也可以被供奉在太庙。 元宏允许高照容停灵在太庙,可见对她的重视。 之后元宏下旨,谥曰高照容为文昭贵人,厚葬。——高照容是太子元恪的生母,生前不能享受的荣誉,死后拥有。 高照容的死,朝廷上下议论纷纷。 直把矛头指向冯润。 众大臣认为,高照容被人刺杀,极有可能是冯润派人去干的,因为高照容死了,冯润才能够当上皇后。 最令冯润心寒的,元宏也对她起了疑心。 暗中令人调查冯润和她身边的人。 自从两年多前冯夙离开洛阳回平城奔丧事守孝后,冯润几乎不与外界接触,特别是冯清皇后之位被废之后,冯润更是深居宫中,不曾出过宫门半步,偶尔只是冯令华来探望而已。 冯令华是元澄之妻,不可能和冯润谋害高照容。 冯润倒是坦荡荡,她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她希望高照容死是一回事,她没有指使人去刺杀高照容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元宏对她的不信任,让冯润的心有说不出的疼。 仿佛利刃穿心。 天底下的人都可以怀疑她,可以不相信她,那不打紧,她不在乎。但为什么,她在乎的那个人,也怀疑她,也不相信她? 那天晚上,元宏到懿祥宫的时候已是深夜。 元宏喝了不少酒,走路跌跌撞撞,有点惺惺醉态——元宏的酒量极好,以前不管他喝多少,他从来没有这样醉过。 但这次,他喝多了。 冯润已睡。可元宏不管,直接冲进卧室,摇摇晃晃朝床口走了近来,然后站在床前,身子向前倾,俯下来看她。 冯润被惊醒了。 睁开眼睛。 烛光中的元宏,一张脸涨了个通红,嘴角拉了下来,黑森森幽磷磷的双眸充满了血丝,里面有两团熊熊燃烧着怒火,眼睛深处流露出一种让冯润既不熟悉也不理解的东西,好像比愤怒更深沉,比痛苦更强烈,它紧紧地逼迫着冯润,让冯润感到窒息。 冯润吓了一跳。望了望元宏,不禁皱着眉头道:“陛下,你怎么啦?是不是喝多了?” 元宏不说话,只是盯了她看。 看了好半天后。他冷不防的伸出了手,用了极粗暴的动作,拽着她的胳膊,猛地把她自床上拉了起来。冯润跌跌撞撞的几乎要摔下床去,元宏又再一拉,把她拉到他身边,继而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强行的转过来起来,让她面对着他。 元宏的身体,紧紧地逼着冯润的身体。 他的脑袋,一点点地朝冯润凑了过来,额头紧贴着她的额头,眼睛对牢她的眼睛,鼻子贴着她的鼻子,他的嘴里喷出一股又一股浓烈的酒味,直熏得让冯润几乎喘不过气来。 元宏醉了。 他真的是醉。 冯润手足无措,想挣脱,可挣脱不了。她越用力,元宏捏着她下巴的手就越紧,紧得让她的下巴生生地疼。冯润没法,只好不挣扎了,只是倔强地咬着嘴唇,用了很倔强的目光,和元宏对视着。此时元宏是笑着的,可笑容很淡然,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他的一双眼睛眯了起来,瞳仁很危险的成了一条线儿,笑意在他脸上愈发浓郁,可眼中那一抹冷意,也愈发浓郁。 身上那股酒气,也愈发浓郁。 “润儿,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冷冷的问:“高嫔没有过错,因为她是太子的生母,朕才将人将她从代北接回洛阳,朕也没真正决定下来让她当皇后,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如此残忍的派人将她杀害?” 远宏眸子里的寒意,让冯润感到就像刺骨的寒风一样,直刺她的灵魂,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陛下——”她的声音悲哀:“为什么你没把事情调查清楚之前,就一口咬定,是妾派人将她杀害?” 元宏问:“难道不是你派人将高嫔杀害的?” 冯润道:“如果妾说不是,你可信?” 元宏直直的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着,仿佛要穿透云霄,落到冯润耳中,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笑声戛然而止。 元宏仿佛变脸那样,脸色一下子的就沉了下来,渐渐冷却。他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冯润,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目光冷凝,眸子冰冷的,带着深不见底的寒光。 “朕只是怀疑,并没有真实证据。可除了你,谁还有要把高嫔除去的动机?”他冷冷的道:“如果高嫔之死真的跟你有关,你也太让朕失望了。” 元宏这话,让冯润很悲哀。 都说酒后吐真言,可见,元宏是如此不信任她!既然他不信任她,那她解释有什么用?这样一想,冯润的脾气也上来了,紧紧地咬住嘴唇,目光挑衅地看着元宏:“是妾派人将高嫔杀害的又怎么样?” 元宏沙哑着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说呢?”冯润不答反问:“妾为何要这样做?” 元宏的舌头有些卷,声音有些含糊,他一字一顿,一字一顿道:“你就这么想当皇后?” “对,妾就是这么想当皇后!”冯润只觉得唇干舌燥。咽了一口唾液,咬了咬牙又再道:“当了皇后,不但威风,还可以作威作福,不高兴了,想训人就训人,想甩人耳光变甩人耳光,只有自己去欺负人,没人能够欺负自己!” 元宏眯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看。 他问:“就这样?” 冯润点头:“对,就这样。”她说这话的时候,垂下眼睛,没看元宏,她怕她的眼泪会控制不住落下来。 空气变得异常的压抑。 这压抑,令冯润觉得心闷,她的胸口仿佛塞上了一团棉花,堵得令她喘不过气。 元宏,怎么能够这样冤枉她,不信任她呢? 元宏,他怎么能够这样? 怎么能够? 元宏道:“冯润——”他不再叫她“润儿”了,而是连名带姓的叫她,硬绑绑的,一点暖度也没有。他薄薄的唇扯出了优美的弧度,一字字,却尽是冰凉:“你越来越不可理喻了。看来,朕错了,朕真不该这样宠你,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不但在宫中横行霸道,飞扬跋扈,甚至连杀人的事情都干了。冯润,你为了能当上皇后,冷酷,残忍,不惜使用一切手段。冯润,你太可怕了!朕真后悔,把你再接回宫中来,朕应该把你留在平城冯府宗庙,任你自生自灭!” 冯润冷笑一声:“陛下,你也不用后悔。现在你大可把妾驱赶出洛阳,遣回平城冯府宗庙?” 元宏眼睛在冒着火,眼眸青森森的。声音冷冷的道:“你以为朕不敢?” “陛下是九五至尊的国君,有什么不敢的?”冯润神情倔强,又再冷笑一声道:“别说把妾驱赶出洛阳遣回平城冯府宗庙,就是要妾的贱命,也不可是易如反掌的事。” 两人在卧室里闹如此大的动静,懿祥宫的内监侍婢们怎会不知晓? 双蒙落依寒香和众人站在外面,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却没人敢进卧室,搞不好,那是斩头之罪。 忽然听到“叭啦”一声巨响。 原来元宏盛怒之中,掀翻了桌子。上面的茶壶杯子全摔落到地上,碎片落了一地,狼藉一片。 随后元宏蹒跚着,头也不回走出卧室,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夜出奇的黑,夜色深沉而宁静。周边的树影描述着破碎,无声地在风中挣扎着,郁郁寡欢。 众内监侍婢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后,寒香首先反应过来,连忙冲进卧室。刚好看到冯润赤着脚,蹲在地上,脸色倒也平静,不声不吭自地上捡了一块尖利的瓷片,狠命地往左手手腕割去。 手腕顿时被割破了,裂了长长深深的口子,血涌了出来,很快的湿了衣袖,滴落到地上,血红一片。 寒香惊慌失措冲过去:“主子——” 双蒙和落依也冲了进来,大惊失色:“主子——” 其他内监侍婢也来了,见到冯润手腕上的鲜血,也都吓着了,面无人色。落依慌得什么也顾不及想,把身上的衣服扯了一块下来,包裹冯润的手腕,冯润的伤口也不是很深,只是刚好割中了血管,血流不停。 双蒙搓着双手,急得手足无措。 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一个小内监急怒攻心的大吼:“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快去叫太医!快呀!” 太医来了,上了药。 血止了。 冯润捧着割伤的手腕,望着滴落在地上的血。只觉得那红在烛光下有说不出的诡异,触目惊心。 第169章高嫔被刺杀之事 元恪对冯润也是怀疑。 但他性子比较谨慎,并没因为生母之死而失去理智。一次借着向冯润请安之机,故作漫不经心提起李彪。 冯润听出了他言下之意。 当即冷笑道:“李彪可没这么蠢,会做这些对他有坏处而没好处的事。他之所以和我联合起来对付前太子,不外是受了李冲的欺压,前太子倒了,李冲的势力削减,他秘而不宣的成为你的党羽,你说,他犯得着为了讨好我而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去刺杀你的生母?” 元恪一想,冯润的话极是道理。 不禁暗中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他懂得克制,要是一心想着为生母报仇,不顾一切将冯润和李彪勾结之事告诉父皇,那就铸成大错了。 到时候他不但失去冯润的庇护,李彪这个权高位重的党羽。重要的是,父皇会对他有所猜疑,说不定,还帮了废后冯清和废太子元恂之忙,让他们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元恪朝冯润跪下磕头认罪:“母妃,原谅恪儿的愚昧无知!恪儿以后定会好好孝敬母妃,不负母妃对恪儿的厚爱。” 冯润抚摸着自己被白纱布包裹的左手腕。 伤口不再疼痛,大概已开始结疤,隐隐有些痒。当时拿了瓷片割手腕,只是一时的冲动,那个时候只是想着,既然元宏不相信她,不如死了去,死了,便是一了百了。 如今冯润又不想死了。 毕竟,还是不甘。 既然决定活着,冯润也不想跟元恪闹僵,这样对她没有好处。当下伸出没伤着的右手把他扶起来,笑道:“恪儿也不必自责,我理解你的心情。如今把话说开了,彼此也解下心结,这也没什么不好。” 元恪垂首而立,嗫嚅:“恪儿不应该相信外面的谗言。都是恪儿不好,让母妃伤心了。” 冯润轻叹了声。 想必元恪说这番话言不由衷。 元宏都不相信她,何况元恪?不过冯润也不点破。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恪儿,你有没有想过,尚书仆射少保李冲也有可能是杀害你生母的凶手?” 元恪吓了一跳:“尚书仆射少保李冲?” 冯润道:“你弟弟元怀和妹妹长乐公主,是由李夫人抚养,你生母回到洛阳宫,她就失去抚养的权利。李冲派人去刺杀你的生母,嫁祸到我头上,就算没能把我除去,也能离间你我之间的感情。还有一点,李夫人抚养你的弟妹,想必你会感恩,到时候你即位的时候会善待她,——当然,也不排除李冲为废后冯清和废太子元恂能够复位而耍的手段。可谓是一举几得呢。” 元恪又再冷汗直冒。 就是他生母不是李冲派人去刺杀的,他也只能跟冯润成统一战线,共同对敌,唯有这样,才能保住太子之位,护自己周全。 元恪倒不完全是贪恋太子之位。而是担心,废太子元恂如果复位,以元恂的心胸,如何能容忍得下曾经夺了他太子之位的元恪? 元恪问:“母妃,那怎么办?” 冯润道:“恪儿,有一事儿对你关联很大,我一直想跟你说,不过因为你生母之事,你对我深有误会,我才没说。” 元恪问:“母妃,是什么事?” 冯润道:“自北魏建国以来,都是长子为太子。而你是次子,却能当上太子,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据说当时李冲反对你当太子,就曾说过,历史上曾发生了很多因长幼无序而引发的悲剧,例如春秋时宋国的五世之祸,——言下之意,你是不够格当太子。只要废太子一日还在,你太子之位就一日坐得不安稳,你父皇随时都有可能改变主意。” “母妃——”元恪有些焦急:“那怎么办才说好?” 冯润道:“你去跟李彪说,让他搜集一些对废太子不利的资料,让他出面弹劾废太子,把他往死里整。废太子死了,你太子这位才能坐得牢固。” 元恪一听,顿时大喜:“恪儿听从母妃的吩咐。” 把元恂往死里整,得到好处的不单单是元恪。只要元恂死了,冯清想重新爬上皇后之位的愿望就落空了,既然高照容已死,冯润日后能上当皇后的把握就更大。同时,也断了李冲妄想再继续护着元恂,只有元恂死了,李冲的权势就会受到影响。 因此冯润断定,李彪定是愿意出面弹劾元恂。 没过多久,高照容被刺杀这事结案了。 太行山麓汲郡的官员上报,是一伙山贼强盗,看到高照容乘坐的马车如此豪华,起了歹心,因此趁了山道崎岖,周围杳无人烟,因挺而走险要打劫。剧鹏和二十多个侍卫死死守着马车,山贼强盗才没能打劫成功。 这是官方说法,掩人耳目的。 太行山麓汲郡的官员并没有缉拿到真凶,他们查来查去,终无头绪,因此捕获了几个劫道的山贼,屈打成招,上报结案。 这案结得未免有些敷衍,但对元宏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结果。他不愿意追查真相,毕竟,高照容的死已成了不可改变的事实,再追究下去,万一此事跟冯润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无法收拾场面。 ——说到底,元宏不愿意失去冯润。 高照容被刺杀的事结了案,但冯润跟元宏的关系一直僵着。元宏的疑惑还没消除,冯润的怨恨还在持续。 冯令华到宫中来探望冯润。 见到冯润,吓了一跳:“二姐,你怎么这么瘦?本来你身上就没多少两肉,如今这一场病,越发瘦得离谱,一张脸尖尖小小的只见眼睛了,整个人就像是一张单薄的皮包裹住一具骨架。” 冯润看她一眼:“你还真会形容。” 冯令华嘻嘻笑:“我说的可是实话。”眼睛一扫,看到冯润手腕上的疤痕,唬了一跳:“二姐,你的手怎么啦?” 冯润低头看了一眼手腕:“呃,前些日子喝水,不小心打破碗,然后伤着的。”她割腕自残的事没有传出去。懿祥宫上下人忌讳,不敢发一言,太医猜出几分也不敢多嘴。 冯令华埋怨:“二姐,你怎么这般不小心?你这疤痕不小,想必以后也去不掉。”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如果高公子还活着好了。想当年他为了给你治病,三头两天给你割腕放血,他那些药膏不懂是用什么东西做,涂上了,竟然一点疤痕也不留。” 想起高飞,冯令华一脸的惆怅。 那个绝世美男,有着高人一等的轻薄身子板,挺拔,颀长,飘逸出尘。他的肌肤雪白,五官精致,单眼皮,一双迷人的狐狸眼,鼻子削过一样挺拔,完美,妖孽,倾倒众生的绝世容颜。 冯令华道:“我忘不了高公子。常常在梦中见到他,我冲到他跟前,质问他,我哪儿不好?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他吊儿郎当看着我,歪着嘴巴一笑,却什么也不说。” 冯令华不知道,高飞就是远方,远方就是高菩萨,更不知道,他没有死,只是曾经的绝世颜容己改。 冯润也有些惆怅,喃喃:“命啊,这是命!或许,这是命中注定。” 冯令华道:“是啊,这是命中注定,注定我跟高公子,有缘无分。” 冯润看她一眼:“任城王爷待你不好?” 冯令华道:“好。” 冯润道;“好不就行了?你还想着别人?” 冯令华“哎”了声:“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吸引我的男子嘛,忘不了他也正常呀。”瞧了瞧冯润,鬼鬼祟祟:“二姐,我有一个问题很好奇,憋在心里许多年了,每次想起来,心里跟什么挠的似的。今儿我就斗胆问,你可别生气。” “什么问题?”冯润问。 冯令华凑近她的耳际边,轻声问:“你可爱过高公子?” 冯润没生气。 她侧头,想了一下:“以前他在身边的时候,并不觉得他有多重要。如今——”叹了一口气:“如今偶尔想起他,会有心疼的感觉。” 冯令华一拍手:“那就是爱过了。”她口没遮拦:“当时我年龄小,想不明白为什么高公子不喜欢我。后来才明白,他不喜欢我,是因为他爱你,眼里心里只有你,容不下别人。” 冯润又再叹了一口气。 愈发郁郁不乐。 冯令华见状,赶紧问:“二姐,这些日子来主上对你可好?” 冯润也不愿多说,只是道:“挺好。” 冯令华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主上对你好就行,我这就放心了。”随即眨眨眼睛,很不明白:“二姐,既然主上待你这么好,那为什么他不让你当皇后?” 冯润道:“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当皇后?” 冯令华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外面的人都传,是二姐你派人刺杀了太子的生母高嫔。二姐,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杀人又不是杀鸡,说杀就能杀?”冯润没好气:“如果我有这个本事,这些年来我还过得如此窝囊废,给废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早就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了,还让她活到现在?” 冯令华伸伸舌头:“说得也是。”她纳闷:“真是奇怪,那高嫔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杀了呢?” 冯润道:“我怎么知道?” 冯令华长叹了一个声,学了她刚才的语气:“命啊,这是命!或许,这是命中注定。” 第170章两人心生隔阂了 当晚冯润作梦,梦到了高照容。 她坐在一辆豪华的马车上,身穿轻纱彩裙,打扮得华丽耀眼,手中拿着一面镜子,在左顾右盼。 镜子中的高照容,妩媚妖娆,眼角眉梢都透着风情,她半眯着眼睛,透过浓密的睫毛嫣然一笑,勾人心魄,真是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三笑倾众男人心,——倾元宏的心。 她问身边的侍女:“子鸢,我美吧?” 侍女答:“美!主子很美。” 高照容又再问:“是我美,还是左昭仪美?” 侍女撇撇道:“左昭仪那跟得上主子半分美?她给主子提鞋也不配?” 梦中的高照容笑了花枝乱颤,声音娇滴滴:“是啊,左昭仪凭什么跟我比?太子叫她一声母妃,就痴心妄想自己真的是太子之母?我回到洛阳之后,太子自会回到我身边,待我当上了皇后,嘿嘿,那左昭仪就有她哭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位穿着黑衣服蒙着面的高大男子,骑着一匹白马,从天而降,出现在马车前。 他手一扬,袖口飞出两把飞刀,“嗖嗖”有声,直直的越高照容乘坐的马车头驾着的那两匹马快如闪电般飞去,分别击中了两匹马的左前蹄。马的左前蹄顿时血流如注,齐齐发出痛苦地嘶叫,相继跪地。 高照容惊叫。 打开帘子,伸头看究竟。 那黑衣服蒙着面的高大男子手又再一扬,一把刃薄如纸的五梭飞镖从袖口飞出来,“铿锵”有声,不偏不倚,刺中了高照容的咽喉。 高照容一身全是血,自马车上摔下来,直直的倒在地上。 她死了。 躺在地上,一双眼睛怪异地圆瞪着,死不瞑目。刚才还眼波斜泛,风情万种,转眼之间,便香消玉殒。 那黑衣服蒙着面的高大男子已没了踪影。 梦中的冯润,看到自己战战兢兢的走到高照容跟前,目光战战兢兢的落到高照容身上。 插在高照容咽喉上的飞镖,在太阳照耀下,明晃晃的泛着诡异光芒。血染红了高照容的大半个身子,她的头发散落下来,盖住了大半边脸孔,露出的小半脸孔异常的惨白,一只眼睛怪异地圆瞪着,死不瞑目。 冯润哆嗦着叫她:“高嫔!高嫔——” 高照容一动也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天降下来一群人,以了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冲在其首的,是冯清,身后屁颠屁颠的跟着李夫人,郑充华。 冯清大声嚷嚷:“左昭仪为了当皇后,竟然把高嫔杀了!” 李夫人和郑充华围了上来,两人一脸的得色,一副投井下石等着好戏上场的幸灾乐祸表情。 冯润赶紧道:“我没有杀高嫔!高嫔是别人杀的。” 梦中的冯清,笑得好不奸诈,阴阳怪气道:“左昭仪娘娘,别不承认,我们亲眼看到是你杀了高嫔!” 李夫人和郑充华也异口同声道:“对对对,我们都亲眼看到是你杀了高嫔!” 冯润又惊,又怒,急得手足无措,大声道:“我没有杀高嫔!我真的没有杀高嫔!” 元宏出现了。 冯清跑到他跟前嚼舌头:“陛下,左昭仪娘娘为了当皇后,残忍地把高嫔杀了!” 高照容的侍女忽地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冲到冯润跟前,指着她,咬牙切齿道:“是你,是你杀了主子!” 冯润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元宏冷冷的道:“冯润,你就这么想当皇后?为了当皇后,你就如此心狠手辣,不惜使用一切手段,残忍将高嫔杀害?” 冯润大声道:“她们冤枉我,我没有杀高嫔!真的没有!” 元宏不听她辩解,目光阴森森的看她。忽然大喝一声:“来人,把冯润捆绑起来,关到牢房中,择日斩头示众,为高嫔偿命!” 冯润哭了起来:“陛下,妾没有杀高嫔!真的没有!你为什么不相信妾?为什么?妾真的没有杀高嫔!” 梦中的冯润,哭得稀里叭啦的,极是伤心绝望。 素不知,此时元宏站在床口。 看到冯润一脸焦虑,不停的哭,嘴里梦呓:“妾没有杀高嫔!真的没有!陛下,你为什么不相信妾?为什么?” 冯润的样子让元宏心疼。 搂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润儿别哭别哭,朕相信你没有杀高嫔!朕相信!朕相信!” 冯润没有醒来。 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元宏看着冯润满是泪痕的脸,心中愧疚,同时放下了心,释然。高照容被刺杀之事,是自己多凝了。 真的,就算冯润有杀高照容的动机,可没有杀高照容的本事啊,她深居宫中,不跟外人接触,又如何找来武功高强的杀身将高照容刺杀?元宏想,也怨不得冯润反应如此强烈。 毕竟,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特别,是被自己所爱的人冤枉。 翌日冯润醒来,黎明已降临了。灰蒙蒙的光自窗口流窜了进来,依稀看到屋子里的景物。 冯润发现元宏睡在身旁,而自己,则窝在他的怀里。 此时的元宏,睡得一脸安详,嘴角隐隐约约含着笑意。冯润呆呆的看着他,光线愈来愈亮,元宏的五官愈来愈清晰,冯润忽然发觉,元宏左额上方有了几根白发。 元宏不是冯润进宫的时候那个青葱少年了。 他三十岁了,是而立之年。 元宏勤政治国,不时过着戎马生涯,亲历战场,风吹雨淋,因此风霜不知不觉爬上了脸庞。最近他的烦心事多,政事繁忙,更是日夜操劳,因而导致早生华发。 冯润有心疼的感觉。 想伸手,抚摸他的脸,但想到他对她的误会,对她的不信任,怨恨不禁又再涌上心头。 冯润发起恨来。 咬着牙,挣扎着逃离出元宏的怀抱,翻过身子,背对着他。 元宏惊醒了过来。 冯润不想面对他,也不想跟他说话,因此闭上眼睛,假装熟睡。 元宏看到天亮了,于是起床。担心惊醒了冯润,轻手轻脚,小心翼翼,还贴心地为冯润盖好被子,这才离去。 元宏离去后,冯润抱着自己,怔怔的坐在床角。 忽然想起梦中的情景。 梦中,杀害高照容的一位穿着黑衣服蒙着面的高大男子,露出的一双狭长眼睛,眼尾稍向上翘,眼睫毛长长,带着一股邪气。手一扬,从袖口飞出的五梭飞镖,刃薄如纸…… 冯润忽然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叫。 梦中的那个男子,分明是高菩萨。 难不成,杀害高照容的是高菩萨? 随即,冯润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高菩萨?高菩萨跟高照容无冤无仇,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杀害她?他为人夫为人父,不知有多幸福,就是吃饱饭给撑着的也不会干这事。 冯润很快把这事抛到一边去。 真是的,梦景的事,怎么能够当真? 因为对冯润愧疚,元宏不顾李冲等一干大臣的反对,立意要立冯润为后。任命礼部官员拟好了诏书,选择册封皇后大典的黄道吉日,下旨通知各衙门准备皇后的仪注,用宝,凤冠服,令内阁大学士撰写好册文、宝文。 黄道吉日在六月十八。 如今才是三月中旬,离六月十八还有三个月。 元恪得知冯润要封后的消息,首先到懿祥宫来向冯润道贺。也向冯润送来李彪要转达的事情。 元恂被贬为庶民之后,被囚禁于河阳无鼻城,所供衣食仅够温饱,——说白了,元恂成了囚犯。此时此刻元恂,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有悔改之心,每日吃斋念佛,研读佛经,一心向善。 这消息,对元恪极不利。 他不是不焦虑的,问冯润:“母妃,这怎么办?” 冯润笑:“李大人知道应该怎么办,你就坐等好消息是了。” 冯润相信李彪的能力。 李彪出身低微,无依无靠,却凭着自己的才干,一步步走来,做到如今的御史中尉,兼度支尚书,得到元宏的的重任,可见也不是一个没有心机之人。 如果元恂死了,最受打击的人除了冯清,还有李彪的死对头李冲。 李冲是元恂之师,没能指导元恂走上君王之位,在众人眼中,他有失指导之责。这对李冲来说,他的权威将受到影响。这是李彪喜见乐闻的。 四月的时候,元宏巡幸长安。 他带了冯润一起前往。出发的第一天,元宏没有骑马,而是跟冯润共同乘坐一辆马车。 尽管元宏已决意要立冯润为后,不过冯润也见不得有多高兴。这皇后之位,自己不外是高照容的替补,如果高照容不死,自己压根儿就没资格,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冯润对元宏还是冷淡。 这些日子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作为一个君王,元宏有着许多政务繁忙,先是废太子,又到废皇后,立元恪为新太子,考虑让谁当皇后,再到高照容之死,可谓是心力交瘁。加上最近又忙着筹备要南征之事,更是日夜操劳,废寝忘食。 就算元宏到懿祥宫来,也常常是半夜来,拂晓走,——他来的时候,冯润早已睡了,就算是没睡着,也是装睡,不肯跟他面对;他早上离开的时候,冯润通常还没醒,就是醒了,也是背对着他,不言不语。 两人不觉心生了隔阂。 第171章人生就像一盘棋 冯润对如此的日子,愈发心生厌倦之感。这才发觉,原来在平城冯府宗庙的那几年,日子过得是多逍遥,多快乐。 可惜,她回不去了。 人生就像一盘棋,一步错,步步错,没有办法再走回头路。 冯润上了马车之后,便沉默不语。 坐在车厢的窗口前,一动也不动地望向窗外。看着道路两旁飞驰而过的树木,淡蓝的天上悠悠飘着的白云。 四月的天,阳光明媚。 道路两旁的树木里,传来了一声声婉转清脆的鸟语。一阵阵风吹了过来,带来了馥郁醉人的花香。 元宏坐在冯润身边,看了她好半天,终于忍无可忍:“润儿——” 冯润没回头,却恭恭敬敬道:“妾在。” 元宏无奈:“你生朕的气,也生了好几个月了,难道以后你就这样对朕冷着一张脸,话也不愿意跟朕多说半句?润儿,是朕不好,误会了你,让你伤心。《左传》有一句话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润儿,朕向你赔个不是,还不行么?” 冯润道:“妾哪敢生陛下的气?” 元宏道:“你这样子,还说不生气?” 冯润不吭声。 元宏又再道:“润儿——” 冯润仍然没动,眼睛仍然看着窗外,嘴里恭恭敬敬道:“妾在。” 元宏还真受不了。他伸手,强行地把她的身子板了过来,让她面对着他。不想,冯润垂下眼睛,仍然没看他。元宏无奈,只得又伸手,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把头抬起来。 此时元宏的神情很温柔的,声音也温柔,笑着央求她:“润儿,不要这样好不好?不要不理朕好不好?” “不好。”冯润回答得飞快,声音带着负气的成分。 元宏把他的头凑了近去,用他的脸摩擦着她的脸,额头对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让她无处可逃。 两人的眼睛距离得太近,近到冯润觉得,整个天地间除了元宏的一双眼睛,再没有别的东西那样。 此时元宏的眼中,充满了笑意。但在眼睛深处还蕴藏着一点别的东西,那东西,令冯润捉不着,猜不透。 冯润忽然感到唇干舌燥。 不禁咽了一口唾沫:“陛下——” 元宏把他的头移开了去,放下捏着冯润下巴的手。“润儿——”他笑道:“跟朕说说话。” 冯润问:“说些什么话?” 元宏道:“说什么话都行,只要你愿意跟朕说话。” 冯润对元宏的怨恨还在。 不过也不愿意跟他如此僵下去。识事务者为俊杰是不是?她再拉着脸,也显得太过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了,就是使小性子,也要适可而止,毕竟,元宏不单单是她的夫君,还是九五至尊的国君,若怒了他,可没什么好处。 于是冯润咳嗽了声,然后问:“陛下,你以前可去过长安?” 元宏道:“朕还没到过长安呢,这是这一次。” 冯润又再问:“你为什么想着把妾带来?” 元宏道:“你是朕最爱的女人,朕不带你还带谁?” 冯润心里“呸”了声。 他最爱的女人?说得比唱还要好看!如果说他真的爱她,为什么当初想着要让高照容做皇后而不是她?高照容死了,不分青红皂白怀疑她? 想归想,不过冯润没说。 只是淡淡的道:“妾谢谢陛下的厚爱。” 元宏道:“长安也是一座古都。在西周时称为‘沣镐’,周文王时筑设丰京,武王即位后再建镐京,合称‘丰镐’,所在地区称为‘宗周’。到了秦时,称‘内史’。西汉初年的时候,西汉高祖定都关中,汉高祖五年,置长安县,在兴建长乐宫,高祖七年营建未央宫,国都由栎阳迁移至此,长安县必名为‘长安城’,意即‘长治久安’,所在地区为‘京兆’,意为‘京畿之地’。” 冯润“哦”了声。 元宏道:“朕之所以要巡幸,是要看看我们北魏国的大好河山,还要视察民情。很多事情如果不亲身体验,亲眼看到,永远都是道听途说。” 冯润又再“哦”了声。 她不懂政治,听得有些不耐烦。 于是低头,把弄着自己的手指,觉得很无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元宏话不投机半句多? 气氛冷却下来。 元宏的目光落到她左手腕上。尽管太医医术高明,宫廷的药膏效果挺好,但那道划伤的疤痕还是无法消除。 此时冯润的右手无意识的抚摸着左手腕的疤痕,中指的指环明晃晃的落到元宏的眼中。 指环是银质的,中间镶着紫金藤。元宏第一次见到这指环,是在平城冯府宗庙,那个时候他去探望冯润,就看到冯润戴在手指上。如今好几年过去了,冯润一直戴着,从来没脱离过。 好几次元宏想问这指环的来历。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元宏想了想,终于问了:“润儿,这手指上的指环,是不是那个给你治病的远方送给你的?” 冯润不知道元宏这话是什么意思,或是有什么蛛丝马迹让他起疑心,心头不禁一紧,但表面上却是装了若无其事样,一副坦荡荡的样子道:“陛下说得对,这指环正是当年远公子送给妾的。” 元宏脸上没有不快,只是点点头。 冯润又再道:“妾之所以一直戴着这指环,是因为上面的紫金藤是万毒的克星,万般毒物,尽皆辟易,——事实上,这紫金藤指环,也曾救过妾两次。一次是很多年前妾还在平城冯府宗庙,冯夙成亲那天妾回冯府,妾站在一颗桂花树下,树上忽然掉下来很多蝎子,如果不是这紫金藤指环,妾早已没命了;还有一次,妾已到了洛阳,在金墉宫的青翠园看桃花,冷不防从天而降下一群马蜂,也是这紫金藤指环救了妾。” 元宏神色有些凝重:“桂花树下忽然掉下来很多蝎子?青翠园看桃花冷不防从天而降下一群马蜂?这是怎么回事?” 冯润苦笑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后道:“陛下,妾也不懂是怎么回事。很多事情,妾不敢去猜想。”顿一顿,又再道:“桂花树下忽然掉下来很多蝎子,妾当时看到五妹的贴身侍婢莫琴躲藏在树上,那时候妾正落难,哪敢声张,匆匆地走了,可惜去年莫琴已投井自尽,死无对证了;青翠园看桃花冷不防从天而降下一群马蜂,事发的时候,当时还是皇后娘娘的冯嫔就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观望,马蜂飞走后,废太子就出现了,问妾为什么没马蜂螫死?如果陛下不信,可以亲自问冯嫔和废太子。” 元宏神色更是凝重:“你为什么不敢朕提起?” 冯润又一声苦笑:“陛下政事繁忙,妾哪敢添乱?妾又没有确实的证据是谁做的,闹了起来,还道是妾造谣生事,妾只能哑巴吃黄连不敢声张。” 蝎子之事,冯清脱不了干系;马蜂之事,冯清和元恂也脱不了干系。显然,冯清不能容纳冯润,一直有暗中使手段,一次又一次要将冯润置于死地。 元宏终于理解,冯润为什么非要当皇后不可了。 她不过是要保护自己而已。 正如那天晚上她所说的:“当了皇后,不但威风,还可以作威作福,不高兴了,想训人就训人,想甩人耳光变甩人耳光,只有自己去欺负人,没人能够欺负自己!” 元宏忽然又再想起一事来。 他问“那远方,便是高飞吧?” 冯润索性也承认了:“是。” 元宏道:“难怪呢。” 冯润猜测不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因此没吭声。 元宏又再问:“那高飞,是不是真的死了?” 冯润心头又是一紧,愈发不安,难不成,高照容真是高菩萨所杀?因为担心眼中的慌乱出卖了自己的心事,冯润垂下眼睛,尽量使声音平静,淡淡的道:“是,高飞是真的死了。” 元宏沉吟:“他是怎么死的?” 冯润猜测不透元宏真的不知道高菩萨是怎么“死”的,抑或是为了套她的话,故意这样问。冯润道:“高飞为了给我治病,上山去采药,不小心被山顶上一块大石头翻滚下来砸中了,临死之前,把高家财产全部赠送给他的表兄弟,——那表兄弟,其实是他父亲的私生子。条件是,到冯府宗庙来给我治病。他这表兄弟,相貌跟他完全不同,医术没他好,还好当时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我还活不到今日。” 元宏点点头。 目光又落到冯润左手腕的那疤痕上。不禁伸手,拉过冯润的左手,放到自己膝上,轻轻抚摸着疤痕。“润儿——”他轻声问:“还疼吗?” 看到元宏不再提高菩萨了,冯润暗中松了一口气,还真担心自己不小心漏了口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摇头:“早已不疼了。” 元宏道:“润儿,你怎么这样傻?以后,可不许这样自残了。” 冯润道:“妾以后不会了。” 元宏搂了她,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元宏的唇,很轻,很柔软,细细密密,温暖如微火。 第172章元宏冷酷的一面 冯润望向元宏左额上方有了几根白发,想起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事,好不容易才能够在一起,又再想起他曾经对她的好,两人曾经恩爱甜蜜的时光,一颗坚硬的心,顿时被溶化了。 冯润道:‘陛下——” 元宏温声道:“嗯?” 冯润道:“对不起,妾不应该生你气的。” 元宏道:“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朕,朕不应该怀疑你,更不应该说那番伤害你的话。”他把冯润搂在怀里,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柔声道:“润儿,都是朕不好,让你伤心了。” 冯润一笑道:“陛下,这些都过去了。” 元宏道:“还好,所有的不愉快都过去了。” 冯润把头依偎在他的肩上,喃喃:“是啊,所有的不愉快都过去了。” 所有的不快都过去了? 也不见得。 不外是暂时过去而已。 到了长安,刚刚安顿下来。元宏就接到御史中尉李彪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秘密上表,告发废太子元恂又与左右谋反。 这消息,如石破天惊。 元澄也随着元宏巡幸长安来了。 他对元宏道:“废太子不是囚禁于河阳无鼻城么,身边有人看管,怎么会与左右谋反?” 元宏冷冷的道:“他存心要谋反,自然会有法子。这逆子,看来断然不能留在世上,要不会是一大祸害。” 元澄连忙道:“陛下,他是你的骨肉,你要三思啊。” 元宏没有三思,甚至也没去调查一下情况是否属实,当即令一同到随行跟着他一起到长安巡幸的咸阳王元禧与中书侍郎邢峦率人带着毒酒赶赴河阳,赐死元恂。 元恂的死,冯润在意料之中。 但令冯润意外的是,元宏的镇定自若,没有一点的悲伤情绪,仿佛,被赐死的不是他亲生儿子,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元宏冷酷的一面,让冯润心惊。 冯润却不知道,元宏早已有心要赐死元恂。 前些日子,他发州郡兵20万,限八月中旬集结完毕,准备御驾亲征,进行第三次大举进攻南齐。 进攻南齐之前,他必须要赐死元恂。 元恂作乱,是受了守旧反对汉化改革的大臣,还有鲜卑旧贵及其后裔的利用和挑拨,他们曾经秘谋劫持元恂留居平城,拥立他为君王,起兵割据雁门关以北的恒、朔二州。 尽管他们的阴谋未得逞,但叛逆之心不死 上次元恂作乱,宗室元丕是主犯之一。 元丕辈分极高,是元宏曾祖父拓跋焘的族弟。他的儿子元隆,元超,弟弟元乙升皆涉其中。 叛乱罪大,按北魏法当连坐。 元丕曾特别获赠免死之诏,元宏只诛杀直接参与叛乱的元隆,元超,元乙升,而元丕则贬为庶民,其余儿子流放。 这场叛乱平息后,元宏经过多方面考虑,体谅到鲜卑旧贵和北方各少数族酋长不堪洛阳的暑热,因此允许他们秋居洛阳,春回平城。 别人称他们为“雁臣”,——雁有迁徙的习性,每年都要经过大约1~2个月的时间,途中历尽千辛万苦迁徙。 元宏此举,可谓是宅心仁厚。 他善待众人,甚至愿意放叛乱主谋这一的元丕一条生路,但却不肯放自己亲生儿子元恂一条生路。 元恂是长子,曾经的皇太子。 这样的身份是一张王牌,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元宏担心,他御驾亲征,离开洛阳进攻南齐的时候,那些守旧反对汉化改革的大臣,还有鲜卑旧贵及其后裔,会趁着空子再次联合元恂,会酝酿更大的叛乱。 元宏更担心,他百年之后后,元恪登基,那些守旧反对汉化改革的大臣,还有鲜卑旧贵及其后裔,难保不会站出来公然支持元恂,推翻元恪,从而引起政局大乱,这样会将北魏拖入动荡不安,兵连祸结的深渊。 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出现,元恂不得不死。 李彪的弹劾,让元宏有了把元恂除掉的借口。 此时元恂,十五岁,成了政治的牺牲品。最后落了个“以粗棺常服”,随便找个地方在当地埋掉的下场。 如果林贵人泉下有知,不知如何伤心。当年她的一杯毒酒,算是白喝了,她的死,也是白死了。 冯润二十八岁生辰,是在长安过的。 尽管冯润二十八了,可因为有了高菩萨的肌香丸,她仍然面色娇嫩,肤如凝脂,身子婀娜多姿,看上去如少女般。 元宏爱煞了她的娇俏。“润儿——”他道:“你总是让朕欲罢不能。” 冯润嫣然一笑。 元宏在百忙之中会抽出时间来陪冯润。两人穿了一身粗布衣服,一身平民百姓打扮,冯润打扮成男子模样,还贴上了胡子,跟元宏称兄道弟,兴致勃勃逛长安。 长安,在《史记》中被誉为“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传说中的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等故事,都发生在长安。 它沉淀着太多的故事。 见证过西汉盛世的辉煌,也目睹过国破城芜的悲凉,有着秦始皇的霸气,西周、秦、西汉、新、东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等王朝的悲欢离合。 元宏和冯润先去楼观台。 楼观台山岭倚山背水,茂林修竹,美不胜收。看老子说经台,尹喜观星楼,秦始皇清庙,汉武帝望仙宫,大秦寺塔……山青水绿之中,既有周秦遗迹,又有汉古迹,融自然人文于一体。 元宏对秦始皇有崇敬之情。 在秦始皇清庙,他诚心清明拜祭秦始皇像。 他道:“秦始皇是千古一帝,先后灭韩、赵、魏、楚、燕、齐六国,首位完成华夏大一统的伟大帝王。他在中央实行三公九卿,管理国家大事;地方上废除分封制,代以郡县制;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对外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筑万里长城,修筑灵渠,沟通水系。秦始皇的丰功伟绩,至今没人能及。” 元宏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向往。 他希望,他也能够像秦始皇一样,能够饮马长江,一统华夏。 过了一日,元宏带着女扮男装的冯润逛长安城。 两人品尝秦始皇时期的皇朝供物秦镇凉皮;吃西周时曾列为君王、诸侯“礼馔”的牛羊羹;吃长安传统风味面食小吃锅魁,还有战国时期就很有名称寒肉。 累了,坐在馆子里看梆子腔。 之所以叫梆子腔,是因为在表演过程中,不时以枣木梆子为击节乐器,发出“恍恍”声。 戏子们卖力表演,趟马、拉架子、吐火、扑跌、扫灯花、耍火棍、枪背、顶灯、咬牙、转椅……技艺高超,令人拍案叫绝。 这段日子,元宏和冯润感情回暖,回复到了以前的亲密无间。 “润儿——”元宏道:“册封你为后之后,朕将会御驾南伐,再次大举南伐。待朕一统华夏之后,便不会四出征伐了,到时候朕定会好好的陪着你。” 对于元宏的诺言,冯润已不相信了。 倒不是怀疑元宏此刻的真心,而是怀疑,以后元宏是否做得到?有时候男人的诺言,就像一场风,吹过了,就无痕了。 想归想,冯润也没表现出来,装了很开心的样子道:“好啊,那妾就等着陛下一统华夏,凯旋归来。” 元宏拥着冯润。 此时两人坐在亭子里看月亮,看星星。夜风清凉,轻拂过面庞。冯润微微抬头,觉得好不惬意。 元宏道:“润儿——” 冯润仰头看他:“嗯?” 元宏问:“如果有下辈子,你可否还愿意跟朕在一起?” 冯润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抿嘴一笑道:“陛下,今生还没过完呢,就想着下世?” 元宏固执:“润儿,告诉朕,如有下辈子,你可否还愿意跟朕在一起?” 冯润想了想,忽然很认真回答:“如有下辈子,妾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嫁给一个普通的男人,没有你争我夺,没有尔虞我诈,过着与世无争,男耕女织的寻常日子。妾是他唯一的女人,他是妾心爱的男人,妾为他生一堆孩儿,黄昏时刻,两人牵着手,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看着孩子们打闹嬉戏。每天晚上妾和他同躺在一张床上,同枕一个枕头上,然后天亮的时候两人在同一个枕头上醒来,每天早晨妾睁开眼睛,看到第一人个便是他,两人一生一世牵着彼此的手,一起变老,变丑,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润儿——”元宏握着她的手,叹息:“你是不是厌倦了如今的日子?” “如果说厌倦,那就是太矫情了。”冯润道:“妾出生在显赫之家,嫁入帝王之家,得到陛下百般宠爱,过着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出有宝马香车,入有华屋,走到哪儿都有顶礼膜拜,妾哪敢说厌倦?” 元宏笑:“润儿,你这话,说得言不由衷。” “妾不过是感慨而已。”冯润道:“如果妾真的过上粗食淡饭,糙米糙面,耕田织布的苦日子,说不定也是向往别人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元宏点点头:“说得倒也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向往。” 他没再追问冯润,如果有下辈子,她可否还愿意跟他在一起?——想必,冯润也没有确实答案。 第173章冯润册封为皇后 元宏巡幸长安之后,一行又再渡渭水入黄河,这才东还洛阳。回到洛阳后,已是五月份下旬。 冯夙二十七个月守孝期结束,带着常姨娘回洛阳来了。 他们进宫探望冯润。 冯润几年没见常姨娘,看到她老了不少,也肥胖了不少。她见到冯润,红了眼眶,顾不得行礼,冲上前抱了她:“润儿——”常姨娘痛哭失声:“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冯润也落下眼泪:“娘——” 常姨娘号啕:“润儿——” 冯夙在一旁瞪眼:“哎呀,真服了你们!”他挠挠头道:“女人,真不可理喻!见面也哭,不见面也哭,还哭得稀叭啦的,真是的,又不是生死离别,至于嘛?” 结果给冯润和常姨娘齐齐怒目而视,异口同声:“乌鸦嘴!胡说八道!你就不能挑些好听的话来说?” 冯夙伸手捂了嘴巴。 不敢再说话了。 “润儿,你怎么这么瘦?”常姨娘细细打量冯润一番:“皮包骨,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冯润道:“我从来没胖过好不好?” 常姨娘道:“你是没胖过,可你比以前更瘦了。难道在宫中不是吃好的穿好的么?怎么更会这般瘦?” 冯夙“扑哧”一声笑,忍不住又再插嘴道:“娘,不是二姐瘦了,是你胖了好不好?女人嘛,太胖了不好看,浑身肉腾腾的,又老又丑——” 常姨娘一说,不禁火冒三丈,也不等冯夙把话还没说完,三步并两步冲过去,狠狠地朝他额头上掴了一记。 冯夙雪雪呼痛。 缩成一团怪叫起来。 常姨娘抑眉倒立,大骂:“放你的狗屁!什么太胖了不好看,浑身肉腾腾的,又老又丑?你再胡说八道,看老娘不把你的舌头割了拿去喂狗?真是狗嘴永远长不出象牙来!”一边骂,一边伸出手指头狠狠地戳冯夙的额头。 “疼!”冯夙捂了额头,赶紧躲开去,“哇哇”直叫:“哎呀娘,别戳了,疼啊!” 常姨娘又再骂:“疼死活该!” 冯夙躲得远远的。自个儿嘀嘀咕咕:“女人老了真可怕,不但又肥又丑,还像母夜叉。” 常姨娘听到了,又再大吼一声:“你说什么?” 冯夙赶紧道:“没,我没说什么。” 冯润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的场面,让冯润有温馨感。想起小时候,常常联合冯夙捉弄常姨娘,让常姨娘常常气得跳脚。 这么多年过去了,常姨娘爆燥的脾气一点也没改。 “娘——”冯润道:“以后你要到宫中来多看看我。” 常姨娘一挺胸,神情得意:“当然。你就要当皇后了,我进宫谁敢拦我是不是?我想什么时候来就来,想什么时候走就走,谁也管不着。”眼睛一溜,忍不住八卦:“五小姐那丫头呢?如今她怎么样了?” 冯润道:“她被我教训了一场,如今见到我,大气也不敢出,老老实实的行礼请安。” “活该!”常姨娘幸灾乐祸:“谁让她以前那么嚣张?” 冯润立为皇后,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但令冯夙窝心的是,他刚回到洛阳不久,他的北平王头衔就被元宏撤掉了,降爵为侯,——由王爷降为侯爷。显然,元宏削簿冯府的权势。 冯熙和冯诞去世后,冯府的权贵之位已大不如从前。 二公子冯修,和冯诞冯清同是博陵公主所生,娶尚司空穆亮女。先是官拜侍中,镇北大将军,尚书,后封为东平公,也像冯夙一样,守孝结束后回到洛阳,由东平公降为侯。 他为人平庸,没有功利心,不能担当永保冯府富贵的大任。 三公子冯聿也像冯夙一样是庶子,但比冯夙还不如。如今官黄门侍郎,封信都伯,是四兄弟中最没能耐的一个。 就算冯润成为皇后,也改变不了冯府家道中落的情况。 冯润压根儿就没有当年太皇太后那样的魄力和政治能力,更没有保持冯府权贵地位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在常姨娘翘首以待中,冯润册封皇后大典的黄道吉日终于来临了。 册封皇后大典的前一天,元宏派遣礼部官员祭天地和太庙,而他则带着冯润并前往奉先殿行礼。 翌日一大早,整个皇宫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冯润一身雍容华贵。 穿红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红罗长裙,绣有织金龙凤纹。头戴龙凤珠翠冠,配九尾凤簪以祥云修饰,在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珠色熠熠。 她在众人簇拥下,坐上了皇后仪驾,到了太和殿门前。 满朝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以及皇亲国戚,身穿朝服,静静地迎候在大殿的正门外。众多的乐师,正在卖力倾情地演奏着乐曲,把热闹隆重喜庆的气氛,尽情地烘托起来。 吉时到,冯润在节案,册案,玉案前跪拜行礼,聆听礼部官员诵读册文,收受金册、金宝。 随后新皇后冯润接受册文和内外命妇的拜贺,百官上表称贺。 冯清立在嫔妃的最末位,随着众人行三跪九叩大礼。 心中的滋味,不可言说。 此时的冯清,尽管涂了厚厚的脂粉,却掩饰不住枯萎的颜容。她望向春风得意的冯润,不是没有恨的,苍白而憔悴的一张脸,不觉溶成了一种绝望悲怆的颜色。 冯润刚册封为皇后,元宏就马不停蹄准备大举南伐的事项。此时他已征发冀、定、瀛、相、济五州兵卒二十万,定在八月大举南伐。 元宏更是忙碌了。 元恪来给冯润请安。 偷偷道:“母后,孩儿得来可靠消息,尚书仆射李冲指使人告发御史中丞李彪,说李彪告发废太子与左右谋反是无中生有,捏造事实,造成冤假错案,让废太子含冤而死,要求父皇查明此事。” 冯润赶紧问:“你父皇怎么说?” 元恪道:“父皇说,废太子与左右谋反证据确实,没有冤枉。还说废太子的存在,将是一个祸害,既然他犯了滔天罪行,自是要惩罚。母后,尚书仆射李冲对李彪的积怨更深,如今更是闹了个形同水火,势不两立。” 冯润冷笑:“那李冲,也太自以为是,他以为他能够一手遮天?” 李冲和李彪之间的矛盾,元宏不是不知道。 不过他放任不管。 这是帝王的驾驭之术和平衡之术。 尽管元宏极信任李冲,也欣赏他的能力和才华,但他的权势太大,是五大族的代表,这是元宏所忌讳的。没有哪一位君王会喜欢自己被分权,五大族的势力存在本身,在元宏心中,是对皇权是存在威胁。 作为李冲的政敌李彪,与李冲抗衡,对元宏而言,是不同的势力代表加以调节、制衡与掌控。 八月到来。 元宏御驾亲征,率六军从洛阳出发,大举进攻南齐。彭城王元勰为暂领中军大将军,另率三十六路兵马前后相继,分道攻齐。咸阳王元禧,赵郡王元干,广陵王元羽,高阳王元雍,也随军出战。 任城王元澄,仆射李冲,御史中尉李彪等重臣留守洛阳,协助太子元恪辅政。 元宏离开洛阳没多久,冯润病了。 此病,来势汹汹。先是浑身酸疼,四肢无力,胸痛,食欲不振,盗汗,后到低热,伴着咳嗽,咳痰,咯血。 太医馆的太医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一致得出诊断结果,冯润患了“传尸”病。 “传尸”病? 十一年前,冯润病得奄奄一息,命在旦夕,太医也说,她得的是“传尸”病,之后被太皇太后遣出宫,赶到冯府宗庙。 但高菩萨说,冯润得的不是真正的传尸病,而是中了传尸病的毒。真正的传尸病,是由呼吸道进入人体,然后到五脏六腑,而中毒,则是由五脏六腑散发到皮肤表面。而眉心发黑,嘴唇干裂,整张脸庞隐隐约约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那是中毒的症状。 冯润这样一想,赶紧让落依取为镜子。 镜子中的她,眉心发黑,嘴唇干裂,整张脸庞隐隐约约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显然,她是中了传尸病的毒。 高菩萨说过,传尸病毒是用传尸病人的血液制作成粉末,服用之后症状跟传尸病完全是一样。每天服用少许,不会马上毒发身亡,但慢慢积下来,两三个月之后,五脏六腑俱损。 下毒之人,是要将冯润置于死地。 对冯润深恶痛绝的,除了冯清,还会有谁?想必,当年的太皇太后也想到,她去世后,元宏定会把冯润接回宫中,想必,回宫后的冯润会跟冯清势不两立,因此太皇太后便把传尸病毒粉给了冯清。 冯润猜对了,对她下毒的人正是冯清。 冯润宫中有一位叫梅琳的侍婢,是冯清暗中插到冯润身边的人,她在冯润茶水中暗中放了少许的传尸病毒粉,冯润连续吃了三天,就病倒了。 双蒙将冯清带到懿祥宫。 冯清被废后之后,被迫移居到了偏僻冷清的冷雪宫。而金碧辉煌的懿祥宫,则成了冯润的宫殿。 看到冯润一张蜡黄没有血色的脸,心中一阵畅快。 冯清倒也没否认,是她下的毒。 她扬声笑着:“太皇太后去世前,亲手交给我一小指甲的传尸病毒粉。太皇太后说,尽管毒粉剩下不多,但足够杀死一个人。皇后娘娘,你真不好运,这一小指甲的传尸病毒粉你全吞到肚子里去了。” 第174章你家主子运气好 双蒙和落依脸上变了色。 寒香到冯润身边伺候比较迟,不知道传尸病毒,但听到“足够杀死一个人”这几个字,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时急怒攻心,瞪了冯清,也不等冯润下令,就冲上前,狠狠地甩了冯清两记耳光。 未了还不解气,又再踢了她一脚。嘴里骂:“让你下毒害我家主子!让你下毒害我家主子!”骂着骂着,声音哽咽了,忍不住哭出声来。 冯清踢翻在地。 但很快站了起来昂首挺胸。 到底是当了好几年皇后,自有她的威严。当下朝寒香冷冷的看过去,厉声道:“大胆狗奴才,我再不济,也是当令陛下的嫔妃,岂能让你侮辱?” 寒香脖子一梗,红着眼眶子道:“如果我家主子有什么事儿,我才不管你是谁,不但要侮辱你,还要将你杀死,为我主子偿命。” 冯清冷笑:“要杀死我,你这个狗奴才可没有这个资格!” 冯润精神不济,但强撑着。看了冯清一眼,冷笑一声道:“她没有这个资格杀死你,但我这个皇后,总有资格杀死你罢?” 冯清冷哼:“就是陛下,也不能杀死我!” 冯润的出了弦外之音,一愣:“难道你有赦免金牌不成?” 冯清神情傲然:“我有免死牌,恕九死!比起你的赦免金牌,还多了恕八死,是我进宫那年,主上赐给我的。”她从怀里取出一块牌,自冯润跟前一晃:“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的免死牌。” 双蒙接过,恭恭敬敬递到冯润手上。 冯润仔细看了,原来是免死牌。 铁质铸成,形如覆瓦状,上面嵌金字,清清楚楚写着赐的日期,冯清的名字,还有“恕九死”这三个字,意思是说,可以免九次死罪。 这免死牌,跟冯润的赦免金牌不同。 冯润的赦免金牌是赦免各种刑罚,但若是犯了死罪,只能赦免一次,再犯仍然是被处死。冯清的免死牌,是赦免九次死罪。 冯清道:“主上对你不忘情,日后自会将你接回宫,但深知你的品性,会持宠而娇,对我百般陷害,因此特别赐了我免死牌。主上可谓是神机妙算,你耍些什么心计,都瞒不过他的一双眼睛。” 双蒙不安,望向冯润。 冯润没有大智慧,可小聪明还是有的。她可不上冯清的当,当下笑了起来:“神机妙算的,是太皇太后吧?太皇太后临终前,逼主上给你发免死牌吧?主上不忍拂太皇太后的意,才给你发的吧?” 冯清不吭声了。 显然,冯润猜测对了。 冯润嘻嘻笑:“五妹,太皇太后对你真是厚爱,竟然赦免你九次不死。不知她老人家在九泉下,看到你皇后之位保不住不算,还断了她老人家想保持我们冯府权贵地位和冯府政权连续性的愿望,她老人家会不会痛恨自己当初的有眼无珠?——嘿嘿,本来太皇太后的愿意,你无法实现,我可以代替你实现。可惜,因为你的自私自利,一心将我毒死,五妹,我死了,你以为你能够重新坐上皇后之位?那也是痴心妄想了,我们也不外是落下了两败俱伤的场面。然后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冯府落败,整日活在悔恨中,生不如死。” 冯清脸色惨白,颓然坐到地上。 冯润说得对,因为她们姐妹间内讧,最后结果,只能是落得了两败俱伤,自取其亡的下场。 造成今天的局面,也不单单是冯润的错,冯清何尝没有责任?只因当初,被嫉妒仇恨冲昏了头脑,冯清想,如果理智一点,就不会如此吧? 可惜,没有如果。 冯润的病情,跟十一年前一样。 一张蜡黄的脸毫无神气,额头周围隐隐约约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不停的咳嗽,直咳得口腔里有股热辣辣如烈火般的味道蔓延四散,咳着咳着,不但呕吐,还咯血。 众太医手足无措。 来了去,去了又来。 冯润的病丝毫不见好转。眼看冯润的病越来越严重,落依和寒香急得直掉眼泪,手足无措。 “这怎么办才是好?”寒香哭着道:“主子的病除了高公子,无人能医。可是高公子,他在哪儿?” “高公子?”双蒙问:“谁?” 落依抹着眼泪道:“你也见过他一面。几年前主上南征,当时还是皇后娘娘的冯嫔带着众人到报恩寺上香祈福,后来冯嫔和废太子陷害主子,找了一个男子来调戏主子,后来有人走出来相救,那人就是高公子。” 双蒙想起来了:“他身形高大,皮肤有些黝黑,当时主子叫他高菩萨的那位奇人?” 落依道:“嗯。” 双蒙问:“高公子如今在哪儿?他人不在洛阳?” 落依摇头:“不知道。” 双蒙不甘心,又再道:“冯侯爷可认识高公子?也许冯侯爷知道高公子的下落呢。”——他嘴里的“冯侯爷”,是指冯夙。 寒香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眼泪也顾不上擦,冲到他跟前抓了他的衣袖:“对对对,双蒙你快出宫去找冯侯爷!冯侯爷一定知道高公子在哪儿。只要找到高公子,主子的病就有救了。” 双蒙拿了冯润的皇后令牌出宫去了。 黄昏时刻,他带了内监打扮的高菩萨回来了。 高菩萨见到躺在床上神色憔悴,两眼无神的冯润,话也没说,就冲上前为她把脉。 好一会儿后,长长吁了一口气,笑道:“还好,病情比我想像中的要轻许多。毒的份量比上次少得多,重要是下毒时间短,再者因为上次医治,身体对这病毒已产生了许些的抗体,病情比上次要轻得多。要完全痊愈,也不必要像上次那样需要三五年光景调理,只需三五个月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他给冯润医治,用了十一年前法子——先给她服用一颗十珍保命丹,然后用一把风尖利的小刀子,轻轻割破冯润的手腕,给她放血解毒。 冯润的血,比十一年前清澈许多。 吃了药,昏昏沉沉晕去。翌日,气色好了不少,可以吃得下半碗小米粥,双眼渐渐回复了神采。 双蒙赶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高公子真是奇人!”他喃喃道:“宫中太医们治不好的病,到了高公子手上却能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一副五体投地的神情。 “是你家主子运气好。”高菩萨道:“一来我刚好在洛阳,二来我手上还剩下一颗十珍保命丹。如果我不在洛阳,你家你主子必死无疑;没有十珍保命丹,你主子的病十年八年也好不了。” 冯润此时精神尚可,神志清楚。 她细细打量高菩萨。 高菩萨比以前苍老了不少,也清瘦了不少。一双桀骜不驯飞扬跋扈的狐狸眼无形之中有了沧桑感。 冯润问:“你这些年不在洛阳?” “我不喜欢洛阳。”高菩萨耸耸肩,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在洛阳呆久了会心情不爽,因此就到处云游。这次回洛阳,是因为连续几天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感觉你出什么事儿了,果然一回来,你夙弟就带了双蒙公公来寻找。”他嬉皮笑脸问冯润:“润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你的妻儿呢?”冯润给他翻了一个大白眼,一边问:“你舍得抛下他们到处云游?” 高菩萨脸上的嬉笑不见了。一双狐狸眼蒙上了一层悲伤的神色,半晌才哑着嗓音道:“死了。” 冯润一愣:“死了?什么意思?” 高菩萨神色黯然:“横逆难产,血崩不止,连续吃了六颗十珍保命丹,孩儿好不容易生下来了,却因窒息时间长,没了气息。孩儿的母亲没过多久也去了。”——当时大人与孩儿之间,只可保其一,但高菩萨大小孩儿都不愿意放弃,且对自己的医术过于自信,结果到最后,大人孩儿都失去。 高菩萨为止此消沉了整整两年时间。整日里蓬头垢面,满脸胡子,颓废而邋遢,沉在悲伤中几乎不能自拨。 他见不得有多爱他的妻。 他娶她,是因为她不但相貌酷似冯润,连性格也跟冯润如出一辙。他把她当了冯润,甚至给她取了一个小名儿,叫润儿,像以前待冯润一样的待她,爱她,宠她,捧在手心怕跑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没了,他的心就空了。 他日夜借酒消愁。 醉生梦死。 然后有一天,高菩萨上酒楼要买醉间,无意中得知,太子元恂被废了,又再没过多久,又再听说,皇后冯清也被废了。 高菩萨开始关注起朝廷中的事来。 当他得知元宏派人到代北要将高照容接回来的时候,心里就清楚,只要高照容回到洛阳,冯润定不能当皇后。因此,他潜伏在太行山麓汲郡的一条山道上,剧鹏带着二十多个侍卫护着高照容路过的时候,他出手将高照容杀死了。 然后,他就到处云游。 云游了几个月,高菩萨的心情好了不少,不再借酒消愁,不再整日沉湎在悲痛之中。 高照容之死的事情风声过后,冯润封后,元宏御驾亲征,率六军离开洛阳大举进攻南齐,高菩萨这才回到洛阳。 还好他回来了。 再次救了冯润一命。 第175章这辈子欠了我的 高菩萨给冯润放血解毒。 看到她手腕上那道疤痕,叹息:“润儿,你这伤是自己划上去的吧?哎,我以为你进了宫,跟他在一起了,你会很快乐,哪里知道,你过得并不如我想像中的那样幸福。” 高菩萨这话说中了冯润的心事,眼圈子不禁红了。 想到再次进宫来的这些年,自己爱到的种种委曲,忍不住扑到高菩萨的怀里,哭了起来。 高菩萨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长长地叹息。“润儿——”他道:“别哭,他不能保护你,那我保护你。” 冯润哭得更凶了:“你怎么保护我?你又不是宫中的内监,不能在这儿久留,待我的病好后,你就得离开了。” 高菩萨道:“要不我带你离开洛阳,我们私奔,可好?” 这话,高菩萨说了很多年,说了无数次,可每次冯润都拒绝了。这次也不例外,一口回绝:“不好?” 高菩萨调笑:“舍不得你的富贵荣华?” “我跟你私奔了,我娘和夙弟,还有夙弟的众多妻儿怎么办?”冯润道:“他们会因为我而受到连累的。” “润儿,你能不能编一个比较新颖的借口?”高菩萨咧嘴:“每次我央求你跟我私奔,你总是这个理由。” “比较新颖的借口——”冯润咳嗽了一声道:“我千辛万苦才能当上皇后,还没威风够,怎么会这么蠢放弃这荣华富贵跟你私奔?” 高菩萨“哈哈”大笑:“好,这理由足够打断我的痴心妄想。”他眯起了一双眼睛,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问:“既然你不愿意跟我私奔,那我留在宫中陪伴你,可好?” 冯润踌躇:“这——” “怎么?”高菩萨眉毛一挑:“不愿意?” 冯润道:“不是不愿意,只是——”顿了顿,然后道:“我是担心你的安全。万一别人知道你是个假内监,那怎么办?” 高菩萨道:“我变成了真内监,那不就行了?” 冯润吓了一跳:“这怎么可以?” 高菩萨握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轻轻的道:“润儿,自从你离开我后,我痛不欲生,之后我遇到我的妻子,我把她当成了你。但她和孩儿离开后,我再一次陷入绝望痛苦的边缘,不止一次想到死,如果不是心中记挂着你,我早已活不下去了。润儿,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吧,天天看着你,哪怕做了内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冯润心中感动,依在他的怀里,喃喃:“高菩萨,谢谢你。” 高菩萨故意问:“谢我什么?” 冯润道:“谢你这么爱我。” 高菩萨歪嘴一笑,桀骜不驯的一双眼睛带着邪恶,极是霸气的道:“润儿,你这辈子欠了我的,如有下辈子你一定要偿还我,只能嫁给我,不能嫁别人,只准爱我一个,不能爱上别人!” 冯润想也没想,便道:“好。” 如果有下辈子,冯润不愿意再嫁给元宏,但却愿意嫁给高菩萨。因为高菩萨比元宏更爱她。 冯润的病略略好些后,还来不及对冯清来个以牙还牙的报复性行动,李彪之妻李夫人有急事求见。 原来,因为废太子元恂的死,李冲对李彪的积怨更深。这次趁元宏御驾亲征,把心一横,决定参倒李彪。他令手下的人收集了李彪的罪行和过错,并擅自作主张,让尚书省拘留了李彪,关押起来。 李冲指责李彪的理由是:李彪做了违理傲慢的事,一是冒取官家材木,这是贪污;二是擅自驾着四匹黄马,这是逾制。其次,李彪言论和行不一样,自为正确而非别人,专横放肆无所忌惮,尊重自己轻视别人。 李冲提出:“如果我们陈奏的是事实,应该快流放李彪到北方茺远之地,来除去奸邪们扰乱朝政。如果我陈奏的没有证据,应该把我放逐到四周远地。”——看来,李冲是豁了出去,非要参倒李彪不可。 李彪淡定得很。 并没有自陈,没反驳。李冲对他破口大骂的时候,他也没还口。暗中却让心腹告知自己的夫人,让她进宫向冯润求救。 冯润非要救李彪不可。 如果李彪倒了,李冲更是得势,这对冯润大大不利。 如何救李彪? 高菩萨给冯润支招,要赶在李冲上奏章弹劾李彪的上表到元宏手中之前,先一步派使者向元宏禀报,为李彪伸冤。 高菩萨给冯润分析,尽管元宏信任李冲,与他关系亲厚,李冲对元宏竭忠奉上,为北魏王朝殚精竭虑。可李彪也不弱,以刚正不阿,不避权贵而出名,他跟李冲产生矛盾,除了废太子元恂之事,主要是李冲过于讲人情,照顾自己家族,这成了李彪所针对的问题,导致两人反目成仇,水火不容。元宏对李彪也是极信得过,在很短时间内就给予那么大权力,是因为他认为李彪真有才能,而且做到公正无私。 冯润派使者抢先一步向元宏禀报,为李彪伸冤,可以达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果然,冯润派的使者,比李冲的上表早一日送到悬瓠行营。 元宏看了李冲的奏章,只是叹息了一声。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李彪可说是太不检点了,仆射的行为也过分啊!”——谁也不偏袒,各自打五十大板。也没给李彪治罪。 元宏这番话,落到李冲耳中。 李冲觉得,这是元宏对李彪的保护。 一肚子的气无处可去。竟然令人把李彪手下的御史们都抓起来,双手绑在胸前,在他们头上涂上泥巴,——此举,是表示他们有罪。随后李冲对他们破口大骂,在他们跟前愤怒地反复指责李彪历来所犯错误和无礼行为,瞪着眼睛大声喝斥的同时,还掀翻了案桌,把案桌摔坏。 这后李冲病倒了。 病势汹汹,医药无法回天,十几天后,李冲便死了,终年四十九岁。大夫说,是肝碎裂所致——也就是说,李冲是被气死的。 消息传到悬瓠,元宏不可置信。 他想不到,他眼中“器量不凡、学而广博,贵宠至极却谦逊自抑,雅性温厚,且勤志强力,孜孜无怠,且理文薄,兼营匠制,几案盈积,终不劳厌”的李冲,竟然给活生生的气死。 李冲有故人众多,纷纷上书,要求判处李彪死罪。 元宏对李冲的死极是难过, 但心里也明白,李冲固然是为国为民的大忠臣,但李彪也未必是奸诈阴险小人,只是两人的政见不同,为人处世方式不同而已。 元宏对李彪网开一面,宽恕了他,只是免去官职,还乡做老百姓,甚至监狱都不用坐。 李冲的死,对冯润来说是好消息。 冯清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冯润可以安枕无忧了。 尽管如此,冯润还是不肯放过冯清。先是算对在她茶水中暗中放传尸病毒粉的那个叫梅琳的待婢动手,挑了她一个过错,罚她做“板著”。 什么是板著? 是对后宫中犯错的内监待婢的一种刑罚:受罚者站在太阳底下,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双臂来,用手扳住两脚,不准动,身体不准弯曲,必须保持这个动作一个时辰。 身体弱者,一个时辰不到就到必定会头晕目眩,僵仆卧地;身体比较好的,就算能坚持一个时辰,也会因此呕吐成疾,没多久殒命。 梅琳倒能坚持一个时辰。 但板著结束后,便不停呕吐,之后卧床不起,不到七天,便死了。犯错受罚而死的内监待婢,一般只是火葬,火烧后,尸灰填入枯井。 梅琳也不例外。 梅琳死后,冯润要对付的就是冯清。 也怨不得冯润对她心狠手辣,是她先对她动手的,那也别怪她不念姐妹情分,把她往死里整。反正她跟冯清,这辈子就是冤家对头,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肯定有我没你。 高菩萨道:“要给冯清好看,别搞些掌嘴杖拶刑这类的,那不过是皮肉之痛,痛不到心。落到别人眼中,都会说你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趁主上不在洛阳,对冯清百般折磨报复。” 冯润知道高菩萨鬼主意多,笑问:“那你有什么折磨冯清的好法子?” 高菩萨歪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山人自有妙计。” 他的妙计是,在冯清的茶水中下痒痒药。一颗痒痒药,药效维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后,又再让冯清服下一颗痒痒药。 三天过后,冯清被身上的奇痒折磨得不成样子。 王太医给冯清会诊。 皱眉道:“冯嫔娘娘的症状,看上去像食物过敏,但又不完全像。如果是食物过敏,不单单是皮肤奇痒难熬,还会发生腹痛,腹泄,呕吐的现象,但这些症状冯嫔娘娘都没有。” 王充问:“会不会是毒虫咬?” 王太医摇头:“伤口不肿,不是被毒虫咬……我行医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种症状……” 王太医不行,换了邓太医,邓太医看不去,又再卫太医……整个太医馆的太医,没人看出所以然来。 冯清吃多少药也没有效果,身上的奇痒丝毫没减。 第176章冯清已心如死灰 后来冯润去了冷雪宫去看冯清。 冯清的奇痒还在持续。 她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身旁的侍婢七手八脚忙着给她挠痒痒。这个挠脸,那个挠脖子,又有人挠手脚,身子。冯清浑身上下全是抓痕,有些还被抓出了血,可那奇痒根本止不了,这使冯清痛苦万分。 冯润坐在她床口前,笑呤呤的看着她。 冯清见到她,管不了自己,心中不禁又冒起了一股仇恨来。冲着她怒道:“你是不是来看我的笑话来了。” 冯润嘻嘻笑:“五妹你不蠢啊,竟然你说对了。” 冯清咬牙切齿:“看到我成了这样子,你是不是很开心?” “五妹你又再说对了。”冯润还是笑嘻嘻的,慢条斯理道:“当初我中了你下的传尸毒粉,躺在床上神色憔悴两眼无神的时候,你也不是很开心?嘻嘻,我们到底是从冯府走出来的亲姐妹,心性都是一样的。” 冯清听出了弦外之音:“我这样子,是你……下的毒?” “五妹,这不过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罢了。”冯润没有否认,打了一个响指,笑得更欢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要把我置于死地,还好我命大,一次又一次挺过来了,如今,你的报应来了,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我如此的好运气,一次又一次的大难不死?——呃对了五妹,你不是有免死牌,恕九死吗?如果你挠痒痒而死,这是天意,怨不得人吧?” “我就是死了,我也不后悔我做过的事。”冯清的气势弱了,但依然一脸的倔强:“你凭着主上对你的宠爱,嚣张跋扈,从不把我这个六宫之主放在眼内,轻视,怠慢,不尊重,难道我就不应该如此待你?” 冯润“哈哈”大笑,毫不留情揭穿:“五妹,你计较的并不是我的嚣张跋扈,而是主上只爱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主上把我当了掌心上的宝,却把你当了草,因此你嫉妒,忿恨,恨不得把我置于死地而后快。” 冯清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 无言以对。 冯润说得对,冯清计较的并不是冯润的嚣张跋扈,而是元宏只爱冯润,从来没有爱过她,因为冯润,她的希望,冀盼,憧憬,幸福,快乐,活生生的被扼杀了,所以,她对冯润嫉妒,忿恨,恨之入骨。 冯润离开后,冯清抱着自己,想了很多。 想起儿时娘亲对她温暖的笑容,还有爹爹对她的疼爱,大哥对她的呵护,太皇太后对她的期待。 冯清想得更多的,是元宏对她的冷漠。 元宏是她深爱的男人。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爱上了他,但他并不爱她,他看她的眼神永远是淡淡的,分外的清冷,小时候的她,读不透,看不懂,后来才明白,那淡淡的眼神,代表着冷酷与无情。 但她还是爱他。 尽管,他对她如此薄情。 想到元宏的薄情,冯清心里塞满了灰而苍茫的绝望。漫无边际的悲怆,热辣而真切的痛,狠狠地击打着她,深入骨髓。 那样的悲恸,那样的痛心疾首。 让她生无可恋。 王充看到冯清的样子,心中难过。偷偷摸摸的让人到任城王府,找到冯令华,恳求冯令华看在自家姐妹的份上,为冯清向冯润求情。 冯令华心软,进宫来找冯润。 冯润愿意放冯清一条,但条件是,她必须离开洛阳宫,到瑶光寺削发出家为尼,从此不再问尘世事。 此时冯清已心如死灰,同意了。 瑶光寺是一座皇家寺院,距离洛阳有十多里。冯清到了瑶光寺之后,远离尘世,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整日里苦读经文,虔诚祈祷,恪守戒律,自我磨难,用苦幻的方式修炼自己。 冯润在宫中,不时接到从前方传来的军报。 八月,元宏亲自引兵直趋襄阳,彭城王元勰等三十六军前后相继,众号百万,吹唇拂地。 兵至赭阳,留诸将攻取,自率兵南下奔袭宛城,当晚攻克外城。 齐南阳太守房伯玉,在内城率众坚守,拒不投降。 元宏派中书舍人孙延景给房伯书信:“我这次要荡平南方,统一全国,不像以前那样冬来春去,没有克获,决不还北。你这座城池首当其冲,不得不先攻取,远期一年,近止一月。封侯、斩首示众,事在顷刻之间,宜加三思。” 房伯玉忠于职守,死守宛城。 北魏军久攻不破。 九月,元宏留咸阳王元禧等人攻南阳,自引兵至新野,又遭到齐新野太守刘思忌的顽强抵抗。 十月,南阳仍然不能攻下。 南朝齐明帝萧鸾,派大将崔慧景率步骑二万余人增援襄阳。 十一月,南齐韩秀芳等十五将已投降北魏,北魏大军终于在沔水以北取得一次胜利。 战争相持。 翌年三月,北魏大军攻占了雍州的南阳、新野、南乡等郡,刘思忌被杀,房伯玉被迫出降。继而大败崔慧景、萧衍于邓城,斩首、俘获二万余人。 元宏乘胜率众十万围攻樊城,齐雍州刺史曹虎闭门自守。 但涡阳一战,北魏大军失败,一万多人被杀,三千多人被俘,军资器械财物损失上千万。北魏大军急调步骑十余万往援涡阳,这才迫使齐军撤退。 北魏大军又一次取得了胜利。 战争还在持续。 元宏回洛阳遥遥无期。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八年,南齐一日不荡平,元宏就不罢休。 元宏不在洛阳的日子,冯润倒也不寂寞,因为身边有高菩萨相伴。高菩萨还是假内监,没有净身。 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还有些顾忌。 对外声称,高菩萨是新进宫的内监,外人跟前,两人保持距离,规规矩矩。后来时间长了,便不觉肆无忌惮起来,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不时的打情骂俏,眉眼传情。 反正冯润是六宫之主,后宫中她最大,谁又敢对她指责? 有时候冯润也觉得不应该。 但她,管不了自己。 仿佛回到了以前在平城冯府宗庙的时候,两人惺惺相惜,高菩萨全心全意爱她,她也一心一意待高菩萨,过着这露水姻缘,不想将来,不计后果,只管眼前的开心。 冯润二十九岁生辰来临之际,高菩萨陪着冯润在御花园游玩。 御花园种有很多丁香花。 紫色丁香花很美,花繁色丽;白色丁香花很香,花白如雪。此时丁香花已是开到茶蘼,一阵风吹来,芳香袭人,缕缕清香沁人心脾。 不远处的石榴花绽开了笑脸。一朵朵红艳艳的石榴花,仿佛燃烧的火焰聚集在树枝中,给周围的景色添了一番艳丽。 高菩萨请来了傀儡戏。 御花园游累了,冯润坐在亭子里,和高菩萨兴致勃勃看傀儡戏。 小舞台周围有布挡,上面挂有一排排尺把长精雕细琢的小木偶,头部中空,颈下缝合布内袋连缀四肢,外着服装。台前挂有一个小布帘,戏子在布挡下面一手牵引线,一手敲大锣,嘴里唱着台词。 表演的是《凤求凰》。 司马相如家中贫困,却才华横溢;卓文君为四川临卭巨商卓王孙之女,姿色娇美,精诗文,善弹琴。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让卓文君一听倾心,一见钟情。 因为婚事受到父亲的强烈阻挠,卓文君在一个漆黑之夜,逃出卓府,与司马相如私奔。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不拘封建礼教的束缚,追求自由,追求幸福的爱情婚姻,果敢的行为演绎了爱情经典,成为千古佳话。 冯润想,如果她勇敢一点,抛下一切不顾,跟高菩萨私奔,也许,她会成为第二个卓文君。 可惜,她不能抛下一切不顾。她得顾着常姨娘,顾着冯夙一家大小老少,在这个世上,她们是她至亲的人,血肉相连。 她不能那么自私。 高菩萨知道她所想,微笑道:“润儿,我不勉强你,你开心就好。如今我能够跟你在一起,已是上天的恩赐,我不能太过贪心是不是?” 冯润感动了,抱了他,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高菩萨“哈哈”大笑:“润儿,有你这个香吻,我就是做鬼也是值了。” 冯润最听不得这个“鬼”字,觉得不吉利。推了高菩萨一把道:“好好的,说什么鬼啊鬼啊的?吐口唾沫重新说过话!” 高菩萨知错就改,吐了一口唾沫,伸手作了一个掌嘴状,嬉笑道:“小的错了,小的下次再也不敢说了。” 冯润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高菩萨凑近她,一脸的坏笑,在她耳际旁暧昧的道:“皇后娘娘,小的如此乖巧听话,晚上有什么打赏?投怀送抱以慰小的寂寞?” 冯润红了脸。 高菩萨阴谋得逞,又再“哈哈”大笑。 冯润愈发羞羞答答,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呀?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来。” 高菩萨眯起一双眼睛,嬉皮笑脸道:“狗只能长出狗牙来,如果长出象牙来,那就不叫狗了,叫大象了。” 素不知,这一幕给远远站在石榴花树前看石榴花的陈留公主看到了。 第177章愈发肆无忌惮了 陈留公主守寡,这些年来一直留在宫中。 因为跟冯润合不过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也知趣,尽量不跟冯润碰面,以免有什么摩擦。以至冯润都差点儿忘记,宫中有这么一个人了。 陈留公主不跟冯润见面,可并不代表,她不关注冯润的事。 她站在石榴花树前,远远的朝冯润看过去,一脸厌恶。 低声骂:“好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太无耻了。”一脸愤懑,又再道:“主上为了我们北魏国的伟业,不顾自己的安危,率领六军在南方征战,亲自督促和指挥前线战事,殚精竭虑,风餐露宿。而他的皇后,竟然趁着他不在宫中,不知羞耻与其他男人寻欢作乐,把整个后宫弄得乌烟瘴气!这像什么话?” 吓得她的侍婢脸上变了色,赶紧道:“哎呀主子,小心隔墙有耳!这些话给别人听到了,传到皇后娘娘耳中,那怎么办才是好?” “她听到了又怎么样?”陈留公主把头高高昂起,重重地“哼”了声道:“这般不要脸的丑事她都做得出来,难道我不能说出来?别以为她是皇后,就能够一手遮天,无人可以辖制!” 她又再朝冯润看过去。 冯润的病已完全好了,又恢复了以往的神采飞扬 此时冯润打扮得光彩照人,黛眉轻点,胭脂淡抹,顾盼生姿。一身华丽的玫瑰红华衣裹身,绣着白色的梅花,裙子是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衬得她身段窈窕,腰如杨柳。 落到陈留公主眼中,却是青楼女子的风尘味。 “真想不明白,她有什么好,主上竟然死心塌地的爱着她,对她们离不弃!”陈留公主道:“主上不是一个糊涂的君主,他聪慧过人,励精图治,在政治和军事上杀伐决断,文治武功勋绩斐然,是一代英主。但看女人的目光却不怎么样,放着知书达理贤慧的废皇后不爱,却偏偏爱这位无德无能,骄横跋扈,目空一切,不顾羞耻的皇后!” 侍婢心惊胆战,一双眼睛赶紧溜了溜四周。 还好附近没有外人。 而在亭子里看傀儡戏的众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侍婢拉了拉陈留公主有衣袖,低声央求:“主子,我们还是离开吧,要不给皇后娘娘看到我们在这儿,那就麻烦了。” “我不怕!”陈留公主有着鲜卑人的直率与豪放,她不屑一顾道:“难不成她能把我吃了不成?” 侍婢也鬼灵精怪,知道用什么法子能说服陈留公主。 凑近她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不能把主子吃了,但把主子毒哑了,再关在冷宫中三五年,折磨得生不如死,到时候主子怎么找王公子?主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为日后的幸福,还是少惹皇后娘娘的好。” 陈留公主一听,顿时气馁了。 于是听了侍婢之言,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为日后的幸福,还是少管闲事。她随着侍婢,一声不吭离去。 王公子是何人? 他叫王肃。是名门望族琅琊王家的后裔,极有才华,聪辩,涉猎经史,颇有大志,多年前因为遭遇变故,不得已背叛梁朝,归顺北魏国。 十多年前,陈留公主还没出阁,曾经见过王肃一面,芳心暗许。只是她的婚姻由不得她作主,太皇太后把她许配给地位隆显的宋王刘昶的长子刘承绪,让她抱恨。 刘承绪死后,陈留公主守孝期结束,便回到宫中。 她经多方面打听,得知王肃因为博学多才,明了旧制,而深受元宏器重。让陈留公主喜出望外的是,王肃还没娶妻,——也不是没娶妻。当年他在梁朝的时候,已娶妻生子,只身逃到北魏国后,与妻儿失去联系,十多年来杳无音信,不知死活。 陈留公主有心续前缘。 只因元宏南征,苦于无人跟她作主。只盼元宏早已凯旋归来,为她主持这婚事。 陈留公主和侍婢前脚刚离开御花园,李夫人和郑嫔后脚就进了御花园。这些日子来,李夫人因为父亲李冲突然猝死,伤心不已,郑嫔不时到醉霞宫来安慰她。郑嫔的娘家是汉族四大家族之一,她的大哥娶了李夫人的姐姐,两人也算是亲戚,因此平日走得挺近。 两人前往南园看丁香花和石榴花。 然后远远就看到坐在亭子看傀儡戏的冯润。 刚好坐在她身边的高菩萨剥了一只枇杷给她。冯润也没伸手接,而是张了嘴巴,就着高菩萨的手咬了枇杷,随后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眼中有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没一会儿,高菩萨把头靠近冯润,说了句什么话。 冯润笑了花枝招展,还伸手拍了他一下。 高菩萨也咧开了嘴,“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狰狞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郑嫔伸长脖子张望,嘴里“啧啧”有声:“皇后娘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她跟这位高公公,愈发肆无忌惮了。” 李夫人在宫中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冯润的宫中来了一位叫高菩萨的内监,冯润跟他关系非一般,——宫中的这些小道消息,李夫人不是没有耳闻。但她装傻,装了一副惊讶的神情:“高公公?是谁?” 郑嫔下巴一扬:“呶,那个坐在皇后娘娘身边,身形高大,皮肤古铜色的内监就是。” 李夫人装模作样的张望了一下。 郑嫔到底年轻,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眼睛往周围一扫,看到没有旁人,于是神神秘秘地靠近李夫人。 “李姐姐,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对别人说啊。”她压低声音道:“这位高公公,是主上离开洛阳南征后才进宫的,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嘿嘿,他到底是真内监还是假内监,也无人知晓,总之他跟皇后娘娘关系暧昧,两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是么?”李夫人又再一副惊讶神情。 “李姐姐,你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自然不关心宫中的事,所以不知道此事。”郑嫔撇撇嘴道:“皇后娘娘这么肆无忌惮,也不怕主上南征回来后知道。不过也是,皇后娘娘的手段这般厉害,谁会这么大胆多嘴向主上告密?不想活命了是不是?” 李夫人“哎”了声。 郑嫔说得兴起,意犹未尽,又再道:“就算有人把此事告诉主上,可主上素来宠爱皇后娘娘,有关皇后娘娘一切不好的话,主上从来都是充耳不闻。就是主上问,皇后娘娘肯定会来个死口不认,再搞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主上定会心软,对皇后娘娘不怪罪不算,反会责斥告状的人造谣生非。嘿嘿,到时候告密的人,难保不被皇后娘娘进行报复。所以聪明的话,别吃饱饭给撑着跑去主上跟前告什么密,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李夫人哆嗦了一下,很害怕的样子:“郑妹妹,别人的事我们还是少管的好,到底跟我们不相干是不是?” 她年龄比郑嫔大,见识比郑嫔广,也比郑嫔聪明多了,尽管也有一颗八卦之心,但也知道“隔墙有耳”这句话。 郑嫔滔滔不绝说下去,她只是听,自己却尽量少说。待郑嫔噼里叭啦说了一大堆一,她才装模作样的阻止。 “郑妹妹,我头有点疼。”李夫人伸手捂了额头,痛苦的表情:“我们还是回去吧,改日再来看丁香花和石榴花。” “李姐姐——”郑嫔还信了真,伸手扶她,关注问:“你不打紧吧?” “也没什么事。”李夫人道:“估摸昨晚睡眠不好,今早醒来头就有些晕沉沉的。” 李夫人老奸巨猾,才是真正的明哲保身。倒是郑嫔,话说得太多了,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说了。 导致祸从口出。 高菩萨的机智,城府,尽管比不上元宏,但不是一般人能及。他极有手腕,善于笼络人心,而且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因此从外面带来了不少黄金白银,他出手大方,重金收买、培植了一批党羽,——就是双蒙,也对他五体投地,贴贴服服。那些党羽分散在各宫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尽收在眼底下,了如指掌。 郑嫔的那番话,很快落到高菩萨耳中。 高菩萨冷冷一笑,眸子冰冷,带着深不见底的寒光。 郑嫔不是说,他跟冯润关系暧昧,两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吗?现在他倒要看看,郑嫔她有多清白,要跟谁关系暧昧,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过了两天,整个宫中就传出了郑嫔的八卦。 说郑嫔在一个月清风高的夜里,双眼迷乱,面颊泛红晕,抱了宫中的一个内监。 那内监才十多岁,长得白净清秀,被郑嫔的举动吓呆了。 不停地哭。 众人听到声音跑了过来,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了。 当晚,小内监投井,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翌日一大早,郑嫔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出格之事,愧疚难当,也上吊自尽了。 消息传到醉霞宫,李夫人惊得一身冷汗。显然,郑嫔是祸从口出,受到了冯润的打击和报复。 第178章大概是心虚缘故 这使李夫人愈发小心翼翼。 每逢初二和十六,后宫例行参拜皇后的日子,李夫人都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出,话不敢多说一句,恐怕惹冯润不快。毕竟,她父亲已去世,靠山倒了。冯润要对付她,如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素不知,郑嫔之事,与冯润根本无关。 跟高菩萨有关。 高菩萨让人在郑嫔的茶水里下了两颗春骚春,药力过猛,让郑嫔完全失去心智,结果做出了不过堪入耳的丑事来。 尽管李夫人小心翼翼,可冯润并不打算放过她。 那日十六,后宫例行参拜皇后的日子。 众嫔妃参拜问候完毕后,冯润抬眼一扫四周,然后道:“你们都回去吧,没什么事了。”顿了一顿,又再道:“对了李夫人留下,我有些话要说。” 李夫人心惊胆战,又不敢说“不”,只得低声道:“诺。” 袁幸灾乐祸,临走前给了一个回味深长的眼神。 李夫人愈发忐忑。 冯润看上去春风满面,没有丝毫什么不快。寒香捧上一碗高菩萨为她熬做好的茗粥,她还笑嘻嘻的问:“李夫人,要不要喝茗粥?” 茗粥只有一碗,李夫人再不知趣,也不敢说“喝”。垂着双手,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低声道:“妾谢过皇后娘娘。茗粥还是皇后娘娘喝吧。” 冯润双眉一挑,眉笑肉不笑:“你担心茗粥有毒?” 吓得李夫人赶紧跪下,嚅嗫:“妾不是这个意思。” 冯润“哈哈”大笑:“李夫人,你又不是胆小之人,何必吓成这个样子?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低头喝茗粥。 高菩萨熬的茗粥就是不同,清香幽雅,芳香异常。 这茗粥,是用梅花而做。取正月里半开的绿萼梅,摘下整朵置于容器中,之后用相同比例的盐末洒在花朵上,再用厚纸将容器密封好,存放在阴凉干爽处。百日之后,将已被盐渍干的梅花取出,改用蜜糖浸泡,一个月后,便可以用来烹茗粥了。 冯润喝完一碗茗粥,方抬起头来。 李夫人还战战兢兢跪那儿,不敢站起来。 冯润仍然是笑嘻嘻的:“李夫人,近来过得可好?” 李夫人毕恭毕敬回答:“回皇后娘娘,妾过得挺好。” “你当然过得好了。”冯润道:“平白无故的多了一子一女,承欢膝下,不知多逍遥快乐。只是不知四皇子和长乐公主可孝顺?叫你一声‘母妃’可叫得心甘情愿?” 李夫人不知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不敢搭话。 冯润长笑了一声,又再道:“四皇子对我可不是那么友好。前两年他就说,是我把他生母逼得离开洛阳宫,到代北去受苦,是我让他们兄妹三人见不着他们的生母,让他们在宫中孤苦伶仃。四皇子的生母在太行山麓汲郡山道上被人刺杀,想必也有人教唆他,说是我派人去刺死的。” 李夫人吓得魂飞魄散。 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冒涌了出来。 伏在地上磕头:“皇后娘娘,妾冤枉,妾从来没有教唆过四皇子这些话,真的没有。望皇后娘娘明察。” 冯润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闲然地把弄着手中的空碗,慢条斯理道:“如果我派人去明察,你真的有教唆过四皇子呢?” 李夫人心虚,不敢回答。 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冯润道:“你这样造谣生事,搬弄是非,难道就不怕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挂在宫中示众?” 李夫人惊恐万状,几乎没瘫软在地上,磕着头,声音带着哭腔:“皇后娘娘饶罪,皇后娘娘饶罪啊!妾再也不敢了。” 冯润道:“一声饶罪和再也不敢,就把曾经做过的事一笔勾销?李夫人,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李夫人浑身抖如筛糠,整个身子伏在地上。 除了磕头,磕头,还是磕头, 冯润冷冷的看着她。“李夫人——”她道:“抬起头来。” 李夫人战战兢兢地把头抬了起来。 冯润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冷不防抬起手,将手中的空碗狠狠的朝李夫人头上砸去。空碗砸到了李夫人的额头上,发出了一声响,李夫人的额头被砸伤了,一股鲜血涌了出来,顺着她的肌肤,滴了下来,很快半边脸颊染红了,落到胸前的衣服上。 那血,红得触目惊心。 李夫人吓傻了,眼中的惊恐愈发浓郁。 冯润冷冷的道:“掌嘴十下,如有再犯,舌头割掉挂在宫中示众。”说完站了起来,甩袖而去。 背后,传来了李夫人被掌嘴的痛苦叫声。 冯润跟李夫人算旧帐,不外是借题发挥。真正的用意,是吓唬吓唬李夫人,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从今以后乖乖闭嘴,不该她管的事不要管,不该说的话不要说。——特别,是在元宏回来后,暗中向他说她和高菩萨之事。 没过多久,又再生出一事来。 那天双蒙匆匆自外面赶回来,脸色难看,他对冯润道:“主子,奴才刚才遇到中常侍剧鹏,他让奴才劝谏主子,说主子要注意国母之尊,别整日跟高公子腻在一起,不干不净,落到别人眼中影响不好。剧鹏还说,主子这样做,也太对不起主上,凡事要适可而止,不可太过放肆。” 冯润一听,顿时杏眼圆瞪。 不禁破口大骂起来:“呸,剧鹏那家伙是什么东西?也管起我的闲事来?我跟高菩萨腻在一起,不干不净。又关他什么事儿?要他管?” 双蒙搓着双手,眼巴巴的问:“主子,这事怎么办才是好?” 冯润皱眉。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是好。 她低着看自己的手腕。尽管涂上了高菩萨特制的药膏,可手腕上的疤痕还隐隐约约,还没完全消去。 这次高菩萨给她放血解毒治传尸病毒,用了五个月时间。前面的两个月,每隔十日就割腕放血排毒一次;第三第四个月,每隔半个月割腕放血排毒一次;到了最后一个月,血色终于鲜艳,跟常人无异。但高菩萨说,还不确定是否根除,半年之后如果病情不再反复,这才完全没事。 因为放血太多,身体虚弱,冯润如今还需要吃补血之物。 别人只道冯润整日跟高菩萨腻在一起,却不知道,冯润差点儿没命,是高菩萨冒死进宫为她医治的。 冯润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明知不应该,但冯润心甘情愿。 看到冯润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腕,皱眉不说话,双蒙小心翼翼问:“主子,要不要给剧鹏一个教训?” “当然要!”冯润道:“如果不给他教训,还道我好欺负!” 双蒙问:“主子,要给剧鹏什么教训?” 冯润又再皱眉。 剧鹏是侍从元宏左右的近臣,在元宏身边多年,极得元宏信任。剧鹏的职位是中常侍,权力极高,出入宫廷,给事左右,职掌顾问应对。 冯润要教训他,可不像教训宫中的嫔妃那样容易。 忽然听到一把懒洋洋的声音道:“给剧鹏教训,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冯润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高菩萨。 双蒙一见到他,赶紧迎上前去。 谗笑道:“高公子你说,给剧鹏什么教训好?” 高菩萨咧嘴;“这个教训嘛,自是要生猛些的。”他笑得很阴险奸诈:“这不单单关系到尊重的问题,重要的,是起到杀鸡给猴看的作用,让别人知道,饭可多吃,话不可多说。” 双蒙长长吁了一口气。 冯润也眉开眼笑。 这事由高菩萨亲自出马,可谓是万无一失。打了一个响指道:“对对对,让他知道,什么是饭可多吃,话不可多说。” 半夜里,剧鹏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弄醒。 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 那些奇怪的声音,是在窗户外发出的,仿佛一个女子的呜咽声,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在垂死痛苦的呻吟。 剧鹏吓了毛骨悚然。 寻声音看过去。只见窗户映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穿白色衣服的女子的身影,那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显得特别的诡异,这让剧鹏想起了送葬用的纸扎人,也是如此白得晃眼。 剧鹏整个人僵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那白色的影子,缓缓地转过头来。依稀中,好像是衣些日子上吊自尽的郑嫔,只见她头而凌乱的头发披落下来,盖住了半边脸,剩下的半边脸,无比的诡异,一只血红色的眼睛里,有血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冷不防她张开血盆大嘴,吐出的舌头,竟然没了半截。 她呜咽着,声音含糊不清:“我的话太多了,管了不应该管的事,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因此舌头被割掉了,拿去喂狗了。呜呜呜——” 剧鹏吓得心胆俱裂,张大嘴巴,无法合得上来。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怎么叫也叫不出来。 连续好几天晚上,剧鹏都梦到了那个酷似郑嫔的白衣女子,站在窗户前,张开血盆大嘴,吐出只有半截的舌头,呜咽着,声音含糊不清地反反复复向他道:“我的话太多了,管了不应该管的事,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因此舌头被割掉了,拿去喂狗了……” 第179章做了真正的内监 剧鹏崩溃了。 到了第五天,他被折磨得几乎疯掉,披头散发,赤着双脚,又哭又笑,然后,他把自己的半截舌头给咬掉了。 那个酷似郑嫔的白衣女子这才不见了。 剧鹏茶饭不思,大病一场,一个月之后,便死了。 郑嫔和剧鹏之死,众人都觉得蹊跷,隐隐约约觉得,这跟冯润脱不了关系,不过怀疑归怀疑,没有人敢追求真相。众人慑于冯润的权威,又害怕高菩萨的手段,无人再敢说闲话。 这使双蒙对高菩萨极是信服。 但冯润却是不安。 有时候她大脑的思维毫无来征兆的忽然出现元宏,他的五官,他的眉眼,他的身影,他的喜怒哀乐,猝不及防的塞满了她的脑子,在她眼前不停飞舞,让她有心惊胆战的感觉。 她不是不觉得愧疚的,罪恶感像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在她心口,让她无法喘过气来。 如今的她,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只管今天不想明天。 她尽量不去想元宏。 可是冯润在梦中,还是梦到了元宏。 他回来了。冯润正在床上,跟高菩萨醉生梦死,元宏就突如其来的出现了,站在床口,冷冷的看着他们。眼睛灰暗阴森,眼光如凝霜,仿佛藏着万千把阴寒的利剑一般。 “冯润——”元宏道:“你是朕的皇后,朕的女人,怎么可以如此放荡不羁?你这样做,可对得住朕?” 梦中的冯润倒不害怕,逼视着他,冷笑:“凭什么,你就可以三宫六院,我就不可以有左拥右抱?” “好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元宏眼睛在冒着火,大喝一声道:“朕有三宫六院是理所当然,你左拥右抱就是荡妇一个!女人不外是男人的附庸,男尊女卑,夫为妻纲,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的手中,冷不防多了一把剑,寒光闪闪。 冯润的声音变了:“陛下,你……你要干什么?” 元宏拿剑指了她的胸中,声音冷得像是来自地狱:“冯润,朕这样爱你,为什么你这样对朕?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的心呢?朕要看看你的心,里面有没有装着朕!” 话音刚落,元宏手中的剑已刺中了冯润的腹腔。 冯润的腹腔被划破了,血流如注,成了个血窟窿。元宏伸手进窟窿里,掏啊掏,可里面空空无一物。 元宏道:“心呢,你的心呢?怎么没有心?” 高菩萨又再出现了,手中捧了一颗血淋淋的心,“哈哈”大笑:“陛下,你不要找了,润儿早已把她的心交给我了。” 元宏怒不可遏:“快把心拿来,那是朕的。” 高菩萨道:“陛下,润儿的心曾经是你的,可你一次又一次的把它伤害,如今,你永远得不到了。” 元宏眼眸青森森。 手中的剑寒光一闪,直朝高菩萨挥舞过去。高菩萨来不及“哼”,便倒地不动了。 元宏拿剑剖开高菩萨的腹腔,掏出来的并不是他的心而是他的肺,连冯润的心在一起扔到地上去,狠狠地踩上一脚,然后令一旁的侍卫:“把这狼心狗肺拿去绞碎,扔到河里喂鱼去。” 梦中的冯润,惨厉地尖叫:“不要!不要啊——” 但她的心,高菩萨的肺,已被侍卫绞碎了,血淋淋的一片。冯润捂着没有心空空的腹腔,恐怖而惨厉地叫。 这个时候有人轻摇着她,在她耳际旁轻声道:“醒醒,润儿,你是不是作噩梦啦?快醒醒!润儿,醒醒!” 冯润睁开了眼睛。 高菩萨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坐在床口。看到她醒来了,便弯着腰,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伸手捋了捋她额头上篷乱的头发,再为她擦去满头的汗水,轻声细语道:“润儿,你刚才梦见了什么?竟然吓得一头一脸的冷汗。” 冯润怔怔的看着他。 好半天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高菩萨,如果主上回来后,知道我们的事,那怎么办?” 高菩萨问:“你害怕?”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冯润也没否认,“嗯”了声 高菩萨又再问:“那你有没有后悔?” 冯润想了一下,然后摇头:“不后悔。”——真的是不后悔。如果不是高菩萨进宫来,为她解毒,她能活到现在? 高菩萨咧嘴一笑:“那不就行了?” 他把冯润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轻轻地拍着,仿佛哄孩子一样。高菩萨的怀抱,有说不出的温暖,给冯润很大的安慰。 冯润渐渐平息了心绪。 “高菩萨——”她道:“你还记得以前我住在平城冯府宗庙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去十里之外的寺庙去烧香,后来求到一支签,寺庙的老和尚解签文,说暗喻我的姻缘极是坎坷,凡事不要一味强求,太执着不会好。痴人痴事痴情,但事与情违,不要追求不属于你的东西,要不到头来会一团糟糕。” 高菩萨道:“求签这事,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冯润道:“对,当初你也是这般跟我说。如今回想起来,觉得这签文很灵,也应了老和尚那话:不成理论不成家,水性痴人似落花。若问君思须得力,到头方见事如麻。” 高菩萨当时也求了一签,上面写着:古人鲤鱼化龙。老和尚解签言:如果是求财运,为上签。但求姻缘呢,就成为下签。 老和尚的话,还真是一语成谶。 冯润叹了一口气,对高菩萨道:“你比我大了三年,如今,也不外是三十二岁而已。如果长寿的话,能活到七十岁,日子还没过得一半呢。高菩萨,趁着主上还没回来,你离开洛阳吧,走得越远越好,这样,你就会安全了。之后找一个女子,跟她结婚生子,把我忘了,好好的过后半生。” 高菩萨望向她,一双狐狸眼充满了邪气,不羁,玩世不恭且又痞气十足,咧嘴问:“如果要离开的话,我们一起离开。” “我是走不了。”冯润摇头,声音悲哀:“注定这辈子,我得困在这儿生老病老。” 高菩萨道:“你以为我离开了,宫中就没有人说闲话了?” 冯润道:“宫中的人说什么闲话我不在乎。只要你活得好好的,能够平平安安,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高菩萨歪嘴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声音平静,慢吞吞的道:“润儿,不瞒你说,我跟双蒙进宫的那天,我知道自己以后肯定会落得个不好下场,但我还是义无反顾来了。生死对我来说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你在一起渡过快乐时光,我就是死,也是无憾了。” 冯润抱了他,不禁又哭了。 高菩萨轻轻拍着她的背:“润儿,你也别害怕,也许事情没有你想像中的那样坏呢?” 冯润摇头,边哭边道:“我只是后悔,当初不应该以洛阳来的,当初应该跟你一起私奔的。” 高菩萨一笑:“也许,这是命中注定。注定我们这辈子,只能做一对苦命鸳鸯。” 冯润抱了高菩萨,一边哭,一边吻着他。她的身子一个劲地颤抖,像深秋里最后一片挂在树枝上的枯叶。 窗外青灰色的月光,扑洒到高菩萨的脸上。高菩萨是笑着的,但他的笑,是那样的哀伤,哀伤之中又带着一种决绝。 冯润不知道,此时高菩萨已有了打算。 那就是净身,做一个真正的内监。 高菩萨想,他做了真正的内监,元宏回来之后,还道他是净身后这才进宫,外面传的不外是捕风捉影。想必,元宏也没有理由责怪冯润了吧?如果他自个儿逃了,反而坐实了谣言。 没过多久,高菩萨还真净身,做了真正的内监。 前方又再传来军情。 北魏军一连打了几个大胜仗,占领了南齐大片领土,可是南齐将士死死抵抗,誓死要保家卫国,北魏军没能如愿把南齐灭掉。此时北魏大军行军打仗已有一年多,将士都疲惫不堪,这不得不使元宏放弃了乘胜追击的念头。 没过多久,又传来了元宏病倒的消息。 经过急救,元宏方才转危为安。 元宏不在洛阳,以元澄为首的众大臣协助太子元恪辅政。元恪在金墉宫处理政务事,尽管忙碌,可每隔几天,就回洛阳宫来向冯润请安问候,尽心尽力做好一个孝子。 自从高菩萨净身后,不再躲避元恪。 元恪每次到懿祥宫,总是看到高菩萨站在冯润身后。有一次元恪终于问:“母后,以前我没见过这位内监,他是新来的吧?” 冯润便是等着这句话,于是笑道:“是啊,他叫高菩萨。去年我不是病了嘛,还病得挺严重,宫中的太医们看不出所然来,便是高菩萨把我的病治好了。他的医术很好,比太医馆的太医们医术高明得多,因此便让他留在懿祥宫了,以后我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给我把把脉,开开药方什么的。” 元恪“哦”了声。 元恪离开后,双蒙擦了一额的冷汗。嗫嚅:“主子,太子殿下会不会怀疑些什么?” 冯润不以为然:“他有什么好怀疑的?” 双蒙想想也是:“如今高公子净身了,太子殿下没什么好怀疑的了。”叹了一口气:“也难为高公子了。” 正说着,忽然外面院子里传来喝彩声。   ☆、第180章 还好七妹你理解   双蒙连忙跑出去看。   院子里种有好几棵椿树,树干毕直,枝繁叶茂,上面有成群的麻雀,“唧唧喳喳”闹成一片。   寒香兴致勃勃的捡来一大堆上石子。只见高菩萨拿了小石子,随手朝树上的麻雀扔过去,竟然一扔一个准,被石子掷中的麻雀,声也没吭一下,身子就直直的摔到地上。   没一会儿,地上竟然有十几二十只麻雀。   寒香笑得嘴巴合不上来,拿了一只篮子,一边捡麻雀一边道:“呆会儿拿这些麻雀来做烤,包管香喷喷的,用来下酒最好。”   落依笑问:“你喝酒?”   寒香答:“是给高公子和主子下酒。”   双蒙跑过去看。每一只麻雀的伤口都相同,——喉咙被击穿。难怪这些麻雀一声不吭的就在树上掉下来了。   双蒙不是不骇然的。   冷不防想起一事来。   那年,他和剧鹏,还有李彪,奉了圣旨,带着二十多个侍卫去平城迎接冯润到洛阳。路过一个小城,冷不防有几匹坐骑肆无忌惮地打马扬鞭,在大街头奔驰如飞,由远而至。   最后一个人骑的那匹马,仿佛疯了似的朝冯润冲过去,高高抬起的两只前蹄就要往她身上踏去的那刻,有两把五角飞镖以了凌厉无匹之势直直飞射过去,分别击中了马的两只前蹄。   除了双蒙,谁都没注意到两把五角飞镖自何处来。   当时双蒙站的方向,刚好面对着冯夙。双蒙眼角的余光,正好捕捉到冯夙身边站着的那位满脸胡须络子身形高大挺拨的随从,尽管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但双蒙还是看到了两把五角飞镖自他的袖口发出来。   因为太过慌乱,双蒙无瑕顾及其他。   精力全落到冯润身上,看她有没有受伤。后来双蒙回想这事,觉得挺不真实,怀疑自己是一时眼花。还说了句:“到底是谁有如此好的手法?”   但那位满脸胡须络子身形高大挺拨的随从,双蒙忘不了他的一对细长眼睛,里面流露着某种邪恶,还有一股像野狼般那样的野性和暴虐。   这双细长眼睛,跟高菩萨如出一辙。   双蒙心中感慨。   这样一个外表看上去粗糙的男子,想不到,竟然对冯润如此痴情,为了冯润,不惜毁了自己。   秋天到来没多久,由冯诞长子冯穆主持的冯氏家族在洛阳立的宗庙建造完毕,作为冯府的女儿,座落典礼的时候,冯润到场了。   冯府宗庙在洛阳东郊处,一个风光旖旎的风水宝地。   规模比平城的宗庙豪华。   高大的厅堂,檐彩绘以香黄色为底色,配简单的旋子图案,雕饰精致。金字匾高挂于正厅,旁边另挂有姓氏渊源,族人荣耀等匾额。里面的摆设,几,案,橱,柜,台架,屏风,用材莫不是檀、楠、沉香等上等木料。   庭院广阔。   院内假山叠翠,花木成荫,还有幽静的长廊,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的亭台楼阁,环境清幽雅致。   冯诞的长子冯穆,只得十四岁。   少年老成,青春的嫩脸还有着孩子般的稚气,但眉目凛凛,紧紧抿着的双唇有着一股男子汉的强悍而不可侵犯的傲气。   尽管年龄不大,但作为长房长孙,因父亲冯诞已去世,由他袭祖父冯熙爵,为长乐郡公,后因避袁贵人所生的三皇子元愉封,改扶风郡公。   他理所当然担当起冯府的责任。   冯府宗庙座落典礼,由冯穆主持。   作为长房老夫人的长乐公主带着冯诞的众小妾和众孩儿们来了;二房冯修,三房冯聿,四房冯夙,也各自带着自己的妻儿老小到来;出嫁的女儿只有冯润,冯清,冯令华在洛阳,冯润和冯令华都到场,而冯清已出家,六根清净两耳不闻尘世事,自是没来。   除了冯夙一家子和冯令华,其他的人对冯润极冷漠,表面上客客气气,该行的礼数还要要行的,之后敬而远之,闲话没多一句。   就是冯穆,也有意将冯润冷落。   冯润也不在乎。   常姨娘也来了。   常姨娘从平城到洛阳的时候,自冯府带来了好几个下人。这些下人之中,有落依的娘亲,还有哥哥嫂子,妹妹他们一家则留在平城,而落依的爹爹,早些年已去世。   因为落依在深宫中,出宫一次不容易。这次冯氏家族在洛阳立的宗庙座落典礼,常姨娘也把他们带来了。   落依好几年没见到他们。   远远见到,顿时泪水哗啦哗啦的流。跑过去扯了她娘亲的衣袖,望着头发半花白,满脸皱纹的她,叫了一声“娘”,不禁便哽咽了起来。她的哥嫂见状,也红了眼眶。   寒香在一旁看得好生羡慕。   轻叹:“有家人真好。”   双蒙问:“你的家人呢?”   寒香惆怅:“我很小的时候被父母卖到冯府,之后就没见到他们,他们的模样儿我早已忘记了。”   冯令华许久没进宫,见到冯润格外亲热。   拉着她,噼里叭啦的说了一大堆说。   抱怨元澄太忙,自从元宏南征后,他协助太子元恪辅政,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通常天没亮就出门了,三更天后才回到家。   还抱怨家里所有的事情全落到她头上,大到生老病死,小到针头线脑,一家子上下等人的吃穿用度,还有与外界的迎来送往,都由她操心,想到宫中去探望冯润,却抽不出时间来。   冯令华说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停下来。   无意中一转眼,这才发现站在冯润身后内监打扮的高菩萨,略略一怔。因为高菩萨容貌已改,冯令华已认不出他是她曾经迷恋的人了,只觉得一双带着沧桑的狐狸眼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冯令华忍不住问:“二姐,这位公公是谁?好生眼熟。”   一旁的双蒙和寒香紧张,齐齐望向冯润。倒是高菩萨,淡定得很,面不改色,也望向冯润。   冯润微微一笑:“七妹,以前你在平城宗庙没见过他。他姓高,名菩萨,——呃,高公子名义上是远方的表弟,实际上是远方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远方死后,是高公子接着为我治病。”   冯令华道:“高菩萨?”她不明白:“他什么时候进宫成了内监?”   冯润长叹一声:“七妹,有些事我本不想说,可既然你问起了,我就不得不说。外面的人都道,我对五妹残忍,不但夺了她皇后之位,还逼她到瑶光寺出家为尼,——想必,不但外人这样认为,家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冯令华点点头,“嗯”了声。   之后疑惑:“这跟高公子有什么关系?”   “五妹,你别心急,听我细说从头呀。高公子为什么进宫成为内监,要从五妹说起。”冯润道:“五妹皇后之位被废,以主上的英明,岂是由我左右?是她百般包庇废太子,还做借了事,主上不得不废。但五妹一直对我怀恨在心,趁着主上南征,暗中对我下毒,——对了五妹,你不知道吧?十几年前在平城宫,我得了传尸病,病得奄奄一息,被太皇太后驱赶出皇宫,而实际上,我并不是得了传尸病,而是被太皇太后暗中下了毒。”   冯令华“啊”了声。   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当年是太皇太后暗中向你下毒?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冯润幽幽道:“因为主上爱我,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引来太皇太后不满,她说我一脸狐媚子相,留在宫中,乃是祸国殃民之人。还训主上,说他是一国之君,应该要以国家大事为重,岂能只顾儿女私情?”   冯令华当时年纪尚幼,对冯润出宫之事不是很了解。   还真以为,冯润病得很重,要出宫养病。她哪里知道,竟然有着这么一个惊天内幕?   冯润道:“太皇太后向我下毒这事,也没多少人知道,不过主上知道,还有你家的任城王爷知道,如果你不信,你回家后可以问任城王爷。”顿了顿,她又再道:“五妹对我下的毒,便是当年太皇太后交给她的传尸病毒粉。我再一次病倒了,病情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宫中的太医们束手无策,我再一次命在旦夕,如果不是夙弟找到高公子,我早就魂归天国了。高公子为了医治我,不惜净身为内监,——五妹,你也是知道的,当年我的病,用了整整将近五年时间,这才完全痊愈了。这次的病,尽管不及上次严重,但医治时间,没一年半截是好不了。宫中戒备森严,岂是由一个男子随便出入的?为了我的声誉,高公子不得不做了内监。”   后面的那段话是重点。   也是冯润要表达的。想必这些话,会落到元澄耳中,日后,也会通过元澄和冯令华,为她向元宏澄清。——正如高菩萨故意在元恪跟前出现,然后冯润跟元恪说的那番话一样,目的就是为了通过元恪向人证实,高菩萨只是一个内监,冯润并没有跟他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冯令华又再“啊”了声,心中动容,又再望向高菩萨。      ☆、第181章 那怎么办才是好   高菩萨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冯令华觉得他的眼神有说不出的熟悉,真的极像远方。想到远方,那倾国倾城的貌,冯令华的一颗心不禁隐隐约约疼了起来。   冯润道:“五妹到瑶光寺出家为尼,也不是我所逼。是她心中有愧疚,明白我们姐妹间自相残杀,最后也只能落个两败俱伤的地步,对于我们冯府,只有坏处没好处,五妹想清楚了这一点,这才提出要到瑶光寺出家的。”   冯令华握了她的手,忍不住红了眼圈:“二姐,我就知道,外面的那些传言不可信。哎二姐,你受委曲了。”   冯润道:“受点委曲,也算不了什么。”   冯令华感叹:“别人不理解你倒也罢,家人也不理解。换了我,还不知如何伤心难过呢。”   冯润道:“还好七妹你理解。”   所有的人都不理解都没关系,冯润想,只要冯令华理解就行。其他人,她还不放在眼中呢。   那边的冯夙,不时朝冯润探头探脑的看过来,一副鬼鬼祟祟的神情。等了好半天后,好不容易盼到冯令华离开冯润身边了,这才屁颠屁颠的走过来。   “二姐——”冯夙站在冯润跟前,上下打量她一番后,顿时吹捧:“你越来越美了,简直就是仙女下凡,美得整个北魏国没有能及,什么西施赵飞燕的,见到你自惭形秽。”   冯润没好气,看他一眼道:“拍马屁拍得如此卖力,定不是什么好事儿,非奸即盗!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冯夙极夸张地瞪圆眼睛,给她一个叹为观止的表情:“二姐你真是聪明绝顶,一猜就知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冯润“哼”了声:“你这贼头贼脑的样子,能有什么好话跟我说?”   冯夙悻悻然:“我是风度翩翩一佳公子好不?哪有贼头贼脑?”   冯润身后的寒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冯夙像找到了知音,连忙问:“对嘛寒香,你倒说说看,我是不是风度翩翩一佳公子?”看到寒香低头不答,他又再谗着脸问高菩萨:“高公子,你说我是不是风度翩翩一佳公子?”   高菩萨咧嘴道:“对对对,你就是贼头贼脑的风度翩翩一佳公子。”   这次轮到冯润“扑哧”一声笑。   冯夙挠了挠头。决定不在这个问题纠结下去,说正事,他凑近冯润,嬉皮笑脸道:“二姐,求求你,帮我一个忙呗。”   冯润斜眼看他:“帮你什么忙?”   “你先答应我,我才敢说。”冯夙道。   “不说算了。”冯润抬脚要走:“你的忙我也懒得帮。”   唬得冯夙赶紧伸手扯了她的衣袖,陪着笑脸道:“哎呀二姐别走,我真的有事儿求你帮忙。呃,二姐,我那妻子黄氏,三年前在平城不是生了一场病给病死了嘛,尽管我的小妾不少,可一个个都是出不了厅堂的,要做我的妻子可不够资格。”挠了挠头,“嘿嘿”两声又再道:“前些日子我忽然想起了陈留公主,她不是守寡了嘛,回到宫中,如今也是孤身一人。我没妻子,她没丈夫,我们刚好相配成一对儿。好二姐,求求你帮我这个忙,作主马她许配给我?”   冯润打了一个响指:“原来是这个啊?”很瞧他不起:“呸,你这是什么眼光?那陈留公主有什么好,是寡妇不算,还人老珠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对她痴心不改?”   冯夙自个儿嘀嘀咕咕:“你的年龄跟陈留公主不相上下,她是人老珠黄难道你不是?”又再嘀嘀咕咕:“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是有妇之夫不算,还脾气臭,高公子十几年如一日爱你,爱到不顾一切,为了你,竟然傻不拉叽的净身做了内监。”   冯润没给气死。   冲上前,狠狠的端了冯夙一脚。   这一脚端中了冯夙的屁股。冯夙一个踉跄,往前冲几步,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摔到地上。   冯润骂:“刚才你说些什么?”   冯夙从地上爬了起来。挺识趣的伸手打了自己几个嘴巴,赶紧道:“二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冯润“哼”了声。   冯夙脸皮老厚,走上前又再扯冯润的衣袖,央求:“二姐,看在我们是同胞姐弟的份上,就帮我这一个忙,好嘛?二姐,求求你了,只要我娶了陈留公主,你让我做猪做狗,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冯润沉吟。   觉得冯夙娶了陈留公主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陈留公主是皇亲,元宏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份地位尊贵,冯夙娶了她,也是抬高了自个儿的身份。   “好吧。”冯润答应下来:“改天我跟她说说,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也是定要把她许配给你,然后选了个黄道吉日,让你俩成亲。”   冯夙兴奋得蹦跳。   直笑得嘴巴合不上来,就好像陈留公主触手可及那样。   宗庙座落典礼结束后,众人先后离去。   落依和家人依依不舍。落依的娘不停抹眼泪,哥嫂子也红了眼眶。冯润想了想,叫住了将要离开的冯令华:“七妹——”   冯令华停下来:“二姐,有什么事儿?”   冯润走了近去:“有一事儿想让你帮忙。”朝那边的落依瞥了一眼,又再道:“落依从小跟着我,会写几个字,人善良,性儿温顺,这些年来对我忠心耿耿,如今,她已是三十岁了。如果再继续留她在宫中伺候我,也未免太苦了。七妹,你和你家的任城王爷帮我留意留意下,找一个忠厚老实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让她出宫去嫁人,穷点没关系,对她好就行。”   冯令华笑道:“好,那我留意一下。”   冯润想了想又再道:“最好能找一个寻常的平民百姓,经商也好,务农也好,比做奴仆的强。落依伺候了我半辈子,不想让她再去伺候人了。”   冯令华又再应一声:“好。”   其实冯润心中也是明白,要给落依找一个好男人,谈可容易?一来落依早已过了出嫁最佳年龄,二来落依出身低贱。要嫁人,也只能找死了妻子的男人,或是做别人的小妾。   冯令华离开后,冯润也上了马车。   高菩萨坐在她身边:“润儿,天色还早,也不用急着赶回宫去。这儿离瑶光寺也没多远,不如顺道去一趟吧。”   “去瑶光寺?”冯润一愣:“去瑶光寺干什么?”   高菩萨咧嘴一笑:“去瑶光寺祈祷,愿主上早日平荡南朝,平安归来。随便去看一下你的五妹,看她过得过好?”在她耳际旁,低声说了几句,一双乌黑的眸子活蹦乱跳,闪烁着邪恶不怀好意的光。   冯润笑骂:“就你花样多。”   “这关系到你我的性命,能不花样多吗?”高菩萨道:“如果她态度不好,看你的目光带怨毒,带着复仇之意,那断然留不得,要不后患无穷。当然,如果她真的放下了,六根清静,那留她一条命苟且偷生也无妨,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冯润把头依在他的肩上:“高菩萨,这个世上,就你对我最好。”   高菩萨故意问:“那他呢?”   这个“他”,自然是指元宏。冯润幽幽的道:“他的女人太多,他给我的爱,虽然很多,但毕竟不是全部。而且,在他心里,女人不外是点缀,他的伟业比什么都重要,为了他的伟业,什么都可以抛弃,——包括女人。”   高菩萨问:“但你还是爱他对吧?”   冯润也没否认:“嗯。”   高菩萨很无奈,伸手极是粗鲁的捏着她的下巴,眼睛对着她的眼睛道:“润儿,难道你哄哄我,说不爱,会死呀?”   冯润道:“你那么聪明,我说不爱,你会信?”   高菩萨耸耸肩道:“你错了,我不聪明,我极蠢,想必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像我这样蠢了。”他那慢吞吞的声调,带着嘲弄意味,讥笑冯润的同时,也在讥笑自己。   冯润不吭声。   高菩萨也不说话了。   马车厢门的珠帘上,挂着两个小铃铛。此时马跑得挺快,小铃铛便“叮当叮当”的响,仿佛在演奏乐曲那样。那“叮当叮当”的声音,空灵,透彻,落到冯润耳中,莫名的,就觉得有一种很忧伤的味道。   瑶光寺置身在一个偏僻幽静的地方,远离俗世凡尘的喧扰。青砖黄瓦,青灯古佛,木鱼声声。   门前摆放着一只大香炉。进门去,是大雄宝殿,周围烛光闪耀,轻烟萦绕,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在正中间,左边的是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右边的是东方净琉璃光世界消灾延寿药师佛。   宝殿的左边是观音殿,功德堂,右边是玉佛殿,祖师堂。   二进厅是一个大院落,两侧是绿树,有一尊立在圆池内莲花上的观音菩萨,手握净瓶,轻轻弹指,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形象。   主持带着众尼姑出来迎接冯润。   冯清夹在众尼姑当中,向冯润行跪拜礼。   此时她剃了光头,穿着一身粗布衣裤,脚踏布鞋。如果不仔细看,还看不出这个皮肤发黄,脸色黯淡无光,双眼无神的尼姑,曾经是整个北魏国最尊贵的女人。   这个曾经是整个北魏国最尊贵的女人,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但冯润春风得意神采飞扬的一张脸,却不时在眼前晃来荡去。      ☆、第182章 陈留公主的拒婚      冯润一身雍容华贵。金龙凤衣,上罩织金彩绣黄霞帔,红罗长裙,绣有光彩夺目的织金龙凤纹。她头上戴着龙凤珠翠冠,金光闪闪,珠色熠熠,——这行头,是皇后专用的。   曾经,冯清也配带过。   这样想着,冯清的心无恨地伤痛。绝望与悲凉又一次涌来,一颗心仿佛披上了荆棘,尖锐的痛让她原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再一次汹涌。   冯润把她的表情不动声色看在眼中。   在众人的簇拥下,冯润进了大雄宝殿。   有尼姑敲打木鱼,那略显空洞的节奏,在大殿里回荡开。冯清随着众尼姑们则齐声诵读着经书。   一时之间,梵音绕绕,仙乐飘飘。   冯润烧香,双手合十,对着瑶光寺众神像一番跪拜。祈祷元宏早日平荡南朝,平安归来。   之后冯润到西厢,喝了一杯清水。   这才抬起头来,对主持道:“让净虚来,我要见见她。”——净虚,是冯清出家后的法号。   冯清来了,不亢不卑行礼:“贫尼见过皇后娘娘。”   冯润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道:“平身吧。”   冯清站直了身子,垂首立在一旁。   冯润问:“五妹,你过得可好?是否还习惯瑶光寺的生活?”   冯清心绪已平静下来,淡淡的道:“谢皇后娘娘关心。贫尼过得很好,在寺里的生活也习惯了。”   冯润点点头。好一会儿后又再道:“今日是我们冯府宗庙座落典礼,冯府上下人都去了,我和七妹妹也到场了。我好些年没见到穆儿,转眼,已成了一个少年郎,能够担当起冯府的责任了,想必爹爹和大哥在九泉之下,心也欣慰。看到穆儿长大成人,我这个做姑姑的高兴,我们冯府日后的权贵地位也靠他了是不是?”   冯润言下之意最明白不过,冯清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莫不是要她知趣点,管了自己的嘴,莫要生出什么事来。当下冯清跪下来磕头道:“贫尼已出家为尼,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整日里苦读经文,虔诚祈祷,恪守戒律,不再问尘世间之事。”   冯润道:“希望你不要出尔反尔,说到能做到。”   冯清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冯润紧紧相逼:“打了诳语,不但你会天诛地灭,冯府的荣华富贵也会因你没了,到时候别说在九泉之下的爹爹和大哥埋怨,就是穆儿,也会对你心怀不满,认为是你害了他。”   冯清低声道:“贫尼明白。”   冯润满意了:“你好自为之。”   冯清不知道,她低眉顺眼,甘心认命的态度,让冯润和高菩萨放下了要将她除掉的念头。   过了两日,冯润找来陈留公主,跟她说了冯夙要娶她之事。   不想陈留公主一口拒绝:“我是个寡妇,立志守节,不想再嫁人。”——不是不想再嫁人,而是不想嫁给冯夙。   冯润劝她:“驸马爷已去世好几年,你如今还不到三十岁,再怎么着,也应该为自己打算,难道你就愿意这样孤孤单单的过一辈子?”   陈留公主强硬回应:“我每日念经拜佛,心如止水,不觉得孤单。”   冯润问:“你真不愿意嫁冯夙?”   陈留公主回答得飞快:“是,不愿意!”   冯润问:“冯夙有什么不好?”   “冯夙有什么好?”陈留公主一点情面也不给,反唇相讥:“不但猥琐,举止下流,还不思上进,不务正业,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我嫁给他,岂不是跳入火坑里么?”   冯润不高兴了:“你的意思是说,冯夙配不上你了?”她道:“冯夙再不济,也比你第一任丈夫刘承绪强吧?刘承绪长得歪瓜裂枣的,脊椎弯曲,走路歪歪扭扭,丑得不可言说。冯夙怎么着,也比刘承绪强了不知多少倍。”   陈留公主冷笑:“嫁给刘承绪,已毁了我前辈子幸福,如果再嫁给冯夙,那我后半辈子的幸福也是给毁了?皇后娘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就是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嫁给冯夙。”   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情。   冯润看她如此,也没强求。陈留公主看不上冯夙,冯润还看不上陈留公主呢。年近三十岁的女人,又不是十八一枝花,不就是顶着一个公主头衔么,也没什么了不起。   偏偏陈留公主临走前,说了一句话:“你们冯府,除了去世的大公子冯诞,还有废后冯清之外,也只有门前两头石狮子是干净,其他的人全不是什么好东西!”言下之意,冯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冯润心中恼怒。   当下不愿意放过陈留公主了。   冷笑道:“你不愿意嫁给冯夙?那好,待会儿我就让司天监选定一个黄道吉日,然后下一道懿旨,把你赐婚于冯夙!到时候,你就是不愿意,我也会让人把你绑上花轿,抬到冯府去!”   陈留公主一听,急了,回过头来道:“我的婚姻你凭什么作主?”   冯润道:“凭我是皇后。”   “是皇后又怎么样?”陈留公主瞪着她,重重地“哼”了声:“反正,我就是不嫁冯夙。”   “嫁与不嫁,也由不得你作主!”冯润毫不相让,跟她相对:“是我这个既然六宫之主,又是你长嫂说了算!”   陈留公主跳了起来,杏眼圆瞪:“你不要欺人太甚!”   冯润把下巴高高抬起,跟她叫嚣:“我就是欺负你,那又如何?我倒是要看看,你堂堂的公主,是如何给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冯夙糟蹋的!”   陈留公主气得浑身发抖。   跺着脚,气恨恨的而去。   冯润说得到,自是做得到。当即令人到冯府要了冯夙的八字,又再让人找来陈留公主的八字,由令司天监选定一个黄道吉日。   司天监选出的黄道吉日是九月十八。   距离如今,还有一个月零两天。冯润以皇后之名,下一道懿旨:陈留公主许配全冯夙,九月十八即日成亲。   陈留公主气怒交加。   刚刚进入九月,前方又再传来军情。   南朝君王萧鸾病死,年四十七岁,谥为明皇帝,庙号高宗。元宏为此停止了南征,下诏称说“礼不伐丧”,引兵而还。——礼不伐丧,意思是说,敌国君王去世或国内发生严重灾祸,根据礼制和道德操守,趁火打劫发动战争是不道德不道义的,理应要略表哀矜。   虽然引兵而还,元宏要回到洛阳,也需要两三个月时间。   也就是说,元宏回到洛阳的时候,陈留公主已被逼迫嫁给冯夙,生米已煮成熟饭。   陈留公主到底是鲜卑族的女子,性格刚毅,有着鲜卑人的铮铮铁骨,不屈不挠的血性。   离九月十八还有三日,在风雨交加的夜里,陈留公主带着十余名侍从,冒雨偷偷出宫,直赴悬瓠。   过了两日,冯润才知道陈留公主出逃的消息。   这时候派人追赶,已来不及。   冯润知道,陈留公主到悬瓠,自是找元宏告状去。愤怒中的陈留公主,嘴里会说出些什么好话出来?不添油加醋,完全没有可能。   这使冯润惊恐。   偏偏这个时候高菩萨不在身边。   高菩萨外出采药去了。因为放血排毒,导致冯润的血气不足,身体虚弱,不时产生头晕耳鸣眼暗的症状,高菩萨为冯润研制一种药丸,因宫中药材不齐全,高菩萨要亲自上山采药。   冯润急得团团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冯夙知道消息后也慌了。   跑到宫中找冯润。他苍白着一张脸,一额的冷汗也顾不了擦,手足无措道:“二姐,你说怎么办才是好?到时候主上回来了,会不会因此将我臭骂一顿?万一连侯爷也削了去,那如何是好?”   冯润听他这一说,气不打一处来。   顿时抓了桌子上的花瓶,狠狠地朝他砸过去。花瓶砸到冯夙身上,顿时“哇哇”大叫,冯润指了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主上回来后何止将你臭骂一顿侯爷削了去?还会将你的人头砍下来当蹴鞠踢。”   冯夙傻了眼。   结结巴巴地问:“不……不会吧?”想了想,又再结结巴巴道:“我……我不过是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已,天鹅肉又……又没吃到,不会就这样被……被主上砍头吧?”   冯润又再抓桌子上的另外一只花瓶朝冯夙砸去。   冯夙抱头鼠窜,赶紧躲开了。   冯润又再骂:“主上不砍你的人,是砍我的头!如果不是你瞎了眼看上那个寡妇陈留公主,非要娶她不可,怎会生出这等事来?如今好了,她跑去悬瓠,肯定是找主上告状,定会说出我跟高菩萨的事来。都是你这混球,把我和高公子害惨了!”   “二姐——”冯夙眼巴巴的问:“那怎么办才是好?”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才是好?”冯润沮丧。   冯夙急得直挠头,从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到这边,嘴里一个劲的唠叨:”怎么办才是好?怎么办才是好?“来回走了好几次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事来,一拍脑门道:“高公子不是净身了嘛?主上就是信了陈留公主的话,可回来一看高公子是真的内监,他自是不会再说些什么了。”   冯润捧着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嘴里嘟哝道:“我哪里知道主上会不会再追查下去?以主上的聪明,难保不能查出些什么?”——到底,还是心虚,理不直气不壮。   冯夙缩了缩脖子。   巴眨着眼睛,六神无主又再来一句:“那怎么办才是好?”   “还能怎么样?”冯润抬起头来瞪他一眼:“听天由命了。阎王让你三更死,你以为你能活得五更?”   高菩萨也不懂什么时候回宫,冯润根本想不出一个好注意来。除了听天由命,也别无他法。      ☆、第183章 不外是个小女人      过了两日,高菩萨还没回来,倒是常姨娘来了。   看到屋里周围没人,神神秘秘的塞给冯润一样东西:“润儿,这个你要好好的收着,千万别给人看到。”   冯润一看,原来是一个人偶。上面写着元宏的生辰八字,用红绳紧勒缠绕着,并在肝脏部位插满了针。   冯润一愣:“娘,这是什么?”   常姨娘偷声道:“这是主上的人偶。我昨天去找了一个法术很高明的仙人,千求万求,嘴皮几乎要说破,还给了十两金子,仙人才愿意为我办事,——呶,照着陛下的模样儿做一个人偶,把他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用红绳紧勒缠绕,在肝脏部位插满了针。仙人昨天晚上施展了大半晚的邪术,对着人偶又唱又跳,又是喷火,嘴里念念有词,把主上咒死。润儿,只是主下死了,你和夙儿才会平安没事是不是?”   冯润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娘,你说什么?”冯润大声道:“你竟然让人施邪术,要将主上咒死?”   常姨娘赶紧“嘘嘘”了两声,连忙跑到窗口前往外面张望,接着又跑到门前往张望,看到没人偷听她们说话。还好,门外站着的是落依和寒香,没有别的人,常姨娘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赶紧把门口关上了,又关上了窗口。   拍拍胸口,嘴里一边埋怨:“哎呀润儿,你别嚷嚷这么大声,万一给别人知道了,落到主上耳中,你还要不要活命?”   冯润没好气:“你找人做邪术的时候,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给主上知道了,不但你活不了命,连夙弟那些小妾还有儿女们,都会被砍头?”   常姨娘低声道:“润儿,我不是为你和夙儿着想嘛?”又再道:“那个仙人很灵的,做邪术从来没有失过手。润儿你想想,如果主上死了,那你不就是成了太后?到时候谁敢管你呀是不是?当年的太皇太后,也不是没人能管得了她?她想跟哪个男人在一起就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有谁多嘴说一句,就让他人头落地!润儿,只要主上死了,你就是我们北魏国最威风的人了,你跟高公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是那个陈留公主,她敢说不嫁给夙儿,就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看她还如此嘴硬不?”   冯润直跺脚:“娘,你不是帮我,你是害我——”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冯润吓唬花容失色,赶紧将手上的人偶往床下一扔。   常姨娘也惨白着脸,心惊胆战。   两人齐齐往门口看去。   开门进来的是高菩萨,他上山采药回来了。看到常姨娘和冯润,纳闷:“怎么把门和窗口都关了,我还以为房间没人。”   常姨娘赶紧道:“天有些冷,我怕凉着,所以关上了门窗。”话刚说出口,她就有些尴尬,尽管是深秋,天气有些凉,可压根儿没冷。赶紧自圆其说:“嘿嘿,人上了年龄,有一点点风吹就受不了。”   冯润心烦意乱。   赶她走:“娘,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有什么事儿,改天再说,如今我没心情。”   常姨娘张张嘴巴,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看到高菩萨在旁边,也不好说,只得悻悻地走了。   常姨娘刚刚离开,冯润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高菩萨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笑问:“润儿怎么啦?脸色如此灰败,一副大难要来临,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儿?”   冯润绷紧神经,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禁热血往上涌,一种说不出来的惊慌,蔓延了全身。   她哆嗦着,把陈留公主拒婚出逃,还有常姨娘找仙人施邪术咒元宏死一股脑儿说了。未了她扯着高菩萨的衣袖,六神无主道:“高菩萨,你说该怎么办?”   高菩萨倒也冷静,给她分析:“陈留公主逃到主上那儿,告状是免不了,她大致会向主上说两点:一,你强迫她嫁冯夙;二,说你我之间的事。第一点并不是什么事儿,你不但是皇后,还是长嫂,你作主为陈留公主婚姻,也没什么过错,想想你的婚姻,还有陈留公主第一次婚姻,也不是家人作主?当事人就是不愿意,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嫁了?至于第二点,想必主上也是半信半疑,回来后肯定要追究,还好我已净身,如果身边的人统一口径,不泄露出半点实情,再者有太子殿下任城王爷甚至废后冯清为你说上那么一两句话,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大不了主了为了避疑,把我赶出宫,不让我在你身边而已。”   冯润听到如此一说,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高菩萨道:“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对身边的人大施贿赂,反复叮咛,软硬兼施,不让他们胡乱说话。”又再道:“常姨娘找仙人施邪术之事,晚上我会到冯府,亲自找你娘和冯夙,让她不再找那个仙人搞巫蛊之术,并让仙人把所有的东西全烧掉毁,不留一点痕迹。”   冯润点点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只要高菩萨在,没什么事情办不了的。   前方又再传来了军情。   元宏率领六军,到了洛阳附近的时候,又再接到军情,漠北高车部族叛乱,——高车部落,是被柔然国派遣西征的部落之一。   柔然国是鲜卑族的一支。   历代可汗都对外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战争,并使国家在战争中不断发展壮大,成为一个疆域广大、军事实力雄厚的大国。后来被北魏军的屡次大举进攻,国力大受影响,一步走向衰落,再到后来,柔然国统治集团内部发生内讧,不得不向北魏投降。   如今柔然国部落之一的高车部族叛乱。   于是元宏带兵赶赴漠北,到达邺城的时候,负责北方军政事务的江阳王元继派人送来消息:叛乱已定,叛军首领袁纥树者业已投降。   然而元宏在邺城不幸又再病倒了,十多天不能引见侍臣,经过急救,再次转危为安,于是在邺城休养。   高菩萨想出一计来,对向冯润道:“润儿,你趁这个机会,以皇后特使的名义,派出几位信得过的心腹,前往邺城。表面上是探望主上,关心他的病情,实质是暗中打听情况,看陈留公主到底告了什么状,主上的反应如何,这样我们就有所准备。”   冯润对高菩萨言听计从,立马答应下来。   她派了双蒙,小黄门苏兴寿,还有另外三位对她忠心耿耿的内监,前往邺城探望,慰问元宏。   一个月之后,双蒙等人回来了。   双蒙笑得满脸春风,喜滋滋对冯润道:“奴才到邺城,见到主上后,便偷偷暗中向人打听,得到了确实消息。主子,你猜得不错,陈留公主果然跑到跟主上告状了。一见到主上的面,就跪下来痛哭失声,哭诉着道,皇后娘娘欺负她是个寡妇,她已立志守身不再嫁人,可皇后娘娘却要强迫她嫁给不学无术的冯家四公子,她宁可死也不从。主上看到陈留公主哭得稀里叭啦的,就心软了,答应她回到洛阳后,为她解除毁约。”   冯润紧张地问:“后来呢?”   双蒙继续说下去:“后来陈留公主就开始说主子的坏话,说主子不要……呃,不要脸什么的,把一个姓高的假内监弄到宫中,整日寻欢作乐,淫……呃,那个乱后宫。还好主上不相信陈留公主,当场斥责她,说就算皇后强迫她跟冯家四公子成亲,可也不能够如此造谣惑众,别人不知道皇后的性子他还不知道么?结果陈留公主一生气,就回着她的随从回平城去了,发誓再也不回洛阳宫。”   冯润眉开眼笑。   还好,元宏不相信陈留公主。   高菩萨松一口气的同时,也禁不住心生醋意来。眼睛一斜,对冯润咧嘴调笑道:“看来他爱你,倒是真心实意,听不得别人说你半句不好,一心维护你,做到这样,也不容易了。”   冯润不以为然。   撇撇嘴道:“那又怎么样?他再爱我,还是给不了安全感给我。”   高菩萨吊儿郎当的坐在她对面,翘起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继续跟她抬杠:“他让你做了他的皇后,还给不了安全感给你?”   不说这事还可,一说冯润就忍不住一股怨气:“我这个皇后,他给我做,可不是真心实意给的。如果不是高照容死了,哪里会轮到我?他再爱我,也不会为我的处境着想。”   对于这事,冯润一直耿耿于怀,也就是通过这事,冯润就清楚知道,元宏并不如她想像中的那样爱她。特别是高菩萨进宫后,他对冯润的无怨无悔付出,让冯润感动,更觉得元宏对她的爱,比起高菩萨来,根本算不得了什么   对于爱,女人跟男人的想法不同。   特别是元宏,作为一国之君,想问题往往以大局为主。而冯润,不外是一个小女人,为着自己着想,自是理所当然。   高菩萨明白这点。   可冯润并不明白。      ☆、第184章 把落依许配给他      因为双蒙的消息,冯润悬着的一颗心终落了下来。   刚好元恪亲自带人送来了几盆晚菊,大朵大朵的,开得极是艳丽,点缀着福熙宫的景色,冯润极是喜欢。更令冯润惊喜的,是春生和秋儿让人从平城捎来了十几坛新酿的葡萄酒,高菩萨全搬到宫中来。   春生和秋儿如今已有七个儿女,可谓是儿女成群。   当年冯润疼爱的瑾萱,也有十一岁了,过了三五年,也是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岁月真是催人老,一转眼,冯润也快要三十岁了。   冯润一边看着瑾萱写给她的问候信,一边感慨。   当年冯润教瑾萱读书写字,如今倒派出用场。她不但字写得娟秀,也能画上一手好画。给冯润信的同时,也附上一幅全家画。   画中的春生和秋儿模样儿老了不少,但相依相偎在一起,一脸幸福。瑾萱已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明媚少女,笑得极是灿烂,她的弟妹们在一旁嬉戏打闹,看着画,也感觉到他们欢快的笑声。   落依站在冯润身旁,也盯着画看。   满眼的羡慕。   喃喃:“秋儿真是幸福。”   当年,只得四岁的她就到冯润身边伺候三岁的冯润,陪她一起玩耍。四年后,六岁的秋儿被卖到冯府,之后也到了冯润身边伺候。   主仆三人,是在一起长大的。   那个时候的冯润,古灵精怪,智计百出,肆意,率性,我行我素,令长辈关疼不已,在冯府不大受人待见。但她对落依和秋儿却极好,不敢说是如姐妹般,但说如亲人般不以为过。   无论是落依和秋儿,都打心眼里感谢。   为了给盛开的菊花和香气扑鼻的葡萄酒应景,高菩萨找来了十来斤大闸蟹,让御膳房煮了,捧到懿祥宫来。   一边赏菊,一边喝葡萄酒,一边吃大闸蟹。   好不惬意。   思烟是懿祥宫的侍婢,擅长舞蹈的夜蓝,为众人跳了一曲《响屐舞》。   在一个大缸上面铺木板。穿了一身绿色衣服的思烟站在上面,那绿,嫩得能滴出水来,就像春天里的颜色。她腰系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上面挂着十来个铃铛环佩,脚下,则是一双红色特制的木屐舞鞋。   思烟在大缸上面铺木板上婆娑起舞。   婀娜的身姿,时而旋转,时而弯腰,时而起跃,舞态飘忽轻柔,裙角飘扬,水袖翻飞。   红色木屐舞鞋踏在木板上,发出沉重的“铮铮嗒嗒”回声,腰间的铃铛环佩则是清脆欢快的“叮叮当当”,两种声音相互交织,别有一番韵味。   冯润看得兴致勃勃。   高菩萨却是直皱眉。   冯润笑问:“怎么啦?思烟跳得不好?我觉得不错啊,尽管没有乐曲,但木屐舞鞋和铃铛环佩的声音,比起乐曲来还要动听。”   高菩萨道:“这舞不吉利。”   冯润不解:“怎么不吉利啦?”   高菩萨将杯中的葡萄酒一干而尽,然后道:“这《响屐舞》,是春秋时期西施所跳。越王勾践为向吴国复仇,使用了美人计,把美貌惊人的西施送给错庸好色的吴王夫差。《响屐舞》是西施所创,在御花园的一条长廊中,把廊挖空,放进大缸,上面铺木板,然后西施脚穿木屐,裙系小铃,在木板上翩翩起舞。因为这绝妙的舞姿,让吴王所迷,终日沉溺在歌舞和酒色之中,不理朝政,荒废了政务,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最后越王勾践趁机发兵打败了吴国,夫差被迫自杀。后人认为,《响屐舞》中木屐和铃铛所发出来的靡靡之音,是不吉利之音。”   冯润失笑:“高菩萨,你什么时候烃得如此多愁善感?你不是吴王夫差,我又不是西施,——呃,还有这舞又不是我所跳。就算是不吉利的靡靡之音,又与我们何干?”   高菩萨一听,觉得也是。   不禁咧嘴一笑。   一旁的伺候的夜蓝给高菩萨倒了葡萄酒,高菩萨拿起了杯子,与冯润一起喝了。   冯润到洛阳宫后,夜蓝便在身边伺候。平日里沉默寡言,做事稳重踏实,颇得冯润信任。近来冯润有意让她替代落依,很多重要的事交给她去做,而夜蓝也不负所望,冯润极是满意。   正在赏菊喝葡萄酒吃大闸蟹间,冯令华来了。   远远一见,便笑道:“二姐还真懂得享受!如此有趣儿的菊花宴,也不叫上我,还好我不请而来,刚巧遇上了。”   高菩萨听到双蒙进来禀报,早已站了起来,立在一旁。——如今他的身份,不外是一个身份地位你下的内监,跟冯润这个尊贵的六宫之主平起平座,落在冯令华眼中会让她生疑。   冯润打了一个响指,嘻嘻笑道:“本来是偷偷摸摸偷着乐的,不想偏偏给你遇上了。”   冯令华来是给冯润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冯令华把冯润托负她给落依找一个忠厚老实男子之事告诉了元澄,元澄记在心了,百忙之中留意,竟然还真找到了一个。   那男子,是元澄属下的一位远亲。   姓卫,名励,今年刚好三十而立之年。   他是个孤儿,年幼时父母双亡,靠着亲戚的救济,顽强活下来。尽管家中一穷如洗,却是勤奋好学,少年时,常常跑到一家私塾的窗口前,听私塾教书先生教书。教书先生看到他这般好学,又聪明伶俐,倒也喜欢,就免费教他读书识字,为了报答教书先生,卫励不时上山砍柴,挖药材,设陷阱捕捉猎物,把这些东西送给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是一位鳏夫,生活清贫,靠教村中几个孩子读书维持生活。膝下有一女儿,年龄跟卫励相当,教书先生看到卫励人品不错,就把女儿许配给他。   只是教书先生女儿命短,嫁给卫励没多久,因为一场病没钱请郎中医治,就没了。卫励也没再娶,奉养教书先生,尽忠尽孝。教书先生去年也去世了,卫励继承岳父之业,在乡村做私塾教书先生。   冯令华对冯润道:“任城王爷亲自去见卫励,回来之后对我说,他人品极好,为人真诚谦和,除了家徒四壁之外,就没挑出什么毛病出来。”   冯润笑道:“人好就行,穷没关系,大不了我给落依多些陪嫁,包管他们能够衣食无愁。”   因为不放心,冯润还让高菩萨出宫去打听一下   高菩萨回来后,对卫励的评价也是不错,值得让落依托付终身。   于是冯润下懿旨,召见卫励。这卫励,大概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脸色有些青白,因为又高又瘦,总想努力地低下点来,这使得他的背稍微有些驼,但并不影响他清秀的五官,儒雅的气质。   见到冯润,诚惶诚恐跪下来磕头:“小民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不安归不安,但还是知道分寸。   毕恭毕敬,目不斜视,没失礼数。   冯润对他挺满意。   当场给他赐婚,把落依许配给他。   落依不愿意离开冯润,哭着道:“奴婢不嫁,奴婢这辈子就守夜着主子,奴婢离开皇宫了,谁来侍候主子?”   冯润道:“宫中伺候我的人多着呢,除了寒香,不是还有双蒙高菩萨,还有夜蓝和思烟她们?特别是夜蓝,她挺能干,对我也挺忠心,办事能力不比你差。落依你放心好了,你离开了皇宫,我也一样过得好好的。”   落依哭道:“主子——”   冯润打断她:“这事我定下来了,你多说也没用。”又再道:“前几年,我把秋儿嫁给春生,如今她过得不知多幸福。如果我把你嫁出去,过了三两年,我也是要给寒香寻个好人家,把她也嫁了。你们对我好,我都念着,我把你们当了亲人,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开心了。如果实在舍不得我,以想着我,也可以回宫中看看。”   “奴婢不想离开主子。”落依哭得一塌糊涂:“求求主子,就让奴婢留下来,侍候主子一辈子。”   “我三岁那年你就侍候我,如今已有二十六个年头。”冯润道:“你的前辈子陪在我身边,下辈子就应该为自己而活了。”   落依抹着眼泪:“主子——”   冯润又再打断她:“落依,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人着想。”她道:“你嫁给卫励,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带出宫去。之后我让冯夙给你娘亲你哥嫂还有他们的孩子放出去,让他们不再为奴役,自谋生路,——高菩萨在外面以你的名字为你们购买几十亩田地,以后你和卫励,还有你的家人,可以相依相守生活在一起,自食其力,不再做仰望别人的鼻息过日子。”   落依一听,更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扑通”的跪下来。   冯润不但为她着想,还为她的家人着想。落依想到自己的娘亲,还有哥嫂,以及三个侄子侄女,就无法拒绝这婚事。   她就是没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人着想。   落依哭成了个泪人。   她朝冯润磕头,哽咽道:“主子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难忘。这辈子奴婢无以为报,下辈子定当做牛做马,偿还主子的恩情。”   冯润微微一笑:“如有下辈子,你也不用做牛做马报答我,你仍然做我的侍婢伺候我好了。”   她赏给落依金银,珠宝,绸缎,布匹,香料,瓷器,直装了十几个大箱子,用了五辆马车再装完。   落依对冯润行大礼,三跪九叩。   依依不舍。   寒香在一旁,也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第185章 还真是杞人忧天     晚上,高菩萨搂着冯润,坐在窗口前看星星看月亮。   “润儿——”高菩萨道:“你这么着急把落依嫁出去,是不是担心些什么?”   冯润依在他怀里,嘻嘻笑:“你倒是聪明,什么也满不过你的一双眼睛。”她道:“尽管你把事情安排得很好,天衣无缝,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是不安。我怕我出什么事儿,到时候会连累落依,就想着趁我现在还有能力,趁早把落依的终身大事安排好了。毕竟,她陪了我这么多年,对我忠心耿耿,我早已把她当了家人看待,我不想她跟着我受苦。”   高菩萨给她捋了捋她额头上的碎发,声音平静而温和:“你都说我把事情安排得天衣无缝了,又能出什么事儿呢?”   冯润道:“我预防万一嘛。”   高菩萨轻摇头:“你是杞人忧天。”顿了一顿,又再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多想也无益。还是听天由命好了。”   冯润“嘿”了声。   高菩萨抱着她,长时间的保持姿势不动,半边身子有些麻木。于是他双手抱了她的腰,把她的身子挪到另外一边膝头上,随后眯起了眼睛,慵懒地把半个身子往椅背上靠。   冯润坐在他的膝头上,晃荡着一双脚。——曾经,她也是这样的坐在元宏的膝头上,也是这样的晃荡着一双脚。   如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想到元宏,冯润的心有说不出沉重。   甩了甩头,努力把元宏自脑海中甩出去。她侧头看高菩萨,发现他正低头,默默地注视着她,忽暗忽明的脸孔,现出了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   冯润问:“想些什么?”   高菩萨咧嘴朝她笑了笑,两片红红的嘴唇往下弯着,露出一口狰狞雪白的牙齿,他道:“润儿,万一,——呃,我说万一。万一我们的事儿东窗事发,你也不必担心,依我判断,以主上对你的感情,他不会砍你的头,甚至不会废你皇后之位,大不了训你一顿,到时候你哭哭啼啼,认个错,再不行的话,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自会心软,放过你。”   冯润道:“怎么可能?”   高菩萨双眉一挑:“要不,我们打赌?”   冯润问:“赌什么?”   高菩萨故作一脸严肃,煞有介事道:“如果你输了,你下辈子嫁给我做我的妻,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不能有别人。如果我输了,我下辈子就娶你做你的夫,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不能有别人。”   冯润悻悻然:“输和赢不都是一样嘛?”   高菩萨把头朝后一仰,粗鲁地低声闷笑了起来:“怎么是一样?一个是你嫁,一个是我娶,嫁是女人做的事,娶是男人做的事,能一样嘛?”   冯润白了他一眼。   高菩萨笑得更欢了,一双邪恶的狐狸眼,欢蹦乱跳着。   冯润懒他,又再抬头看星星看月亮。   此时星光灿烂,遥遥的在天幕中闪烁着,绽放出耀眼的光彩,月亮又圆又大,颜色却很奇怪,与平日不同,右边微红,上方发出淡淡的黄白色光彩,左边却有些朦胧暗黑。   冯润忽然听到高菩萨“啊”了声。   朝他看去。   只见坐直了身子,目光紧紧的盯着天空中的月亮看。一副惊讶的神情,喃喃:“红月亮——”   冯润莫名其妙,又再往天空看去。   月亮静静地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中,颜色渐渐变红,周围散发出一片清幽的红光。那红,并不鲜艳,比较暗,像凝固血迹的颜色。   忽然,月亮左上方渐渐变黑了,黑色的阴影一点点变大,月亮一点点变小,仿佛被什么东西吞食似的。   冯润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高菩萨眼睛仍然望着天空:“这是天狗吞月。”   冯润又再向天空望去。   此时整个月亮已变黑,仿佛被什么东西吞食一样,而满天的星星更是明亮,光芒更是耀眼。   高菩萨喃喃:“血色为温主火,而红色月亮,则代表争与兵,这是大凶之象。”又再喃喃:“天狗吞月,光耀全失,这是国君遭殃之兆。”   冯润莫名的紧张起来,声音不禁微微有些颤抖:“你这是说,主上他……他会遇到不测?”   高菩萨低头看她,声音慢慢腾腾的问:“你担心他?”   冯润点点头,也没否认:“我不愿意看到他死。即使我对他有所怨恨,即使我背叛了他,即使他归来后可能会将我治罪,让我落个不好下场,可我还是不希望他死。我希望他能够健健康康地活着,活到九十岁,甚至一百岁,活到头发白了,牙齿掉了,然后坐在亭子里晒太阳,慈祥地看到儿孙在身边开门嬉戏。”   曾经,她的愿望,是和他一起变老,白发苍苍,两人手拉着手,坐在亭子里,依偎着,看日落与日出。   如今这愿望,已成了泡影。   高菩萨叹息:“润儿,你爱他,终归是比爱我多。”顿一顿,他又再道:“你大可放心,天狗吞月,按天象来说,是大凶之象,国君遭殃之兆,但见不得是指北魏国,也可指其他国家。前些日子,南朝君王病死,说不定,这大凶之象,便是南朝。”   说得也是。   冯润想,看来她还真是杞人忧天。   此时天空的月亮又再一点点亮了起来,就像被吞食了又再吐出来,一点点的变大,变圆。   很快,又回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刚才那神秘的清幽红光不见了,月亮黄黄的如一只擦亮的铜盘,高高挂在夜空中。   宁静得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转眼,一年一度的除夕到来了。   元恪到懿祥宫来,陪冯润一起吃年夜饭。饭间,冯润一副慈母样子:“恪儿,这一年多来你代替你父皇处理政务事辛苦了,脸儿都瘦了一圈,下巴也尖了,你父皇回来见到了不知有多心疼了。”   元恪恭恭敬敬回答:“母后,恪儿不辛苦,为父皇分担政务事,是恪儿本份内之事,应该的。”   冯润挺善解人意道:“恪儿,吃完饭,你就回东宫去吧,不用陪我在这儿守岁了。你一年来头来忙碌过不停,跟四皇子和长乐公主没照过几次面,话也没能多说两句,趁了这个守岁夜,把他们也叫到东宫,你们兄妹三人好好相处,说说体己话,别让感情生疏了,要不你们母妃在九泉之下会心不安的,到底血浓于水是不是?”   “母后——”元恪道:“恪儿把四皇弟和妹妹也叫到懿祥宫,陪母后一块儿守夜。”   “不用了。”冯润道:“平日里四皇子长乐公主跟我不大亲厚,让他们到懿祥宫来反而拘束,想必他们心中不大愿意。再说了,我也不大喜欢热闹,一个人清清静静守岁,也没什么不好。”   元恪听到她如此一说,也只好从了。   冯润不愿意让元恪陪她守岁,一来她想跟高菩萨在一起,二来故意整李夫人,元怀和长乐公主到东宫陪元恪守岁,那李夫人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醉霞宫空嗟叹。   元恪刚刚离开,高菩萨就到冯润身边坐下来。   他“哈哈”大笑:“有一句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小人也不可得罪妇人!因为妇人小心眼,得罪一次,会记恨一辈子。”   冯润白了他一眼:“你为李夫人抱不平?”   高菩萨赶紧道:“没没没!我是乱说!乱说!”   冯润“哼”了声:“乱说就要惩罚。”   高菩萨嘴巴一歪,笑问:“惩罚什么?”   冯润想了想道:“耍九节鞭?我许久没见你耍了,上次见到你耍,还是几年前在平城冯府宗庙,那个时候你教寒香。对了,最近你不是去找人做了一个跟以前你送给我一模一样的褐色雕花挂件嘛,按了开关,扯开来,便是一条用生牛筋特别编制而成的九节鞭。”   一旁的寒香赶紧扯了腰间,把雕花挂件捧上:“主子,高公子把九节鞭送给奴婢了。”   冯润纳闷:“他干嘛送给你?”   高菩萨耸耸肩道:“寒香耍九节鞭耍弄得很好,最近我又新教了她不少招数,进步了不少,就把九节鞭送给她了,反正你到哪儿她都跟着,必要时,也可为你耍耍威风,或是有人欺负你时,也可帮你挡一挡。”瞥了她一眼,又再道:“你养尊处优,人又不好动,许久没练九节鞭,估摸也不会了,要了也没用。”   冯润“嘿”了声。   也不以为然。她确实要九节鞭没什么用,不外是随口问问而已。   高菩萨又道:“你想看耍九节鞭,待会儿让寒香给你耍,助助酒兴。我就不耍了,我给你唱道首歌。”   冯润问:“唱《凤求凰》?”   高菩萨爆笑起来,笑声惊天动地响,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取笑道:“润儿,你也不是没有见识,按理说,你在宫中这么久,听也听过不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一点长进了没有,除了《凤求凰》,就不懂别的歌。”   冯润有些讪讪的。   对于琴,画,乐曲这些的,她实在没什么乐趣。看书还是在平城冯府七年里,无所事事养成的习惯。   可见“不学无术”这四个字,也不单单是冯夙一个人,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半斤八两。      ☆、第186章 她不能左拥右抱   高菩萨唱了一道情意绵绵的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歌,出自于《诗经·郑风·子衿》。   多情的女子在城阙等候着情人,望眼欲穿,就是不见情人的踪影,她着急地来回走动,不但埋怨情人不赴约会,更埋怨他连音信也不曾传替。   高菩萨唱到那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极是动情,望向冯润的目光,有说不出的柔情似水,似乎眼中还蒙上一层雾。但他眨了一下眼睛,那层雾就没了,回复了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神情。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意思是说,一天不见,就像过了三个月那么漫长。   歌曲动听,旋律美妙悦耳。   一曲完毕,冯润不禁击掌,夸道:“高菩萨,认识你二十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唱歌挺不错的。”   高菩萨咧嘴,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过奖过奖。”他眼睛一溜,歪着嘴巴笑,揄喻:“比起你的唱的歌来,我的歌声好了那么一点点儿。”   冯润踢了他一脚,笑骂:“好啊,你嘲笑我!”   高菩萨嬉笑;“不敢!不敢!”   冯润又再踢了他一脚:“还说不敢!刚才你分明是嘲笑我!”尽管嘴里骂着,可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一张娇俏的脸就像一朵盛开的芙蓉花一样。   高菩萨望向她的眼神,也是甜得蜜里调油那种。   随即两人“哈哈”大笑。   同时举起酒杯,喝起酒来。两人有说不出的默契,连低头喝酒的姿势,拿杯子的动作,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停,不约而同一致。喝着喝着,冯润无意之中就把头抬起来,望向高菩萨,刚好高菩萨也把头抬起来,也望向她。   两人又再笑了起来。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的打情骂俏,眉目传情,一旁的内监侍婢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倒是一旁伺候的思烟,垂下眼睛,不怀好意的阴森一笑。   寒香耍了一段九节鞭。   这段日子来,高菩萨严格训练寒香九节鞭。这使寒香飞速进步,一根九节鞭挥舞得上下翻飞,收放自如。抡起似车轮,舞起似钢棍,收回一团,放击一片,抡、打、扫、挂、撩……花样百出,变化多端。   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思烟张大嘴巴,手中的杯子不觉掉到地上。顿觉失态,涨红了脸,赶紧把杯子自地上捡了起来,还好众人都看着寒香,不曾注意。   思烟暗中长吁了一口气。   翌日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元恪领着众皇子众公主到懿祥宫来行礼贺岁,众嫔妃也到了,齐齐向冯润拜年。   冯润心情极好,给了打赏。   热热闹闹了一番后,众皇子众公主终散去。   之后冯润带着众嫔妃出宫,到城南报恩寺为太皇太后上香。请求太皇太后在天之灵保佑,保佑北魏国家兴盛,千秋万代,战无不胜!保佑元宏生命无忧,龙体安康,早日回到洛阳。   跪拜一番后,冯润到东厢歇了一会。   之后和众嫔妃到殿堂内静坐听住持高僧诵经。   众嫔妃不知道,在殿堂内静坐听住持高僧诵经的那个冯润,不是冯润本人,而是由夜蓝假扮。夜蓝身高跟冯润相似,由高菩萨给她易容,化装成冯润的样子,只要她不说话,没人知道是假。   为了预防万一,由寒香和双蒙紧紧相伴在左右,随机应变。   冯润浑身上下盖了严严实实,和高菩萨从西门溜了出去,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   尽管太皇太后去世多年,但冯润对她的恨意并不减,大年初一到报恩寺为她上香,见不得是诚心诚意。她之所以到来,不外是因为落依住在城南郊外,想着此机,去看看她。   冯润终归放不下落依,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落依和卫励住在城南郊外五里坡,原来破旧的房屋已重新修建过,焕然一新。地方不大,不外是一个小小的院落。   却也干净明亮,很温馨。   冯润想起她小时候,调皮捣蛋,野得像个假小子,常常惹是生非,她爹爹冯熙三头两日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往往将她训一顿后,便是罚抄。为了偷懒,冯润逼落依读书识字,让她模仿她的字迹,落依也聪明,一手字写得跟冯润一模一样,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之后每逢冯润被罚抄,多是落依暗中代劳。   也因为如此,落依成了识字之人,也跟着冯润读了好些书。真是机遇巧合,嫁了卫励这个教书先生,两人也算得上是情投意合。   此时落依的娘亲和哥嫂已从冯府出来,不再是奴役。他们住不惯洛阳,带着孩子回平城去了。落依把冯润给她的嫁妆取一半出来给他们,让他们在平城买房屋和田地,把妹妹一家子赎出来,从此过着男耕女织的平民老百姓日子。   见到冯润高菩萨的到来,落依和卫励极惊喜。   热情款待。   卫励要杀鸡杀鸭,冯润笑道:“大年初一不宜杀生,还是别折腾了。再说了,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也不差在这一餐。”   鸡鸭鱼肉吃多了也会腻。粗食淡饭,糙米糙面,几个山野小菜,倒也让冯润喜欢。她也不摆皇后的架子,不用落依站立在身边伺候,让她和卫励一齐上桌子吃饭。   冯润道:“这又不是在宫中,何必要这么多礼数?”   落依和卫励推辞不过,只得坐下了。   落依没吃上几口,忽然一阵恶心。到底是坚持不了,捂了嘴巴,跑到院子外面,吐了个天昏地暗。   卫励一脸紧张,跟着跑了出去,扶了她,一迭声问:“娘子你怎么啦?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他的焦虑倒不是装出来的,直急得手足无措,可见他是真心的喜欢落依。   落依吐得脸青口唇白,有气无力的道:“我没事。估计是早上的时候一时贪嘴,多吃了两只橘子,引发胃不舒而已。”   冯润和高菩萨也走到院子外。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高菩萨上前,抓了落依的手腕给她把脉。然后抬起头来,笑着对卫励道:“恭喜卫郎,你准备要当爹爹了。”   “什么?”卫励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口结舌。   “落依有喜了。”高菩萨道。   卫励张大嘴巴,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的忧虑一扫而光,兴奋得一张脸通红,抱了落依,大声嚷嚷:“娘子,你有喜了,我们有孩儿了!哈哈哈,我就要当爹爹了!想不到这辈子,我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儿。”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喜极而泣。   落依青白的脸有了血色。眼中全是笑意,看到高菩萨和冯润站在旁边,羞赧地推开了卫励。   冯润满心欢喜:“落依,恭喜你了。以后你也要像秋儿那样,生七个孩儿,儿女成群。”   落依拉着卫励,双双走到她跟前跪下。落依哽咽道:“奴才谢过主子。主子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难忘。这辈子奴婢无以为报,下辈子定当做牛做马,偿还主子的恩情。”   冯润笑:“你跟卫励过得好,白头到老,幸福美满,就是报答我了。”   时候不早,冯润和高菩萨也没久留。   回到报恩寺,住持高僧还在诵经。高菩萨在殿堂窗口一晃,双蒙和寒香也会意。没一会儿,高僧诵经结束了,寒香搀扶着夜蓝出来,借着上涸藩,恢复了原貌,换回衣服。   冯润溜出报恩寺之事,神不知鬼不觉。   二月还没到来,元宏终于风尘仆仆回到洛阳。   此时,他离开洛阳已有一年零五个月。回到洛阳之后,元宏到了金墉城的含温室。   白整奉元宏之令,到懿祥宫来给冯润传话:“皇后娘娘,主上说,路途劳累,身心疲惫,回到洛阳后先是要好好疗养身体,待养足精神之后,过些天再跟皇后娘娘见面。”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心虚,冯润也没问,只是道:“知道了。”   白整离开后,冯润瘫坐在椅子上,心如乱麻。不安之感笼罩在心头,只觉得脊柱僵直,冷汗“嗖嗖”而下,而手心却很冰凉,冰凉得让她不自觉的把手掌蜷成两团,指甲死死地抠住掌心。   这么久没见到元宏,说不想是假的。   可她又害怕见到他,不知如何面对他。——归根结底,她还是爱元宏的。正如高菩萨所说,她爱元宏,终归是比爱他多。   冯润心中极是纠结。   如果给她选,她到底是选元宏,还是选高菩萨?元宏是她爱的人,高菩萨是爱她的人,她最希望跟谁在一起?   高菩萨是一个让她感到安全和温暖的男人。一个男人,能给一个女人安全和温暖,这是很难得。而元宏,是一个胸怀宏图大志的君王,要成就王霸之业的国家大计,无瑕顾及不儿女私情,冯润再爱他,也不外是水中望月。   冯润觉得她很贪心,元宏和高菩萨,两人她都不想失去。   但她是女人啊!   还是君王的女人,她不能左拥右抱。   冯润想,如果元宏知道了高菩萨的身份,知道她跟高菩萨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那怎么办?到时候她和高菩萨,是不是要人头落地?   冯润不知道。   因为她根本猜不透元宏。      ☆、第187章 何以耍阴险手段   此时周围很静,静得令人窒息,也静得让人心生恐怖。这让冯润抓狂,莫名的就焦躁不安,为了打破这沉寂,她几乎想大吼一声,以证明自己并不胆怯,证明自己很坚强。   是的,她必须要发泄。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她会东思西想,想多了,会神经错乱。   为了不让自己神经错乱,冯润还真吼了。   先是“啊”的一声大叫,然后便哼起歌来。由小声哼,再到大声吼,吼得歇斯底里,撕云裂帛,仿佛鬼哭狼嚎一样:“……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吼完了《凤求凰》,冯润又再吼《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直吼得面红耳赤,表情夸张变形,眼睛一会瞪得圆溜溜的,一会又眯成一条线,还不时扭腰,用力甩头。   不知道的人,还道她疯了。   冯润也觉得,她此时跟疯子差不多了。   外面的侍婢内监,被冯润的歌声惊得七魂少了六魄。远远的避到一边,捂着耳朵,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唯有寒香,忧心忡忡站在一旁,看着冯润。冯润吼完了《凤求凰》,又再吼《子衿》,她就会唱这两首歌,反反复复。直吼得声嘶力竭,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了,这才停下来。   情绪发泄得七七八八,焦虑的心情也减了不少。   寒香赶紧倒了一杯水,给冯润润喉。   一杯水下肚,冯润忽然想起一事来,嘶哑着声音问寒香:“高菩萨呢,我一整天没见到他了。”   寒香道:“奴婢也是一整天没见到高公子了。主子,奴婢现在就让人把高公子找来。”   冯润想了想道:“不用了。”   高菩萨没像平日出现,想必是因为元宏回到洛阳,为了避嫌疑,就暂时回避不跟冯润见面。   冯润又再问:“双蒙呢?”   “早上奴婢还见他,跟童兴和张尚一起,说要外出办些什么事儿,也不知道回来没有。”寒香问:“主子要找他?”   “算了,不找了。”冯润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一整天没见着他,随口问问而已。”   正月的夜很冷,吹堂而过的风,仿佛鬼嚎那样。没有高菩萨在身边陪着,冯润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尽量不去想元宏。   可元宏的影子也牢牢地盘踞在她脑海里,怎么赶也赶不走。元宏的脸,元宏的眼睛,元宏的悲伤,元宏的愤怒,元宏的嫌恶,元宏的鄙视……冯润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慌乱。   感觉自己如惊弓之鸟。   她握着自己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道:“冯润,镇定!镇定,不要怕!高菩萨把此事安排得天衣无缝,怎么会有事?别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   啊,佛祖保佑!   保佑她跟高菩萨,能够平平安安!   过了一日,白整奉元宏之令,让冯润到金墉城含温室。冯润不安之感更是强烈,她尽量装了若无其事的样子,用了轻松的语气问白整:“主上没回洛阳宫,一直在金墉城,是不是忙着政务事?”   白整脸上堆着笑,毕恭毕敬回答:“皇后娘娘,奴才不清楚,一会儿到了含温室见到主上,皇后娘娘亲自问主上才好。”   冯润又再问:“为什么主上不回洛阳城,非要让我到金墉城?”   白整脸上仍然堆着笑:“皇后娘娘,奴才不清楚,一会儿到了含温室见到主上,皇后娘娘亲自问主上才好。”   冯润想了想,又再问:“主上身体疗养好了吧?”   白整脸上的笑容没变,假得不能再假,再次毕恭毕敬回答:“回皇后娘娘,一会儿到了含温室见到主上,皇后娘娘亲自问主上才好。”   这白整,老奸巨猾,想从他嘴里探听到些什么,却不是件容易之事。   冯润只好不问了。   问了也是白问。   为了安全起见,临去金墉城之前,冯润让寒香把配戴在腰间的雕花挂件除下了,这九节鞭,也算得上是一件武器,搞不好被别人挑错,扣上“暗藏凶器”的罪名,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非常之期,得小心一点。   接着冯润将高菩萨送给她的紫金藤指环除下了。那是冯润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高菩萨送,戴在右手中指上十一年多了,因为戴久了的缘故,手指上有着一圈淡白的痕迹,仿佛印记那样。   之后冯润找出了元宏给她的狼型雕刻玉佩挂在腰间,又再把赦免金牌带在身上,——这赦免金牌,是赦免各种刑罚,但若是犯了死罪,只能赦免一次,再犯被处死。   冯润想,还好,当初元宏送了她赦免金牌。   怎么着,这次她死不了。   要上马车的时候,冯润忽然想起双蒙来,问寒香:“双蒙呢?这两天人影都没见,他忙些什么?难道不知道我要去金墉城?也不跟在身边伺候。”   寒香也茫然,摇头道:“奴婢这两天都没见着他。”   冯润纳闷。   高菩萨见不着,双蒙也不知哪儿去了。   这搞什么鬼?   到了金墉城。冯润发觉气氛不对,周围御卫兵森严,手执制式长矛,一身披挂,不苟言笑绷紧的脸孔透着一股冷峻和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此时天气很好,阳光格外的明媚,落在冯润身上,不知为什么,冯润没感到暖和,反而觉得渗着丝丝缕缕的寒气。这寒气让她头皮发麻,心里发慌,双脚僵直,走出的每一步,都觉得艰辛无比。   不安感愈发浓郁。   一位老嬷嬷带着几位侍婢立在含温室门前。   见到冯润,齐齐行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冯润道:“平身。”   老嬷嬷站直身子,见冯润带着身边的侍婢内监要走进含温室,连忙上前拦住:“皇后娘娘,主上有令,只能让皇后娘娘一个人进含温室,其他人在门口守候,没有主上允许,谁也不能进去,违者格杀勿论。”   冯润一愣:“为什么?”   白整在一旁,脸上堆着笑:“皇后娘娘,进了含温室见到主上,皇后娘娘亲自问主上才好。”   好吧,冯润想,那她一个人进去了。   “皇后娘娘——”谁料老嬷嬷又再道:“进含温室要搜身,确定身上没有任何凶器,这才能进去。”   冯润又一愣:“我也要搜身?”   “是,皇后娘娘。”老嬷嬷恭恭敬敬回答:“这是为了主上的安全着想,以预防万一。”   预防万一!冯润心中忿然,说得好像她要刺杀元宏似的。就算她有心要刺杀元宏,可她一个手无抓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是堂堂七尺男子且又武艺不弱的元宏对手?   冯润一时之间,搞不懂,是所有要进含温室见元宏的人都要搜身,或是单单是针对她?   心中倒是庆幸,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到金墉城之间,让寒香把挂在腰间的雕花挂件除下了。   那边的白整向老嬷嬷使了个眼色。   老嬷嬷会意,于是指使侍婢上前对冯润搜身。   冯润尽管恼怒,不过身上没带凶器,她也没反抗,随了那几个侍婢搜身。然而,令人不可置信的事儿发生了,她身上忽然落下了两样东西,“当啷”,“当啷”,一轻一重的两声,落到地上。   冯润低头一看。   轻得是赦免金牌,重的竟然是原本寒香除下的雕花挂件。在阳光照耀下,赦免金牌和雕花挂件发出了亮晶晶的光。   冯润傻了眼。   转头望向寒香。   寒香也懵了。她明明把雕花挂件除下了,没带到金墉城,可为什么此时会出现,还从冯润身上掉下来?来不及细想,守在门前一身披挂不苟言笑绷紧的脸的两位御卫,顿时杀气腾腾的冲过来,手中长剑,剑光寒森森一闪,齐唰唰地架在冯润的脖子上。   冯润吓得花容失色,一声尖叫。   只觉得领际凉飚飚,冰冷的剑尖贴在脖子上。一时之间,冯润不知所措,神魂晃荡,忍不住阵阵寒意,从背脊涌上来。   寒香脸色惨白:“主子——”刚想冲上去,老嬷嬷身边的两个侍婢已走过来,按住了她,让她无法动弹。   老嬷嬷拾起了雕花挂件。   挂件只得三四寸长,比拇指大了一半。她按了开关,扯开来,是一条用生牛筋特别编制而成的九节鞭。   “皇后娘娘——”白整朝冯润看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声音有些阴冷:“你来见主上,身上竟然藏着凶器,这如何解释?是不是要刺杀主下?这可是死罪一条!”   冯润瞪着他,惊恐的同时也带着疑惑。   这九节鞭,怎么会藏在她身上?   怎么会?   白整自地上拾起了赦免金牌。看了好一会儿后道:“皇后娘娘想得真周全,身上藏凶器,万一刺杀主上失败了,便可用赦免金牌保命。”   看到白整脸上阴森森的脸,冯润明白过来。   她被暗算了。   愤怒代替了惊恐。当下冷笑一声道:“白整,这九节鞭是我的不错,可我明明没带在身上,但却在我身上搜出来,是什么原因想必你比我还要清楚!我不知道你陷害给我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明白,你何以耍这些阴险手段来对付我?”   对于冯润的指责,白整倒也淡定。垂首而立:“奴才不外是一个小小内监,怎敢陷害皇后娘娘?”   冯润又一声冷笑:“亏你还知道,你是奴才,是小小的内监!亏你还知道,我是皇后娘娘!我还以为,你把自个儿当了主上呢。”      ☆、第188章 在她背后捅一刀   白整脸上一僵,有些尴尬.   赶紧一恭手道:“奴才岂敢?”不在这个问题纠结下去,回归正题,又再道:“皇后娘娘,你承认九节鞭是你的东西,众人刚才都亲眼看到从你身上搜出来,何必要诡辩?”   冯润道:“是么?既然你定要陷害,我也是百口难辩,如今两把利剑架在我脖子上,是不是就想当即取我的性命?抑或,是想要我用赦免金牌赦免死罪?如果是第二条,你就死了这心,我既然知道我是冤枉的,我绝对不会使用赦免金牌用。如果是第一条,你想要我死,我脖子往其中一把利剑上一抹,如你所愿,死在你跟前就是了,何用这么多废话?”   她豁出去了,也在赌,赌白整此时不敢要她的命。当下心一横,瞪圆一双眼睛,脖子微微一动,朝一把利剑抹去,动作不大,不外是装腔作势,剑锋太利,一下子就划破了冯润的肌肤,她只觉得一阵刺痛。   白整想不到她有这么一着,一时乱了分寸,慌乱起来,赶紧喝令一声:“快把剑拿开!”   两位御卫一听此言,顿时把手中的长剑移开。   冯润雪白的脖子上,已划了一道细细的伤痕,有血丝渗了出来。寒香苍白的脸上更是没血色,用力甩开按住她的两位侍婢,不顾一切冲到冯润跟前,惊呼:“主子,血!你的脖子出血了。”   冯润伸手一抹脖子,扭动一下,然后道:“放心,我暂时死不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的懿祥宫出现了内奸,她刚刚离开懿祥宫,那内奸就把九节鞭偷了出来,交给白整,然后在搜身的时候陷害她。   这定是元宏之意。   白整可没这么天大狗胆自作主张。如果真是元宏授意的话,见不得是立马将她置于死地,不外是杀杀她的锐气,顺道将她的赦免金牌收,这样她就不能再凭着赦免金牌来保全自己。   元宏为何要这样做?   莫非,她跟高菩萨的事东窗事发?莫非,元宏要将她置于死地?   这样一想,冯润愈发心惊胆战。也顾不了多想,一步冲上前,自白整手上夺回赦免金牌。   这赦免金牌,她得收好了。   她人头不落地,就靠它护着了。   白整也没再多话,领着她走进含温室。元宏正在书房里,坐在桌子前,低头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脸色微沉,一双眼睛冰冷无比,就像寒谭底下千年不化的寒冰,微微上扬的眼尾闪出一种可怕的戾气。   他黑了,瘦了,皮肤粗糙了,人也苍老了不少。他的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不知是大病初愈,抑或是病还没完全好,脸上带着倦容,极是憔悴,但他的神情却是凌厉的,隐隐带着一股杀气,让人望而生畏。   一年零五个月没见,眼前的元宏令冯润陌生。   也令冯润恐怕。   冯润努力平定心绪,上前行礼:“妾叩见主上,主上圣体安康!”   元宏看她,没有说话。   他没叫冯润平身,冯润也不敢擅自起来,只是木然的跪在那儿,眼睛看着地面,一动也不动。气氛变得异常的压抑,这压抑令冯润更是紧张,手心背脊全是冷汗。   好半天后,他终于缓缓地开了口:“皇后——”他没叫她“润儿”,而是“皇后”,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仿佛叫着与己不相干的人:“朕离开洛阳的一年零五个月来,你过得可好?”   冯润只觉得唇干舌燥。咽了一口唾液,小心翼翼地回答:“回主上,妾过得还好。”   元宏目光冷凛地盯着她:“是啊,你过得很好!朕率兵南征,刚刚离开洛阳,你就让跟高菩萨进宫来相陪,日夜寻欢作乐,过得好不逍遥自在!你真是朕的好皇后!”   冯润身子一震。   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冒涌了出来。不出她所料,她跟高菩萨之事,东窗事发了。冯润不知道,元宏毕竟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元宏将要如何处置她。   但她总得为自己辨解。   又再咽了一口唾液,强作镇定:“高菩萨是内监,妾怎么会跟他寻欢作乐?别人的谣言,陛下也信?”   元宏压着心中的怒火,盯着冯润看的眼睛散发着寒意,有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冷冽:“皇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长的本事,说谎话如此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   冯润犹如嘴硬:“妾没有说谎,妾说的是事实!”   “事实?高菩萨进宫的时候不是内监,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最后才净身的吧?”元宏将手中的笔扔了,站了起来,一拍桌子,怒声道:“皇后,你可曾听过一句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你那些不要脸的卑鄙之事,能瞒得过朕?你别愚蠢到认为,朕蒙在鼓中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朕对你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   抬头,扬声:“思烟——”   思烟应声走了进来,不敢看冯润,低头跟元宏跟前,跪下来。双手捧着一样东西,高举过头顶:“陛下,奴婢在。”   元宏冷声道;“把你手上的东西给皇后看。”   思烟道:“诺。”跪着转身,面对着冯润,仍然不敢看她,低着头,高举着手中的东西递到冯润跟前。   冯润一看,顿时如五雷轰顶,吓得几乎没瘫坐在地上。   思烟手中之物,是一个人偶。上面写着元宏的生辰八字,用红绳紧勒缠绕着,并在肝脏部位插满了针,——这是常姨娘找什么仙人施展邪术,欲将元宏咒死的人偶。   后来高菩萨到冯府找常姨娘和冯夙,还亲自那位仙人之处,把所有的东西全烧掉毁,不留痕迹。   冯润没想到,她偏偏忘记了她扔到床底下的人偶。也没想到,被思烟发现了,偷偷收了起来,向元宏告状。   想必,那九节鞭,是思烟偷了出来,交给白整的吧?   这思烟,竟然出卖她。   在她背后捅了一刀。   元宏又再一拍桌子,疾言厉色道:“皇后,你收买身边的内监侍婢,软硬兼施,威胁他们不要将你跟高菩萨的丑事张扬。你背叛朕,跟别的男人有奸情,该当何罪?你跟你娘请妖婆搞巫蛊之术,诅咒朕死,该当何罪?两罪加在一起,足够让你人头不保。”   尽管是正月的天,冯润却大汗淋漓,手脚冰凉,一颗心不停地往下跌。惊恐不能自控,一个劲地想,怎么办?怎么办?   元宏又再道:“皇后,难道你不好奇,朕为什么知道得如此详细?”   冯润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里渗满了惶恐和绝望,整个人陷入一种恍惚状态,不能自己。   只是想着,她完了,她彻底完了!   看来,赦免金牌也保不住她人头不落地了。冯润心中不是不后悔,刚才两把利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她应该狠下心来的,应该用力往剑锋抹去,如果她刚才死了,就不用受罪了。   元宏道:“陈留公主雨夜逃出宫,直赴悬瓠向朕告状。当时朕关不完全相信她说的话,心里想着,你是朕的皇后,朕心爱的女人,朕自问对你不簿,你怎么会背叛朕?当时朕还维护你,当场斥责陈留公主,说她造谣惑众,后来朕到了邺城,在邺城休养休养的时候,你为了侦探朕的情况,以皇后特使的名义,派心腹双蒙苏兴寿等人来探望,却暗中打探朕是否已经知情,当时朕还不愿意相信,你真是背叛了朕。但朕还是留了心眼,详装对宫中之事完全不知情,而暗中将计就计,策反了苏兴寿,苏兴寿遂将你所有的事儿,一五一十地都禀报给了朕,尽管如此,朕还是不死心,希望这是谣言,是假的,是别人冤枉了你。”   高菩萨把事情安排得天衣无缝,素不知,元宏不是寻常人,棋高一着,高菩萨尽管聪明,他却比高菩萨聪明多了。   到头来,高菩萨成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元宏道:“朕派人对高菩萨详细调查,这才知道,他就是远方,而远方,正是高飞。于是朕终于相信了,别人没有冤枉你,你为了高菩萨,背叛了朕!”   他走到冯润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看。   他的表情是冷,像寒冷的冬天,目光也是冷的,像万年冰封的湖泊。那紧紧盯着冯润看的一双眸子中,黑森森,幽磷磷,里面有凌厉之色,凛冽的萧杀之气,在极大的恼怒之中,他不是没有要将她碎尸万段之心的。   他冷冷的道:“朕率兵在南方征战,殚精竭虑,风餐露宿,你不关心朕的生死,在宫中跟高菩萨寻欢作乐,皇后,你可知道,朕的心有多寒?”顿了顿,又再道:“朕回到洛阳后,立即令人拘审了高菩萨,又蒙,女妖婆等人,然后严刑拷问,所有的人都招认了。”   所有的人,自是包括高菩萨。   怪不得这几天没见到高菩萨。冯润原本以为,因为元宏回到洛阳,为了避嫌疑,就暂时回避不跟她见面。却不曾想到,原来高菩萨已被元宏捉了起来。   更不曾想到,高菩萨竟然招认了。   冯润终于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她不知所措,神魂晃荡,同时心如死灰。在这个世上,她最信得过的人不是元宏,而是高菩萨,她以为,高菩萨一心一意对她她,一心一意爱她,相信他所说的,他爱她,胜过爱他自己。   可是,在生死攸关之间,他却出卖了她,把什么都招了。      ☆、第189章 高菩萨服毒自尽      冯润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苦涩,对元宏道:“主上,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问妾?”   元宏声音仍然是冷冷的:“朕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愧疚之心!”   回到桌子前坐下。   令白整:“把一张椅子搬到东楹处,让皇后坐下。”   白整依言把椅子搬到东楹处。冯润也不知元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耍出些什么花样来对付她,也没敢问,站了起来,到东楹处坐了。   只见元宏抬起头来,扬声:“把高菩萨双蒙等人押进来。“   没一会儿,十几个侍卫,押着五花大绑的高菩萨,双蒙,童兴,张尚,还有一个中年妇人进来。   五人受了一番严刑拷问,身上血迹斑斑,精神萎靡。   特别是高菩萨,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露出了里面的肌肤,一道道红白分明的鞭子痕明晃晃,甚至有些地方是皮开肉绽,还隐隐露出了白骨,惨不忍睹,想必,是受了非人的折磨,不得已才招认的。   他低着头,没看冯润,在侍卫的连推带搡,随着其他四人,在元宏跟前跪下来。   双蒙的脸色也是惨白,浑身抖如筛糠,神情有说不出的惶恐。他也像高菩萨一样,低着头,没看冯润,——他是不敢看冯润。因为他在严刑拷问之下,把什么都招了出来。   元宏一挥手,众侍卫退下去。   童兴和张尚也是冯润平日里信得过的内监,但那中年妇人,冯润却没见过,搞不清楚她是何人。待她一开口,冯润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是元宏嘴里“你跟你娘请妖婆搞巫蛊之术,诅咒朕死”的那个女妖婆。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着搞巫蛊之术的经过。   女妖婆说些什么,冯润没怎么听到耳中,她只是死死的盯着高菩萨看。   她八岁就认识高菩萨,算算年头,也有二十来年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颓废潦倒的高菩萨,此时他一直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跪地那儿,从头到尾没有看冯润一眼。   待女妖婆说完后,元宏又再令高菩萨:“你是如何和皇后勾结,跟皇后做出苟且之事来?”   高菩萨伏在地上,仍然没抬头,沙哑着声音道:“小人少年时就跟皇后娘娘相识,一直爱慕她,觑视她的美貌,可皇后娘娘出身显赫,身份地位高贵,从没把小人看在眼内。小人不甘心,自小到大,小人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因此小人就发誓,无论用什么手段,小人一定要得到她。后来皇后娘娘回到平城,要进宫为贵人,小人不顾一切追到平城,在一个夜里劫持她,可因为她拚命的反抗,冯府大公子又带人追,不得不放弃。”   冯润听得茫然。   那次在平城,她不是答应跟高菩萨私奔吗?怎么到了高菩萨嘴中,怎么就成了他劫持,她拚命的反抗?   想了好一会儿冯润才明白过来,高菩萨哪里是揭发她?   分明是维护她。   分明就是为她开脱。   又再听高菩萨继续说下去:“几年后,皇后娘娘得了重病,从宫中出来养病。小人一听,这可是大好机会,于是又从定州平城,借着为她治病之机接近她,在那几年里,小人想尽千方百计,用尽所有的办法,都无法说服她委身跟小人,她眼里心里没有小人,只有陛下。这使小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又再暗自发誓,此生,小人非要得到她不可,哪怕是死,也要得到她!”   元宏听到此,不禁冷哼一声。   朝冯润看去。   只见冯润呆呆的看着高菩萨,紧紧咬住了嘴唇。因为咬得太紧,以至嘴唇渗出了血丝,但她一点也不觉得,那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被她狠狠的直往咽喉里压下去,压下去,生生地止住。   高菩萨又再道:“后来陛下派人来按她到洛阳宫,先是封为左昭仪,后来又封六宫之主。这使小人心灰意冷,看来这辈子,小人无法得到皇后娘娘了。偏偏后来机会又来了,主上率兵南征,离开了洛阳宫,皇后不巧又生病了,得了跟十多年前在平城宫中一模一样的病,宫中所有的太医束手无策,于是小人找了这机会进宫见到了皇后娘娘,为皇后娘娘治病之际,一次趁她身边没人伺候,强行霸占了她——”   元宏双手紧紧握着拳头。   额头上暴出青筋,双唇和嘴角被怒火烧得通红,一双冒火的眼睛燃烧着一股浓郁的杀气。   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没冲过去将拳头落到高菩萨脸上。   高菩萨接着道:“皇后娘娘怒不可遏,要治小人的罪,小人就威胁她,说你不是爱主上,在乎主上的感受吗?如果她把这事嚷嚷出去,小人就来个恶人先告状,说是她不守德,先勾引小人的,吃亏的会是谁?到时候主上定会嫌弃,怪罪下来,不但皇后娘娘之位被废,想必也会被打入冷宫,受尽冷落和折磨,生不如死——”   高菩萨忽然抬起头来,望了冯润一眼。   他的脸色紫白,眼神松散,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欢愉的。这一眼,带着诡异,又有着许些贪婪,仿佛,要把冯润的模样儿牢牢记住,永远烙在脑海中似的。   很快他又低下头,望向地面。   继续道:“皇后娘娘一听小人如此恐吓,顿时就怕了,于是没敢把这事声张出去。这使小人极得意,更肆无忌惮,哈哈哈,小人终于得到皇后娘娘了,实现了多年的愿意,此生无憾了!就算后来皇后娘娘逼小人净身,小人也是愿意了,哈哈哈——”   笑着笑着,高菩萨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整个身体伏在地上。   白整赶紧上前去查看。只见高菩萨嘴唇发黑,豆大的冷汗一颗接一颗从额头上不住地外冒,脸孔歪曲了变了形。   冷不防,他嘴里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那血,竟然是黑色的。   此时高菩萨眼神愈来愈松散,瞳孔渐渐的在扩大,呼吸急促,“噗”的一声,又一口黑色的血从他的嘴里狂喷了出来。他的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弱,终于身子一僵,头一歪,便没了声息。   白整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接着掀开他的嘴巴,细细查看。   脸上神色凝重道:“主上,高菩萨死了。他把左腔的一颗牙齿敲掉,装上一颗假牙,里面藏着剧毒,刚才他咬破了这颗牙齿,随即中毒身亡。”   高菩萨死了。   他的脸孔蒙上一层黑色,眼睛半睁着,但神态却很安详,甚至嘴角微微上翘,隐隐约约带着一末笑意。   他早已料想到有这么一天,早已为自己做准备。按理他不必受一番折磨,经严刑拷问,受皮开肉绽之痛,在被抓的那刻,就可以轻松了断自己。但,他为了能见上冯润一面,为她说上一堆开脱的话,把所有的过错全揽到自己的身上,他生生忍受了下来。   他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为冯润想着。   冯润呆呆的看着死了的高菩萨。   一种绝望致死的悲伤,如野草般在她心里疯长着。浑身紧张,心颤肉跳。忽然觉得异常难受,一口气闷在胸口,喘不过来,这使她头昏目眩,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终于眼前一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冯润发现自己还在含温室的书房,身子伏在椅子上。   元宏坐在桌子前,低头看奏折。   其余的人都不见了,整个书房就得冯润和元宏两人,周围静悄悄的,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看到冯润醒了,元宏抬起头来看她。   目光仍然很冷,眸子深处有着不见底的寒光,但那股萧杀之气却没了,情绪也平静了不少,甚至眉眼间有一股淡淡的哀伤。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冯润——”他连“皇后”都不叫了,而是直接叫名字,他道:“朕可以容忍你在宫中蛮横霸道,肆意妄为,也可以容忍你的各种无理取闹,但朕就是无法容忍你的背叛,跟别的男人搞在一起!”——显然,他并不相信刚才高菩萨的话。   当然,以他的精明,岂是高菩萨那些话可糊弄得了?   冯润望向他,没说话。   嘴角却溅出一丝冷笑。之前的惶恐,慌乱,全然不见了。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既然高菩萨已死,既然元宏观将她治罪,既然横竖躲藏过,冯润已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大不了人头落地。   大不了到地狱去找高菩萨,跟他双栖双飞。   冯润的嘴角溅出的不屑冷笑,落到元宏眼中,他好不容易才能平下来的心绪,再次被激怒。   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冯润走近。   随后站在她眼前,盯着她看。漆黑的眸子有一种冰封般的锐利光芒,这光芒比夜里的狼还要令人心悸几分。   他冷不防的就伸出了手,用了极粗暴的动作,拽着冯润的胳膊,猛地把她自椅子里拽了起来,随即又极粗暴的把她拉到身边。   冯润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神情倔强。   元宏伸出了另外一只手,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这么一拽一拉一捏,冯润脖子上那道浅浅的伤痕,又再渗出了许微的血来,刺疼感再次朝她袭来,可元宏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反而把她的下巴捏得越紧,越用力。   他的身体紧紧地逼着她的身体,他的脑袋紧紧靠着她的脑袋,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   冯润也没反抗,一动也不动。   眼睛对着他。   两人像了石雕那样站着,不说话,也没有动,变这样互相对视着。冯润的目光很倔强,倔强之中又带着一股仇恨。元宏的目光灰暗阴森,冰冷如寒霜。      ☆、第190章 这到底是谁的错   周围很静,静得令人窒息。   终于,元宏的一张脸变得有些狰狞,嘴角拉了下来,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里喷射出来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他咬牙道:“朕爱你,宠你,把你当了手心上的宝,可你为何还要背叛朕?到底,为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证据确凿,冯润再狡辩已是无济于事。   冯润豁出去了。   她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当下仰起头来,笑了,笑得歇斯底里,边笑边道:“妾为什么要背叛你?这话问得好!你说你爱妾,宠妾,把妾当了手心上的宝,那你可曾想到,当年妾被太皇太后下了药,遣出宫,连冯府的家门也不能进,只好孤苦伶仃在郊外杳无人烟的宗庙里,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那时候你在哪儿?在宫中跟别的嫔妃风流快活,生下一大堆儿女。就在妾奄奄一息就要去见阎罗王的时候,高菩萨出现了,救活了妾,在宗庙里陪妾渡过了七年难熬的时光,如果没有他,妾又岂能活到现在?”   元宏捏着冯润下巴的手不觉松了松。   冯润说得对,如果当年不是高菩萨相救,她早就死了。元宏可以想像得出来当时冯润那悲伤绝望的情景。   那个时候,冯润根本就没想到,她还能再次回到宫中。她跟高菩萨苟且,也不能说是背叛元宏。   毕竟,是元宏放弃她在先。   冯润又再道:“当年在平城宫,有太皇太后在,你可以说,你是身不由己,无法作得了自己的主。可后来妾到了洛阳,你是作得主了吧?那个时候,冯清是乒乓,她在宫中打压妾,欺负妾,甚至联合废太子,还有高昭容,一次又一次要将妾置于死地,还好妾命大,逃过了。妾好不容易盼到冯清从皇后位置上摔下来了,可皇后第一人选不是妾,而是高照容!陛下,那个时候你可顾及妾?你明知道,妾跟高照容水火不容,有妾没她,有她没妾,你可还是执意的将从从代北迎回来,要立她为后。你可知道,当时妾对你是如何的失望?甚至妾还后悔,妾不应该到洛阳,应该跟高菩萨私奔的,高菩萨给不了妾荣华富贵,却能够给妾一生安稳,愿意跟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元宏捏着冯润下巴的手又再松了松。   冯润道:“高照容没能回洛阳,她在路途中被人刺杀了。陛下,你青红皂白就怀疑妾是幕后指使人,喝醉了,到福熙宫来,指着妾骂:朕错了,朕真不该这样宠你,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不但在宫中横行霸道,飞扬跋扈,甚至连杀人的事情都干了。冯润,你为了能当上皇后,冷酷,残忍,不惜使用一切手段。冯润,你太可怕了!朕真后悔,把你再接回宫中来,朕应该把你留在平城冯府宗庙,任你自生自灭!——陛下,你可知道妾当时万念俱灰的心情?形容‘哀莫大于心死’也不为过!妾捡了你打碎的茶壶瓷片,狠命地往左手手腕割去,当时想,既然你不相信妾,妾不如死了去,死了,便是一了百了。”   元宏颓然。   终放了捏着冯润下巴的手。   冯润继续说下去:“你率兵南征。妾在宫中,冯清用了当年太皇太后留下的传尸病毒粉,给妾下毒,妾像十几年前生命垂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陛下,你派人调查妾跟高菩萨的奸情时候,可有人对你说起妾病得几乎没命?高菩萨知道了,冒死进宫救妾,为了妾,甘愿净身为内监。这些年来,妾寂寞,孤苦,无助,甚至绝望的时候,陪在妾身边的人不是你,而是高菩萨。高菩萨在死的那刻,还护着妾,他爱妾,永远是多过爱他自己!”   元宏点点头。   不怒反笑:“好!好得很!那高菩萨,竟然对你是如此的痴情,朕自愧不如!”眼神茫然,喃喃:“当年皇祖母说得对,朕真令她失望,竟然为着一个女子痴情,为她而迷失自己。这世界上,男女之情是最不可捉摸的事物之一,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说完后元宏不再理冯润,走出了书房。   刚刚走出书房门口,元宏嘴里的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广陵王元羽,彭城王元勰,北海王元详,见状大惊,顿时齐齐冲上前扶了他:“陛下——”   元宏摇摇头,声音苦涩:“朕不碍事。”喘了一口气,又再道:“里面那个女人,要把刀插在朕的心口上!你们进去,好好拷问她,不要顾及朕的情面!如果她还有半点羞耻之心,就应该自己自行了断!”   元羽,元勰,元详三人面面相觑。   元宏甩开他们的手,步伐蹒跚,向前面走去。元勰和元详略一踌躇,也跟着走过去,倒是元羽,进了书房。   冯润站在原地没动。   她的左手抚摸着右手的中指,那圈淡白,是因为长期戴了高菩萨送的紫金藤指环而留下的印记,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但眼睛,紧紧盯着刚才高菩萨躺下的地方。   那儿很干净,什么也没有,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想到刚才高菩萨抬起头来望她的那一眼。那一眼,带着决绝,却是那样的依依不舍,他要把她的模样永远烙在脑海中。   冯润眼角的一颗眼泪,落了下来。   她这辈子,只欠了高菩萨的,他死了,她已无法偿还。   元羽走到她跟前,看着她。书房里所发生的一切,他和元勰元详站在外面,全听到了。   “皇后娘娘——”他问:“你有没反悔你所做的一切?”   “有!”冯润声音木然地回答:“当初我就不应该离开平城到洛阳来,应该跟高菩萨私奔的。”   元羽又再问:“你爱高菩萨?”   冯润侧侧头,想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爱不爱高菩萨,——也许爱,又也许不爱。但高菩萨对我好,我很感动,也很受用,他让我觉得安全和温暖,而主上却给不了我这个感觉,主上给我的,却是担惊受怕,失望与哀伤。也许,我和主上重新在一起是个错误,我要的东西,主上给不了,主上要求我做的,我又做不到,到头来只有彼此伤害,两败俱伤。”   元羽叹息了声:“也许,这便是命。”   这时候白整进来,对一恭手:“皇后娘娘,主上有令,让你离开金墉城,回洛阳宫。”   冯润斜眼看他。   想到刚才他对她的狠劲,心中就冒出一股气来。当下就冲上前,狠狠地端了他好几脚,直把他端到翻滚在地上。   冯润骂:“也不过是一个狗奴才!把九节鞭藏在我身上,陷害我,是不是很过瘾?”   白整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冯润又再赶上前去踢了他一眼,骂:“狗奴才!”这才甩袖而去。离开的时候,身上掉下来了两样东西,发出了很清脆的两声响。   可冯润看也没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元宏再回到书房的时候,那两样东西还在地上,是赦免金牌和狼型雕刻玉佩。   玉佩已破碎,原本偎依在一起的一雌一雄的两头狼已分离,各摔一边,遥遥地相对着。   元宏将玉佩拾了起来,将那分离的一雌一雄的两头狼紧紧握在手心里。只觉得心如刀割,无限的伤痛。   元宏恨冯润对他的背叛,恨她背着他,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却不曾想到,冯润更恨他。恨他对她的关心不够,恨他不为她着想,恨他不够爱她,恨他在她生命垂危的时候没陪伴在她身边……元宏更想不到,他跟冯润,曾经那样相爱的两个人,如今竟然落到了彼此仇恨彼此伤害的局面。   这到底是谁的错?   他?还是冯润?抑或,是命运?   元宏想起他六岁那年,在书斋里面刻苦读书,四岁的冯润嘻嘻笑走进去,到他跟前。把手中的梨子递给他:“这位小哥哥,你肚子饿不饿?这梨子给你!”又再道:“梨子可甜了可脆了,咔嚓咔嚓的,小哥哥我没骗你,真的。”稚声稚气的“小哥哥”,温暖了他的心,让他软化。   她踮起脚尖用衣袖为他抹去眼泪,安慰他:“小哥哥不哭不哭,有我陪着你呢,不哭不哭!”   元宏还想起,他十六岁那年,为了见到冯润,在冯诞娶亲那天,穿了便服,到了冯府。   多年没见,十四岁月的冯润,愈发出落得楚楚动人。   她古灵精怪,顽皮如常,跟冯姗开玩笑,寻她开心:“三妹,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是粗鲁强悍型的男人?还是温柔细腻型的男人?说来听听,我给你参考参考。”   之后伶牙俐齿跟冯清吵架:“五妹,你不龌龊!整个天底下,就你六根清净,哪怕是一双手,也保持着冰清玉洁。有本事,你长大后不嫁男人,出家当姑子去,苦终受尽修正道,不染红尘白莲花,清雅如玉美无暇,让男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发现了站在竹林旁一直看她的元宏。   那个时候,她认不出他来。   戏谑地对他凶神恶煞一瞪眼,然后是皱鼻子,接着是冷不防把舌头长长伸出来,翻着白眼,学了吊死鬼恐怖的样子,给他一个大鬼脸。   这可爱的模样,很多年过去了,依然鲜活得印在元宏脑海中。午夜梦回,还常常梦到这个表情,然后他在梦中笑出声来。   他曾对她说过:“润儿,朕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朕都不会伤害你,朕会尽自己能力,护你周全。”   她曾问过他:“陛下,你可否爱妾?”   他答:“爱。”   她又问:“有多爱?”   他答:“很爱很爱。”   她继续问:“很爱很爱是有多爱?”   他再答:“爱到只想跟你永远在一起,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不依不饶,又再问:“陛下,如果妾老了,人老珠黄的时候,你可否还记得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他又再答:“你老了,人老珠黄的时候,朕也是白发苍苍了。老头子配老太婆,天设地造的一对儿。”     ☆、第191章 这叫做礼尚往来      那个时候元宏的愿望,是跟冯润永远在一起,两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在白发苍苍的时候,相互搀扶着,坐在亭子里,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两人相依相守,相互温暖,回忆着曾经走过的美好时光,握着彼此的手,永不分离。   如今,这愿望落了空。   元宏这一想,有着万箭穿心的感觉。   终于忍不住,胸口一阵腥热,口中一甜,“噗”的一声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血飞溅到地上,艳丽得像一朵诡异的花。   元宏病倒了,身体每况愈下。   甚至有好几天卧病在床上无法起来。   太医诊断后道,元宏长期忙于政事,又南征北战,旅途劳累,体内积了一股寒毒之气,加上这段日子来,心力交瘁,忧郁于心,脾气郁结,中焦气滞,水谷不化,因此影响到五脏,以至五脏不通达,损伤严重。   元勰在身边侍奉医药,昼夜不离左右,饮食必先尝而后进,蓬首垢面,睡不安席,甚至向天乞求,希望把自己的阳寿赐予元宏。   元勰跟元宏感情深厚。   他刚出生母妃便去世,是由元宏一手带大,向来敬重元宏,两人与其说是兄弟,不如说是父子。这些年元勰来在南伐战场上屡建奇功,元宏对他越发倚重信任。   吃了太医开的药,休养了好几天,元宏身体才有了好转。   此时高菩萨,双蒙,童兴,张尚,妖婆五人被处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洛阳宫。众人都在翘首以待,想必没过多久,冯润便会自皇后之位跌下来吧?   有投石下井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事不关已只看热闹的。——真正对冯润关心的,也不外只有罗贵人而以。   她念着多年前在方山,与旧情人幽会,当时还是充华的袁贵人的揭发,是冯润仗义地出手帮了她;她也念着这些年来,无论是在增城宫,还是在洛阳宫,冯润不曾为难过她,还对她多有关照。   她到懿祥宫来看冯润。   短短的几天时间,冯润苍老了不少,瘦得不成样子。蓬头垢面,素面朝天,脸如白纸,瞪着空洞的眼睛,身体木然的蜷缩成一团。   她手中捧了一坛酒,不时往嘴里灌。   罗贵人看得心酸,劝她:“皇后娘娘,想开点,日子还长着呢,不愉快的事总会过去的,好好活着总是正事儿。”   葡萄酒喝多了,冯润已有点惺惺醉态。她眯起一双朦胧的眼睛望向罗贵人,凄凄惨惨地笑将了起来:“我的日子不长了,也许明天,又也许后天,我这皇后之位就废。又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这颗脑袋就要从我身上掉下来了,到时候我就是不想到阎罗王那儿报到,也由不得我了。”冯润真的是喝多了,说话舌头打结,含糊不清。   罗贵人安慰她:“主上对皇后娘娘如此宠爱,怎么舍得让皇后娘娘的脑袋从身上掉下来呢?”   冯润伸手捂了心口,觉得有说不出的难受。此时一颗心极是悲凉,这悲凉透到骨子里去,让使她更是觉得凄楚无助。   喃喃:“他宠爱我?啊是,他以前,曾经是那样的宠爱我,对我说了不少甜言蜜语的话!只是我狼心狗肺,背叛了他,跟高菩萨乱搞在一起,不但损皇家尊严,还让他的颜面也尽失,他砍我的脑袋也是理所当然的。”   仰起头来,将酒坛最后一口酒喝了。   随后将酒坛扔了,扬声:“再拿一坛酒来!”   寒香红着眼眶,把一坛酒拿来了。   冯润接过,打开了盖,却没有立马喝。抬头望向罗贵人,好一会儿道:“你回去吧,这地方不吉祥,呆久了对你不好。以后你也不用专程到懿祥宫来看我,不顾着你自己,也要想想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处境……你的情意,我领了。别因为我,受到别人不待见。”   罗贵人低头,偷偷抹了眼泪。   这个时候,冯润还为她着想,心中不是不感激的。   冯润喝了一口酒,想起一事来:“对了罗贵人,有一事情求你帮忙。”   “皇后娘娘什么事?”罗贵人赶紧道:“皇后娘娘只管开口,妾定会尽力而做。”   “暗中我查一下思烟这个人。”冯润道:“她原本在哪个宫,伺候谁,跟谁的关系最好,和谁走得最近。因为我不方便调查,就麻烦你了。”   “皇后娘娘放心。”罗贵人道:“妾会尽力而做。”   罗贵人离开同多久,元恪便来了。   冯润之事,元恪自然知道。   从头到尾,他都是暗中观察,不发一言,——甚至,也没为冯润向元宏求情,说一两句好话。但他心机极深,素来谨慎,在父皇还没把冯润废之前,他还是坚持到懿祥宫来请安问候,神情仍然恭敬。   他到懿祥宫的时候,冯润捧了一坛酒,已喝了稀巴烂醉。   她半躺在软塌上,闭着眼睛,鬼哭狼嚎的唱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鬼哭狼嚎的歌声,带着深切的悲伤,如泣如诉。   听到元恪一声“母后”,冯润停止了鬼哭狼嚎。   睁开眼睛,醉眼朦胧的望向他,嘻嘻笑,口舌不清道:“恪儿,你来看母后了啊?母后唱得可好听?”   元恪毕恭毕敬回答:“好听。”   冯润呵呵笑,又再口舌不清道:“恪儿,——啊不,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也不用这么费力巴结我,你不是我所生,因为你生母,你一直对我有所怨恨,只是你藏得深,不像四皇子那样形露于色而已,太子殿下,我知道,你对我的孝敬不外是做给别人看,——当然,也是做给你父皇看。如今我在你父皇眼中,已是分文不值,日后我这皇后之位没了,我不祈求你能对我多好,不投井下石已经万幸了。”   元恪沉静如水,温声道:“母后,你喝多了。”   冯润是真的喝多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觉视线渐渐地模糊了起来,眼前元恪的一张脸不停地变换,重叠着,周围的景物,一阵阵地扭曲,变了形。   一种极度的困倦感,像是潮水,将她整个人淹没了起来。她喃喃:“是啊,我喝多了。原来葡萄酒,也是可以醉人的。”说完后,便闭上眼睛,很快晕晕沉沉睡过去。   元恪叫她:“母后!母后——”   冯润睡得很沉,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眼角里滚落下来的一滴眼泪,也不知晓。   她也不知道,元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元恪离开的时候,嘴角隐隐带着一抹阴森森的笑。   过了两日是初二,后宫例行参拜皇后的日子,李夫人和郑充华没来,一个借口说头疼,另外一个则说感染了风寒。   冯润手里捧了一坛酒,人还清醒,只喝了半醉。   十几坛葡萄酒,如今只剩下三四坛了。她得省着喝,要不喝完了,就没得喝了。   她眯起一双有点朦胧的眼睛,扫了众嫔妃一眼,冷冷一笑。“我还没倒呢,她们就这么迫不及待?我一日是六宫之主,她们一日就永远在我之下,我也一日能够行使皇后之权。”取了皇后的令牌,交给寒香:“把她们两个宣到懿祥宫,如果有违抗,当即褫夺封号,赐三尺白绫,自行了断!”   没一会儿,李夫人和郑充华到来了。   跪在地上行礼参拜:“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冯润抬眼看她们,慢条斯理道:“你们还知道我是皇后娘娘?我还以为,你们已把我当是死人了呢。”   李夫人和郑充华伏在地上,嘴里道:“妾不敢。”   冯润“哈哈”大笑:“好个不敢!想必你们在我的背后也了嚼了不少舌根,想必也幸灾乐祸,都道我的气数尽了。是啊,我的气数是要尽了,可是,如今还没尽是不是?我还有一口气苟延残喘着是不是?”   李夫人和郑充华互相看了一眼,又再齐声道:“妾不敢。”   冯润盯了她们看了好一会儿后,一张脸拉了下来。转头,问寒香:“对于忤逆犯上,无视主妃的嫔妃,如何处置?”   寒香道:“受罚。”   冯润问:“受什么罚?”   寒香答:“轻一点的是掌嘴,打嘴巴,打到出血,红肿,有牙齿脱落为止;还有一种是拶刑,直到十指红肿,血肉模糊;重一点的是梅心连,处罚有两种,梅花形烙铁一种大,一种小,大的是烙在身上,小的则是把手指盖拔掉,捞在上边。;再有一种叫一丈红,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责打在臀部以下的部位,不计数目,直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   冯润阴森森问:“李夫人,郑充华,寒香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四种刑罚,你们选哪一种?”   李夫人和郑充华慌了。   这才明白,冯润不打算放过她们了。如今的冯润,是破罐子破摔,——反正,她气数就要尽了,不妨放肆一下,折磨她看不顺眼的人为乐。      ☆、第192章 不如死得有骨气   而李夫人和郑充华,可谓是自投罗网,自挖坟墓。   “皇后娘娘饶命!”两人磕头,声音带哭腔道:“皇后娘娘饶命啊!妾下次不敢了!求皇后娘娘饶了这次。”   “你们哀求也没用,我是不会饶你们的。”冯润嘻嘻笑:“说不定明天主上就下圣旨,把我这皇后之位废了,到时候我想耍威风,也耍不成了!如今趁我这皇后没废,不处罚你们白不处罚是不是?要不过了这村就没哪店了。”   李夫人和郑充华惊恐不已。   罗贵人站在众嫔妃之中,暗自叹息了声。   这李夫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冯润对她心狠手辣。而郑充华,也是没脑子,人云亦云,受李夫人教唆,倒霉也是活该。   此时距离双蒙高菩萨等人被处死已有十来天了,元宏对冯润处罚是没有处罚的处罚,冯润皇后之位仍然坐得稳稳当当,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可见,元宏内心深处还是爱着冯润的,不愿意因此而失去她。   这十几年来元宏对冯润的情意,罗贵人全看在眼中,别人看不透,她却是心如明镜。   袁贵人站在罗贵人身边,心中庆幸,还好她聪明,没去惹冯润。卢嫔,崔嫔,王嫔三人哪是不敢吭一声。   只听冯润道:“好吧,看在你们服软求情的份上,我也不能太过残忍,处置你们一丈红,要不板子打下来,你们一双腿废了,日后怎么给主上侍寝?那说处以拶刑好了。”   李夫人和郑充华更是惊恐。   “来人——”冯润扬声:“处以李夫人和郑充华拶刑。”   拶刑,就是用绳子穿五根小木棍,套着手指,用力收紧,可谓是十指痛归心。没一会儿,李夫人和郑充华十指已是红肿,血肉模糊,直痛得涕泪交加,惨叫不绝。   冯润一挥手,施刑罚的内监退了下去。   众嫔妃战战兢兢。   吓得如惊弓之鸟,缩着脖子微颤颤,大气也不敢出,恐怕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自己会连累受罪。   冯润捧起坛酒,仰起头来,张嘴喝了几口葡萄酒。一坛葡萄酒被喝空了,可冯润意犹未尽,不甘心摇了摇,又再仰起头来张嘴,酒坛滴下最后几滴,就没有了。   冯润提了空酒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李夫人跟前,蹲下来,看她。好一会儿后,伸手捏着李夫人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眯着一双有着几分醉意的眼睛,嘻嘻笑道:“你也别忙着哭,待会儿还有你哭的时候,这只是新帐,旧仇我还没跟你算哪。”   李夫人身子一震,不觉中停止了哭。   冯润看上去像是喝多了,眯着的双眼愈发朦胧,又再嘻嘻笑道:“那天在金墉城的含温室,思烟跟我说——”   李夫人脸色大变,眼中带着惊慌。   冯润心里明了,思烟,果然是李夫人的奸细。   她原本只是猜测。罗贵人暗中调查思烟,得知思烟是在洛阳宫落成的时候才进宫,之后一直伺候冯润,但思烟跟李夫人醉霞宫的一位侍婢是同乡姐妹,两人平日里走得极近,而那位侍婢,颇得李夫人信任。   除此之外,并没有确实证据思烟是李夫人的奸细。   冯润故作弄虚的“思烟跟我说”这几个字,不过是出其不意讹李夫人,而李夫人脸上的表情告诉她,她猜对了。   冯润放开捏着李夫人下巴的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咧嘴,继续编造谎话来讹李夫人:“思烟跟我说,你是她的人,她所做的一切,是听你的指使——”   李夫人吓了魂不守舍。   惨白的脸色更是惨白,瘫坐到地上。   冯润仍然嘻嘻笑,望向她:“李夫人,有仇不报非君子,——啊不,应该是说,有仇不报非小女子!你捅我一刀,我怎么着也要还你两刀,这叫礼尚往来是不是?”   李夫人结结巴巴:“你……你想要干什么?”   冯润反问:“你说呢,我想要干什么?”   李夫人咬了咬嘴唇,知道这次肯定是不会放过她了,与其窝囊,不如硬气一点。于是抬起头来,咬牙切齿道:“对,思烟是我的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指使!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恨你!我还没进宫,你就耍计让我当众出丑,颜面尽失!进宫后,你一次次的打压我,欺负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何曾会受到主上的冷落?后来我好不容易抚养了四皇子和长乐公主,你又在旁边不停挑拨离间,让他们对我不亲近,我恨你,恨之入骨!”   “什么都推到我身上来了。”冯润不怒反笑:“难道你不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过你认为全是我的错,我也无所谓。”顿一顿,又再道:“还有什么不满的?不如全说了出来。”   “我父亲之死,是你害的!”李夫人又再咬牙道:“我父亲器量不凡,为官清正廉洁,为国殚精竭虑,竭忠奉上——”   冯润摇晃着头,阴阳怪气插一句:“当年你父亲为太皇太后,更是竭忠奉上。”——这话,莫不带着讽刺,因为年轻时的李冲,曾是太皇太后的面首。   李夫人指使思烟做的那些,莫不是要向元宏禀报,冯润跟高菩萨通奸,是不要脸的淫妇!那当年李夫人父亲李冲和太皇太后,又是什么?   李夫人涨红了脸,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冯润嘻嘻笑:“继续,继续再说。”   李夫人道:“如果不是你派使者向主上禀报,为李彪申冤,我父亲又怎么会被活活气死?”   “自古到今,被活活气死的人没多少个!”冯润道:“你器量不凡的父亲也算是一个,也可谓是奇事。”   李夫人再次涨红了脸。   “李夫人——”冯润慢悠悠的问:“你说完了么?”   李夫人高昂着头道:“说完了。”尽管害怕,但还是装出了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情:“要杀要剐随你!”——她就不信,冯润会杀死她。如何的冯润,已不是过去受元宏宠爱的冯润,把她杀了,岂不是罪加一等?   冯润也猜出她所想,咧嘴一笑:“放心,我我心地善良,不要杀了你的,不过是让你受些活罪而已,好还你背后捅我一刀之恩。”扬声:“来人——”   有几个内监走过来:“主子——”   冯润道:“把李夫人按住,不让她动弹。”   众内监依言做了。   众嫔妃心惊胆战,哪里敢为李夫人求情?郑充华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尽管十指痛得眼泪直流,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只见冯润把手中的酒坛高高抬起来,摔了。酒坛落地开花,摔了四分五裂。,冯润捡起一片尖利的瓷片,在李夫人额头上划了起来。   李夫人惊恐万分。寒意从背脊涌上来,全身簌簌不已地颤抖起来,尖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冯润扬声笑道:“你也不用紧张,我不外是在你额头上刻两个字而已。”   李夫人又再尖叫:“不要——”   想要挣扎,可是她的身体,被几个内监死死按住,她哪里动弹得?只觉得额头阵阵刺痛,冯润已在上面一笔一笔划起来。   李夫人又是害怕,又是惊恐,加上疼痛难忍,一下子就晕死了过去。   醒来,她已被抬回了醉霞宫。   尽管太医来过,上了药,可十指和额头还是热辣辣的轰痛。李夫人让侍婢取来了镜子,战战兢兢的看去。   一张脸浮肿,额头上全是斑驳陆离的血迹,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贱人!   侍婢哭着道:“太医说,主子额头上的字迹划得不浅,以后伤口好后,疤痕却去不了,这两个字以后都留在额头上了。”   李夫人两眼一翻,又再晕死了过去。   半夜里,李夫人醒了过来。对着镜子痛哭失声,一时想不开,上吊自尽。还好身边的侍婢发现得早,救了下来。   这事,很快传来了元宏耳中。   冯润的高傲专横,目空一切,残暴报复手段,令他惊怒交加,气血攻心,再一次传冯润到金墉城含温室。   冯润以为,元宏是要废她皇后之位,把她打入冷宫。谁知,却是把常姨娘叫来了,不由分说,就把一根拐杖扔下常姨娘,令她痛打冯润。   常姨娘拿着拐杖,无法对冯润下手。   元宏冷声道:“还不快动手?如胆敢抗旨,你知道下场是什么吗?冯府上下人因此连累坐牢!作为生母的人,教女无方,而作为亲弟弟的冯夙,也被株连,一齐被处枭首示众,剥皮实草之刑。”   剥皮实草之刑极残忍。   在衙门左侧设皮场庙——就是剥皮的刑场。犯人被押到那儿之后,砍下头颅,挂到竿子上示众,再被剥下人皮,塞上稻草,摆到衙门公堂旁边,给人围观,用以警告。   常姨娘一听,只得举起拐杖,狠心地朝冯润劈头盖脸打去。   可元宏却不满意,又再冷声道:“就这般软绵绵没有力气?”   常姨娘使尽吃奶力气,拿着拐杖狠命朝冯润打去。   冯润也不闪避,只是站在那儿,一声不吭,随常姨娘打。很快,冯润满头满脸的血,血顺着眼睛往下流,落到了鼻子,嘴巴,再顺着下巴,滴到了前襟衣服,再滴落到地上。      ☆、第193章 你不爱主上了吗     元宏一颗心揪紧。   拐杖落到冯润身上,却是痛在他的心。他想,冯润能跪下来求饶,他会宽恕她的。只要冯润能认个错,说上几句好句,他会既往不咎,原谅她所有的一切。   他不会再计较她的背叛。   也不会再计较,她的高傲专横,更不会计较,她对李夫人的残暴报复手段。只要她肯服软,只要她肯认错,他什么都不会再计较。   可是此时冯润却是一张脸极是犟强。   哪怕是被打得鲜血淋漓,哪怕支撑不住翻滚到地上,可还是紧紧咬着嘴唇,不吭一声,不肯服软,更不会认错。   冯润的犟强,让元宏的一颗心又再硬起来。   只是冷眼的看着。   冯润翻滚到地上。可元宏不喊停,常姨娘也不敢停,手中的拐杖一下又一下朝冯润身上打去。   冯润大汗渗涔,全身无处不在的辣辣轰痛,如坠下了地狱,行走在死萌的幽谷。她死死支撑着,嘴唇咬出了血,她知道,元宏对她恨她入骨,如今不外是借着常姨娘之手,把她活生生的打死,哪怕她哭,哪怕她求饶,也是无济于事,他不会因此心软而放过她。   冯润想,既然横竖逃不过,不如死得有骨气些。   心里有一种声音问:冯润,你后悔吗?   又再有一个声音回答:后悔又怎么样?不后悔又怎么样?如果可以从头来到,你还是不能够少了高菩萨,没有高菩萨几次相救,还能活到现在?早已成为白骨一堆了。   此时冯润身上辣辣的轰痛还在持续,常姨娘手中的拐杖还在不停地往下落。冯润只觉得眼前金光乱飞,耳朵嗡嗡直响,视线模糊。   恍惚中,忽然看到了高菩萨,他站在不远处,青森森的眼眸看过来,狂野又荒凉的笑,向她朝手道:“润儿,别怕,快到我身边来。润儿,以前你就答应了我,下辈子嫁给我,只爱我一个,不能爱上别人!”   冯润喃喃:“高菩萨!高菩萨——”   眼前一暗,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冯润有了知觉。   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半躺在一辆马车上,常姨娘和寒香抱了她,直哭得呼天抢地。冯润身上的血已凝固,但那疼痛丝毫不减,马车在行驶中,每颠簸一下,冯润的疼痛更是强烈一下。   冯润无法强撑了,不禁呻吟起来。   常姨娘寒香见她醒来,更是哭得稀里哗啦的。常姨娘哭着道:“润儿,你醒了,终于醒了!”不忘低念一声:“阿弥陀佛,祖宗积德,佛祖保佑!”   冯润轻声道:“死不了。”她是想死的,可是,为什么不死不了呢?动动嘴,费力问:“这是要到哪儿去?”   寒香抹着眼泪道:“主上看到主子昏了过去,这才令常姨娘停手。之后主上果着主子看了好半天后,便令人拖上马车,回洛阳宫。”   没有打死,没有废皇后之位,没有打入冷宫。   只是让她回洛阳宫。   这元宏,到底耍弄什么花样?葫芦里卖些什么药?   冯润猜不透,也不想猜。如今的她,不外是过一天算一天,有今日没明天的行尸走肉日子。   过了两日,冯润身上疼痛减少些。   葡萄酒已差不多喝完成,还剩下一坛,冯润舍不得喝。她每日无所事事,白日坐在窗口前,抱着自己,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天空中的蓝天白云。晚上仍然的坐在窗口前,也是一动也不动地抱着自己,呆呆地看着星星月亮。   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   后来,冯令华来了。   见到面如土色,蓬头垢面,颓废而邋遢的冯润,就“哇”的一声哭了,抱着她道:“二姐,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冯润木然地看了她好半天,然后咧嘴道:“我没变成一堆白骨,已是出人意料之外了。”   冯令华伸手捂了她的嘴:“二姐,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冯润扯了扯嘴角,想对她一笑。   可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好罢了。   冯令华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二姐,你怎么这般傻?为了高菩萨,如此折磨自己,值得吗?”   冯润侧头,想了想,然后道:“我也问我自己,高菩萨为了我,赔上一条命,值得吗?”   冯令华沉默了一会,才这才问:“高菩萨,就是远方吧?”   冯润“嗯”了声。   冯令华喃喃:“怪不得。”又再道:“当初,我以为远方是断袖,如今想起来,他哪里是断袖?不外是深爱着你,为了断了我对他的痴念,才给我这错觉,他是个断袖,让我死了心。”   冯润道:“可不是?”   冯令华感叹:“他也是个世上少有的痴情男人了。”   冯润又“嗯”了声。   冯令华道:“二姐,如今高菩萨已死,你就忘了他吧。你的日子还长呢,总不能沉浸在悲痛之中是不是?”   冯润苦笑:“七妹,你也不用安慰我,我心里清楚得很,我的日子也是到尽头了,今天坐在这儿跟你说话,明天我还不知道我能不能醒来,看到太阳升起来呢。”   冯令华赶紧道:“二姐,你可别这样想!你的日子怎么就到了尽头呢?你会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身子朝冯润的身边挪了挪:“二姐,任城王爷告诉我,那天在金墉城含温室,主上让常姨娘拿拐杖痛打你,后来常姨娘带着晕迷不醒的你离开后,主上就拿了一个摔坏了的狼型玉佩呆呆的看,黯然神伤,——任城王爷说,以前他见过你佩戴这玉佩,想必是你的。”   冯润不说话。   冯令华又再道:“当时任城王爷和彭城王爷都在主上身边。彭城王爷道,皇后娘娘做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自绝于天理人伦,不知悔改还罢,还如此骄横跋扈,肆意妄为。彭城王爷问主上,皇后娘娘如此,怎么还能容得下?二姐,你猜主上怎么回答?”   冯润淡淡的道:“把我贬为庶民,软禁起来,然后赐三尺白绫,或是匕首一把,或是毒酒一杯,自选了断?”   冯令华摇头:“不,你猜错了。”顿一顿,又再道:“主上说,他之所以没废掉你的皇后之位,并不因为心里还装着她,而念及当年太皇太后养育之情,即使太皇太后已去世,但他有责任眷顾她在世的娘家人,毕竟,你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有着血缘关系,他不能无情无义,”   冯润冷哼一声。   心里想,这元宏,说得比唱的还要好听。   当年他还对她说过,他爱她,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伤害她,他会尽自己能力,护她周全。   结果呢?   她好几次死里逃生,他有哪一次护过她周全?只会给她无限的委曲。   冯令华又再道:“任城王爷说,主上说那番话的时候,言不对心,为了不废掉你的皇后之位找理由,因此搬出了已故的太皇太后作挡箭牌。任城王爷还说,他看到书桌上,有主上为你画的一幅画,画中你笑得一脸灿烂,有说不出的俏皮可爱,上面写着几行字,那字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定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冯润身子一震。   这是很多年前,她和元宏的誓言。想不到,元宏一直记得。   冯令华道:“别人不了解主上,任城王爷是了解的。主上仍然是深爱着你,对你情深爱重,害怕失去你,因此对你无可奈何,无计可施,你做得再过份,主上再生气,也不会将你处死。”   “那又如何?”冯润声音苦涩:“我和他,已回不到从前了。”   “二姐——”冯令华问:“你不爱主上了吗?”   “爱如何?不爱又如何?”冯润苦笑:“如今,受与不爱,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发生了这些事,他不再是从前的他,我也不是从前的我,我们已无法再坦然相对。就像一面镜子,打碎了,就算能工巧匠能够修补好,到底还是有了裂痕,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冯令华长叹了一声:“哎——”   她之所以说了一大堆话,莫不是要告诉冯润,元宏心中还爱着她的,不愿意放弃她,如果她向元宏赔罪,低头认错,元宏定会原谅她。   冯令华希望元宏和冯润能够和好如初。   但,也不过是冯令华一厢情愿。   没过多久,前方传来了军情。   萧齐朝廷不甘心失去大片领土,因此派太尉陈显达督率四万大军攻打北魏。很快齐军一路北上,屡破北魏大将元英,并围攻襄阳以北三百里的马圈城,围城四十余日。   襄阳城粮草殆尽。   守城将士以死人和树皮充饥,最后连死人和树皮都被吃尽,而援军久久不来,魏军只好选择突围,死伤千余人。萧齐太尉陈显达遂趁势夺回南乡郡,反而开始对北魏形成进逼之势。   军情传来洛阳金墉城,这元宏十分忧虑。   不顾众臣劝说,执意抱病御驾亲征,亲自部署指挥战斗,命于烈居守,以右卫将军宋弁相辅助。   南征的前一次,元宏回了洛阳宫。   到底是放不下冯润。   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白整,悄悄的前往福熙宫。   此时月色很好,繁星闪闪,月亮又圆又白,把大地照得一片微凉。刚刚走进院子,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声:“主子,你站在这儿大半夜,深夜寒凉,你身子又没恢复好,体弱,容易染病的。”是寒香的声音。   又再听到有人道:“不碍事。”这声音是冯润。她又再道:“寒香,你去把花铲子拿来,还有三柱香,两只杯子,把剩下的那坛葡萄酒也拿来。”   寒香道:“主子——”   冯润道:“便问这么多为什么,你拿来便是。”   寒香只得“诺”了声,转身去了。      ☆、第194章 我们永远不分离      元宏和白整站在院子里的椿树阴影下,远远望向冯润。   冯润站在那儿,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她的身形愈发单薄,削瘦,月光映着她的脸,瘦骨嶙峋,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月光中的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孤清,又是那样的落寞。   元宏有心疼的感觉。   他想走过去,把她紧紧搂在杯里。就像以前那样,亲吻她的发梢,亲吻她的额头,亲吻她的唇,在她耳际边,轻轻告诉她,不要怕,有他呢,他会为她遮风挡雨。他还要告诉她,他爱她,爱得很深,如烙过的印,如流过的血,在他的身体里在他的心中,永远不能够磨灭。   可是,元宏没有勇气走近去。   他没有信心,对自己没有信心,对冯润也没有信心。   冯润说了,他给不能够给她安全和温暖的感觉,她给她的,是担惊受怕,失望与哀伤。冯润还说了,他和她重新在一起是个错误,她要的东西,他给不了,他要求她做的,她又做不到,到头来只有彼此伤害,两败俱伤。   如今他和她,正是彼此伤害,两败俱伤。   冯润还站在那儿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她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元宏看清楚了,原来是一枚紫金藤指环,——那是她十八岁的时候,高菩萨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元宏只觉得一股怒火,冷不防心头涌起。   她还忘不了高菩萨!   这个时候寒香已拿了东西到来。   只见冯润接过花铲子,蹲了下来,搞了一个小坑,将手上的紫金藤指环埋了。之后在上面插了三柱香,摆上了两个杯子,倒上了酒。   冯润把其中一杯酒洒了,把另外一杯酒一干而尽。   喃喃道:“高菩萨,昨天晚上我梦到你了,你在梦中问我,到底是爱你多点,还是爱主上多点,我回答你,爱主上多点。然后你便生气了,质问我,主上如此待我,一次又一次伤我的心,可我为什么还爱他?今天一整天,我都想着这个问题,对不起高菩萨,我仍然找不出答案,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伤我的心,我还爱他。”   又再把酒倒上,一杯洒了,一杯一干而尽。   她又再喃喃:“我如今还爱着他,那又怎么样?我跟他,回不到从前了!有着怎样凛冽的爱,就有着怎样凛冽的恨,——我跟他,彼此爱着,又彼此恨着,互相折磨,互相伤害。”   絮絮叨叨说着。   倒酒,   一杯洒了,一杯一干而尽。   三柱香燃到尽头,一坛酒也洒完,喝完了。冯润已有了几分醉意,眯起一双朦胧的眼睛,对着埋紫金藤指环的地方拜了拜,傻笑了两声道:“高菩萨,如有下辈子,我一定嫁给你,只爱你一个,不会爱上别人!”   又再傻笑了几声。   然后在寒香的搀扶下,一只脚高一只脚浅地离开了。   冯润离开的时候,微微的昂起头来,月色映着她一张苍白瘦得不成样的小脸,落到元宏眼中,有一种花开到茶靡的美丽与绝望。   元宏心中的悸痛,倾泻而出。   想起前年,他第三次大举进攻南齐之前,带冯润巡幸长安,他曾问冯润:“如果有下辈子,你可否还愿意跟朕在一起?”   当时冯润回答:“如有下辈子,妾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嫁给一个普通的男人,没有你争我夺,没有尔虞我诈,过着与世无争,男耕女织的寻常日子。妾是他唯一的女人,他是妾心爱的男人,妾为他生一堆孩儿,黄昏时刻,两人牵着手,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看着孩子们打闹嬉戏。每天晚上妾和他同躺在一张床上,同枕一个枕头上,然后天亮的时候两人在同一个枕头上醒来,每天早晨妾睁开眼睛,看到第一人个便是他,两人一生一世牵着彼此的手,一起变老,变丑,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那个时候,冯润对元宏一次又一次失望,那个时候,她已厌倦了皇宫的日子。   因此下辈子,她宁可嫁给高菩萨,也不愿意嫁给元宏。   元宏这一想,心如刀割。   眼内尽是悲怆的神色。对于冯润的委曲,冯润的失望,冯润的怨,冯润的恨,元宏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尽管他是一国之君,但很多事情,他身不由己。   此时已是深夜。   空气凛冽,清冷渗入骨髓。眼前的景物模糊的成了一片,悲伤如深海,在元宏心里跌宕成伏。   翌日,元宏离开洛阳,率兵前往顺阳。   此时南北双方大军在顺阳对峙。元宏率兵到了顺阳之后,便令两名将领率军攻击齐军的侧翼和后背,要截断齐军退路而后正面总攻。   北魏大军跟萧齐大军几次交战,萧齐大军不敌,大败。   萧齐太尉陈显达心生畏惧,在一天深夜与崔惠景、曹虎等率军遁逃。次日,元宏带领魏军大军攻入萧齐空营,缴获大量物资,元宏又令诸将率轻骑追击陈显达,在汉水之滨追上齐军。   正准备渡河的齐军忽听身后“轰隆”之声,随后便见洪水一般的北魏骑兵冲击而来,士气尽失,被斩杀、俘虏以及落水而死者十之八九,损失惨重。   北魏军终于大胜。   在梁城,元宏又病倒了,病势严重。休息了几日,病情略有好转,在众大臣的劝说下,答应回洛阳。不想到了谷塘原,元宏的病情恶化,他心里有预感,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于是从容地安排身后大事。   亲写手诏给太子元恪,他去世后元恪即位。又命中书令拟诏,遗诏北海王元详、尚书令王肃、广阳王元嘉、吏部尚书宋弁、咸阳王元禧,任城王元澄六人为辅政大臣。   最后,元宏下了决心,又再道:“朕去后,遣散后宫之中三夫人以下的嫔妃,让她们自由地择人而嫁,但皇后……皇后久乖阴德,自绝于天,令其自尽。之后务必以皇后之礼办丧,与朕合葬于长陵内。”   他对冯润,到底是动了杀心。   他说过的,他要跟冯润“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定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对冯润许下的诺言,很多没能实现。   但这条,他必定要实现。   如果单单作为夫君,元宏舍不得让冯润陪他死。但作为一国之君,他定要冯润陪他死。   他爱冯润是没错,但他还爱整个北魏国。   元宏担心,冯润会成为第二个太皇太后。尽管太皇太后养育他,尽管太皇太后姨他恩重如山,尽管太皇太后为整个北魏国做出了重大贡献,可在元宏内心深处,却是不希望女人涉政。而且冯润,并没有当年太皇太后的能力和魄力。   元宏担心冯润的存在,会是北魏一大祸害。   因此下狠心来,要冯润陪葬,   临终前,元宏闭上了眼睛,一颗晶莹的眼泪从他眼角滴了下来。他呢喃:“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定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了声息。   公元499年阴历丙午,元宏崩逝于谷塘原。   年仅33岁。   元宏驾崩后,彭城王元勰与任城王元澄秘密商议,担心消息外露,南齐陈显达返兵追逼,故秘不发丧。   到了宛城后,派遣中书舍人张儒奉诏征太子元恪前来,这才将元宏逝世的消息公诸于众。   此时北海王元详,已速奔回洛阳。   元详肃穆的声音,在寂寥的福熙宫大殿里,一声声地回荡着:“先皇遗诏,皇后久乖阴德,自绝于天,令其自尽。”   冯润神色倒也平静。   高菩萨死了,如今元宏也死了,她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但对于元宏的遗诏,冯润不是不心寒的。   她不想活下去是一回事,但被元宏逼死又是一回事。   她问元详:“我死后,可以不葬在长陵内么?”   元详面无表情,冷冷道:“这是先皇的遗诏,谁也不能更改。”又再道:”这是皇帝的遗诏,你不想死也得死!”   冯润淡淡的说:“我也没想到要活!只是如此死去,是他强加于我的结局,我有些不甘,仅仅如此而已。”   元详道:“皇后娘娘,先皇一心维护你,身前不肯舍她,死后也无法相弃,你应该要感激涕零才是。”   冯润冷笑:“好一个感激涕零!”   白整双手捧来一杯毒酒,走到冯润跟前跪下。毕恭毕敬地把毒酒奉上,铿锵有声道:“皇后娘娘请喝——”   冯润接过毒酒。   依依不舍地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贪婪地看了最后一眼。随后仰起头来,将手中的一杯毒酒一干而尽。   腹部剧痛。冯润在倒到地上的那一刻,恍惚中,看到元宏站在不远处向她招手,笑呤呤道:“润儿,快,快到朕身边来!”又再道:“润儿,你生是朕的人,死也是朕的鬼,无论这辈子还是下辈子,我们永远都不分离!”   冯润对他怒目而视。   拼尽全力大叫:“不要——”   双眼瞪直,喉咙有痰声。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弱。终于,喉咙“咕噜咕噜”地响了几声,身子一僵,便停止不动了。   一双眼睛怪异地圆瞪着。   死不瞑目。   此时元恪到了鲁阳,为元宏举行丧礼,正式即皇帝位,是为宣武帝。五月,宣武帝葬元宏于洛阳湹水以西的长陵,庙号高祖。他的皇后冯润,皇后礼仪安葬,与元宏一起葬长陵,谥幽皇后。   ……   翌年的四月二十八日,长陵对面的小山丘,跪着一群人,各人手中拿着一柱香,对着长陵所在的方向,神情肃穆,恭恭敬敬地磕头,其中两个女子,满脸的泪,泣不成声。   嘴里念念有词:“主子,今日是你的冥辰,我们来拜祭你来了!愿主子在天之灵一切安好,不必记挂我们,我们过得很幸福!主子,下辈子我们仍然做你的侍婢,在你身边永远伺候你!”   这两个女子,正是落依和秋儿。   她们带着各自的丈夫孩儿,在冯润三十一岁冥辰之际,拜祭冯润来了。长陵周围有人守着,不能进去,他们只能在对面的小山丘拜祭。   春生和秋儿的大女儿瑾萱已长了亭亭玉立。   她秀丽的脸儿挂着泪珠,虔诚地磕头,哽咽道:“主子,你还记得瑾萱吗?瑾萱一直记得主子,常常在梦中见到主子,抱着瑾萱,教瑾萱读书识字。主子,瑾萱已长大了,前些日子有媒人到家中来要给瑾萱作媒,是一户好人家。明年瑾萱就要出嫁了,可是主子,你也看不到了……”   当年冯润离开平城的时候,昭雪还年幼,对冯润完全没有印象了,但娘亲常常在她耳边叨着冯润种种的好,心中感激,也带着几个弟妹虔诚跪拜。   卫励和落依的儿子卫松原才得六个月,他不知道大人做着什么,瞪大一双眼睛好奇看着,嘴里“咿咿呀呀”的。   卫励抓了他的小手,朝着长陵所在的方向拜了拜。   此时寒香,在长陵内守陵。   陵寝前面植松为门,四周柏林筑墙,周围清冷寂寥。寒香双手合十,跪在陵寝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道:“主子,今日是你的冥辰,奴婢给你磕头了。”   想着冯润在世时的音容笑貌,感觉萦绕在耳际。   不觉落了一脸的泪。   (全文完结)